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沉默。
“声声,”苏沫轻拍她的手,“我很抱歉,带你来这里,我是想说,如果一个人她一心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钱也好,感情也好,那太危险,也许,就算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仍然一无所有。”
“那个女人,”钟声忽然问,“得到了他的同情吗?”
“不,”苏沫鼻子发酸,“尚淳怀疑那孩子不是他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我给她当过保姆,她去世之前,曾找过我,尚淳知道以后,就找机会问我,她死前究竟对我说过什么。”
钟声问:“她究竟说了什么?”
苏沫记得,那晚尚淳也是这样急切,于是她利用一桩惨事和他做了笔交易,后来才在电话里告诉他:“她说过,这辈子只爱你一人,自从跟了你,就一心一意对你,她和周远山从没有过肌肤之亲,她打掉的那个孩子,姓尚。”
钟声又问:“然后呢,他有什么表示。”
苏沫苦笑:“什么也没说,直接挂电话。”
“就这样?”
“就这样,”苏沫望着她,叹息,“所以,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东西。”
女孩默然。
苏沫坐了一会,看看四周无人,下车,嘱咐钟声:“你在车里待着,我上去看看。”
“你上去看什么?”
“朋友一场,我想去拿张合照……她爸妈应该还在楼上住。”
天色渐暗,她一人进了楼,电梯间隔壁的拐角处,是一格格的邮箱,声控灯将坏不坏,嗤嗤闪烁。
苏沫掏出钥匙,打开1004号信箱。
里面是一封信,未封口,正要拿出来,那灯忽地熄灭,有人喊了声什么。
苏沫吓了一跳,手一抖,有东西从信封里滑落,却未发现,等看清来人是钟声,方松口气,小声道:“吓死我了。”
钟声赶紧走过来:“你也快吓死我了,这里死过人,我不敢一个人待着。”
苏沫忙挽着她往外走。
钟声被鞋带绊住脚,弯腰去系,昏暗里看见一样东西,像是先前从她姐手上掉出来的。
她系好鞋带,两人赶紧出去。
上了车,钟声问:“姐,你还没去她家。”
苏沫把信封塞进包里,撒谎:“我刚才想起来打了电话,没人接,她爸妈可能不在,下次再说。”
钟声没做声。
苏沫把她送回学校,见她进了宿舍楼,立刻把信封打开来瞧,一张便笺,一枚银行卡。
便笺上没有称呼,潦草写着:卡上有一百五十万,五十万给我爸妈养老,记得千万别让我那两个兄弟知道,他们是见钱眼开的,只有几块钱也会从我爸妈那里抠出来花了,我爸妈不认我,所以你别说是我给的。还有一百万,留给我女儿防身,不知道她以后过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她。我知道你为人最心善,一定不会辜负我,密码是我女儿的生日,多谢。莫蔚清。
苏沫忍住泪,把信收好,发动汽车。
第二天上班,王亚男打发了两个小项目给苏沫,让她试水。
竞标成功带来的愉悦氛围依然在项目组里延续,却不知董事例会上已暗潮汹涌。
过半数的股东都对继续投资沧南证券一事表示否决,其次王居安关于汽车产业园的提议仍被打压。
王居安和少数几位股东认为,科技园区转型为政企合作,安盛能获得地方财政的补给和支持。其余人却觉得,科技园区的招商定位发生变化,将造成土地出让的回款延缓和企业孵化器的孵化效果等,给园区的经营带来压力。
两边各不让步,争执不下,王亚男冷眼旁观,并不多说一句,直到会后,才对侄儿冷冷说一句:“来我办公室。”
王居安过去,见她脸色不善,比开会时还要冷淡,就知道所为何事。
果然,王亚男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几乎咬牙切齿:“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王居安笑道:“姑姑您先别生气,您不但是我的长辈,还是安盛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您一言九鼎,说的话就是圣旨,我哪敢不从啊。”
王亚男盯住他问:“我叫你放掉沧南的股份,你倒好,连招呼也不打,又和人签了收购的合同,你小子当面一套,背地又是一套,说的比唱的好听。”
他两手一摊:“这绝对是误会,在您说放掉沧南的股份之前,合同就已经签了,我就是怕您说,才没敢吱声嘛。”
王亚男冷笑:“你胆子这样小?还怕人说?”
她侄儿忽然又叹一声:“我也是感情用事。”
“怎么又感情用事了?”
