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忙说:“算了,让她玩吧……”顿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妈,我想回来。”
苏母很高兴:“好啊,你要休长假啦,孩子可想你了,整天说妈妈不带她出去玩……”
“不是……我想回来找份工作。”
“怎么呢?”苏母急了,“是不是在公司里做的不顺心?还是……工作没了?”
苏沫心下不忍,赶紧说:“不是,就是想孩子了……我听说孩子三岁以后不在父母跟前会影响性格发展,再说……你们年纪也大了,我回来,也好有个照应。”
苏母松了口气:“咳,我还以为怎么了,你别担心,清泉好得很,比你小时候活泼,我们身体也还行,还能帮你带带……就是你爸……”
苏沫一惊:“我爸怎么了?”
苏母顿了顿:“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我们这里马上拆迁,现在小区里也没人管了,楼下开了好多五金装潢店,不知哪儿来了一伙菜贩子,天没亮就把菜摊摆在外面,吵得很。你爸睡眠一直不好,以前带清泉的时候爱操心,现在好些,就是睡眠问题解决不了,夜里两三点才能睡着,等到五六点吧菜摊就出来了,再也不能睡。我们就想,房子不是要拆迁吗,还建的地方太远,周围又没个大医院,我们也没车,不方便,干脆到时候只拿钱不要房,再凑几个钱在附近买套大点的,以后你也有自己的房,清泉也有房间,多好是不是?找个安静点的小区,你爸也能睡得好些。”
苏沫听得鼻子发酸,暗自叹了口气,说:“是应该换换,睡眠不好影响身体。”
苏母忙道:“就是,我们前几天看了一套,还不错,周围什么都有,小区环境也好,我们拿些积蓄出来,再加上拆迁的款能付一大半,但还是差了点,最近房价又涨了不少。”
“差多少?”
“二十来万吧。”
苏沫想了想:“清泉的爷爷以前给了二十万,你们先拿去用着,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苏母却说:“那些钱是留给你们母女俩的,本不该打这个主意,你爸做股票有点小投资,以后每月赚了钱再慢慢还,你看这样行吗?”
苏沫只觉得愧疚难当,赶紧说:“投资赚的是你们的养老钱,不要给我,房子的事你们别担心,想买就买吧,我还年轻,赚钱的日子还在后头。”
苏母欣慰地笑了:“是呀,你现在换了工作,工资还可以,你爸都说你有出息了,我们也是觉着情况还好才有这个想法,不然年纪大了谁还会折腾?买了房子也是想以后给清泉留点东西。看你有这样的工作劲头我们也放心了。孩子的事你别担心,我们负责给你带好了,你要实在想她,又没时间回,我们就带她过去看你。”
苏沫忙说:“现在先别急着过来,等她大一点再说,不然长途跋涉大人小孩都累,再说这里地方小,不好住。”
苏母想想也是,还想说话,话筒给苏沫他爸拿了过去,苏父笑道:“孩子的事不是你现在能操心的,你在那边要先顾好自己,然后把工作做好。我相信我女儿不会只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怨天尤人……我们老了,现在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谁都能倒你不能倒……”
苏沫硬着头皮一一应了,直到合上电话,脑袋里还是懵的,又捏着手机合计半天:房子现在就要买,拆迁款却还没落实,手头的钱加起来勉强够个首付,之后肯定要按揭一段时间,每月支出又多了还贷一项。想到这儿,她一时着急无措,一时又腾起不切实际的豪情,到最后转变成骑虎难下的沮丧。
隔天一早,苏沫去公司找到从蓉,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说给我转正吗?几时能涨工资?”
从蓉不答反问:“你不是说要辞职吗?几时开始工作交接?”
“你、你,”苏沫伸手按着桌沿盯着从蓉,末了终是将心里暗藏已久的那句话倒出来,“别太欺负人。”
从蓉一点没介意,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轻轻一放,慢慢开口:“我已经把名单提交给人事部,下月初,你拿到的薪水就应该有变化,”她轻抬下颌点点桌上的文件夹示意,“我这里个单子,你拿去跟。”
苏沫错愕,几乎难以置信,抬手要去拿却又放下:“什么意思?”
