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知道你这个小馋猫等不及了。”

沈千秋“嘿嘿”笑着,一旁的白肆这时开了口:“千秋,那是爷爷的生日蛋糕,一定要等沈叔叔回来,大家一起吃才好。”

小千秋真是不知愁,笑着站起来蹭到爷爷身边,伸出两只小拳头为他捶着肩膀,一边打马虎眼:“

我当然知道啦!等我爸回来,我们就一起吃蛋糕!爷爷肯定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爷爷听了这话顿时哈哈大笑。

门口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小千秋满怀着惊喜望过去,见到的却不是沈爸爸,而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似乎是爸爸从前的同事,当时爸爸是怎么跟她介绍来着……对了!章叔叔!

章叔叔一进门就朝着沈千秋喊了句:“千秋,你爸出事了,你快跟我来吧!”

就这么一句话,把小千秋钉在原地。

视角再度分开,那个意识清醒的沈千秋四下找寻,却见整间院子空落落的,哪还有什么爷爷、白肆、葡萄和西瓜?

她仓皇地转着圈,却发现院子里没有葡萄架,石桌上也没有盛西瓜的大盘子。除了小千秋一个人还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便只余下那落了一地的湿淋淋的惨白梨花……

沈千秋无声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不过六点钟……她忍不住抹了把脸,指尖触碰到眼睛周围,传来冰凉濡湿的触感。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等梦醒来,却忍不住觉得这个梦实在太短了些……

2.

又是一个周一的清晨,沈千秋把买好的早餐放进自行车的车筐里。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蹬上车朝着刑警大队的方向快速骑去。

哪知道还没骑出去几米远,就听到有人喊:“快打11啊!这边有死人!”沈千秋心头一惊,刚好眼角余光扫到一道飞奔过来的人影。她算是反应很快的,两手捏闸刹车,脚也随着在地上滑行。而那个人大概也看到有人骑着车子过来,停下脚步两手快速向前一撑,这才勉强没撞上!

“怎么回事儿?”沈千秋见是个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年轻男生,就问:“你刚才说有死人?”

那男生见沈千秋也是个年轻女孩,就摆摆手说:“你快走吧。我已经报警了,刚刚对不起啊!”

沈千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警员证,对那男生说:“我也是警察。这样吧,我先过去跟你看一下情况。”她扫了眼男生来的方向,“是在这条胡同里?”

年轻男生上上下下打量沈千秋:“你是警察?怎么不穿警服?”

沈千秋所在的刑侦科常出外勤,并且什么三教九流都会接触,穿警服反而是个累赘,所以她基本只在有正式行动或者开大会时才会穿着警服。但这些她是不可能跟眼前这个小男生解释的,所以她只是推着自行车,另一手把之前买的早餐拿出来,说:“小伙子别问这么多,帮忙指个路先!”

年轻男生摸了摸后脑勺:“我都一路跑过来了,才不要再回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说:“你就沿着这条胡同往前走,那边有个公园。现在那边围了不少人,你一过去就能看见。”

沈千秋一口气喝完豆浆,三两口吃完包子,嘴里鼓囊囊地说道:“谢了啊!”

那男生见她嘴里还塞着食物,刚想拉她衣角,没想到沈千秋动作太快,骑上车子就冲了出去,他只能在后面大声喊:“你别吃东西了!去了那儿会吐的!”

沈千秋朝后摆摆手:“谢谢了啊!”

附近一片儿沈千秋都熟得很,出了小巷又过两条马路,就是那个年轻男生口中所说的街心公园了。果然,还没走近,就见公园门口围了不少人,还有戴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在高声维持秩序。

沈千秋把车子锁好,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什么情况,出个人带我过去看看。”

那些围观的大多都是这附近的居民,不少还是早起锻炼的老头老太太,一见有警察来了,便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沈千秋听得头疼,赶紧扬起手:“负责调查的同志马上就到,大家伙如果是围观的就赶紧散了,如果确实看到或者知道点什么呢,就到这边……”她往左边挪了一步,指了指其中一个负责维护秩序的公园工作人员,“在他这排队。谢谢大家的配合!”

跟着一个工作人员走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沈千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独自朝着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走上前。

死者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身上穿着条浅色连衣裙,赤脚,没有相关证件。

沈千秋稍作查验,就往队里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所在的地点和具体情况。

“是个年轻女孩。对,腹部有个穿刺伤,应该是致命伤……具体的还要等周法医过来看了。”

刑警大队离这边很近,打完这个电话没多久,沈千秋就看到公园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她抬起手朝那边招了招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整个人就僵住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都是熟面孔,正是跟她一个部门的赵逸飞和周时。可为什么后头还跟着骆杉?而他手里擒住的那个人——不是白肆又会是谁?

沈千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骆杉就先开口了:“上班路过公园,看到你的车子停在外头,还聚了不少人,就跟过来了。千秋,这小子说认识你,是跟你一起的?”

