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天,许可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周小全有些愣神儿。她依稀记得,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许可掏出纸烟,问她,“可以吗?”
周小全瞥了一眼桌上盛满烟嘴的水晶烟灰缸,点了点头。她也是个有点烟瘾的人,读书的时候,除了那一本接一本晦涩的心理学原著,便只剩下香烟做伴。
许可拿着打火机点烟,略低着头,双眼微阖,额角短短的发丝垂落,淡淡的阴影之下,是轮廓分明的脸以及出众的五官。
周小全突然想起,曾经的某个夏夜,一个帅气的男生叼着纸烟在嘈杂的网吧里全神贯注打CS的情景。那一次,他们似乎输得很惨。于是,她问了句,“你玩CS吗?”
“什么?”许可微怔,而后回答,“上学的时候玩过。”他的神情里带着一丝困惑,显然已经不记得了。
周小全笑道,“我的意思是,类似的游戏都是不错的减压方法,人嘛,总需要找一个宣泄的渠道。”
所以,他来了。
他的压力来源于自己,他爱着一个人,那个人却离开了,他试图去忘记她,然而做不到。
他工作很累,却难以入睡,或者失眠。
他笑着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依赖一个人。
她问他,你觉得害怕了?
是的,他回答。
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害怕,所以寻求帮助。
他的话始终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她问一句,他才回答,并且敏感的避开不愿提及的事情。她耐心的引导并不十分的起作用,他仍是不着痕迹的同她捉迷藏。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她似乎一直在喋喋不休,而且曾为此深感挫败。
这样的来访者很少见,周小全甚至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心理诊所,除了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却轻易逝去的爱情,他好像并没有其他的负担。也许,他只是想找个陌生人聊天而已。
他讲述自己的童年,父母和家庭,以及那个离开的人,却对唯一的姐姐只字不提。
有一次,周小全问他,“你的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时沉默,而后说道,“很矛盾的一个人,善良,但是凉薄。”
这句话,周小全在心里品味了良久。
通过数次的接触,周小全可以确定,许可的姐姐对他的生活有着不一般的影响,甚至于多过他的双亲。不知为何,在她的脑海里,这位姐姐的身影竟然同那个离去的女子渐渐地合二为一。
等她再问下去的时候,许可多半会婉转的调开话题。
周小全说,“如果来访者不配合,治疗的效果不会太理想。”
许可笑道,“谢谢你,最近的睡眠情况改善了不少。”
周小全只是笑笑,没有再继续下去。面对过于封闭自己不愿敞开心扉的人,唯有尝试着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许可并不常来咨询中心,偶尔隔上两个多月,才去她的办公室里坐一坐。他对待治疗的态度也极其随意,仿佛是一种工作之外的消遣。久而久之的,两人之间也不似从前的医患关系,共同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曾经,周小全用开玩笑口吻对他说,“我有几个朋友都是单身,要不给你介绍介绍?你可以试着转移注意力,别老想着以前的事情。”
许可扬了扬唇角,突然问道,“你不是单身吗?”
那个瞬间,周小全的心脏跳得比寻常要激烈,竟一时语塞。然而他的话音里似乎又带了点揶揄的味道。她不敢多想,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问他,“你经常和女人说这种话?”
许可说,“不常,除了工作之外,我接触的女性并不多。”
“圈子小了,所以容易胡思乱想,”周小全下了结论。
许可笑道,“再这么说下去,我还以为自己进了婚姻介绍所。”
周小全说,“以你现在的年龄,感情生活是很难欠缺的一部分,合适的伴侣对你调整心态很有帮助。天涯何处无芳草,许可,你是不是有些因噎废食了?”
他不置可否,“你说得对,也许以后会遇上喜欢的。现在......算了,还不是时候。”
“感情这种事哪还有计划的?”周小全笑道,“那么,等到哪一天才是时候呢?”
他想了想,回答,“到我可以忘记的那一天。”
周小全靠在沙发椅上,抱着胳膊打量他,在心里,她算是彻底掐断了某些若有似无的想法。
许可走出办公室以后,咨询中心的几个小姑娘满面怀春的跑来向她打探消息。“全姐,帅哥今天又来了唉。”
“嗯”,周小全嘴上应着,手脚麻利的清理桌上的文档。
“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什么身家?不知道婚了没?我好像瞄见他手上戴着戒指......”小姑娘们叽叽喳喳。
周小全被吵得头晕,连连摇头,“你们这几个丫头,想都别想了,这人不好。”
小姑娘们忙问,“怎么呢怎么呢?心理问题......很严重?他什么病啊?抑郁?还是恋母?”
