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苏沫轻轻道:“你发烧了。”

他不说话,闭着眼,微微皱眉。

王居安的手机十分敬业,从清晨开始,就在外套口袋里不断震动。苏沫拿出来,未接来电数个,最近一个是老张打来的。王居安仍不做声,她把手机搁在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略想一想,她转身进房,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帮自己请了病假,又打电话给老张,直接说:“张师傅,王总在我这里,他病了,有些咳嗽,发烧。”

“急死我了,”老张松一口气,“在你那里就好。他上午要出门办事,让我一早去接,我一去,家里黑灯瞎火的,一个人都没有。”

苏沫又问:“他平时都吃什么退烧药,有没有药物过敏的问题呢?想带他去医院,我劝不动。”

“他平时吃什么药?身体不知道多好,没见过他吃过药,”老张叹息,“可能是这段时间累积的,先让他休息,我一会过来看看,”又问,“苏小姐,你今天上班吗?”

苏沫说:“我请假了。”

“好。”他挂了电话。

她给王居安换了块毛巾,他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太凉。”

苏沫换上一块温毛巾,“是你的温度太高。”给他体温计,同样不配合,她只好一次次替他擦拭耳后根,颈脖,又稍稍卷起他的袖子,擦拭肘窝。

他这才睁眼,瞧了瞧她。

苏沫试探地问:“起来喝点水,吃点退烧药?”

他不说话,勉强撑起来。

苏沫才喂他喝了些,他便又躺回去。

再问他要不要喝些粥,怎么也不理会了。

老张来得很快,苏沫觉得奇怪,想起来问他:“您知道我住这里?我好像还没告诉过您。”

张老头起先没搭话,过一会跟来厨房,才道:“上次老板跟我说你住这里,让我过来送药,后来又说算了。”

苏沫没说话,低头盛粥,问老张吃过早点没。

张老头看一眼案台上搁着一锅清亮亮白汪汪的热粥和几样新鲜小菜,点头:“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饿了,试试。”又问,“老板吃了没?”

苏沫递给他一碗粥:“我问他要不要吃些,他不理我。”

张老头道:“多少要让他吃些……还有,这么大的块头,睡沙发上多不舒服,他颈椎也不好的。”

苏沫说:“我劝过,他都不听,张师傅,要不您去劝劝。”

老张吃完,果然去劝,说了半天,王居安才肯起身。苏沫早把书房里收拾妥当,把人安置过去。

张老头端来一碗粥,说:“先别睡,就这样靠一会,吃点东西。”

王居安闭着眼,懒得理,却还听他的。

老张把粥递到苏沫手上,“我一个男的做不来这些事,还是苏小姐你来吧,你们姑娘家细心些。”

苏沫只好坐跟前一勺勺喂他,喂快了又怕他觉得烫,慢了又见他像是不想等,吃了大半碗,他把碗一推,“不要了,”躺下去又睡。

苏沫估摸着差不多了,也不强迫。

老张又说:“过一会出了汗,得给他换身衣服。”

苏沫说:“我这里没有。”

老张没搭话,去客厅转了转,才道:“收拾的蛮干净,就是地方小了点,里面那个床太小了,”他指指楼上,“主卧在上面?”

苏沫说是,又说:“住楼下,吃饭去卫生间都方便。”

老张这才点头,“我去给他拿几件衣服过来,没换的可不行。”

快到中午,王居安发了些汗,温度降下来,脸孔也变得白净,下巴颏冒出淡青胡茬。仍是只喝了水,不想吃东西,偶尔给他擦汗,又被他嫌弃干扰了睡眠。

老张果然赶到,手里拎着中号行李箱。

苏沫看见,微微一愣。

张老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眼圈微红地笑笑:“苏小姐,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说句心里话,他在你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让我放心,那个家,哪里能住下去哟,”他叹气,瞧了瞧客厅,“沙发旁边还有空位,要不我叫人送个小点的衣柜过来,样式颜色方面你放心,保证给你好好搭配,不会破坏现有的风格。”

苏沫只好说:“张师傅,别买了,楼上的衣橱够用的。”

老张笑道:“那就好。”又说,“没必要找医生,没用处,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病人的体温起起落落,在床上躺了三天,苏沫不能请假太久,老张白天来得多,她便一早一晚照顾着。

