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的衣服平平常常,并没有想象中的奢侈品,都是普通的学生款式。书桌上、抽屉里包括床垫上下也都没什么发现。两个人把东西大致归位,正要离开,沈千秋的目光却突然被桌上一个台历本吸引。
那是一本非常普通的台历,白底黑字,每一个月份的纸张上都印着一张风景画,算是市面上很常见的款式。沈千秋把台历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本来是想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注,没想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里面掉出一片核桃大小的金叶子。
沈千秋把这片金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不禁微微蹙眉。她本以为这东西应该是铜镀金的,但质感和重量都不对,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片纯金打造的金叶子。
赵逸飞也看到了这个东西,他眼睛尖,伸手就指向靠近叶柄的位置,那里刻了个小小的“金”字,最下面好像还有个编号:6。
两个人对视一眼,沈千秋把金叶子收进袖口,转身朝那位宿管老师说了句:“这个台历本,我们需要带走。”
那位老师早就接到校领导的指示,自然没什么异议。
这趟宿舍之行非常短暂,从上楼到走下来,才过了短短十几分钟。
避开人群,沈千秋拿出金叶子,捏在指尖摩挲:“这个好像……”
赵逸飞突然咳了一声。
沈千秋的动作一顿,眼角瞥到一道白色身影,下意识就要把金叶子藏起来,然而白肆的声音已经响起:“千秋。”
赵逸飞笑呵呵地开口道:“白肆,还没去吃饭啊?”
“不太饿。你们这是……刚从女生宿舍出来?”
两个人身后不远处就是女生宿舍楼,这答案也是再明显不过了。沈千秋一抬眼,就见白肆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禁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白肆早就看到她藏东西的动作,也大概猜到她手上的东西是哪里来的,见她目光游移的模样,脑海里突然闪过小时候两个人做错事匆忙掩盖现场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便说:“别藏了,我都看到了。”
沈千秋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绷着脸说:“我们这是在查案,白肆你别闹。”
白肆唇角依旧噙着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要怎么查?”
沈千秋和赵逸飞一齐看向他,赵逸飞反应快,嘴巴也快:“白肆,你知道?”
白肆见这两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尤其沈千秋,相比她此时此刻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还是更怀念记忆里那个昂首挺胸对他颐指气使的小千秋,哪怕被她支使得团团转,他也甘之如饴。
这么想着,白肆嘴角扬起一丝笑,看着沈千秋道:“把东西再给我看一下。”
沈千秋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上的金叶子递了过去。
白肆把东西捏在指尖一掂,就说了句:“是纯金的。”
沈千秋刚刚想说的就是这句话,此时不禁点了点头:“嗯。本来我还想着会不会是铜镀金,但后来觉得重量不像。”
白肆把东西拿起来,朝着阳光照了照,他也看到了叶柄上那个“金”字和编号。
赵逸飞见他半天不说话,催促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白肆放下手,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我有个猜测,不过……我带你们去见个人吧。他知道的东西比我多,看东西……也比我准。”
沈千秋奇道:“什么人?”
听白肆的口吻,这个人还挺厉害。
白肆笑道:“一家火锅店的老板。”
赵逸飞听得奇怪:“火锅店老板,懂这个?”
白肆瞅了他一眼:“去了就知道了。”
“那咱们这就动身?”
白肆摇头:“他那边得提前预约。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去你们单位楼下。咱们一起过去。”
Chapter 04 流金岁月
1.
