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到了那里,莫蔚清正靠在床头看电视,眼神浮在液晶屏幕上却不曾聚焦,无人时一脸落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相较住在隔壁左右的孕妇,家人簇拥丈夫陪伴朋友探望,她的确是落寞了点。
保姆见苏沫一身寒酸,手里只拿了束花,就说:“病房里最好不要放这些东西,有花粉,对孩子不好。”
莫蔚清这才回神,瞧见苏沫竟有些愉悦的样子,冲保姆摆摆手:“有什么关系,孩子也不在这里,让她进来吧,”又问苏沫,“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苏沫把花□瓶子里,说:“我来这边办事,路过,就上来看看。”
莫蔚清笑笑:“你也算有心了,比从蓉有良心。”
苏沫细细打量她,笑道:“你现在走出去,别人哪里瞧得出来你是才生过孩子的呢?”
莫蔚清有些得意:“肚子上伤口还有些疼,不能多走动,但是我吃得很少。”
苏沫说:“你瘦的这样快,等你老公看见,该心疼了。”
莫蔚清探究地看她一眼,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会看见呢?比起医院,他更喜欢呆在四季青南苑这些地方……”她幽幽道,“死男人,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牵着他的魂,谈生意也好,朋友聚会也好,就爱往那里去。”
四季青南苑是城南一家高档会所,与城东临海的那家遥遥相望,苏沫一听便知,心里鼓鼓直跳,随即就想起数月前那个晚上,十足灭绝了她对这类高级会所的好印象。
苏沫转移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会儿杂七杂八的事。
莫蔚清看着她忽然感叹:“你现在这样也算可以了,比从蓉那时候好多了,你别看她拽得二五八万一样,以前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话没说完,手机响,保姆忙递了上来,莫蔚清接了,没说几句便挂断,末了抬眼看苏沫,轻描淡写说了句“一会儿尚淳要来”。
苏沫知她是闭门谢客的意思,忙起身告辞,先前想说的话一直也没说出口,待她再回到公司,就听曹若成和小助理在一旁眉飞色舞窃窃私语,偶尔听来的零星碎语像是单子的进展不错。
苏沫有些着急,此局已入,暂无退路,若是抹了从蓉的面子,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她坐在格子间里想了大半日,终是到从蓉那儿借四季青的会员卡,会员卡也非从蓉所有,是以前王思危在这儿的时候以集团名义办的,一时没拿走就搁这儿了,一旦遇上重要客户还能派上用场。
从蓉听她说要请客户去那里吃饭,很惊讶:“哪边很贵的,比东边那家还贵,肯定会超预算。”
苏沫想了想:“要是超了,我先用自己的钱垫上。”
从蓉把卡拿给她:“曹若成都没这样大手笔,你还真是下血本了。”
苏沫耗费了一些心思才得以与那位李先生敲定会面时间,之后又去名品店置了一身行头,仍是衬衣、套裙、高跟鞋,但是上身效果非常好,剪裁样式极其合身,连带气质也提升了。
经过了数次见面磨合,苏沫提出请李先生去四季青南苑吃饭,从蓉给苏沫安排了个临时助理,那年轻人生得老相,却嘴甜油滑会来事,负责开车挡酒,谈判纪要和产品资料也由他随身常备。
对方那位李先生约莫五十岁年纪,商人气质浓重,之前对苏沫表现得很怠慢,也许是曹若成已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好几次,李先生只让下属同苏沫接洽,这回听她说要来四季青会所,神色才有些波动,提起了点兴趣。
开席后,李先生问苏沫哪里人,为何会在这里工作。苏沫略作回答,结果人话锋一转,说:“贫富差距大,你们内陆那些城市,薪资水平确实低了些,越来越多的外地人跑来我们这种发达地区,抢了本地人的饭碗,语言和地域文化上也有一定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形成社会隐患,严重的话还会导致动荡局面。”
苏沫估摸着是因为公司没有派中高层接洽导致对方不满,也就想轻言细语糊弄过去,试图转移话题。
李先生却紧接着道:“而且,你们这些外来员工本身素质也一般,”这话让气氛越发尴尬,他又说,“不过,苏小姐,我瞧你气质很斯文,像个读书人,真不像跑低端销售的,你这级别应该不是普通业务员吧?要不你怎么会有这儿的会员卡?”
苏沫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答:“您太瞧得起我,就算级别再高我也是给人打工,会员卡是王总的,一再叮嘱我定要好生给您做个东道。”
李先生立马问:“哪位王总?”
