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安笑,摇头,拿起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给他的那张卡,原来卡里有小几万,我又给你划了五十万,”他紧绷着脸,言语冰冷,隔着大班桌,把卡扔地上,“从今以后,别在我跟前出现,公司的事也和你再无关系!”
王思危瞧了他半晌,难以置信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断绝关系?五十万?你就用五十万来打发我?你以为我是谁,”他指着门外,恨恨地笑,“外面那些人?还是街上要饭的,啊?五十万,在南瞻能买几平米?我跟你说,我他妈也忍你够久了!”
王居安平淡道:“拿了钱,滚!”
他弟也气得涨红脸:“凭什么让我滚?”
王居安说:“要么我叫保安,闹起来,脸上都不好看。”
王思危瞪着他,气息难平,压制了半天,仍是弯腰拾起那张卡,走到门口,回身又看他一眼,才出去。
接下来一段日子,王居安果然老老实实在家陪儿子。
离出境还剩几天,他或者教孩子打高尔夫,或带着一起去玩飞碟射击,小家伙虽感到兴趣索然,又时常挑刺,王居安也不敢多讲半句重话。
临行,开始收拾行李,王翦却躲房里不出来,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王居安过去敲门,不开,喊了也不吱声,他一时有些急,就说:“王翦,你再不开门,我去找钥匙了。”
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人才露面。
王居安看着儿子:“天气还不凉,你换长袖做什么。”
王翦没答,却说:“爸,我不想去看英超。”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想待家里。”
见他把手缩袖子里,他爸拉过来瞧:“你的手不是快好了吗?这又怎么了?”
袖子卷起,胳膊上全是红疙瘩。
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爸说:“过敏吧,去医院看看,拿点药。”
王翦道:“我不想出去。”
他爸说:“要不请医生来家里看看。”
王翦沉默,忽然开口:“我身上都是这种疙瘩,后背也有,我前两天还拉肚子,头晕,没力气,爸,我得艾滋了。”
王居安瞪着他:“不要瞎说,先让医生来看看。”
“我肯定是得了,那几天什么措施都没有。”
王居安按住他的肩,慢慢道:“你听我说,先找医生过来看看,开点药擦,其他的事过会再想。”
王翦颓唐不语。
没多久医生来了,看了下喉咙,又量体温,说有点低烧,38度,扁桃体略红,问是擦药膏和物理降温,还是打点滴消炎。王翦忙说:“打点滴,”又问,“这是什么病,有没有其他可能性?”
医生不解,只答:“一般皮疹,扁桃体有些发炎,多休息。你年轻,出去跑一圈说不定就退烧了。”
父子两不说话,等人走了,王居安帮儿子抹药,说:“王翦,要是实在担心,去医院查一下,我相信你没事,查了更放心。”
王翦缩一缩身子:“我不去。”
“我陪着你,没事。”
王翦死活不愿意,好说歹说,半强迫着上了车。
王翦问:“其实你更怀疑是吧?。”
王居安不做声。
不多时到了疾控中心,被告知,高危后时间不足六周,还得过大半月才能检查出来,三个月后要复查。
王居安暗道,我真是急糊涂了。又把人给领回去,见儿子浑浑噩噩,心里又气又急。
这天以后,王翦越发足不出户,一时伤风感冒也更厉害,他面如土色,吃不下,睡不着,竟似坐在家里等死。好容易捱过几周去做检查,又要等上数天才能知道结果,院方电话通知。
王翦每晚做噩梦,电话铃声萦绕不去,他渐渐面黄肌瘦,半夜醒来忍不住哭。
王居安晚睡,路过儿子的房间,气急,把人从床上揪起来,耐心耗尽,终于忍不住,劈头盖脑骂一顿,说:“孬种,有胆做,没胆子扛,就算真得了又怎样,那么多生病的,也不是一时半会都死了,你要是真得了,家里的钱堆起来给你用,还怕延不了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没出息,和你妈一样懦弱。”
王翦头一次听他提到母亲,不觉张大嘴,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样,半晌才问:“我妈、我妈到底怎么了?”