从蓉无可奈何:“小姐,这纸上又没煨毒,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实在忙不过来,你要不接我给别人了。”
苏沫打开文件夹大致看了一遍,拿起来转身就走。
从蓉说:“你给我回来,你这什么态度啊?”
苏沫在门边停下,从蓉看着她:“反应不如人,遇事爱着急,要么不张嘴,一张嘴就得罪人,你这样的,自己说说,以后怎么混?不管什么事,一定不能先露怯,吓死了也得硬扛着……行了,出去吧。”
苏沫回到格子间,开始研究手里的单子,却静不下心,心口突突直跳,直觉里似乎又有事发生。
桌上的电话骤然猛响,她小心翼翼接了,却是人事部请她过去签订长期工作合同,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些。出了办公室,苏沫想着要不直接走楼梯上去,只隔了两层而已,一时却瞟到有部电梯正巧上行,眼看到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亮开关。
数秒后门开,苏沫抬头,一眼就瞧见王居安,他独自站在里间。
不设防的邂逅令人措手不及,苏沫顿住脚步,进退不得。
对方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眉宇间流露出数分淡然倨傲,那架势分明是遇见不知名下属小职员而刻意保持距离。
身后有人从电梯间经过,打破片刻沉寂,那人极恭敬的喊了声“王总”。
王居安向那人略微点一点头。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短暂瞬间于苏沫而言却异常激烈,内心斗争无异于天人交战且战况惨烈。她强自按捺心里的恐慌,不去多想,挺直背脊一脚迈进电梯,只当这巴掌大点的地方除了自己就只剩空气。但是那人个头高大气势凛然,虽无任何举动,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仍于无形之中传递。
惧意再次袭来,苏沫屏起呼吸,艰难压制。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七月八,更
谢谢大家留言。由于《昏嫁》一文需要多处修改工作量很大,作者精力有限,所以《永昼》的更新短期内暂停非常抱歉,《非死即活》保持不规律更新谢谢。
第 12 章
苏沫手上空无一物,这会儿很想拽点什么握在手心里,她低头瞄了眼墙边的栏杆,却无动作。也许现下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会暴露她内心的胆怯,既然已经留下,逃避始终不是办法,不如稍作试探,摸清对方的意思好做近一步打算。
电梯上了两层,停下,整个过程中王居安再没看她一眼,唯一的动作是低头瞧了瞧腕上的手表。苏沫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苏沫顺利签下合同,合同内容很正规,这家公司福利不错。此后的一段时日,她再没见过王居安,然而那晚的经历仍会时不时想起,是令她极度羞愧的污点。苏沫希望那人从此再不出现,或者有朝一日遇上了,她能一雪前耻。
苏沫慢慢平复了心情,全心投入工作。从蓉偶尔塞单子给她,指点一二,苏沫也逐渐摸出些门道,业绩转好。对于从蓉的转变,苏沫心里起疑,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暂且当作“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同事们见她得从蓉器重,都有意与她交好,苏沫心里明白,但她性子和善温婉,数月混下来人缘不俗。好人缘在工作上为她带来一些便利,有些客户见她为人本分踏实,不必费心提防,反倒愿意静下心来同她打交道。
但也并非人人如此,有些更偏爱步步为营事事算计的交往方式,这方面,苏沫还是新手,所以任凭她如何努力勤奋地学习外语,学会当地方言,再苦再累也毫不计较,业绩却仍是在中游徘徊。
相比苏沫,曹若成才是部门里数一数二的大拿,两年来业绩居高不下,三十不到,口才好脑瓜灵,人际网络铺设得当,唯一的缺陷就是脾气太糟糕,尤其针对业绩差的同事如同寒风卷落叶不留情面。