王居安顿一顿,言辞恳切:“您也知道,我爸身前心心念念就是想整一家证券集团出来,成为本地唯一一家能够拥有证券集团的民企,我只是想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再说,现在安盛的发展势头很好,在您的带领下,说再现辉煌也不夸张,至少从账面上看是一片和谐啊,做证券正是时候,您说是不是?”
这话倒把王亚男问住。
她歇一口气,脸色显得疲乏,过一会才道:“你也知道,我既代表各位代表股东的立场,也是这家公司的一把手,责任重大,所以我请你,尽快把以前收购沧南的旧协议交上来,其他的事我们再开会从长计议。”
王居安回到总经理办公室,紧绷着脸,一把扯开领带,直接将文件扔老板桌上,而后走到落地窗前,双手撑住窗沿,遥望远方的街景,平息情绪。不满和憋屈日益漫涨,不知哪一天就会当面爆发。
手机响起,国际长途。
王翦的临时监护人在那边急吼吼道:“我刚度假回来,就去找他,以前的房子,学校宿舍都找不到人,问学校,学校说,他一直没去上课。我和学校吵,说这种情况下应该通知我们,可是学校说……”
王居安按掉电话,赶紧让人查王翦那张银行卡的提款记录,等了一下午,对方才提供详细清单,多数是在本地的一家宾馆使用,宾馆是南瞻大学的招待所,另外也在大学附近使用过,还有一些娱乐场所,夜店酒吧等。
他越看火气越大,忽地把桌上的文件纸张一并扫落,过一会子,又开始着急,立马去宾馆抓人。
到那里说明情况,被服务生领上楼,打开门,那小子正戴着耳机摇头光脑坐在电脑跟前玩游戏。王居安简直快被气死,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揪起,拳头挥到跟前,却又砸不下去,硬生生打住。
王翦正玩得云里雾里,突逢变故,惊魂未定,又见他爸脸色铁青,知道事情不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爸一个字也不说,捏住他的肩膀押着往外走,一路押上车,也不顾别人怎么看,到了家,打开门,直接把人扔进去。王翦已被他爸吓得腿软,当即站不稳,摔了个趔趄。
王居安就在屋里转悠,却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才指着他儿子恨恨道:“王翦,你他妈就这点出息。”
王翦蹲在地上不做声。
他爸更来气,过去踹上一脚,喝道:“起来!”
王翦抱着脑袋慢慢起身。
他爸问:“你怎么解释?”
儿子不敢作声。
王居安满屋子找,最后抽出一支高尔夫球杆握手里,往他儿子跟前一晃,作势要打,“你说不说?”
王翦吓得一缩脖子,才支支吾吾道:“我说我说,我,我早说了,我不想读书,读不进去,我,我就想跟着你学做事,我想早些赚钱,就是这样。”
王居安吐出一口气,道:“你连高中都没毕业,说出去谁服你?你的学习能力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又缺乏基础知识,怎么去跟人拼事业,没上场就会被玩死,至少先混个文凭出来再说。”
王翦一梗脖子:“那么多,那么多没文凭的土疙瘩都能做生意赚钱,”他顿一顿,放低声音,“是,我不能和你比,我没妈,我没你聪明,没你能干,读不了那什么小日本的早稻田……”
王居安听得烦躁:“这和你妈有什么关系,”他不想多谈这事,从长裤口袋里掏出银行清单,抖开了,又看一遍,“我问你,你去南瞻大学做什么?”
王翦不吭气。
王居安更怀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人打了个电话,问:“你那个什么表妹读的哪所大学?”
那边,苏沫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又听他来势汹汹,只好回:“钟声?南瞻……”
王居安挂了电话,点着他儿子:“你他妈就是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
王翦忙说:“不关她事”
王居安更加确定,瞧着他点一点头,道:“好,你不想出国不想读书是吧?从今天起,不许你走出这个门半步,不然打折你的腿!”
他独自去露台,吸烟,透气,心说臭丫头心机重很会勾引人。
想了一会,又打电话过去,冷冷开口:“你去安排个时间,我要见见你那些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二日,本章更完,谢谢阅读!
下一更可能会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样子,大家可以明天再来看。
第64章
苏沫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
王居安说:“我不找那小姑娘,只想见见她的家长,一起吃个饭。我儿子现在被她弄得五迷三道,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他们学校的招待所,有家不回,有书不读,这种情况我也是刚发现。两边的家长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商量下解决办法?”
苏沫听出他在气头上,她一时不敢惊动舅舅,无法,只好打电话问钟声有没有这回事。
钟声说:“有,他最近老来找我。”
苏沫也有些急了:“你们在谈恋爱啊?怎么没听你说呢?”