夜色里,他父亲的脸孔极为残忍,他听见他一字一句:“她早死了,生下你,她和她父母迁出南瞻,认识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朋友,成天吸毒,有一次过量,直接死了。”
“我这辈子最痛恨人吸毒,你叔也这样,我宁愿和他断绝关系,”王居安问他:“你想和她一样么?软弱,逃避,没勇气……”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王翦的声音很低,泪水在黑暗中无声滑落,他回房,安静地躺在床上。
王居安发完一通脾气倒冷静下来,又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一晚上待在儿子的房间外面不敢睡,直到天亮。
第二天,王翦如常神色,可以看出,是想在父亲跟前勉强振作,第三天,似乎又更好一些,话多了,也不像之前那样爱抱怨。王居安逐渐放心,爷俩拿了两瓶啤酒坐在游泳池边聊天,王翦想下水,他爸不让,说感冒渐好水太凉。王翦很听话,也不争。
喝了小半瓶,他忽然道:“爸,我知道你嫌我没出息,是啊,我想过,我这个人确实没出息,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当老婆,再生一个孩子,不,最好两个吧,我们好好养孩子。你说,我是不是跟个女人一样的想法。”
王居安没答话。
他又说:“我就想,反正你有钱,养我们几个还是养得来,你养我们,我们再养几个小孩……”他顿住,喝一口酒,“爸,我肚子饿了。”
王居安这才出声:“想吃什么?”
王翦想一想:“就是那种路边摊,我小时候一见就特别馋的,我记得,有一次你我上街,不让我吃,还给了我一巴掌。”
“我让人去给你买。”
“不,还是你去吧,只有你知道我喜欢吃的是哪几样东西。”
王居安犹豫,见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不忍:“你在家待着,我马上就回。”他出门,叮嘱保安好生看着,别让那小子溜了。
时间不对,地方也远,他开着车走街窜巷,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敲开门,让人快些营业,等人做好了,他扔一张大票出去,却没接稳对方递过来的食盒。
食物碗筷摔了一地。
他怔愣,心里忽然扑腾扑腾地跳,二话不说,转身上车,撒野似地往家赶。
到了门口,见一切如常,才松了口气,却想:东西没买着,儿子问起来怎么说?又想:真糊涂,直接带他去吃不就行了。
他边想边往里去,兜里手机铃声大作,接了,疾控中心打来电话说:王先生吗?检测结果出来了,是阴性。
王居安心头大喜,跑去后院的游泳池,却没见着人,又去屋里四处找,一样没人应答。
空荡荡的一所房子,时间似乎停滞。
他惶然,站住,慢慢地回到游泳池边,水面上飘着一张锡纸片的残角,水纹一圈圈地漾开……
王翦听见前边院门合上,他随意倒掉啤酒,用空酒瓶直接在游泳池里舀上半瓶水,把吸管扔进去,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白粉,洒在锡纸上,点燃打火机。
忧愁散去,堕入另一片云雾。
他看见前面有个女人,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她脸庞温柔,慈爱地望过来。
他很高兴,忍不住流泪,站起身,跌撞着向前走去。
妈,我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3.5.11
第69章
连着数星期,苏沫再没见着王居安,项目组交给其他高层负责,例会上的位子也空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每天紧闭,似乎昭示那人的无奈和决心。
苏沫从门口经过,他的秘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像在抹泪,见着她,把人拉住,说:“这回出大事了。”
“什么事?”
“听说王总的孩子没了,他现在连公司也不回。”
苏沫一时听不明白,愣愣问:“没了什么?”
