说不清楚怎么就发生了,那是一种原始的令人难以启齿的强烈诱惑,那种时候,男人的脑壳里装的不是脑浆而是其它,致使人们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陆程禹就是这样被涂苒周身散发的女性魅力牵引着,召唤着,直至完事之前,他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我今晚可是喝得有点醉了,”涂苒欠身用胳膊支着头对他说,“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占便宜啊?”
他愣了一下,反问道:“女人呢,是不是不介意被有好感的男人占便宜?”
涂苒没有回答,她笑呵呵的坐起来,下床穿好衣服,说:“你家够乱的啊,你的床单多久没洗了?还有啊,你记得帮我多介绍点客户,不怎么爱占便宜的那种。”
陆程禹说:“男的?那恐怕很难,”他又补充道,“占便宜这码事,简直是男人的劣根性,不是像一般的缺点错误那样容易克服的。”
涂苒点点头,问他:“那么你认为女人的劣根性是什么?”
陆程禹想了想,说:“过于依赖感情。亲人之间的,朋友之间的,特别是异性给与的,哪怕长度只有一个晚上的感情,还有其它一些虚无的让男人不能依赖的情愫。”
说话间,涂苒已经整理好头发着装,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再见,”她说。
再见,很久未见。
涂苒见陆程禹盯着化验单沉默不语,揶揄道:“记起来了么?十二月底的事,除了你没有别人了,”说着她径自笑起来,“相信我。”她说得轻松,带着点夸张的轻松以不自然的恳切,仿若正在给人推销药品,“相信我,这种药效果好副作用特别小,在别的三甲医院用过口碑好得不行,试一试就知道了…”若是只有这么简单,那便好了。
陆程禹看向窗外,很想找个地方吸根烟。被人轻易看透的滋味有点不太好受,虽然他早已见证过伤痛和死亡,此时此刻却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而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他觉得,无论自己说出什么话来,最终的意思都会是:我和你上床,从没想过要搞大你的肚子,尽管点儿有些背闹出了人命,也没想过要和你结婚。难道说一个人觉得这棵树上的苹果好吃就得把整棵树移回自家的院子里?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挺差劲,男人都挺差劲,都他妈有做罪犯的潜质。
涂苒盯着他的眼睛,好像不能容许他有半点的含糊,问道:“你说怎么办呢?”
他耍了点狡猾,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涂苒笑了笑,明白再这么试探下去挺没意思,因此决定豁出去了。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并非那么底气不足:“我的想法是这样,我已经26了,不算太老也不是小女孩,我在家想了一个礼拜,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我想要这个孩子。”她重复道:“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要这个孩子。”
这话大喇喇的钻进陆程禹的耳里,真真是掷地有声,他不觉恍了一下神,又听她说:“但是我不希望他连准生证都没有…这样吧,你考虑考虑,可以晚点儿再给我答复。”
陆程禹只好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结婚,再添个孩子,挺复杂。”
涂苒又只是笑,伸手按亮了电梯开关,继而想起什么,走过来塞了张纸片到他手里,说:“这是你孩子的第一张照片。”
陆程禹捏着照片,转身快步走回重症监护病房,门口围了一堆人,乱哄哄的病人家属,脚步匆匆的医护人员,他拉住一位刚参与完急救工作的同事问:“什么情况?哪一床的?”
同事摇了摇头:“走了,突发性呼吸心跳骤停。老张啊,就是你昨晚救回来的那位…”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护士推来小车,上面整齐的叠放着洁白的床单被套。
他隐隐叹了口气,这才低头看向手里的黑白照片。那里有团阴影,大小形状犹如一颗豆瓣。在靠近“豆瓣”左上边缘的地方是一个细小却极其醒目的白色亮点,仿佛正在闪烁跳动。
那是一颗心脏,他想。
不速之客(三)
命运被别人掐在手里的滋味很不好受,等待答复的那几天,涂苒又萌生了放弃的念头,她那时已经有了早孕反应,从畏寒嗜睡,到渐渐闻不得丁点油味,最后连常用的洗发水味都能引发她阵阵干呕。她觉着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和家里人说出差几天,便收拾了几件衣服搬去周小全那儿住下。周小全自个儿住外面,两室一厅,据说是父母给赞助的嫁妆。涂苒向公司请了病假,便整日窝在周小全书房里的沙发床上。
涂苒来的这段日子,周小全很痛苦。一是因为涂苒闭口不提这孽种的父亲是谁,使得她的好奇心压制到几乎爆炸的地步。再则,她无法随心所欲的享受美食,因为涂苒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可以隔着两扇门闻到油星子味,胡椒味,酱油味,继而呕吐不止。周小全陪她喝了两天清粥,粥里什么也不能放,只撒了点梅花盐。到了晚上她的肚子便饿得咕咕直叫,忙不迭的要去楼下吃大排档。
涂苒在后面大叫:“进门之前先把牙缝里的剔干净,丁点都不能带回来。”
周小全扭头笑她:“我们家对门那女的也有了,可没见人都像你这么娇气,人也是弱质女流千金之躯,挺着个大肚子还大包小包的买菜来着。”
涂苒有气无力地问:“对门几时住人了?不是一直空着吗?”