旁边一个警员也说:“我们有两个同事在外面问话呢,就看见他在旁边鬼鬼祟祟的。千秋,你认识他吗?”

“什么鬼鬼祟祟的?”白肆看人的目光很冷,语气也特别不客气,“你怎么说话呢?就这素质也能当警察?”

“哎!你这小子!”那同事脸色瞬间挂不住了,“你才是怎么说话呢?我说的有哪点不对了?门口那些人,要么是早起到公园锻炼的,要么就是这附近居民……”他把白肆上下打量一番,问:“你算哪种?”

白肆紧绷着脸不言语。

那位男警员见他不说话,便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学生吧?哪个学校的?一大清早不在学校里准备上课,到这边来干什么?”

沈千秋一见情形不对,连忙开口:“骆队,李大哥,你们先别着急。”

她一开口,在场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她。李大哥还有其他几个警员或多或少流露出好奇的神色;骆杉则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在想什么;唯独白肆看向她的目光最复杂,他的目光阴沉沉的,那里面仿佛埋藏着无尽的情绪,有狼狈,有怨恨,仿佛还有一丝控诉和委屈……

沈千秋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开口道:“我确实认识他,他是……是我家亲戚的孩子,认识很多年了,我们是好朋友。”

这关系听着……怎么有点绕?

之前差点跟白肆吵起来的那位李大哥问:“千秋,所以他到底是你朋友,还是你亲戚?”

沈千秋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脸上也有点尴尬:“是我朋友。”

骆杉一直没开口,这个时候突然问:“你是不是临安大学的学生?”

白肆闷闷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骆队,这小子你也认识?”旁边有警员半开玩笑地问。

骆杉皱了皱眉,回答说:“算是吧。我妹妹也在临安大学上学,从前似乎见过他。”骆杉问:“你是叫……白肆?”

白肆点点头。沈千秋不肯看他,他也就把目光移开垂着头,谁都不肯看。

沈千秋说:“骆队,李大哥……你们看,这就是个误会,能不能……”

“不是误会。”骆杉瞥了沈千秋一眼,示意她先别插嘴,又问白肆:“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肆低着头不说话。

李大哥在旁边嗤笑了一声:“看这样子是心虚了吧?”

骆杉语气沉稳:“你如果在这不肯说,那我只能把你交给他们。到了刑警大队,你一样要说清楚。”

白肆紧抿着唇,一个字不吐。

沈千秋急了,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走上前凑近白肆,拉着他的衣袖小声催促:“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赶紧把事情说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

白肆抬起头,他前额的发丝有些长,有几缕遮住眉眼,却半点没有显得人颓废。他的眉眼生得清楚漂亮,眉毛黑浓,眼瞳如墨,这样近距离和人对视时,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就这样看着沈千秋,嗫嚅了一下,用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千秋一愣,她原本的关注点都在案子上,后来骆杉和他一起出现,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怎么能让白肆摆脱嫌疑以及……怎么和别人解释他们两个的关系上了。这最最关键的一点,如同灯下黑,反而被她无意间忽略了。

白肆这样一问,她先是发懵,随后是恍然,再然后……她自己也不敢去看白肆的眼睛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问题在骆队还有其他刑侦支队的警员来看,或许有无数可能,没准还跟眼前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只有白肆和她最清楚,他会出现在这儿,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她。

3.

“千秋,前些日子在临安大学那次讲座,我看你走得匆匆忙忙的,这小子跟在你后头就追了出去……”刑警大队问询室外面的走廊里,骆杉目光深沉,凝视着沈千秋:“你在躲他?”

沈千秋垂下了头。骆杉比她年长五岁,他跟沈千秋、赵逸飞都是从同一所公安大学毕业的,算是两人的直系师兄。毕业后,沈千秋被分配到临安市刑警大队,和赵逸飞同在刑侦科,一干就是将近三年。而在这三年里,骆杉先是连续几年破案率爆表,后又被破格擢升为禁毒处的副队。可以说,骆杉既是她的学长,同时也是她在工作上一直努力效仿追赶的前辈。对于骆杉,她是既敬佩又有一丝畏惧。

骆杉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浅笑了一下,说:“第一次见你跟我说话这么为难,不想说就不说吧,不逼你。”

沈千秋抬起眼:“骆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从前家里的一些事。”

骆杉点点头:“既然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多问了。”他看了一眼问询室里神色倔强的年轻男人,说,“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千秋,这个白肆,你如果不想理,我可以帮你解决。”

沈千秋一听,连忙摆了摆手:“骆队,不用。我和他就是有点误会,等他待会儿出来,我跟他都说清楚就好了。”她看了眼坐在里面的白肆,轻声说,“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骆杉轻轻颔首:“那就好。”他拍拍沈千秋的肩膀:“有什么为难的,跟师兄说。”

沈千秋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骆队。”

骆杉浅浅一笑:“别客气。”他又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我队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赵逸飞和周时一前一后出来,最后面跟着白肆。赵逸飞一见这情形就乐了:“哟!骆队,还没走啊?”