曹若成行事过火,同事们早看不过去,但又不得不努力同他结交,就连从蓉也对他十分宽容,经常高调赞扬他的业绩而从不评价其为人处世,很有息事宁人姑息纵容的态度,引得底下一帮人见风使舵心慌意乱,背地里又忿忿不平猛嚼舌根。
从蓉一概不理。
曹若成越发自傲,逮谁损谁,最喜欢当面骂人“傻缺”,尤其在骂女同事时,脸上的神情特别畅快,如,“你个傻缺,睡都陪人睡了,人当然不和你签单子”、“傻缺,你这样鞍前马后,人不拿你当销售,只当你是保姆”或者“丫傻缺就知道陪床”。
从蓉在旁边听他骂人,毫不在意,末了还要点头表示赞同:“小曹说的对,让人占不到便宜还能签单才是真本事,做销售又不是做鸡,人都看轻你了还怎么谈生意,销售和客户的关系至少在□方面是平等的嘛。”
曹若成一脸得色,渐渐就有不把销售部经理搁眼里的势头,饶是如此他却从未骂过苏沫。苏沫行事不留话柄,对任何人下至清洁女工都和颜悦色,还未开口先礼节性微笑,从不轻易发火外露脾气,倒叫他不知从何骂起,无非是嘲笑她花费大力气尽接些小单子,又或者说她只是表面正经——假正经。
苏沫全当没听见,只埋头做自己份内事。
有天一早上班,苏沫还未进门就听见曹若成又在办公室里阴阳怪气地骂人“傻缺”。
被骂的那位女同事业绩屈居曹若成之下,两人明争暗斗好一阵。该女姿色不俗,隐约有些不好听的名声,上面对这码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绝不挑明。但是这次情况不同,某客户的老婆气势汹汹闯到办公室,指着该女的鼻子大骂“没脸没皮的淫妇”,还说“仗着年轻勾搭男人算不得本事,长江后浪推前浪,比你更年轻的那是像一茬茬的新鲜韭菜割也割不完……”
女同事也不是省油的灯,据理力争:“你看不住自己老公倒过来朝我乱吠,你要是搞得定他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就是一poor loser黄脸婆……”
那位原配不怒反笑:“老公是自己人,我怎么舍得说他,还要留着以后好好过日子的,倒是你这样的,听说你婚期在即,我要把你这臭名声宣扬出去,也当是解救了另一个蒙在鼓里的可怜男人……”她大步上前,挥舞着胳膊照着女同事吹弹可破的美丽脸颊左右开弓扇起巴掌。
曹若成佯装劝架要把人拉开,却是抓住女同事的手不让她还击,任那原配打个不停,直到从蓉从外面赶回来拨开周围乱哄哄的人群。
事情闹得有点大,惹来一两个小报记者,也算公司丑闻一桩。
当天下午,上头就有通报下来,连个自动请辞的机会也没给,直接将处理决定发放各人邮箱,说该女员工的行为违反公司条例多少条,极端影响公司声誉,严重败坏本品牌的业内荣誉,并且严重妨害社会风化,根据双方签订劳动合同我司将做出辞退决定,特此公告。
苏沫看着公告末尾的电子签名,笔迹端正严肃颇有仿宋韵味又暗含狂放不羁的三个字:王居安。
苏沫靠回椅背上微微一撇嘴角。
此后的工作异常忙碌,销售部陆续少了两员大将,除了被辞退的那位,从蓉的一位副职下属忽然跳槽去了某外资,底下一干人对这个空缺眼巴巴瞅着,其中属曹若成最为春风得意自信满满。
关于这事,苏沫全没放在心上,认为和自己扯不上丁点关系,也不参与同事间的议论,该做什么做什么,眼见每月的提成有所增长,寄回家的钱付得起按揭和女儿的生活费用,她便心满意足。
曹若成瞧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倒像揪住了什么小把柄,杵在她的办公桌前慢条斯理道:“我发现你这人有点不简单,你要不是太蠢,要不就是太能装……”
苏沫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
曹若成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头又着力捏揉一下:“我是提醒你,太爱装了也会被人提防。”
苏沫侧了侧身子,挣脱他的手,没答话,转头给客户打电话过去预约见面时间。
过了几天,从蓉忽然邀她一同去医院探望病人。
苏沫觉着奇怪,从蓉说:“莫蔚清你还记得吗?她才生了孩子,前些时还问起你。”
这人苏沫当然记得,她还记得莫蔚清以前说过,这次只要生了儿子就能正式入住尚家,于是好奇心起,问从蓉:“莫小姐生的男孩女孩?”