周小全说:“才搬来的小两口,那男的长得还挺不错,就是忙,总让这女的买菜。你们家孩子他爸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涂苒知道她这是在套话,也懒得理,转身回书房去了。
周小全在冷风嗖嗖的街头吃饱喝足,最后要了茶水漱了口,这才打道回府。走到住处楼下,她兜里的手机唏唏嗦嗦的闹了起来。那里头传来恶狠狠的女声:“大哥,你别走,让俺劫个色…”那显然是涂苒的声音,周小全从没在涂苒的手机里听过这种铃声,差点笑岔了气。她按下电话“喂”了一声,继而听见那男人说:“涂苒,是我。”
周小全说:“我周小全,我错拿了她的电话,你什么事儿?我等会让她给你打过去。哎,我发现你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还蛮…蛮男人的嘛!”
男人没理她,径自问:“涂苒在哪儿?”
周小全仰头看了看阳台,昏暗中一个人影,手里捏着淡淡橘红色的星光,于是说:“她在我家阳台上抽烟。”
男人“嗯”了一声,音调里似有些不太相信的味道,他说:“她不能抽烟。”
“哦,”周小全嘴里应着,脑袋里灵光忽而闪现,于是抓着话筒大叫:“就是你吧,陆程禹,没想你还是一流氓啊。你做地下工作的把我们都给骗了还以为你挺正经,你丫吃了不管嘴一抹就想走人…我那天就不该把苒苒带去,就不该撮合你俩,你丫陷我于不义…你赶紧过来,我要抽你丫的…”
陆程禹挺有耐心,等她终于骂完了,才说:“五分钟后我再打过来。”
周小全一气儿跑上楼,跑得胃都有点痛了,那时涂苒已经钻进被褥里歪着了,周小全把手机扔过去:“刚才奸夫给你打电话了。”涂苒躺在那儿没动,眼睛都没睁一下,周小全便使劲摇她:“陆程禹才给你打电话了,他说一会儿再打过来。”
涂苒这回反映挺大,她伸手迅速从床底下抽出垃圾桶,开始趴在那儿干呕,因为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无物可吐。
周小全赶紧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涂苒耸耸鼻子一把推开:“这水有味儿。”
周小全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从现在起水和奸夫都进了致呕黑名单是吧?”
“不是我的问题,”涂苒指指自己的肚子,“是他很不喜欢。”
陆程禹果然守时,打了电话过来和涂苒简单扼要的说了一下,大意是他去年就向院里申请了出国进修的名额,最近签证已经下来了,三月中就得走人,为期一年。因为时间紧迫如果她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先把证领了,办酒席的事以后再说。他后来又提到房子,他现住在学校的博士楼里,太小了不方便,又说他母亲过世前留下个一室一厅的旧房,不在正规的小区里周围环境不好,有了孩子也会嫌小,他打算等正式工作了把旧房卖了,至少够付另一套大点的新房首期了剩下的再每月还贷,所以这一年多就只好委屈涂苒住她以前的家里了,怀孕生子父母也能帮忙照顾一下。再就是让她戒烟。
陆程禹之后说的话,涂苒全然没放在心里,她的情绪还停留在可以保住孩子的喜悦和激动之中。她一时想:宝宝,妈妈算是对得起你了。一时又觉得难以置信:结婚生子通通在半年以内搞定,真神速。
谈话末了,她觉得应该表示一下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对陆程禹说:“谢谢你,没有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她那时精神不济心情怪异又有气无力,因而说话时的语气呈现出一种阴森状态,一旁的周小全听了不由打了个寒颤,更不知电话那端的陆程禹会有何感觉。
其实周小全对这两人之间的事一直觉得奇怪,平时见面都不觉得有多热乎,怎么就整出了个孩子,现在还闹着非结婚不可。这年头未婚女□一打男朋友做一两次的人流还真算不得什么,社会发展这么快,人心当然浮躁,谁又能没个过去呢?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周小全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也算因自己而起,于是就对涂苒说:“千万千万别为了结婚而结婚。”
涂苒瞪大了了眼睛瞧她,表情略显夸张。“当然不是,”她说,“我是为了生孩子才结婚的。”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生孩子?”