骆杉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走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肆的方向:“没什么事吧?”

赵逸飞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这小子太犟,浪费了不少时间。”说着,他就要拍白肆的肩膀:“早说清楚不就完了……”

白肆脸色阴沉,越过他就往外走,赵逸飞的手落了个空。

赵逸飞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地朝沈千秋看了一眼。

沈千秋朝他微微摇头,说:“我先送他出去。”她犹豫了一下,对赵逸飞轻声说:“你帮我跟李队请个假,说我在外面吃过午饭就回来。”

说完,她就紧跟在白肆身后出了门。

4.

一出刑警大队的门,白肆一把甩开沈千秋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沈千秋连忙快步上前,把人拉住:“白肆!”

白肆头也不回,声音冷硬:“真不容易,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沈千秋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放柔了嗓音说:“白肆,咱们两个也挺久没见了,你跟我……就只有这句话说?”

白肆背对着她僵立片刻,而后霍然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上次在我们学校,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答应了下课后等我,为什么要跑?”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漆黑的瞳仁晶亮亮的,泛着氤氲的水光:“你以为我不想跟你好好说话?我有跟你好好说话的机会吗?你给过我这个机会吗?”

沈千秋哑然,过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我……”

“你当初一个字都没留下就走了,你以为我会像个白痴一样随随便便把你给忘了?”白肆见她说不上来话,更是连珠炮一般地诘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抛下一切走了,别人也就该当作没有你这个人一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挥挥衣袖走得真轻松啊,可我跟在你屁股后头找了你整整十一年!你信吗?”

不等沈千秋说什么,他自顾自笑了,眼圈也更红了:“我知道你不信。你那么潇洒,说走就走,连你爷爷留给你的祖宅都卖了,我又算是什么东西?”

沈千秋许久都没有说话。

其余的事暂且不提,有一点白肆没有说错。她确实没有想到,在她走后,白肆没有选择将她渐渐遗忘,而是一直执着地想找回她,甚至为此,不惜从平城一路追到了临安。

难言的沉默之中,起伏沉淀的是两个人被时间长河分隔开的整整十一年。

过了许久,沈千秋才开口:“白肆,我确实没想到,你一直在找我。但那天我在学校……我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我确实没有认出你,毕竟,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我是真的没认出来……”

白肆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沈千秋走那年他十一岁,沈千秋十五岁,十一年不见,乍一见面认不出他来,似乎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还有,几年前在平城的那次,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沈千秋,可她却没注意到他。

沈千秋接着说:“后来我跑……我是了。我也挺怕见你的。”她抬起眼睛看着白肆的时候,唇角挂着笑,眼睛里却含着泪。“白肆,我当时走得灰溜溜的,再见面,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害怕……白肆,对不起啊。”

见面之前,白肆无数次设想过两人重逢时的情形。但他却从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和沈千秋说开场白,他也没想过沈千秋会以这样的神色语气对着他哭出来。

曾经有无数次,他希望她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哭出来,那样至少证明她还记着他,或者证明她特别高兴能再见到她……但直到真的看到沈千秋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白肆才发现,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希望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哭。

如果不是舍不得,他又何必一门心思犯倔找了她十一年?

可他才跟沈千秋吼了一通,让他怎么拉下脸去安慰她?白肆一边想,一边却已经伸出手,像小时候许多次做过的那样,轻轻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你有什么可哭的?找了十一年又被嫌弃不肯理的那个人又不是你。”

声音又冷又硬,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委屈劲儿。

沈千秋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比白肆大了四岁多将近五岁,如果不是两个人刚刚把话说急了,她也不想一见面就哭鼻子,仿佛她才是那个更小更需要谦让的对象。

沈千秋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弯出一抹笑容说道:“那你也别生我的气了。白肆,我带你去看看我现在的家吧。”

5.

和白肆一起回家的路上,沈千秋仍然忍不住在想,能和白肆在临安重逢,实在是有生之年从未想过的事。

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她孤身一人离开平城,仓促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而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在姑姑家度过了忙碌的备考时光,凭借初中三年打下的夯实基础,她考上了市区一所不错的市重点。高考时她发挥稳定,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也就是全国最好的公安大学。也是在那四年时间,她重回平城,却依旧没有去见从前的任何朋友,包括白肆。

大学毕业后,她原本想继续留在平城生活,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来到了临安。这其中有许多的曲折和不尽如人意,但都是她自己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她虽然常常会想起白肆,却并不认为他们两个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更不认为长大的两个人会因为儿时的情意再发生任何纠葛。

这些年她没有刻意去了解白肆的生活,但像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人生的轨迹不难想象。凭借白家在平城的背景,以及母亲对他的疼爱,哪怕他高考失利,也用不着来到临安这么远的城市读大学。

想到这儿,沈千秋问:“白肆,你真是因为我……才来临安读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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