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半天才缓过劲,身子骨软成泥一样,挣扎着挪去旁边,穿好衣服。她脑袋里渐渐清明,后怕不已,小声说:“不行,这样肯定不行。”
王居安的胸膛微微起伏,仍是气息不平。
他看了看那女人,又侧头看向窗外,低骂一句:“我操!”
苏沫走近门边,等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再无声响,立即开门出去,也不知怎样下的楼,怎样拦的车,怎样回的家。
到家后,她立即进了浴室,脱下被人拉扯跳了丝的透明长袜和一身皱巴巴的职业女装。
镜中女人,胸前布满淡红抓痕,发丝散下几缕,眼神虚浮,模样放浪。
她不敢再看,拧开莲蓬头冲洗,凉水兜头而至,心想:我真是越来越不知羞耻。
第 56 章
辗转反侧了半晚,第二天,苏沫硬撑着起身,提早上班,中午前提交了修改后的文档,那边也无回音。
下午项目组开会,打印出来的发放各人手上的文件,正是她连日来的辛劳成果。
那人仿佛全无困扰,坐首位上侃侃而谈,她却正眼也不敢去瞧,感冒加重,忍不住咳嗽,大伙的视线全移过来,心里尴尬至极。
临下班时精神越发糟糕,昏昏欲睡,桌上座机适时响起,试图赶走疲倦。
那边的人直接问:“好点没?”
苏沫停了片刻,才答:“没,更重了。”
他低笑:“你过来,让我打一针,马上能好。”
苏沫顿时面红耳热,想起昨晚的孟浪,心里一阵砰砰乱跳,她捂着话筒,趴在桌上半天不做声,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别这样,很影响工作。”
他又笑:“结过婚的,应该更放得开,你怎么这么保守。”
苏沫没做声。
王居安道:“我这几天出差,今晚就走,你暂时可以放心。”
苏沫应了一声:“以后别这样,我……不想丢饭碗。”
王居安道:“女人不需要多上进,可以找个人养着你。”
苏沫忙说:“抱歉,我有内线进来,”说完就撂了电话,连续咳了几声,有些喘不上气。
王居安果然说话算数,没有任何联系,苏沫得以安心工作几日,又留意公司里是否有艳闻传播,同事们与她接触,似乎还是寻常神色。
等她感冒渐好,便想去莫蔚清那里瞧瞧。
再见莫蔚清时,苏沫有些惊讶,她似乎心情大好,屋内收拾齐整,人也开始打扮了,大晚上坐在梳妆台前一边补妆一边道:“周远山主动打电话给我,说一会儿就过来。”
苏沫想想:“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谈。”
莫蔚清却说:“麻烦你,帮我炒几个菜吧,我不知道他吃过晚饭没?”说这话时她巴巴儿地瞧着苏沫,就像小孩在对大人撒娇。
苏沫见她又消瘦了,问:“你也没吃吧?”
莫蔚清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苏沫去厨房做饭,莫蔚清倚着橱柜,和她聊天。
莫蔚清今天话多,双眼在灯光下折出亢奋的神采,她咯咯笑道:“我告诉你,十六岁,我就认识了周远山,他是大学生,大一的,我在他们学校门口的照相馆做了几天模特,他来照登记照,每天来,照了许多张,后来终于不照了,说要请我吃饭……所以,今天,我也要请他吃饭。”
“我们以前还约好,等他毕业就结婚。他给我买了枚戒指,一百来块,有天下雨,吵架了,我把戒指扔进路边的水沟,他一声不吭挽起袖子去捞,满手泥污,旁边有人看笑话,他很生气,跟人打了一架,头破血流。”
“我们都没什么钱,我后面还有两个弟弟……现在出息了,都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再累,也有父母全心全意地帮你……”
“我不想看到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不该为一百来块被人笑,我去夜店卖啤酒,然后……遇见尚淳。他出手很大方,又有男人味,小姑娘嘛,很容易迷了眼,他知道我有男友,更缠着我……”
“周远山发现我去那种地方做事,又和我吵。那天我很伤心,晚上,尚淳请我喝酒,趁我喝糊涂了,就把我……”她轻笑一声,“当时我才来初潮,都还没发育好呢……可是那晚以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另一个人,有些记不清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后来,我和周远山分手了。”
她说得越是云淡风轻,苏沫就对她越发同情。
莫蔚清笑嘻嘻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贱,竟然跟着一个强迫过我的男人,一跟就是十多年,我还给他生了孩子,还想缠着他一辈子。”
苏沫内心惶然,嗓子里窒息得难受,手上一滑,差点摔碎碗碟。
莫蔚清目不转睛瞧着她,眼泪簌簌落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贱?”
