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怎么,这事情查不得?”宋泽在旁边插了句嘴。

李三川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腰板挺得笔直,脸色穆然,这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个假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白少这是要查命案。”

白肆点点头:“是。”

“当年警方没有查吗?”

“说是意外。”

“那沈小姐的父亲呢?”

“算是见义勇为,给了一笔钱,还给她父亲颁了个奖状。”

“白少觉得这两个案子都别有内情?”

白肆再一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父亲死后不到两个月,千秋的父亲就出事了,我总觉得……这两起案子是有关联的。”

“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唐虹女士,在平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我想如果由她来查,或许……”

白肆皱着眉打断了李三川的话:“这就是我要嘱咐你的。查这件事的时候,你手下的人要尽量避开我母亲。”

“我明白了。”李三川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个计算器,像模像样地点了几下,过了一会儿说:“白少,宋先生,你们都是店里的老顾客了。白少委托的第一件事我们没有办好,之前收的那百分之三十的费用就抵算到这次。不过上一次的要求是找人,这一次,算是查案,委托的事情性质不同,价格也不一样,所以还需要再补交一点费用。”见白肆点头,李三川笑眯眯地道:“这找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像之前沈小姐的事,如果不是有人一直在阻挠,也不会拖这么久。这次查案子就比较简单了,我保证,不出十天,就能有新线索。”

“好。”白肆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李三川反手拿起计算器,让白肆看清楚上面显示的数字:“这点钱不算多,就当是给白少的一点补偿,这回咱们先交资料,后付钱。十天之后,白少请再来这边一趟。”

白肆点点头,目光直视他:“没问题。说起来,我又想起一件事。”

李三川目露迷茫。

白肆看着他道:“上一次见面,千秋见到你,就喊章叔叔。不如这样,你再帮我查查,她嘴里的那个章叔叔是什么人。”

李三川问:“这个章叔叔的全名叫什么?”

“不知道。”

“有其他信息吗?”

“没有。”

李三川摊摊手:“这个……恐怕有点难度,只知道这个人姓章,其他的半点线索没有,我们的人也无从查起啊。”

白肆盯着他看,李三川也一脸坦然地让他看,最后还是宋泽催促:“老四,我还有别的事,

咱们动作快点。”

“好。那这件事你先记下来,等有新线索了,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楚。”

“这是应当的。”前头宋二在催,李三川起身送客。这一回,直到眼看着两人走没了影,又从里屋的监视器里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李三川的脸上也没有绽出一丝笑容来。

阿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捧着茶碗慢悠悠地走进来,对他说:“老六,我看这次的事,你没那么容易摆平。”

过了许久,才听到李三川叹了一声:“我知道。”

阿南又说:“我发现,凡是摊上姓沈的人的事儿,都没那么好摆平。”

说完这句话,一直过了许久,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Chapter 06 同一屋檐

1.

周五傍晚。

赵逸飞扳着肩膀扭扭脖子,一抬头,正瞧见沈千秋皱眉望着窗外的侧脸。

她的办公桌在整间办公室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左手边临窗,晴天的午后常常会被太阳晒着,夏天午后更是热得够呛,所以一直空着,没人愿意待。沈千秋来了之后,毫无怨言地在那儿坐了下来。日子久了,那个小角落竟还成了办公室一景。她在窗台上养了好几盆绿色植物,植物都被她养得郁郁葱葱,格外挺拔。有一次局领导下来看到,还特意表扬了他们办公室的窗台,说什么手动改善办公环境,净化空气,把这姑娘好好地夸了一顿。

那次之后,赵逸飞才发现,沈千秋挑的这个地方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刻意抬头就能将整个房间的动静尽收眼底。换句话说,只要领导往门口一站,她绝对是整个办公室最先看到的。

赵逸飞嘬着牙花子想,这姑娘模样长得忒好,但有些方面呆得要命,有些方面又腹黑得不行。他顶着大师兄的名头在她身边混了好几年,照样每天被她那张利嘴打击得腰杆都挺不起来。不过对一个四川汉子来说,越是有脾气的姑娘,才越够味啊!

面前一只白手晃了晃,赵逸飞猛一回神,就见黄嫣儿凑在跟前,一双美目眨啊眨地盯着他,另一只手举着个纸盒:“赵逸飞,叫了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这么投入?”

赵逸飞一看她手上的纸盒,怪叫一声站了起来:“我一共买了两盒蛋挞啊!怎么就剩两个了?”