苏沫定下心神,停了一会,清楚说道:“王居安。”
第14章
苏沫心里七上八下。
李先生却哈哈起来:“难怪,那可是名人,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听闻你们王总的私人生活也是相当丰富。”和他同来的是位年轻时尚的秘书小姐,这会子接口道:“这位王总长得蛮帅的,私生活丰富也很正常嘛。”
李先生暧昧地看向秘书小姐:“怎么人我还没见着,你就已经接触过了?”
秘书小姐赶紧撇清:“哪有,我也没见过真人,但是他以前和某位女明星拍拖时被狗仔队跟过,网上有照片,”她转脸问苏沫,“是吧,苏小姐,你是他的员工应该最清楚。”。
苏沫对这些事还真不了解,见这两人东扯西拉全不提产品方面的事,不知又会拖到猴年马月。她心里一急,念头跟着转了转,寻思再三狠心说出口:“他人长得帅,那张脸是其次,主要是身材好,尤其是腹肌……”她声音渐低,讲到这里立马止住,端起杯子,略作掩饰地咽了口酒。
李先生愣了愣,藏着含糊的猜想瞧过来,又见苏沫欲语还休颜面泛红,于是了然一笑打破沉寂:“真人不露相,失敬失敬,这杯我喝完,苏小姐,您随意,”说罢仰头干尽。
苏沫拿着酒杯的手有些抖,只稍微抿了抿就放下,谁知那一丝酒水入喉,蜿蜒弥漫比先前辛辣得多,顿时嗓子发燥,里面腾起一团火,烧得人头痛。她忽然觉得,先前说话这人已不是自己,可又会是谁?
李先生喝了酒,话更多,也不像先时端架子,直说:“我先前想进这家会所,他们要一百万入会费,钱我不缺,多的就是钱,结果他们还要搞什么审核,审来审去说我不是名人,还说我不是来入会的,是想找这里的名人谈生意,”他哈哈一笑,“妈的,我就说,入个会还搞这么些名堂……”
苏沫跟着笑了两声,轻飘飘又扔出一句话:“我也不清楚什么才算名人,只知道王总经常光顾,还有那位尚老板也喜欢在这里谈生意会朋友,尚老板尚淳,您听说过吧?”
李先生果然眼睛一亮,笑眯眯看过来:“怎么,苏小姐和尚老板也有交情?”整句话的重音落在最后,故意被人说得语调荡漾暧昧无比。
苏沫心里一梗,忍着恶心道:“交情谈不上,不过……”她言语一顿,“他追过我。”
这回对方由衷赞叹:“苏小姐人脉真广,尚老板那边,不知道能否帮忙引见一下……”
“总有机会的,”苏沫轻言细语打断,“我这人别的长处,人脉就是我的优势,话都说到这一步,李老板以后跟我合作也能放心,对吗?”
李先生连连称是,却仍留一手,直象征性的收了合同初稿,并不明确表示合作意向,只说在别家和安盛电子之间会优先考虑安盛,至于苏曹之争,他把话说的既模糊又好听,说是“感情”的天平肯定是倾向于苏沫这边。苏沫有些丧气,心知对方是想迫使她帮忙,搭上尚淳那条线。苏沫在心里问自己:走到这一步,还要继续吗?
四人出了包间,苏沫思忖着接下来的打算,还没走出大堂,迎面撞见几个人。
李先生一瞧见为首那个大个子,立时钉在地上迈不动步,连忙压抑着兴奋提醒苏沫:“说曹操曹操到,尚老板来了,苏小姐,你不上去打声招呼么?”
这回换做苏沫钉在那里。
尚淳显然瞧见了她,目不斜视,眼神大喇喇浮在她的脸上,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苏沫早已背脊冒汗,偏生那姓李的还在旁边不断催促,她骑虎难下,杵在原处不挪动半步,直至来人到了跟前,这才勉强说了句:“领带有点歪了。”
尚淳愣了愣,随即靠过来,低下头贴着她耳边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沫只觉得耳膜鼓鼓作响,仍是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胸前的领带结,又说:“这里这么热,还系着领带做什么?”