“因为要结婚了呀。”
周小全压着脾气,不依不饶:“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生孩子和结婚呢?”
涂苒认真回答:“为了社会的稳定,为了人类的繁衍,我只能做这么一点小小的贡献,但是我自豪。”
周小全懒得理她:“我替你总结一下,结婚是为了生孩子,生孩子是为了结婚,结婚和生孩子是为了避免走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道路对吧?”
涂苒想了半天才说:“哎呀呀讲得还挺深奥,不过我相信你也是绝大多数人之一,”她又冲好友眨了眨眼睛,“而且我相信,奸夫会非常认同你的结论。”
周小全听了,越想越觉得这事非同小可。根据过来人的理论,恋爱的时候可以瞎折腾,结婚了嘛肯定要找个爱自己比自己爱他更多的,这女人若是找了个不够爱自己的男人,以后多半是有的受了。既然关系到好友的终身幸福,她一时责任心暴涨,因此决定有机会定要找陆程禹问个清楚。只是没想到屡次碰壁,人准新郎根本没空搭理她。
这会儿陆程禹正忙的晕头转向,院里给他排班到临走的前一天,期间遇到管床的病人情况不容乐观还得加班。顶头的主任医师是个挺随和的中年人,也许是怕他年轻气躁,便对他玩笑说:“趁着要走了,得让你在临床多多锻炼,不然一年后回来评个副高,手却生了,怎么做主刀医师?再说这也是何老的意思。”
这位何老是省内心血管领域的泰山北斗级人物,近八十的高龄,陆程禹有幸拜他门下成其关门弟子。由于这位恩师早已名声在外,年纪也大了,便不像其他博导那样忙着申请项目资金或者搞学术,反而在专家门诊特需门诊转悠得多,或者每星期一次去病区查房,负责解决些疑难杂症。他每次查房,身后定是跟着白鸦鸦的一片,从主任医师到小护士再到病人及家属无不屏息静气,床上是叠成豆腐块一样的被褥,旁边的矮几上全无杂物。实习医生们穿着白大褂,领子和袖口一丝不苟地扣好,神色紧张,最怕这位老先生突如其来的发问,并非他的问题多么刁钻,而是从不会放过回答中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必会被打破砂锅追问到底。
这样严格的指导方式,陆程禹当然也从中得益不少,也不似其他学生忙着给导师干杂活,为了申请个好点的课题东奔西走,甚少有临床学习的时间。陆程禹曾不止一次的听他说:“做医生的不去临床,成天在实验室呆着,那不成实验员了。混个博士出来,就是个主治医师,就是个副主任医师,结果呢,手生得一塌糊涂,连个阑尾也切不对,还怎么给人看病,都拿病人当白老鼠么。这哪里是医务人员,分明是赵国的赵括了,你知道赵括吗?”他每每说完都会这么问一句,有趣的是,竟然真有学生不了解这么个历史人物,因而跑回家去把中学课本找出来查阅,这才弄明白“纸上谈兵”的渊源所在。
想当年,陆程禹就是这么过来的。
想当年,学业繁重之余难免春情勃发,他却总能清醒的找出生活里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在热恋期也不曾耽误过正事。那会儿也实在是年轻,只知道一股脑儿的往前冲,可以放弃的东西总是轻而易举的放弃,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婚姻,只是极少。婚姻,应该是一段认真爱恋后,完美而又严肃的结果,太过遥远。然而何谓认真,何谓完美,他一时之间觉得这些问题颇为高深。
谁想如今,却这样稀里糊涂的入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25.10.2009
注:文章里部分角色言论不代表作者言论。
往事如云烟
离境日期在即,陆程禹将最后几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期间抽时间陪涂苒做过一次检查。超声检查的屏幕里,那枚小豆子似乎又长大了些,旁边多了两个亮点,一上一下的,像是他的小手在不住挥舞。涂苒看着高兴,趁着陆程禹还有一天休假便拉他去见家长。两人下了出租车,走到花园小区的大门口,陆程禹正打算往里走,谁知涂苒带着他转了个弯,穿入旁边的一条小巷。
眼前出现的是两幢外墙灰败的五层高楼房,周围,数幢老私房和筒子楼比邻而接。灯光,人语,炊烟,使小巷里的世界在黄昏的暮霭中展现出一苍老颓败的俗世气息。
陆程禹心下诧异,问道:“你们家搬了?”