她又笑又哭。
她不知如何作答。
周远山很守时,到了以后却只站在门口,看见满桌子的菜面露难色,最后仍是道:“我就说两句,说完我就走,你们不需要这样麻烦。”
莫蔚清看着他没做声。
苏沫忙说:“你们谈谈,我先走了。”她出门换鞋,身后的房门尚未合拢。
周远山嗓音柔和:“几个月前我见到你,我很高兴……现在,我,没办法,再和你重新开始。”
苏沫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门里灯光明晃晃地照耀,莫蔚清的脸异常美丽平静,她眼里含泪,却笑道:“两句话,说完了么?”
周远山沉默。
她缓缓点头:“好,好的,”她似早有准备,递过去一样东西,“还给你吧,你要保重。”
周远山半晌开口:“你也是。”
他转身往外走,中途又顿住脚步,微微侧脸,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言语,最后,大步走出去。
苏沫赶紧回屋,莫蔚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怎么叫她也不应,只有眼里的泪水刷刷流下。苏沫抱住她,连声说:“你先休息一会儿,你等我,我去和他说,他一定会回来,你等等我……”
她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出了门,不放心,回头看了眼,转身跑去楼下。
周远山走得很快,苏沫追上前,上气不接下气:“周律师,莫蔚清当年是被尚淳……她那会儿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她为了你,才去那种地方打工挣钱,她……”
周远山没等她说完,反问:“那现在呢,她还是十六岁?十年!他能诱骗、强迫她十年?”
苏沫无法反驳,只能说:“是,她也不对,但是她现在有抑郁症,不能受刺激,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她现在想摆脱这种生活,就算你不看以前的感情,当是做善事,拉她一把,给她点安慰,先过了这道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周远山摇一摇头:“你不明白,”他叹息,“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怀孕生女,又为这个男人怀孕堕胎,不是只贪图他的钱他的地位,她爱他,离不开他。就算我现在带她走了,等她心里风平浪静,一样会回来。我周远山不是冷血没感情,但也不是圣人,对这样一个女人,我不可能做到无条件付出。”
苏沫听得一阵心惊,努力想了想,才道:“是,我也不是圣人,如果不了解这事,我也不想管,但是到了这一步,不帮她做点什么,我怕我下半辈子会良心不安。她最近情绪波动很大,我怕……”
“不会,”他笑,“这种人,自尊不重要,享受才最要紧,她不会亏待自己。十年,她有手有脚有脑子,姓尚的成天捆着她了?囚禁她了?都没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周远山眼里藏不住愤慨,他抬脚又往外走,英俊的脸孔在稀薄的路灯光下显得冷酷,“她有她的活法,我也有我的原则。”
苏沫眼见拦不住,不由气道:“周远山,收起你那些什么原则,她没有杀人放火,不是罪大恶极,就算她蠢她贱她不要脸,你轻视她、厌恶她、怨恨她,她也是一条命,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周远山猛然转身,使劲盯着她,脸上满是痛苦,过了很久,才勉强开口,他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她莫蔚清,就是个婊'子,她现在,从里到外就是个婊'子!你,不要做第二个莫蔚清。”
苏沫整个人怔住。
余光里,忽然有什么像蝴蝶一样,从高处翩翩坠落,越来越近,最后咚地一声砸至地面。
两人都愣了半天,互相看了一眼,不由自主走过去,瞧清了,一个年轻女人,长发披散,一身粉紫色丝质长裙,她躺在那里,颜面凄惨,地上的血迹缓缓蔓延。
路人惊叫: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苏沫浑身颤抖,险些晕倒。
周远山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看着那方,慢慢走过去,步履歪斜,到了跟前,他低头看了良久,突然腿一软,双膝着地跪了下去,他抬起胳膊,捂着头,无声恸哭。
苏沫脑子里浑浑噩噩,几乎以为是梦,只听见周围的人惊慌呼喊,喧嚣忙碌。
有人报了警,尚淳却来得更快,瞧见莫蔚清顿时傻了眼,也大声哭了一回,旁边早有人劝散围观群众。
尚淳哭得睁不开眼,嘴里道:“你怎么这样傻,我一时说的气话,哪里会丢下你不管?”一时瞧见周远山也在跟前,拽住他的衣领朝他脸上狠揍一拳,骂道:“你他妈的孬种,还不如带她走,也好过她跳楼死了,你他妈就不是个男人……”
周远山面如死灰,一声不吭地由着他。
苏沫瞧见了,哪有心思劝解,泪水模糊双眼,只迷瞪瞪地看着他俩。
周远山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还手。
尚淳瞄见他指间里紧捏着一枚戒指,抢过来哭道:“这是什么好东西,她当宝贝一样留了这么些年,”他蹒跚走过去,单膝着地,拉起莫蔚清的左手,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那戒指素朴简拙,只反射出丁点细碎的光,一闪即逝。
一时间,尚淳越看越伤,又哭一回,含糊发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养大孩子,我拿她当我的长子看待,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让她进宗祠,上族谱……”他呜呜咽咽说不停口,直到随行人等将他费力搀起。
远处警车鸣笛,尚淳擦了擦眼泪,对同来的两人道:“这事一定不能闹大,先打发了警察,要他们马上出死亡证明,再封了媒体的嘴……还有,赶紧打电话给殡仪馆,快点把……人运过去,一定要快!”