那秘书抽出纸巾擤鼻子,道:“我也是才听说,那孩子一时不小心,掉进家里的游泳池,淹死了。”
听见这消息,苏沫像是被人狠狠拍了一耳光,她不信,故作轻松道:“不会,家里的游泳池怎么会淹死人,还是那么大个孩子。”
“可不是,谁知道呢?多好一孩子,都这么大了……”
苏沫头脑发蒙地回到位子上,呆坐半天,又接到王亚男的传唤,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另几位副总和助理也在,王亚男坐在大班椅上,双眼已是哭得红肿,她清清嗓子,压抑语调宣布了几项工作重新分配的消息,至于理由却不多讲,只说王总最近有家事拖累,抽不开身。
底下的人也心照不宣,不敢多问。
苏沫起先还怀疑,这下子忽然就信了,眼泪止不住往外冒,强忍住,心想:“老天这是什么意思,那孩子还那样年轻,生活才刚开始,好好地怎么就没了?”又懊悔,“我为什么要和他说那种话?早知道,宁愿不管这闲事……”
一时间胡思乱想,觉得这事多少都和自己,还有钟声有些关联,她非常不安,想给老张打电话问明情况,又不敢。
时间一天天过去,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始终没忍住,给老张打电话。那边很久才接,老张语气惨淡无力,只开口应一声“苏小姐”便不再说话。苏沫想到那孩子的模样,不觉哽咽道“张师傅、张师傅……”却无论如何问不下去。
老张听出来,只说:“小家伙没了,老板每天只待在屋里,有什么事,请同事们帮他打点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苏沫这才道:“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老张叹气,不愿多说,“这种事他爸不肯对外人讲明,我也不好做主乱说……”
苏沫忍着泪:“我那天不该和他爸谈。”
老张哪会知她曾经说过什么,这会子忙安慰:“和你没关系,天意,都是天意,老天爷要收人,拦不住的,”他言语悲切,“我现在去买些纸钱,再给孩子多烧些,他从小就娇惯,我怕他在下面过不好,他爸,一次也没去坟上。”
苏沫听见这话,到底没忍住,眼泪悄悄地流出来。
问不出事实到底如何,也不敢告诉钟声,担心小姑娘背上心理包袱。
一晃又是几周,秋天已过,王居安不出现,公司里人事照旧,王亚男的脸色却一天差似一天。只要是不涉及饭碗的事,苏沫也懒得再打探,工作上的斗志渐渐不如往常,回忆这两年的遭遇,偶尔会想,不如离开是非地,从此再也见不着这些人。
她害怕见到王居安。
王亚男偏生派她去做事。股东会议上有几份提要仍需王居安签字,又有几样决策需向人转达,苏沫翻阅那几样文件,没一样是能让他瞧起来舒心的,不觉提醒:“王总最近心情肯定不好,是不是……”
王亚男沉吟,瞧向她,反问:“你的意思,他看了这些东西心情会更糟糕?你很了解他?”
苏沫略微低头,没做声。
“有时候,我还是很欣赏你的,觉得你还算个人才,”王亚男表情平静,“公司的事,工作上的事,时间、项目、效益,都不等人。”
不得已,苏沫又给老张打电话。
老张说:“老板有时候会出门办事,夜里到家就在游泳池边坐着,有时候我早上过去,就见他衣服也不脱,睡在旁边的瓷砖上,跟前一打空酒瓶,这都一个月了,我怕他身体熬不住,你直接去家里找他,正好也能劝劝。”
苏沫想,只怕他看见我更痛苦,就问:“张师傅,他可能不希望有人打扰,你能不能帮我送几份文件?”
老张说:“我今天在外地,帮他办点事,可能后天才回。”
苏沫无法,收拾好东西,硬着头皮过去,到了半山临海那住所跟前,又踌躇良久,夕阳无力散尽,那房子里没有灯光,被郁郁葱葱的树林围绕,一片死寂。
大门虚掩。
苏沫穿过客厅,瞧见他的背影,他独自坐在泳池边上,池里的水早已被抽干,她在身后站立良久,王居安才问:“谁?”
他回头,望见她。
苏沫无法躲避。
暗淡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肩上、发上和脸颊边,他看上去一如往常,却又有无法言明的变化,她下意识地仔细打量,依旧说不上来。
王居安向她伸出手:“拿过来。”
苏沫走近,文件夹递上去,猛然间心里哽住,仍是怀疑,低头再看。
他已两鬓染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