涂苒“嗯”了一声,掏出钥匙去开楼下油漆斑驳的铁门,钥匙在匙孔里转了几圈,门竟是打不开。涂苒抓着门上的栏杆使劲儿摇晃,铁门喀拉喀拉直响,陆程禹觉得她快把门给掰下来了,于是说:“让我来。”
涂苒没理会,继续摇门,“好了,”她话音未落,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早和他们说了换个好点儿的防盗门,都不愿交钱…早搬了,我上大学的时候。”
不等陆程禹说话,涂苒笑嘻嘻地又问:“怎么着,以为我还住以前的地方呢?你送我回家没有十次也有个七八次了,都没见我往这条巷子里走?我知道了,是不是等我一下车就赶紧着叫人调头呀?”
陆程禹老实说:“我的确没注意。”
涂苒轻笑:“臭男人,薄情寡义。”
上到三楼,她才要拿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被人“忽”的一下拉开,王伟荔站在当口,叉着腰嚷嚷:“回来得正好,快进来帮忙擦地,脏死了,把门窗开着通风。”
涂苒问她:“妈,怎么了?”
王伟荔嫌恶道:“还不是老太太做的好事。”她气呼呼的把门使劲顶在墙上,这才瞄见站在涂苒身后的男人,不由一愣,神色缓和了些,她扯了扯涂苒的胳膊,问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唉,你带人回来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说罢,尴尬的冲陆程禹笑了笑。
陆程禹心知来得不是时候,忙说:“阿姨您好,我送涂苒回来,您先忙,我下次再来看您。”说完将手里的水果篮营养品递给涂苒。
王伟荔忙点头道:“小陆是吧,我记得你,那还是涂苒要考大学那会儿…,你看真不巧,家里现在乱着,改天一定要来坐啊…”
涂苒早瞧见老太太正坐在另一间屋里抹眼泪呢,赶紧把陆程禹送到楼梯口,转身就进了屋。
里屋,老太太平时用的痰盂翻倒在地,地板上一摊水渍。老太太九十高寿,家里厕所的蹲坑不方便,就给她在睡房里搁了个痰盂,想是老人家午睡起来解手,一不小心打翻了痰盂。
王伟荔见客人也走了,就忍不住又开始嘀咕:“活这么久做什么,就晓得惹麻烦,做些龌龊事…”
涂苒赶紧打断她:“妈,少说两句吧,老小老小,老人家不就和小孩一样吗?这有什么呢,擦干净不就完了吗?”说着她就拧了拖把去擦地,一边又对老太太笑道:“外婆,没事儿,等会儿我陪您玩'上大人',打一晚上好吧。”
王伟荔说:“那和小孩的怎么一样呢,多脏啊,臭的要死。你信不信,过几天那房里还是那个味儿。”
老太太哭红了眼睛,连声说:“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怎么还不死,活这么久有什么用…”
王伟荔讥笑道:“活着,活着受罪呗?坏事做多了,老天爷让你活着受罪呢。对,就是让你受罪呢,你看你那么多孩子,谁管你,谁来看过你,最后还是在我这儿歪着…生养那么多有屁用,都是白养的。”
老太太气得发抖,颤巍巍的站起来,开始收拾衣服,哽咽道:“我走我走,我这老不死的…死了还好些…”
“妈,”涂苒叫了一声,把王伟荔推去厨房:“做饭吧做饭吧,别把老人家气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