尚淳一笑:“你帮我解了。”
苏沫看他一眼,略略低了头,没有动作。
尚淳盯着她,喉头一动,不觉自己动手,慢条斯理地解下领带,塞进这小女人的手里:“先替我拿着。”
苏沫捏着那一团丝质布料,稍稍往后退开了些,才说:“你先忙,我还要和客户谈点事……哦,忘了介绍,这位是中顺公司的李总,这位是……”
那李老板已按捺多时,此刻一个箭步走上前,握住尚淳的手连连摇晃:“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就是尚总,闻名不如见面,尚总,我有件小事相求,不知道您……”
尚淳听这老男人吱吱嘎嘎说完,扭头笑着看了苏沫一眼,才回应道:“这样,李老板先跟我的秘书约个时间,我现在一时抽不出空,改天,我们好好聊聊。”
接下来的发展对苏沫来而言出奇的顺利,尚淳既没当众继续纠缠,而李老板也对她更加礼遇。直到送走客户,苏沫才松了口气,身心俱疲,却又精神亢奋。
回公司的路上,助理开着车,忽然模棱两可说了句:“苏姐姐,你好强,以后多罩着小的些。”
苏沫瞟眼看他,还想说“腹肌”那事纯属胡诌,转念又想合同未签,任何人都须提防,于是也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强什么,不过是混口饭吃,”想了想,又说,“你上个月的业绩,好像不太理想?”
助理原露出一副贼精的笑脸,这会儿神情一僵:“是有点……”
苏沫安慰他:“从蓉才问了我你最近表现如何,”她笑了笑,“你是聪明人,就是有些贪玩,有那瞎侃的功夫不如把业绩追上去,反正,多做事少说话,肯定是没错的。”
年轻人“嗯”一声,当即不再多言。
苏沫这才静下心来,试图理清思路,事前她心怀侥幸,没曾想还真与尚淳不期而遇,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合作。一时间,她心里的羞愧与茫然竟被一丝窃喜冲淡了。
在此之前,她避尚淳如蛇蝎,可现在却不得不正视他的价值。
苏沫抬眼,细细打量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这张脸,即使清秀别致,在尚淳地位财富的衬托下,瞬间就黯淡无光。她越是这么想,那股子讨人嫌的窃喜就越发浓重,她被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渐渐地有些理解前夫佟瑞安。当初那人深陷婚外情无法自拔,诱因正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富家女,对方条件不俗,爱他器重他,想必他是如这般地窃喜,他一定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他被这种新发现闪得睁不开眼。
现在,尚淳只是略微配合,她苏沫就有些真不开眼了。
苏沫不由打开皮包,随即又关上,里面有一条男人的领带,让人无所适从。她该如何处理这只烫手山芋,又该如何面对莫蔚清?想起莫蔚清,苏沫心里就多了一份愧疚。
过了两天,李先生亲自到公司和苏沫签了合同。
从蓉表扬她:“曹若成打不下的山头,倒被你攻下了。”
苏沫低头整理文件,随口应道:“可能是上次请客找对了地方,李老板觉得去四季青吃饭很有面子。”
从蓉看着她笑:“就这么简单?”
苏沫抬眼,神色有些茫然:“我也没想到,碰运气吧,”有曹若成这个前车之鉴,她不得不防着从蓉。
这事以后,曹若成大闹销售部扬言要跳槽,苏沫还有些担心从蓉不好收场,谁知从蓉早就变着法子从曹若成那里挖走核心客户削弱他的势力,曹若成混不下去,走的时候整个人灰溜溜的。苏沫这才发觉,从蓉早有此意,一切不过是个漫不经心的局,而她做了人家的棋子和挡箭牌。
从蓉却把这事说得轻描淡写光明正大,她对苏沫道:“为人家铺路,也是为自己铺路,大家都得了好处,谁也不欠谁。”苏沫听了这话,更担心有蜚短流长传到人耳里去。所幸,尚淳那边并未有所行动,苏沫也绝不相信,那天的事只是他一时的善意。
苏沫去探望莫蔚清的次数更多了,终于让她逮着尚淳也在场的机会。当着莫蔚清的面,她拿出领带恭敬地递过去:“尚总,上次您好像把领带落在我们公司了,经理让我给您送来。”
尚淳抬眼看她,神色狡黠,接过领带一语双关:“苏小姐还记得这事,劳你费心,改天,我要好好谢你。”
苏沫心里“咯噔”一下,又见莫蔚清不言不语地盯着他俩瞧,忙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等她走了,莫蔚清一边磨指甲一边揶揄尚淳:“这么喜欢人家,怎么还不下手呢?追不上吗?要不要我帮你呀,亲爱的?”