钟声说:“不是谈恋爱,是他自己想多了,一厢情愿,我说过他了。”
苏沫问:“你怎么说的呢?”
小姑娘不做声。
苏沫说:“你要是对人没意思就赶紧拒绝了吧,别让人误会。”
钟声反问:“姐,你要是碰到一个条件还可以的男的追求你,你是马上拒绝,还是会观察一段时间呢?再说我们这个年龄也不算早恋了,我又不讨厌他,不能当恋人还能做朋友吧。”
轮到苏沫没话说,末了只道:“现在王翦的爸爸想见舅舅舅妈,舅舅身体不好,你这样不是让他俩担心吗?”
这边苏沫还在考虑要不要管这个闲事,以及如何管的时候,那边王居安已直接打电话给他弟,让他找出上回那家拆迁户的电话和住址。
王居安也知道,那小女人为人处世顾虑太多,倒不如自己快刀斩乱麻尽早解决。
他特地抽出一顿晚饭的功夫,约了钟声的爸妈在一家酒店包间见面,酒菜早已让人备好,他却晚到。
钟老板两口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就担心,这回又等得焦心,待人来了,一见之下顿觉自己矮了半截,闹心。
好在王居安表面上挺和气,把情况大致介绍了下,恳请对方家长能够尽力配合,各自约束好自己的孩子。
钟老板从他的话里品出了暴发户的傲慢和不屑,心里气不过,但他为人老实,又因自家女儿有前科抬不起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而舅妈为人虽比自家老公精明,却免不了欺软怕硬,看见王居安那架势竟也惴惴不成语。
王居安心说对付这两人还不是小菜一碟,正是“把酒言欢”的当口,钟家的小姑娘忽然推门进来。
钟声看向王居安不觉愣了愣,不多时便恢复一脸沉静,说:“叔叔,这事您不能只给我们家施加压力,就算我和您儿子真的谈恋爱,为什么我能考上大学,他却连书也不想读呢?还有,我爸妈并非在这方面对我一味纵容,他们是信任我,相信我能平衡好学业跟感情,我也劝您,过多的干涉只会适得其反,只会让王翦更加叛逆。”
王居安靠回椅背,微眯着眼打量她,心说怎么两木头疙瘩整出这么个不让人省心丫头来。
他懒得浪费时间,也不答话,直接掏出一张支票搁桌上,打断她道:“我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让我想想……应该是上次在尚淳尚总的饭局上,当时你高中还没毕业吧,”他看向钟家父母,笑,“钟老板,你家这孩子很不简单,越来越有出息了。”
此话一出,对面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把支票推过去,向钟声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对你也没其他要求,这事,不管是我们家王翦主动也好,还是你主动也好,离他远点,不要理他就行了,多简单,让他自己觉得没意思,自然就淡了。”
他起身走人,留下满桌菜肴和默不作声的一家三口。
第二天,王居安自己开车去公司,留老张在家里好生看住儿子。
他昨晚给孩子做上学的动员工作没什么进展,一边还惦记着公事,又是半宿没睡,干脆起来跑两圈,又练一会拳击,出了汗冲了凉,整个人清醒不少。
做完这些事,却觉得无处可去,待家里吧一见那小子就觉得挫败,想找个地方释放压力,又不放心那一摊子事,想来想去,还不如回办公室里待着,关上门,看看新闻听会儿音乐玩玩室内高尔夫,至少是属于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他难得来得早,放眼瞧去,外间座位上只有员工两三位。
董助办公室却已有人上班,房门半开,苏沫摊开记事本,找出要用的资料和文件夹,再倒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搁桌上,早晨的太阳打天边慢慢爬上来,点缀着被晨雾遮掩犹如黑白老照片一样的都市,又是一天新的开始。
额边几丝碎发搭落,她侧脸拨弄下头发,这才看见那人从门外过去。
苏沫心里疑惑,还以为自己瞧错了,这个时间段,王居安很少在公司露面,直到听见他在走廊上低声咳嗽。
想来是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据说最近高层之间又有分歧,前两天她路过王亚男的办公室,听见姑侄两人在里面高一声低一声的争执,像是矛盾不小,再添上孩子的事,又得让人忙活。
一想到那对还没脱离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苏沫就有些头疼。
现在两边各执一词,真相不明,他又是办事不留余地的强硬作风,一时气头上难免不冲动,如果真闹到舅舅那里,让老人家担心,孩子寒心,更不好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