黄嫣儿见他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叫你不答应,大家就都分着吃了。”

赵逸飞义愤填膺地抬起眼睛,把办公室里几个人环视一圈:“加上我一共才四个人,你们三个是怎么分掉剩下那十个蛋挞的!”

周时一手操作电脑,一手把最后半个蛋挞送进嘴里,一脸淡定地说:“女孩子怕胖,我就帮忙多分担了一个,嫣儿和千秋一人三个,很公平很幸福。”

赵逸飞简直都要跳起来了:“你还是人吗?你多吃的那个是从哥的口粮里省出来的,知道不!”

黄嫣儿眨巴眨巴眼,反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我的桌子上还有呢,你要不够吃,我匀给你。”

赵逸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思维停滞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像此时此刻这样以打击他为乐的反动行动,沈千秋竟然破天荒地没参与进来。他连忙把目光投向沈千秋,就见她竟然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之前以为她在思索着什么,直到这时赵逸飞才反应过来,她那样眼眸半垂望着窗外,是在看什么人……

黄嫣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咬了咬嘴唇,而后扬起嗓音喊了一声:“千秋!”

沈千秋闻声回头,见赵逸飞和黄嫣儿都看着她,也不慌乱:“什么事?”

赵逸飞朝窗外努了努嘴:“看什么呢?连我买的咖啡蛋挞都不顾得吃了。”

沈千秋垂下目光,看了眼自己之前做的案情总结,问:“梁燕父母那边,没有新的线索吧?”

赵逸飞明知道她故意换了话题,还是顺着她的问题答道:“没。下午给他家打了十几遍电话,一直没人接。可能有什么事出去了,明天我再拨两次试试看。”

沈千秋又问:“周哥,法医那边……”

周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这不刚过完年,法医那边本来就堆了不少杂事,再加上另外几个组都有案子,老周今天早上就说了,梁燕这案子化验结果最快也得后天了。”

沈千秋低下头在面前的小本上又画了两道线。这几天其他同事都跟着李队忙着追捕毒贩,就连赵逸飞和周时都时不常地被拉去做联络员。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又去了两趟临安大学,也没什么收获,只能把目前的线索捋了又捋,顺便等技术科那边的最终检验结果。

想到这里,沈千秋合上面前的本子,放进书包,而后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

赵逸飞简直瞠目结舌:“小师妹,你,你这是准备回家?”

沈千秋到警局工作两年有余,和办公室其他人一样,早来晚走,连轴转加班也是家常便饭,却从没见她这么早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虽然现在六点多钟,也确实是下班的点了。

不过干刑警这行,哪有正常上下班这一说呢?

黄嫣儿友情提示:“千秋姐,你蛋挞别忘了拿上。凉了就不好吃了。”这蛋挞还是刚刚大家一起吃完晚饭,赵逸飞专门跑到西门买回来给大家当夜宵的。

沈千秋眼皮都没抬一下,朝着赵逸飞招招手:“师兄不是不够吃嘛,过来拿我这份。”

赵逸飞险些气得岔了气:“我是那么目光短浅只顾吃喝的人吗?”一边说着,他一边往沈千秋的办公桌蹭了过去,“千秋啊……”

走到跟前,顺着沈千秋之前的角度朝外望了一眼。这个时间,天色将将擦黑,警局楼下的空地一目了然,大门外的街道人来人往……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赵逸飞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收回目光,恰好和沈千秋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禁干笑两声:“我就是眼睛累了,看看风景……”

沈千秋没有戳穿他,直截了当地说:“今天有点事,我先走一步。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事随时找我。”

黄嫣儿走到近前,拍了拍赵逸飞的肩膀:“人都走没影儿了,还看!”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瞄他,“不过千秋长得是很美。”

赵逸飞觍着脸笑:“哪能啊?谁不知道咱刑侦大队一枝花是Madam黄啊?”赵逸飞这话不算恭维,黄嫣儿的模样放在警队里是出了名的漂亮,唇不点而丹,眉不画横翠,鼻梁高挺,唇色嫣然,夸她是警花一点不为过。

不过赵逸飞的夸奖还是让她挺开心的。黄嫣儿弯唇一笑,侧过脸看了看专注在电脑上的周时,对着赵逸飞眨了眨眼睛:“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咱们两个也早点下班?”

赵逸飞露出思索的表情:“我早走是没什么问题。”黄嫣儿笑容刚露出一半,他又慢悠悠地挤出下半句:“可是嫣儿你走太早,好像不太好吧?李队说不定待会儿打电话到办公室查岗呢!”

