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蔚清的脸色更加难看:“和你聊天真没意思,多大点事儿就上纲上线,你一本正经做给谁看呢?”她拿眼瞧着苏沫,从手袋里摸出手机,一个电话拨出去。莫蔚清嘴角挑起一点笑,和那边的人轻言细语说了几句之后,也不告辞,转身就走。
苏沫心里气不顺,一会儿寻思莫蔚清话里的意思,莫非真是尚淳因为钟声那事儿想找茬被莫蔚清拦着了?一会儿又想,难不成莫蔚清真打算和人拆伙,要是这样,也算件好事,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就怕尚淳不肯罢休,再说,那周远山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不计前嫌呢?
她越想脑袋里越乱,各种猜测蜂拥而至,忽觉着烟味儿比先时更重了些,夹着风从窗外飘过来。
苏沫忍不住咳了一声,心里随即打了个激灵,回过神,轻轻往楼梯侧面的角落那块儿走了几步,她心里有些儿紧张,悄悄探身去瞧——怕处有鬼,还真有人站在窗旁抽烟。
王居安一手撑着窗棱,一手捏着半截烟卷,望向窗外,略微一仰头,吐出清淡的烟圈。
苏沫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在那里半响没动作。
那人却侧头瞥了她一眼,仍是寻常神色,又像是根本懒得搭理,未久,他再次看向窗外,仍是自顾自地吸着烟。
苏沫张了张嘴立马又阖上,她蓦然转过身子,快步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四月二十九日,五月三日首更
第37章
王居安听见楼梯间的门被人砰地一声合上,四下里顿时安静了,又等了半支烟的功夫,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拿出来接了,问:“沧南证券的事怎么样了?”
那边人道:“有些不好,我在省银监局的熟人说,有人反映保顺投资和商行南瞻分行的两家支行都有贷款纠纷,这保顺投资那是集团旗下的老公司,是……”
王居安打断:“哪两家支行,多大的窟窿知道吗?”
那边人说:“说不准,还没开始查,这要是查下去……”
王居安一字一句:“捂着,给些好处,不管怎么都得先捂着。”
“那沧南收购的事?”
王居安哼道:“只能先放着,难怪先头银行那事死也不松口,就是怕人查,一旦爆出去,不定会查出什么,这事非同小可。”
那边忙应了,王居安收线,烟卷夹在手里也忘了吸,此时朝向背光,他整个人沉浸在高楼斜下去的影子里,向下四十五度角方向,午后阳光倾泻,照着大宽马路像根白布条一样碍人眼,再远一点,绿色的草坪仿佛被烤焦一般热气蒸腾奄奄一息,草坪外是一处中型环岛,不时有车辆抢道绕圈,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堵塞以及低效率行进,好好的绿化带变得乌烟瘴气。
王居安手里捻着烟,就着窗台随意写了个字,才第一笔那火光便湮灭,他仍是接着写完,灰白色笔迹越往后越清淡,只隐约看得出一枚左耳刀旁,最后,他把烟蒂压扁在窗沿子上。
回到办公室,王居安打了几个电话。通话时间都有些长,直到日头坠入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室内逐渐暗沉,他这才叫人送一杯冰咖啡进来。
之后,他靠回大班椅,阖着眼,忽又想起件事,打起精神,拿起电话再次拨出去,这回却是打给自己儿子,座机没人接,再打手机,全无应答,心里有些烦躁,端起桌上的咖啡一气儿灌了,冷静了会儿,又拨了个号码出去。
等人接了,王居安熟门熟路地说:“叫宋天保听电话,”过了会儿,听见那边的人语,他才笑一笑,“天保,最近怎么样?”
对方反问:“什么怎么样?”
“问你好不好?”
对方说:“好,你过来陪我唱歌。”
王居安存心道:“唱那些破歌有什么意思,你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也不嫌腻味……这样吧,我过几天又要出门办事,要不就今天,一会儿过去陪你玩儿……”
那边连忙说好,王居安挂了电话,伸手压一压后颈肩,使劲向后撑了几下胳膊,方觉着精神了些。最近,只要是伏案或者开车久了,颈肩处就觉得酸麻,前些天才找盲人师傅按过,人家说他心思太重,导致气血阻塞。
那师傅按摩的时候同他唠嗑,说以前老婆嫌他不会赚钱两人总扯皮,他当时就说:你以为那些有钱人赚的都是舒坦钱,你看见人家有钱却没看见人家受累,你心思只放在赚钱上面,钱多钱少都过不舒坦。
这话说完,师傅把胳膊肘往下一使劲,疼得王居安咧了咧嘴,酸痛过后又觉着格外受用。按摩师傅继续叨叨:“我想不通你们这些大老板,已经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把自己整得跟咱们农村耕地的牛一样使唤,把犁放下,背上也舒服些,管它肩周、颈椎……保证什么问题都没有。”
王居安说:“我没什么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按摩师傅嘎嘎笑了两声:“您要是没钱,我们这样的就不能过活了。”
王居安笑一笑,问:“你祖上做什么的?”