其中一人问:“嫂子的家人,要通知见一见吗?”
苏沫先时吓得不轻哭得伤心,没瞧清,灯光下一看,才发现说话这位是王思危。
尚淳很不耐烦:“见什么见,百十年没见过,问起来,塞点钱,”又狠狠盯了王思危一眼,“这事,要是闹得满城风雨,我就找你。”
王思危喊冤:“尚哥,这里这么多人瞧见了,要是真有什么事,你也不能拿我开刀呀,”他指一指周远山,又指一指苏沫,“他,她,还有这里住着的,不都看见了吗?”
尚淳这才发现苏沫,也是一愣,想了想,只对王思危道:“滚你妈的蛋,我让你去做事,你他妈还傻头傻脑杵在这里……”他骂骂咧咧,转过身去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夜色里,他背影高大,神色淡漠。
苏沫看晃了眼,忽地怔忪,心说这两人何其相似。
她心里越发感到荒凉,谁也没理会,独自回了家,开着灯,和衣躺床上。
闭眼,脑子里就浮现出莫蔚清生前的模样,美目顾盼,巧笑倩兮,接着又是她死后的惨状。苏沫赶紧起身,冲进洗手间呕吐,晚饭未吃,胃囊空空,她只是干呕。
呕到无力,直接坐在地上,一次次的回顾想象: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冲动,非要跑下楼拦着周远山,如果一直在楼上陪着莫蔚清,和她谈话开解,等消极情绪过去,是不是这会儿,莫蔚清还活着?
她靠在墙角,哭了大半晚,躺回床上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又是一出接一出的噩梦。
第二天请假休息,想去莫蔚清家瞧瞧,又不知去瞧谁,人走楼空。
公司里大小项目运转不停,一时王亚男找她,一时又是项目组给她打电话,又或者三天两头开不完的会,苏沫休整一天,回去上班,强迫自己一刻不停地工作,以此麻痹大脑。
没多久,就听公司里传言,周律师请了长假,上头另聘请一位律师暂时接替他的工作。
王居安接到周远山的请辞,十分突然,并未立即批准,只说服他申请年假,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
那会儿,他才到南瞻机场,电话刚开机,就得到事务所的确切消息,说周律师向公司推荐了一位更有经验的法律顾问,并和人商议好面谈时间。
接下来又是好几通客户来电。
他一一打发干净,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拿出电话慢慢翻寻,项目组汇报工作的短信电话也有几个,却都是旁人。
王居安想了想,对同行的秘书道:晚上我请人吃饭,你帮我订两个位子。
秘书问:您想去哪家俱乐部或者餐厅呢?有具体要求吗?
他说:找个好点的地方,口味要清淡,格调是女士们喜欢的。
想了想,又说:还是订个中档的吧,不会太拘束。
稍微犹豫,最后却道:算了,我再想想。
过不多时,他直接给人打了个电话。
这边,苏沫才陪王亚男出去开了个会,才散会,听见手机响。
赶紧落下几步,拿出来接了,王居安在那边说:“是我,”他似乎人在外头,背景声音颇有些嘈杂。
苏沫抬头看了看走在前边的女领导,假装随意地问:“你好,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