第二天中午,白肆带两人去了一家火锅店。
店面不大,走进去只觉人声鼎沸。火锅四溢的香味,袅袅蒸腾的白烟,还有往来穿梭的服务员,把整间店子渲染得红红火火。
沈千秋也有些心里没底,不由得看了白肆一眼。烟火缭绕间,白肆粲然一笑,拉起沈千秋的手臂抬步向内走去:“到了这儿,就一切听我安排。”
大厅的桌子是一水的木头圆桌,桌与桌之间仅有容一人通过的距离,基本抬眼就能看到相邻桌上的菜色。赵逸飞边走边咽口水:“这家的火锅味道太正了,光闻味道就知道是我们那边的锅底……”
白肆轻车熟路领着两人一路往里走,一边点点头:“你还真说对了,这家老板就是地道的四川人。”
绕了两个弯,三人进了后院,来到一条走廊。走廊一边是一间接一间的雅座,另一边正对着庭院。院子不大,植一棵古柳,两树桃花,再加上一个养着活鱼的水缸,把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四月的临安,柳树新绿,桃花落尽,但好在院子里一盆接一盆地摆着不少芍药花,红的粉的,开得正热闹。这一院子红红绿绿,再加上那一缸子自在悠然的鱼,透出一股子世俗烟火的热闹气。
三个人往走廊里这么一站,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三位,咱们后院的房间都需要提前预订的,不知……”
白肆开口就道:“订了,姓唐。”
那服务员听了就一伸手,示意三人跟着他走:“三位往这边请。”
订好的雅座在正手第三间。走进去就会发现,房间装修得实在不能更简单,白围墙水泥地,木头桌木头椅,乍一看还不如前面大厅显得体面。
白肆径直在面朝着门廊的位子上坐下来。赵逸飞不禁瞟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半点反应,就小声提醒了句:“白肆,那位子是上座……”
雅座既然是唐先生订的,他们又是有求而来,论理应当把上座的位置让出来才是。
白肆闻言,眯着眼睛一笑。不等赵逸飞再讲话,门帘掀开,打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瘦高个,蜡黄的脸,耷拉眉毛大小眼,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黑棉衣,走进来就拱着手满脸堆笑:“唐少,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赵逸飞噎了一下,左看右看,最后终于确定,来人嘴里的“唐少”,称呼的就是坐在主位上的白肆。
但在场反应最大的人还不是他。沈千秋之前坐的位子有点逆光,门外有人进来时,她得稍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对方。等那人又往前迈了一步,整张脸落入阴影之中,清晰的五官特征凸现出来。沈千秋先是微微皱起眉,紧接着浑身一个激灵,“腾”地一下站起来,两步冲到那人跟前,扯住他一边的手臂道:“你是……你是章……”
情绪来得太突然,不说别人,连沈千秋自己都没料到,开口说话时都有些含混不清:“你是章……”
那男人一眼大一眼小,一双耷拉眉显得特别丧气,眼看着沈千秋冲过来揪住自己的手臂,第一反应竟是抬起另一条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哎,哎,有话好好说,别打脸!”
沈千秋一把扯下他挡脸的手,冲他说道:“章叔叔,是我,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那人两只手都被她制住,本来比沈千秋还高一点的个头,却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只是怯怯地撩起眼皮儿,把沈千秋从上到下飞快打量了一遍,才说:“这位……大姐,你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姓章,姓李……”说完,又求助地看向白肆,“唐少,你帮着解释解释噻。”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沈千秋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印象里的那位章叔叔口音复杂,南腔北调,川音京腔夹杂着来,小时候她就怎么都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哪里的人。而今这位姓李的人,一嘴川普再明显不过。她平时总和赵逸飞混在一起,常常听他不时冒两句家乡话,时候长了对川蜀一带的口音也很是了解。
再看这个人的模样,虽然五官与当年章叔叔的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大不相同。那个章叔叔虽然吊儿郎当,却不会像眼前的人这样畏畏缩缩,对一个女人都不敢动手挣扎。
沈千秋目露狐疑,却渐渐松开手,那姓李的又讨好地朝她笑了笑:“大姐,我姓李,大名李三川,熟悉的朋友都叫我六子。我和唐少也算得上旧相识,不信你问他,这间火锅店我都开了三年多了……”
白肆早在沈千秋冲上去的时候就跟着走到近前,此时看也不看李三川,只问沈千秋:“怎么回事?”
这个人的岁数约莫四十岁,沈千秋叫他“章叔叔”,又是一脸许久未见的模样,想来这个人是在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才认识的。那个时候姓章的有多大,三十出头?他们年龄相差不小,又压根不是一个圈子的,千秋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沈千秋不想让另外两人过多知道章叔叔的事,干脆垂下眼帘:“没事……认错人了。”
白肆和赵逸飞一齐看着她,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心里的判断却如出一辙:这姑娘在说谎。
白肆眼色微沉,十多年的光景,如今再度重逢,沈千秋不仅时时处处跟他保持距离,现在还会对他撒谎了。
赵逸飞则在心里暗叹:女娃娃长本事了啊!张口谎话面不改色啊!
李三川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整了整棉衣里的衬衫领子,招呼几个人:“误会一场,误会。那个……唐少,两位大哥大姐,坐啊!”
三人心思各异,各自落座。
李三川把桌上现成的碗筷分出四份,分别摆在几人面前,一边赔着笑说:“唐少今天赏光,说要带两位朋友过来。我这小地方,也是许久没有高人赏光了。咱们今天吃好喝好,聊好玩好,尽兴哈!”
赵逸飞不免有点愕然:“你是这家火锅店的老板?”