“解放前给人看跌打,卖药,还有点小名。”
“看来你这手艺还是祖传的。”
“没办法,一来糊个口,二来也算是一点家底,舍不得丢。”
王居安说:“传承这东西,时也命也,没法丢。”
今晚无饭局,既答应了人家,少不得走一趟。王居安出了办公室,原是低着头心有所虑,迈向电梯间的当口却习惯性地往董事长办公室那块儿瞧了眼,灯点亮了,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人已不在。
王居安让老张把车开到市二环的蓝泉湾别墅小区,进门就问:“宋天保呢?”
保姆往楼上指了指,说:“这个大少爷,唱歌唱得不愿意吃饭。”
王居安径直往楼上去,闻见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像是红焖海参的味道,就觉得腻,回头吩咐那保姆:“炒个笋尖,熬点粥,一会儿我和他一起吃饭。”他来到二楼偏厅,门关着,有人在里头粗着嗓门唱歌,声音盖过了音乐,他直接推门进去:“宋天保,还唱呢,吃饭了。”
宋天保转过身冲他笑笑,嘴里却不停,正在唱那首老歌《选择》。
王居安拿起另一只话筒说:“天保,你妈不在家,你就瞎胡闹不吃饭,等她回来我告状去。”
宋天保却说:“来,我们对唱,你唱女的唱的,我唱男的唱的。”
王居安不干:“你唱女的,我唱男的。”
宋天保拿起遥控器换下一首:“那我们唱《心雨》,你唱女的唱的,我唱男的唱的。”
王居安心想,还没完没了了,点点他:“说好了,唱完这首,下楼吃饭。”
宋天保赶紧点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起来,宋天保又嫌调子压低了,说:“安安,你声音太粗,后面会唱不上去。”
王居安在这方面没一次能拗过他,只得尖着嗓子唱完后半段,吊完嗓子,他喉咙冒烟,那哥们儿倒是满意地拿着话筒拍了两下手,那派头像是大首长看完文工团表演。
两人这才下楼吃饭,王居安看见那两保姆还在桌子跟前杵着,说:“你们回房里吃吧,看看电视,休息休息,累了一天了都,这儿我看着他,”等人走了,他给宋天保夹了一大块海参,“天保,最近在家做些什么呢?有人来陪你玩不?”
宋天保吃起海参囫囵吞枣,嘴里夹杂不清:“在家,我有时候睡午觉,有时候不想睡,就唱歌,我还到花园种花,”他想了想,又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三,要上画画课,做手工。二、四,语文,数学。”
“没人来家里陪你玩么?”
“杜叔叔和魏伯伯常来,他们只和我妈说话,不陪我唱歌。”
“他们和你妈妈说些什么好玩的没?”
“没……他们在书房说话,关上门,我听不到。”
“你听不到,这个游戏你就输了,我赢了,这盘海参就归我了。”
宋天保急了,忙用手护住盘子:“我、我知道,还有个人也来过。”
“谁?”
“一个小子……他站在楼下,我妈发脾气骂他,后来他就走了,有几次我妈又和他一起出去,没骂他。”
“开警车的?”
“哦,是警察。”
王居安顿时没了兴趣,言语不屑且暧昧:“你妈是个牛人。”
宋天保听不懂,也没问,又道:“我妈说,要是你来了,让我别和你玩。”
王居安接话:“你妈还说,因为我会害你。”
宋天保停下筷子,直愣愣地瞅着他:“你会害我吗?”
“你说呢?”
“我妈说了,上一次是你害我……”
王居安也停了筷子:“你信吗?”
宋天保没说话,过一会儿笑起来,学着他的语气问:“你信吗?”