从蓉了然一笑:“丫头。”
苏沫“啊”了一声,竟有些替人失落,她又想起尚淳,潜意识里避这种男人如蛇蝎,生怕再次遇上他,也就不愿去瞧莫蔚清。
对于这些,从蓉不得而知,反而半认真半玩笑地劝她:“其实莫蔚清这人很有意思,在女人里头也算是能屈能伸,和她接触对你有好处,你这人就是太正经,她身上恰好有股子邪气。搞销售的,太正经了会把客户吓跑……”
苏沫对这番说辞感到新奇,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跟从蓉走得更近,最好是除了工作以外还能有些私人间的牵扯,也就没再推辞。
到了医院,月子中心像五星酒店,单人病房像豪华套间,莫蔚清神态慵懒半躺床上,脸色温润,中气十足,除了体态丰腴些,几乎瞧不出才生完孩子的憔悴。
从蓉也不避讳,直接问:“你那位花花肠子一箩筐的非正式老公呢?”
莫蔚清招呼保姆上茶,懒洋洋地答:“在小的那里,那边也生了个丫头,我想着尚淳是不是这辈子无后啦,”她哈哈笑起来。
从蓉吹着杯里的茶叶沫儿:“你也生孩子人也生孩子,他怎么就去看别人不来看你,你还乐呢?”
莫蔚清不屑:“那小的没脑子,总扯着尚淳去瞧她。年轻有什么用,生完孩子还不跟母猪一个样,耷拉着大肚腩,男的看了恐怕硬都硬不起来。就算青春无敌杨玉环在世,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一样嫌恶……我是不会让他来的,看孩子可以,去会所里寻开心也行,就是别来看我,只要给我钱让我好生养着,等我恢复好了,脸无菜色肚子也没了□,你看他来不来,保准跑都跑不及,男人就那么回事。”
从蓉哼一声:“为个男人用尽心思你累不累?”
莫蔚清认真道:“做婊子就不要立牌坊,要有职业素质!”说着,她转向苏沫淡淡打量了一回,“你变了不少嘛,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就是这穿衣打扮……你真该去买几件好衣服收拾下自己。”
苏沫在莫蔚清跟前总有几分不自在,她略微一笑错开对方的视线,不忙搭腔,就听见从蓉问:“他们家大婆一点没闹么?”
莫蔚清一脸索然无味:“说到这个,我倒是很佩服尚淳他老婆,十年了,不吭不哈不吵不闹,任凭男的在外胡天胡地,她自岿然不动,地位永葆。这种事,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要是不想把男人往外推,就得忍,自尊算个屁。”
从蓉说:“那得看她要什么,值不值。”
苏沫听她俩说起男女之间的狗血龌龊像是谈家务琐碎一般,不觉如鲠在喉,又想起当初跟佟瑞安闹离婚的情形。从发现小三到协议离婚,没一天不鸡飞狗跳,事后她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想离吗?答案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
可如今在外面经历了些事,伤心伤神的时候,她又问自己,如果佟瑞安回心转意,自己还愿回头吗?
苏沫暗自一声长叹,这个问题她已经有很久没想过,没精力没时间更没情绪。
离开医院的,从蓉问她:“你觉得莫蔚清这人怎么样?给人生了个孩子,得了一套房子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