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不理会,直接道:“东西还我。”
“不在我这里,你也别再存那些花花肠子了,对大家都好。”
钟声直接挂了电话,靠在窗户旁想了半天,气得胸前起伏,又把电话拨出去,等那头接了,问:“你真的爱我吗?”等那边回了话,又说“我也爱你,我这里有样东西,你一定喜欢,想不想看?”
苏沫去保顺上班,接下来几天里,心绪不宁,偏偏王亚男只要出门办事都会带着她,若有重要事项,还不忘耐心提点,极具亲和力,苏沫受宠若惊,更无暇分心。
之间,从蓉打电话来叫她去吃饭,等下班以后过去,才知道赵祥庆也在。
三人边吃边聊,苏沫看见老赵心里就不舒坦,总想起王居安,不知道那人现在怎样,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就不由自主多看了老赵两眼,她看过去,老赵便也看过来,就是不说话。
从蓉笑道:“你嘴巴够严实啊,我们都是听了小道消息才知道。”
“什么?”苏沫装傻。
从蓉道:“别装了,上次董事会开会,你也在吧,一天之内天翻地覆,这么重要的事,我从你这里连点风声都没听到。”
苏沫道:“高层谈话,涉及到保密协议。”
从蓉笑:“少来!”
苏沫心里惦记着,问:“公司里最近又流传什么消息了?”
从蓉还没搭话,赵祥庆倒噗嗤一声乐了,越笑越起劲。
从蓉骂:“你毛病吧。”
“不是,”老赵摆摆手,“你想啊,那是什么年代呀,三十多年前,买菜买面打酱油都要排队,物资紧缺啊,各种计划限购,那时候钱多值钱,一个猪娃三分钱,结果呢,人一个男娃就要三千块!”他一拍桌子,“我就说嘛,老王这样会做生意,看来是遗传,当年老王他亲爹光卖娃就能发呀,三千块!”
苏沫心想:都传成这样了啊。
从蓉说:“我们这边的版本是,没给钱,白送。”
老赵说:“不,多少还是要给点的,不然人家图什么?”
从蓉心急,气道:“你跟我争这些有什么意义,”她看了苏沫一眼,“听听人家官方怎么说。”
苏沫却不能像这两位一样置身事外,低头扒饭:“我还没你们知道得多。”
从蓉收了笑,叹气:“看来是真的。”
老赵倒是神色如常,该吃吃该喝喝。
从蓉把他跟前的菜碟子拿开些:“就知道吃,老板一换,第一个被开的就是你。”
赵祥庆不说话,又去夹苏沫跟前的菜,从蓉又将他的碗筷一并收缴,直接拿去厨房。赵祥庆闲下来,抽纸巾抹嘴,一言不发看着苏沫。
苏沫吃不下,搁了筷子。
老赵皮笑肉不笑:“苏董,最近气色不错。”
苏沫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你不想问点什么?”
苏沫顿一顿,才道:“他……怎么样了?”
老赵摇头:“我不知道。”
苏沫看着他:“那你让我问什么?”
老赵笑:“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苏沫白他一眼。
“好,不瞎说了,”赵祥庆收笑,“这些天他一直没来公司,我打电话问老张,张老头像是人也衰了,话也说不利落,只说老王和他谈,谈完以后家也不回,现在找不着人。”
苏沫心里开始发慌,没做声。
赵祥庆认真道:“当时提名独董,高层不是没有争议,与公与私,他完全可以反对,但是据我了解,他投了赞成票,我估计,这事就连王亚男都没想到……”
苏沫再也待不住,起身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下了楼,上车拨电话,却再也拨不通。
夏日将至,夜空深远,零碎星光闪烁,若隐若现,更显寂静无边。
王居安坐了一宿的火车。
临时起意,买不到机票,也找不着卧铺,他不记得以前是否坐过这种绿皮火车,他的回忆里呈现出茫然状态,仿佛一个断层,而曾经,他刻意忽略这个断层的存在。
此时,刺眼的灯光,呼噜阵阵的邻座,杂乱而浑浊的空气,夜里昏暗的站台,又像是无形的命运之手营造的颠沛流离的梦境,无数次,他希望自己只是在一场不知谁的梦里,醒来后,一切照常。
火车途经数不清的城镇站点,到达目的地时已艳阳高照,王居安抬头看去,站台旁的矮楼上支起的两个油漆斑驳的红色大字:云岗。
相比其他乘客的肩背手提,独他两手空空,浑浑噩噩之际,像是迷失旅途的过客。
火车站外边就是一条笔直官道,尘土飞扬,城乡结合部风格的建筑林立两旁。到了公交站台,却一直无车,旁边一个开三轮摩托的问:“你去哪里?”
“庙山。”
那人嗤笑:“去乡里你坐公汽?几天也到不了。”
“还有多远?”
“要看你到哪个湾子,我开过去至少五十分钟。”
“路熟吗?”
“熟,不讲价。”
王居安上了车,后座狭小,他弯腰曲背,一路颠簸,黄土拂面。
越往前行路越窄,道旁的白桦树被成片农田代替,坑洼小道从繁密枝叶处向远方延伸,连接起数撞灰扑扑的矮楼。那人把车横在一滩水洼前:“过不去了,前面就是吴家湾。”
王居安给了钱,仍无让人找零的习惯,穿过坟场田野,一路问过去,瞧见旁边的树荫下坐着位老人,跟前是一爿菜地,不远处一个农妇在地里摘菜,手掌宽厚粗糙沾染泥泞,地里的菜却鲜嫩水灵。
那农妇听见脚步,回头看见外乡人,道:“往前面是农家乐,但是我们这里菜便宜,留着自家人吃的,不放农药,您买些过去让他们做。”
王居安道:“我不买菜,”他看一眼轮椅上的老人:“怎么手脚都给绑上了?”