尚淳伸手去揽莫蔚清:“这种女的我见得多,给点甜头就能上,让她给你提鞋我还瞧不上,哪里能跟你比。”
莫蔚清去推他,反被他拖进怀里肆意搓揉,两人各怀心思,极尽缠绵。
第15章
苏沫工作逐步稳定,想搬出去独住,便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找个小套间。
舅舅嘱托她一人在外注意安全,讲完这些,钟老板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说了句:“你们公司那个老板,叫王思危的,你不要和他多接触。”
苏沫听得一惊,放下手里的筷子忙问:“怎么了?”
钟老板说:“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觉得这人……年纪轻轻的,心思多,不正派。”
钟鸣也问:“他怎么……不正派了?”
钟老板却不愿再讲。
苏沫未免他多想,只好说:“他早不在我们公司做了,上面有其他人接手。”
舅妈却想到另一层,缓和了神色跟苏沫打商量:“你租的那房子离一中也近,不如让声声去你那里搭个铺,她来年要高考,每天九点才下学,来回倒车累得很,一个女娃家,回来晚了不安全,你舅舅白天在厂里忙,晚上还要去学校接……”
苏沫在人家里麻烦了这么久,这会子能帮上忙,岂能不答应,好在租的是两房,也能住得下。何况这小表妹性格沉静,聪明好学,招人喜欢,只是和自己的亲姐钟鸣处不了多时便生口角,倒和苏沫走得更近些。
事情敲定,苏沫把钟声的书桌和床安置在较为宽敞的里间,自己只用小厅的沙发床将就。
钟声每天七点出门,苏沫也跟着早起准备餐点。午饭两人分别在公司和学校解决。苏沫工作忙,隔三岔五的还有英语补习,经常一早就把晚饭烧好,钟声夜里回来,把菜饭搁微波炉里热热就能吃。
苏沫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来又忙着洗衣服做卫生,一来二去就有些力不从心,这边钟声也没个做家务的习惯,吃了饭只把碗筷往水槽里一搁,进屋复习功课。
小姑娘话不多,性子要强,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偶尔分数差了些,回家便有些闹情绪。苏沫只当她是小孩心性,家里给惯的,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一样是娇生惯养,连铺床叠被也懒得做,成绩还不如人家一半好,何况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也大,想到这儿,也就时常开导她。
这天,钟声一放学回来又板着张脸,对人爱理不理。起先苏沫也没当一回事,心说可能又得了个第二名。后来她才发现,小姑娘像是才哭过,这才急了连忙询问。
话还没说几句,钟声又红了眼圈,吸着鼻子道:“我的保送名额没了,给别人了。”
苏沫诧异道:“为什么呀?”
钟声说:“还不是比我们家有钱呗有路子呗,把我给挤下去了呗……连这种破学校破专业都要抢……反正我也不稀罕,就是她……既然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直接出国读书呢?偏要和我们这样的抢。”
苏沫心里也不舒服,只能安慰说:“声声,你不是本来就打算放弃保送吗?”
钟声却道:“我不要是一回事,人家抢去又是一回事,我不甘心。”
苏沫说:“指不定老师是担心她发挥不好才把名额让给她的,他们对你的实力有信心。”
钟声摇头:“才不是,就是冲人家有门路。”
苏沫说:“信我的,你们老师肯定是更看好你,指望你能考个北大清华,再说你不是想考港大吗?”
钟声这才心情好了些,心情一好,就搂着她软软地撒娇,说:“姐,你说得对,我给爸妈说这事,他们都怪我说因为我学习退步了。现在啊比起家里,我更喜欢住这儿,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在舒服。”
苏沫被她哄得开心,一天的劳累消散不少。
小姑娘又说:“往常我在家,我姐就看我不顺眼,爸妈又太能唠叨,三张嘴全搁我一个人身上,三座大山啊,我现在终于可以翻翻身了。”
苏沫逗她:“谁让你最小呢,你在这里可得好好学,要是成绩退步了,舅妈肯定会接你回去。”
“学习方面我肯定没问题,”小姑娘想起什么,又说,“我有个同学,周末想约我出去玩,我没答应,觉得没意思,”她停了一会儿,“我那个同学,上初中我俩同桌,她以前成绩比我好,钢琴也弹得好,后来去了音乐学院附中,找了个男朋友,整个人就变了,见面就说她男朋友多有钱,那男的好像比她大十多岁,我同学说自己是大叔控……”
苏沫听到这儿,忽然就想到尚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忙说,“声声你是聪明孩子,知道什么样人能接触什么样的人该离得远远的,道理你都明白有些话我就不说了,那个什么同学,你以后不要和她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