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茶香越发熏得人耳热,她面颊微红,衬得脖颈粉白。
王居安又往壶里添了些热水,浓翠的茶叶顺同水涡划着圈,他拣起茶壶盖,漫不经心地合上,瓷器的微微碰撞在平和的氛围下呈现出一声清脆响动。
苏沫搜肠刮肚,末了只说了句:“路上堵车,来晚了。”
对面的人稍微转动手中茶盏,答得更简短:“不晚。”
又是片刻无话,服务员适时叩门,端进几碟菜肴,打破局促,苏沫感觉放松了些,注意力转移到饭桌上,菜式里素食居多,与她家乡的风味相近,又偏清淡,全不似南瞻海鲜大餐那样油香色重,几乎样样合她口味。
王居安夹菜,随意开口:“最近进展如何?教了那么多办法,总有些用得着的。”
苏沫说:“情况好了些,做事比以前顺手了。”
王居安笑笑:“被我点拨过的一般都没问题,人也不笨,就是……心好了点。”
苏沫暗想,不知道这算不算表扬。
若是不了解的人,三言两语就被他卸下防备也不是难事,当然还有个前提——只要他愿意。
相反的,就算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冷不防被他用上看似褒义的词点评一二,也会情不自禁地窃喜,就像她现在这样。
这回王居安对工作以外的事绝口不谈,从项目谈到人事,又因为王思危最近常在保顺走动,难免不被提及。
苏沫向来就厌恶那位二少的为人,也知道这顿饭不是白吃,少不得跟着模棱两可说了些情况。她今天只喝茶,滴酒未沾,自觉言语比往常多了些,这不是好兆头。她瞧了眼窗外,夜色比以往来得早,云层晦暗缓缓融合,当空汇聚出浓酽一片,眼见要落雨。
王居安何等灵光的人物,深知点到即止的妙处,十分配合地叫人进来结账。
两人才出去,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不多时连成雨雾,扫过人脸,风动树摇,远处响起闷雷。
王居安没开车,少不得叫她载上一段,又问:“车停哪了?”。”
“前面路口。”
“那么远?”
“我担心里面没车位。”
“这旁边不是一样可以停?”
“我不记得这里有没有禁停标志,担心被人抄牌。”
“警察下班吃饭,谁会特意跑来抄你的牌?”
苏沫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些。
他说:“瞻前顾后,想事事圆满,又事事不顺遂。”
苏沫只当没听见,嫌他连这点小事也不忘挤兑,又想或许是他目的达到所以没了忌讳,一时心里更不乐意,走去树荫下,离他远一些。
谁知他立马道:“打雷闪电,你还往树下跑不怕被劈死?。”
苏沫被他一吓唬,又往空处走。
他要笑不笑又说:“空旷的地方更容易被雷劈中。”
苏沫瞪他一眼,干脆走去到他身边,想着要劈一块儿劈。
大雨泼下,她额边发丝滴水,贴在脸上,正要挽去耳后,见他仍是看着自己,想是雨水打湿了脸弄糊了妆,难看得很,便有意低头避开,正想伸手挡在额前。谁想他的手先一步覆过来,先是拨一拨她的头发,随后又罩在她头顶。
苏沫一愣,埋头走两步,肩上又多了件男士西服外套。
等她晃过神,心里顿时有些羞怯,抬眼一瞧,王居安走得很快,这会儿已经走到她前头去了,他身上的白色衬衣半湿,贴着肉,现出微深的肤色和背肌轮廓。
苏沫紧走两步:“我穿着外套呢,你把衣服拿去吧。”
“叫你穿你就穿,”他不耐烦,走得更快。
苏沫有些尴尬,又想,刚才是糖,现在是衣,利用人不都是这个套路。
可惜这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高级布料,名牌商品,用来遮风挡雨既暖和又十分惬意,她往里缩一缩身子,很没志气地被继续利用。
上了车,王居安坐副驾驶位,苏沫琢磨着问:“还走临海路?”
他“嗯”了一声。
苏沫瞧他一眼,忍不住又问:“你冷不冷?”
“不冷,”他靠向椅背,看着窗外,一路沉默。
经过闹市,雨小了不少,车子排起长龙,时而龟速前进。
街道两旁的酒吧夜店鳞次栉比,华灯流泻,花花绿绿争奇斗艳,这个点正是夜生活的开始,几家娱乐城洗浴城全凑到一处,外面的停车坪上陆续停下各种豪车,其中又夹杂着几辆毫不起眼的中档车,灰扑扑的车身鸡藏鹤群。
苏沫的车窗未关严实,就听路边两个小年轻指手画脚地大声议论,“你看,这辆是军区的,那辆是检察院的,还有那辆……”“那车可真破!”“傻叉你不懂,你看那车牌,牛的咧,人家这叫低调……”
苏沫最烦开车走这种繁华地带,人多车多堵车费油,正想着上次的油钱还没报呢,公司情况不好报销额度一直紧缩……王居安那厢忽然冷不丁说了句:“停车。”
他的嗓音本来就男性化十足,现在更多了几分萧肃杀气,苏沫吓得手一抖,下意识脚踩制动,猛地刹住。
后面的司机破口大骂。
苏沫回神,心说马路中间停什么车,嘴里道:“是不是我刚才压线了,不会被照相了吧?”
她侧脸瞧过去,才发现王居安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边一家夜总会,不知是瞧见了什么。
“……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直接下去,又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苏沫摸不着头脑,却没来由地隐隐担心,犹豫了一会,开到前面找了个空位靠边,下车找人。
那家夜店外表气派装潢奢华,里间格局弯弯绕绕,苏沫进去转了一圈,才瞧见王居安。
他正待在角落里抽烟,有女孩过来送酒,顺便搭讪,他当作没听见。好几次,送酒的女孩都是同一人,但是他没注意,反正是个人就对了,管它男人女人是猫是狗。
进来这个地方,他的各种情绪全被一种欲念埋葬了,它像源源不断的细密沙土,埋葬了一切。
这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力,他和众人一起醉生梦死,却又与世隔绝。
那女孩似乎习以为常,才转过身就垮下一张脸,吧台跟前坐着个年轻男人,看样子跟她相熟,调笑:“又犯贱了,碰了这么多回钉子还发骚。”
女孩道:“你懂个屁,这种高难度级别的,一旦攻克更有成就感,”她托着腮帮子不远不近地瞧过去,“你看他那身衣服,再看他衣服下那身腱子肉,不是你们这种小白脸能比的。”
小年轻表示不屑,撇嘴道:“直接说你就是欠……”
女孩一瞪眼:“滚!”
苏沫打断他俩,要了瓶不含酒精的饮料,打断他俩:“请问……他经常来这里?”
女孩听见她问,神情有些防备,喝着酒不答话。
年轻男人却故意唱反调,热情开口:“是啊,这几个月,不,有大半年了,他经常来,来了也不理人,就一个人喝闷酒,”又故意问,“他是你男人啊?我看你男人头发都白了,年纪也不小了吧,这么喝法真不行,老人家扛不住,赶紧领回去好好劝劝。”
女孩拍他一下:“你说谁老呢?”
小年轻有些怒了:“我说她男人,你激动什么?”
苏沫听见“大半年”三个字不觉微怔,忽然想明白过来,多半是王翦生前常来这里,所以当爹的也时不时的过来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