农妇像是被人问惯了,头也不抬道:“老年痴呆,不绑着他会到处走,一把老骨头要是掉进田里不得了。”
王居安问:“一直这样?”
“年前还好,现在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谁都不认得。”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姑娘,我下头几个弟弟妹妹都出去打工了,难哦,只剩我哪里都去不了,要有人看着他。”
王居安不说话。
农妇这才抬头细瞧过来,外乡人正看向那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站了一会,他转身往回走。农妇不觉呆立,手中簸箕忽然落地,还带着露水的丝瓜莴苣滚落一地,她喃喃念一句:“小五?”
王居安早已走远。
农妇追不及,只得喊:“等会,等会……”
他头也不回。
农妇还想追,又顾着老人,跑回来问:“爸,爸,你看见了吧,那是小五吧,爸,小五回来了。”
吴久发眼神混沌:“小五?小五啊……”
农妇着急,嗓间带哭腔:“他从小就调,头上两个漩,一岁多点就去玩炮仗,差点炸瞎眼,眉毛上一道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妈死得早,我从小背着他,种地背着,上学背着,做饭也背着,我认得他,我还认得他,那眉眼就像我们家的人……”
吴久发忽然清明了些:“老大,你哭了几十年,一直怪我把他卖了人,当时太穷,养不活……”
农妇见说不通,再往远眺,哪里还看得见人影,干脆一屁股坐田埂子上嚎啕大哭。
王居安径直走上大路,拦不着车,也没想着要去拦车。
日头当空,衬衣汗湿,黏在背心上,双脚却机械般的前行,他走了一下午,又瞧见火车站的旧楼,这回却在公交车站看见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顿觉疲乏,上了车,晚间到了市区,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
陌生的房间,一切从简,窗外的世界却是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当初来这里竞标,鲜衣怒马前呼后拥谈笑风生,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尘满面,鬓如霜。
这一晚半睡半醒,清早起来,顿感空虚,呆坐了小半日,勉强洗漱完,叫了辆出租车,前往西山寺。
庙里,香客盈门,佛龛前香烛环绕,一如当初,只是大和尚的禅房却没上次那样容易接近。
王居安才往里走,就被人拦住,王居安说:“我朋友姓苏,是住持的俗家亲戚,托我过来看看他老人家。”
年轻和尚进去请示,不多时出来回复:“住持师父说了,并不相识。”
王居安直接道:“我有段佛偈,一直不太明白,特地来向住持请教。”
小和尚度他气势,网开一面:“正好住持今天得空,也许能见上一面,要不施主先跟我去前面添点香油钱?”
王居安捐了些钱,再过来时,正好看见那房门敞开一半,禅房里金碧辉煌,显然重新装修过,里间有个满脸油光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那胖和尚边打呵欠边踱着步,王居安心里疑惑。
小和尚倒乐淘淘地又进去一趟,不多时出来说:“住持请您过去说话。”
王居安道:“不是他。”
小和尚不解:“怎么不是?屋里那位就是我们住持。”
话音未落,旁边一扫地僧淡淡开口:“施主来晚一步,我师父,以前的老主持,上个月已经圆寂了。”
第86章
王居安微怔:“圆寂了?”
扫地僧道:“胆囊和胃都出了点问题,住了两个月的医院,没扛住,仙游了。”
王居安说:“年纪大了,器官老化,你们这里,以前的伙食估计也一般。”
扫地僧闲话道:“去看病,有医生说了,胆囊这东西,不管是吃荤太多还是常年吃素的,都好不了,还是要营养均衡。”
王居安笑笑:“上回他叫我出家,我劝他还俗,他千算万算,怎么没给自己算上一卦?”
“说的是,”扫地僧一点不计较:“我以前也问过他老人家,师父说了,他往常给人算命,不管好不好,最后都要加一句种善因方得善果,这辈子说了没有上万也有几千,难道还要给自己说上一遍么?”
王居安听得一笑,扫地僧也笑,两人都不觉大笑起来。
小和尚却不懂,仍是问:“施主你想算命啊?新住持也能算。”
王居安笑得眼眶有些发潮:“前半辈子它怕我,后半辈子我烦它,你说我还算不算?”
他转身走人,仿佛适才的笑耗尽元气,心里麻木,回去宾馆的时候,叫人送来一打酒水,胡乱塞了几张大钞过去,不等服务生道谢,一把摔上门。
王居安提着酒瓶靠在床头翻电话,一个星期没开手机,各种信息几乎挤爆,他一页页翻过,却迅速略过那女人的来电短信绝不细看,删除了事,又收到两则总经办发来的信息,对方委婉询问,董事长办公室里的物品是否需要处理。
他感到好笑,抿一口酒,酒水冰凉,味道辛辣,他一时呛着,剧烈地咳嗽,忽然想起来,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里还有儿子的照片,又闭眼靠了一会,方拿起电话订机票。
两天后,王居安重回安盛,董事长办公室里虽无人,但摆设上已有变化。知道他来,早有做IT支持的员工等候一旁,替他永久删除私人电脑里的相关项目和机密文件。外间,秘书敲门,仍是称他“王董”,又神色尴尬道,小王先生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想请他过去说话。
王居安想一想,并不推辞。
进门一看,跟在他后面混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正人模狗样地坐在大班桌后笑眯眯瞧着他。
王居安直接在跟前的椅子上坐下。
王思危笑:“瘦了。”
王居安开门见山:“你知道多久了?”
王思危想了一会:“没多久,也就两三个星期,”又叹,“老太太心里可真能藏事。”
“还在回味?”王居安笑一笑,“坐牢你屁股下的椅子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