周小全极为认真地说,“虽然不能谈论病人的隐私,但是为了避免你们继续花痴,我就牺牲一下爆点料。”说着,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几个脑袋凑到一块儿,“严重的强迫症。”
“啊,就是不停洗手的那一种啊?”
“比那个更严重,”严重到强迫自己一直爱着某个人,无法忘怀。周小全作为难状,“妹妹们,我不能再多说了。”
小姑娘们都唏嘘不已。其中一个说,“看来上帝造人是很公平的,帅哥外表身材样样都出挑,看他开的那车就知道有钱了,所以得给他整点缺陷才行。可惜了。”
又有人说,“这要是有人不嫌弃,去送送温暖略表关怀,说不定就成了。”
周小全瞪她,“怎么,想做圣母啊”,她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当心还没近身就死翘翘了。”
“没那么严重吧?”
周小全嗤笑,“你们懂什么,那是一条农夫的蛇。”专情的男人,往往像一条冻僵的蛇,得到温暖以后,又恢复了本性,难忘曾经的旧情。他们的无心之失,却会给农夫造成致命的打击。
幸而,许可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周小全心里的一点小暧昧小期盼在男人心无旁骛的等待中大概快要风干了。
此时,晚上九点多。
许可靠坐在沙发上,周小全正把手上的花束散开,细细插入空置的玻璃瓶中。她对鲜花的喜好,似乎与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太相符。许可很细心,每次有事麻烦她时,必会给她带上一束花。
她喜欢花,但是不喜欢他这么做。
果然,他说,“刚从北京回来,特地过来谢你。”
周小全了然,漫不经心的说,“有什么好谢的,不就是帮你打听个人吗?举手之劳”,她一向交友广阔,大学时,有要好的同学去了欧洲留学,其中也两个呆在法国的。一次和许可闲聊时,提及留法同学就读的那所大学,许可一时失神。周小全追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女孩也曾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但是按时间推算,早已经毕业了。当时周小全还说,“同城的华人圈子能有多大,指不定都认识呢,我叫人帮你打听打听。她叫什么?”
“姜允诺。”他淡淡的说出这个名字,没有拒绝,也并没任何急切地表示。没曾想,这一打听,不但知道了她的消息,还牵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陈梓琛。
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却仍然抱着一丝奢望。忘了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只剩下可笑的自我嘲讽。和别人一样,他更希望能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假装快乐的生活。
没过多久,通过北京一位朋友的牵线,法国的某家小贸易公司主动联系了他的公司,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原想婉转拒绝,然而他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世界就是这么小,哪怕她万般的逃避,兜兜转转,最终仍然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见着了?真的是她?”周小全说着,端起紫砂茶壶,将绿茶缓缓地注入杯中,悠然闲适。她明明是个活得恣意而粗糙的人,却偏偏喜欢上了细致的事物,比如说工作,比如说现在。
许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下就勾起了周小全的好奇心,她搁下茶壶,一时没注意轻重,紫砂和玻璃茶几之间放出清脆的响声。“怎么样?见面的时候什么感觉来着?”
许可呷了一口茶,兴许是有些烫,他微微皱了下眉,“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
周小全憋着笑又问,“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有这么好笑么?”许可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拍电视剧,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
“那就是没感觉啦?”
许可笑道,“周小全,在办公室里你可没这么八卦。”
“嗯,现在下班时间,我不收你的钱,你尽管说吧。”
许可拿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仰而尽,“茶喝了,花送了,我也该撤了。”
周小全送他到门口,靠在门框旁看着他。
许可走出去按电梯。
“喂,”周小全突然冲他说,“我改主意了,你要是对她没感觉了和我说一声。”
许可不解的挑挑眉。
周小全笑道,“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单身,我现在告诉你,本人尚待字闺中。”
许可轻轻笑了笑,没有言语,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刚才在想,怎么拒绝一个女人才不会让她觉得尴尬。”
“去死。”周小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哐啷一声甩上房门。
许可开着车,车速很慢,他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往哪儿去。脑海里总有问题久久盘桓,挥之不散。他懊恼的抓不住任何答案。有些事情明明努力了,却看不到一丝希望。
先前去周小全家里,道谢是个幌子。周小全是个不错的女人,漂亮,开朗,细心,也会装糊涂,和她相处起来实在是轻松,没有压力。他明白自己为何而去,并不是单纯地想找人聊天,他在尝试着接受另一个女人,在尝试着向现实妥协。
可是......
如何才能在思念她的时候,去爱上别人?
思索良久,不得结果。
他干脆把车拐到路边,停住。
仰靠在椅背里,他点了一支烟,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于是,他也就真得笑出了声来。
《彼爱无岸(原:为你着了魔)》不经语 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