到了公司,想起那天从蓉说的话,苏沫心里起疑,不免留了意,果然发现王亚男和几位股东关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王亚男的情绪也越来越差,又有证券部门安排相关人员接受记者采访,发言仍是冠冕堂皇那一套,无非是银行、股民以及合作企业要对安盛保持信心等。

谁想没过几天,网络上就出现了“安盛陷入旗下股东担保连环套”、“安盛集团董事长王亚男资金压力巨大”、“王氏企业违规担保圈露出冰山一角”等传闻。

公司里流言不断,没有人不担心这些传闻有朝一日会变成报刊杂志上的旧闻。

苏沫下班回家,进门之前,每次都会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但是现在她必须更加小心,因为有的人又将面临其他困境。她即为隐瞒实情而感到不安,又担心自己会说漏嘴。王居安身体渐好,再不似前些天那样病歪歪,他越来越频繁的下床活动,洗漱、剃须、吃饭、冲凉,甚至让老张捎来笔记本电脑,他不怎么出门,但是手机铃声从早到晚,一直响个没停。

苏沫想,他肯定比自己更了解情况,然后他表现得很平静,异常平静。

有天她在厨房做晚饭,转身扔垃圾的当口,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不远不近地瞧着自己,等她看过去时,他又一言不发地撇开眼,起身进了书房。苏沫端菜上桌,看见书房里笔记本的屏幕保护是一组照片,再走近点,看清了,每一张里都有他儿子。

他不看,只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夜里,他去另一边的小阳台讲电话,声音很低,说完后,就靠在栏杆上抽烟,喝酒。他以前喝酒比较节制,现在却提着瓶子一口接一口,直接灌白的。

苏沫洗好衣服拿出去晾晒,忍不住劝:“你少喝些吧。”

他半晌没做声,黑夜里忽然淡淡开口:“有些事,就是报应。”

苏沫转身看着他。

他说:“王翦一直不知道他妈死了,我也没告诉他,打算给他留点念想。”

他似乎半醉,提着酒瓶,靠墙而坐。

苏沫坐下来看他,“你别想太多。”

他喝一口酒,又说:“还有宋天保,我爸以前老喜欢他了,我有时候觉得我爸对他,比对我还有耐心,我爸只会冲我瞎嚷嚷。”

“不过,天保小时候真聪明,他喜欢读书。二年级,刚开始写作文,我们在一个班,他的作文总是被老师拿上去读。有一次他写,既生保,何生安,”王居安笑,“当时我听不懂,下课了问他,他说你没看过三国演义这本书吗?里面说既生瑜何生亮,我要说,既生了我宋天保,为什么又来一个王居安。”

他笑着,低头拨弄下头发,过了很久又道:“他一直得表扬,我一直被人批,我爸常说一句话,你看看人家宋天保,后来有一次,我俩一起玩,抢一截什么东西,我都记不得是什么东西了,当时都想要,都不放手,我就想,让你摔一跤,看你还跟我抢。我忽然松手,他往后摔下去。我忘了,那是在二楼的平台,他摔下去,人没事,但是后脑勺给砸了。”

王居安又笑:“你说,这是不是他妈的报应,还是现世报。”

苏沫心里叹息,一时间没做声,看向外面。

他说:“你也觉得是。”

苏沫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但是我不信这些。”

王居安冷哼:“你不信,你不信为什么还要跟我说?”

她顿住,低下头不做声。

“算了,”他忽然缓和语气:“你也见识过人死的那一幕,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何况王翦走的时候没给我留下任何话,这才是遗憾里的遗憾。你呢?你朋友跳楼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2013.5.17 本章更完,谢谢阅读

第71章

苏沫抬眼,看见他眼神流露热切,却又极其冷静地瞧着自己,不觉反问:“可以不说这些吗?”

他仿佛没听见:“她一定和你说过什么,就像遗言。”

她暗自深深叹息,过了一会,才道:“她说了很多,人终究是感情动物,永远逃不脱感情二字。后来回想,她说得每一句都有暗示,都像遗言,只是我当时疏忽,放任一切机会的流逝,所以……”她停下,不再继续。

王居安的视线垂落,他不说话,仰头靠在墙壁上,良久。

她可以看出他双颊紧绷,似乎紧咬着牙根,这使他的侧脸在夜色里犹如冷硬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赋予了一丝生命的迹象。

苏沫自觉说错话,静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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