王居安继续吃饭,喝了两碗粥就饱了,等着宋天保吃完,又陪着唱了会儿歌,这才打道回府,路上仍是给王翦打电话,没人听,他又打去临时监护人那里说了下情况,对方道,昨天晚上还在我这儿吃了饭才走的,这个点肯定是上课去了,不方便接电话,你放心,我好几次突击检查去看他,他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没跑出去胡闹。
为人父亲的心里这才安生了些。
这边王亚男不在,苏沫忙着把新家打理齐整,她一个人住,东西不多,倒是搬家后为父母孩子准备了不少,苏沫帮老人孩子购置了一堆衣服和床上用品,又给清泉买了好几个芭比娃娃,她心里估摸着小女孩儿总会喜欢这些。苏沫把娃娃摆在清泉的小床上,又买了些粉色的小饰品,公主和城堡的卡通墙贴,把那间小书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做完这些事,她心里开始倒计时,每日里在公司也呆不住,到点就下班,或者回家把新买的床单衣物涮洗晾晒,或者一个人去街上溜溜,看看家里还有什么物品需要添置。
这期间,苏沫冷静下来,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便觉得莫蔚清的情绪不太寻常,似乎有事憋在心里却不能发作,正好她又爱管闲事撞上了人家的枪口,当了回出气筒。苏沫本想事不关己,却又隐隐地担心,于是发了条短信主动求和,那边不回,打电话过去,直接拒听。一来二去,苏沫也就收了和好的心思,心说尽人事安天命,至于结果如何,她一人无法决定。何况,尚淳这么久也没来找茬,估计是面子上压着,不屑同她一个女人计较。
苏沫想到不必再和莫蔚清打交道,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正进入了一种状态:若是某人对她而言没了利用价值,那么双方间的交往就变成一件浪费时间的行为。
她又开始厌恶自己。
苏沫漫不经心的在街上闲逛,买了几样东西,付钱的时候,手表在右手腕子上滑下去,露出烫伤的印记,旁人的眼神便有些奇怪,要是被父母瞧见,更会担心起疑。苏沫抬起头,一眼瞧看到街对面的纹身铺子,突然打定主意。
活了近三十年,除了和佟瑞安没结婚就滚了床单之外,她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情,不逃课、不翘班、不化浓妆、不乱花钱买衣服、不去酒吧、她一心与人为善、从未欺辱过谁,可是这一路,她却被人欺辱,受人嘲弄,被人拿捏。
苏沫走进去,对纹身师傅说:“我想纹个图案,把胳膊上这一块遮住。”
师傅是个中年女人,摊开几本厚厚的图例让她选,苏沫瞧见一只蝴蝶很飘逸,用手点了点,那女人把她领进里间,戴上口罩,拿出一盘消过毒的器具,灯光很强烈,苏沫在灯下痛得直冒汗。
那女人一刀一刀地刻上去,柔声道:“这种蝴蝶叫暗夜女神,柔和灵动,魅惑人心。”
苏沫听她说话一股子文艺腔,不由好笑。
那女人又说:“可惜刻在手腕上,少了很多韵味。”
“应该刻在哪里?”
女人笑笑,指着自己右边的腰臀之间:“这里,这种图案,色彩配上你的身材肤质,小小的点缀,会让男人发疯。”
苏沫觉得这人神叨叨地有些意思,笑起来:“那这儿再纹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首更2012年五月九日,十月二十日。本章更完。
本文从第一张到本章均有修改,主要在地名,人名,配角细节和伏笔上有一些调整,除此之外主线不变。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霸王票,也谢谢刚才陪我完成修文和更新的姑娘们,我才发现自己没法回复留言怎么回事?
第38章
不多时完工,苏沫拿了药回去继续擦,开始几天很痛,往后逐渐恢复,红肿褪掉,蝶翼的颜色显出来,浅玉色里勾勒着几抹深紫,效果还不错。
这天她请了假,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
她开车过去,车是上次谈话后王亚男给配的,已经用了有大半来月。清晨的街道,人少车少,畅通无阻,苏沫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到了出站口,栏杆外面已围了一圈人,又等了半小时,列车准点进站,苏沫手心里微微冒汗,一颗心砰砰直跳,却不防有人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王居安的司机老张站在旁边,对她笑道:“小苏,我看了半天,还真是你。怎么,你也来接人?”
自上回老张帮忙开过长途,苏沫心里很感激,特地去买来两条好烟,连同以前王亚男打发给自己的精装冻顶乌龙一并送给人家。老张这个人没什么其他嗜好,就爱喝喝茶抽抽烟,当即笑逐颜开地接过去,随后对苏沫的称呼也由“苏小姐”变成“小苏”。
苏沫忙跟人打招呼,说今天爸妈和孩子从家里过来,又问他来接谁,老张笑一笑:“我来接个朋友,”他神色里似乎有些犹豫,“一个老战友。”
两人说着话,就见前面的玻璃大门打开了,里头的人三三两两出来,顿时招呼声和笑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又和着那些接人的三三两两散了。苏沫等得有些着急,老张也在旁边伸长了脖子,正要摸出手机打电话,忽然冲着前面直招手:“老吴,吴久发,这边……”
这会儿苏沫也瞧见了自家父母和孩子,爸妈各推一辆行李车,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行李箱堆在车上,箱子上坐着一个梳着两小辫儿的女娃娃,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四处瞧。
苏沫鼻子发酸,赶紧迎上去:“爸、妈,跟你们说了别带太多东西,多累啊。”
苏母擦了擦汗:“你爸车上的行李是那位老人家的,我们带的就这些,”又说,“清泉,你瞧瞧谁来了?”
三四岁多的小娃娃这会儿却把脸别到一边:“我的妈妈呢,我的妈妈呢?”
苏母笑道:“傻家伙,这不就是你妈妈么?”
清泉飞快地瞄了苏沫一眼,又把脸扭到一边,嘴里小声道:“我的妈妈呢,我要找我妈妈。”
苏沫慢慢蹲□看着她,嗓子里有些哽咽:“清泉,我就是你妈妈呀。”
“不是,我妈妈不是这样的,”小娃娃看也不看她,跑下车去抱住外婆的腿。
苏沫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下来,又怕父母瞧见了不好,赶紧擦了。
苏母佯装生气:“这孩子,一路上就嚷着找妈妈,这会子又不认了,”她安慰苏沫,“没事,就是离得太久,过几天就好了。”
苏沫勉力笑一笑,去帮忙拿行李,清泉见她过来,连忙跑去苏母另一边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