李三川挺直腰板,面露羞涩:“是呢。”一面又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颇为忐忑地看了白肆一眼。他背对着门坐在最下手的位置,明显这餐饭是打定主意当陪客的。他说,“唐少今天叫得急,我这事先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让二位见笑了。”
沈千秋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冷眼观察着李三川,见他每说一句话前,都要不自觉地整衣领,透过领口可以看到里面厚实的绒面。其实他穿的根本不是正经衬衫,是近两年冬天网上热销的休闲款,那领子无论多用力也是立不起来的。
李三川似乎也察觉了沈千秋一直在看她,便说:“这位大姐……怎么称呼?”
沈千秋也来了精神,顺嘴说道:“你看着比我大多了,干吗一直叫我大姐?”
李三川有点羞涩,还有点委屈:“那什么,这年头叫小姐多不和谐……”
如果沈千秋不是心里装着事,此时还真要喷笑出来。但她确实笑不出来,只是抽了抽嘴角,道:“李老板还真是很为女性着想。”
李三川很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我们四川人,对女士都尊重得很。”
赵逸飞插了句话:“四川哪里的?”
“眉州。”说着又颇为自豪地加了句,“苏东坡的故乡。”
赵逸飞顿时眉开眼笑:“我最喜欢你们那儿的回锅羊肉,真是一绝。我妈妈就是那边的,眉州我常去,你家在哪里啊?说不定和我外婆家是邻居呢!”
李三川也笑嘻嘻的:“我从小就出来混,多少年没回去过,那里早没家咯。”说着,又环顾房间,“这里才是我的家。锅子一热,三花一沏,巴适得很!”
赵逸飞挑了挑眉:“嫂嫂是哪里人?”
李三川略显羞涩:“光混一条,还没成家。”
赵逸飞也学着他之前的模样打量四周,叹了口气:“可惜了,要是再来个老板娘,你这日子才真安逸了。”
李三川连连笑着:“不急,不急。”
这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工夫,桌上菜盘也摆了起来,九宫格大锅,热气腾腾,周边围着摆了一圈盘子,牛羊鱼肉,各色蔬菜,油豆皮、宽粉、红薯粉……可谓应有尽有。
上菜的服务员退了出去,李三川端起面前的茶碗道:“我自己配的三花茶,降火气,配着火锅吃,比那种灌装的饮料喝着好多了。”
赵逸飞掀开盖碗,笑着说:“我还是更喜欢竹叶青,喝着清爽。”
李三川耸了耸眉:“这个有!咱们这是四川火锅嘛,只要跟家乡沾边的,整起来!”说着,他就起身,几步奔到门口,朝外嚎了一嗓子:“泡一壶竹叶青来!”
沈千秋冷眼旁观,要说赵逸飞也算很会套话的,但这李三川看似羞涩怯懦,实则滑不溜手,半天下来一句实质的东西也没有。想要从这人嘴里套话,难!
赵逸飞也朝她投了个眼色,意思跟她心里想的一样,这个人不好搞。
火锅热气腾腾,一直没说话的白肆这时开口了:“李老板,我今天带这两位朋友来,是来给你送生意的。”
李三川此时已经重新坐下来,闻言便笑逐颜开,拱手道:“多谢唐少关照!”
赵逸飞和沈千秋对视一眼,后者从口袋里取出那片在梁燕台历本里发现的金叶子,放在桌上:“李老板认得这东西吗?”
李三川只瞄了一眼,就垂下眼皮,伸出三根手指头。
沈千秋还没反应过来,白肆已经开口道:“知道什么你就说,下次我过来一起算。”
李三川点了点头,慢悠悠地道出一个名字:“‘流金岁月’,几位听说过吗?”
赵逸飞说:“好像是一个会所?”
李三川道:“就是一个会所。”
三个人等了又等,李三川却不再说话了。
沈千秋有点沉不住气:“只有一个名字,没别的了?”
李三川笑了:“你们问我这东西的来历,我说了。剩下的,如果还要问,那就是第二宗买卖。”
沈千秋陡然明白过来他之前竖起的手指头,还有白肆说的那句“一起算”,都指的是钱!之前她一直以为,打听消息的钱是算在饭钱里的,可看现在这样子,明显饭钱是饭钱,打听消息的钱要另算,而且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立即伸手,把金叶子拿回来:“那我们不问了。”
赵逸飞拿眼睛瞟她,
沈千秋回瞪了他一眼,又看向白肆:“我们没有别的问题了,就这样吧。”
白肆哪会猜不到她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已经从李三川这问出了门道,他也就不愁没有其他路子了。于是他朝李三川点了点头,说:“多谢李老板,之前约好的时间,我会再过来一趟。”
李三川笑嘻嘻地站起身,朝三人一拱手:“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了,吃好喝好啊。”说完就出了屋。
火锅烧开,香气四溢,赵逸飞已经毫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沈千秋侧过脸,轻声问白肆:“刚刚他比三根手指头,是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