他们队长也不会无缘无故往办公室打电话,非不让他们下班。主要是眼下组里赶上非常时期,两案并行,事情很多,黄嫣儿这个岗位还真得早来晚走,务必保证后勤所有工作井井有条。

黄嫣儿冷下脸,往赵逸飞的肩上捶了一把:“没劲!”

赵逸飞抖了抖肩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捧着仅剩的两个咖啡蛋挞又坐了回去。

总不能一个两个的都提前回家吧?师妹走了,他这大师兄得严格要求自己,力争站好最后一班岗啊!

2.

沈千秋下了楼,直奔大门外。外面的林荫道两旁种着梧桐,这个季节梧桐树的叶子已经陆续长了出来,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青嫩的光泽。拐出大门走不远,一辆黑色路虎越野静静趴在那儿,和它的主人一样,看起来又酷又彪悍。

沈千秋看见路虎车的踪影后,只犹豫了那么一瞬,就径直走了过去。

到了车旁,就听“嗒”的一声,车门解锁,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白肆坐在里面,看向沈千秋的目光格外可怜巴巴。

之前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她收到传达室老江的一条微信:有个小伙子在这边等你一下午了,姓白,叫啥死活不说。你要不忙就下来看看吧。问他说是你家亲戚,让他进去找你也不去。

老江一般给大家发微信,都是通知又有哪位的快递包裹之类的,内容也特别简洁,大多是“下班取包裹”。难得一次打这么多字,看样子也是被这个陌生年轻人给弄得八卦心起了。而且连人家姓甚名谁都打听过了,还问出了“亲戚关系”。

作为警局传达室的老员工,老江也是蛮拼的。

沈千秋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半口菜花险些没噎在喉咙里,咳嗽半天才觉得又能正常呼吸。

回到办公室,她犹豫了好一阵,才把目光投向楼下传达室的方向。哪知白肆一看到她朝自己看过来,却垂下了目光,过了没五分钟,一声不吭头都不抬地转身走了。

沈千秋这才意识到,她在楼上追踪线索研究资料的时候,白肆就站在距离传达室不远的地方仰头看着她挨着的那扇玻璃窗,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按照老江的说法,是有好几个小时了。

白肆踩动离合器,语气有些闷闷地说:“说好这个周五一起吃晚饭的,可你刚刚都在食堂吃过了。”他看了她一眼,有点赌气地说:“我问了传达室的人,他说你们食堂每天五点半开饭。五点

半的时候,你不在自己的位子上,是和赵逸飞他们一起去食堂了吧?”

沈千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上一次两人在她家吃火锅时,白肆曾经提过这么一嘴,说这周五晚找她一起吃饭。可没料到接下来这几天会发生这么多事,而她和白肆的关系也时好时坏……更重要的是,那天从李三川的火锅店出来之后,这两天她满脑子里都是这几年查到的有关父亲当年死因的种种线索,哪里还想得起事先约好吃饭的事。

想到这里,沈千秋撇开视线,轻声解释道:“这两天事情太多,我给忘了。而且那时我真没注意到你就在楼下。”她摸了摸耳朵,尽量用轻快一点的语调说,“那个,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今晚我请客!”

白肆没说话。六七点钟的光景,警局外的这条主干道车辆并不算多。白肆一路开得飞快,又抄小路避过两个红绿灯,不多时就把车子开向城西的方向。

沈千秋看着这个方向有点不对,就说:“不用走这么远吧?刚刚那条街上就有不少吃东西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白肆才说:“你不是说我想吃什么,就请我吃什么?”

虽然是这么个话,但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有点瘆得慌?沈千秋低头翻了翻书包里的钱夹子,这才抬起头,慎而又慎地说:“超过三百,就得刷卡了。”

白肆瞟了她一眼:“你的卡能给我刷多少?”

沈千秋这姑娘,小时候脸皮奇厚。她妈妈走得早,小时候家里就他们爷儿仨,爷爷和爸爸常常凑在一处啧啧称奇:脸皮厚成这样,怎么就是个丫头呢?没想到大了大了,脸皮倒是越来越薄。听白肆这样问,她还挺挂不住脸的,纠结了一下说:“我存款是有一点,但不能都给你刷了,顶多……一千块吧。”

白肆似笑非笑:“咱们认识二十年,就值一千块啊?”

沈千秋略有羞愧:“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块。”房租一个月一千八,她连吃带喝的,每个月到了月末基本上也剩不下什么。

白肆开车的工夫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见她低头认罪的姿态不像是装的,不禁也有点吃惊:“沈千秋,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我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

沈千秋这会儿脑子也有点转过弯来了,但依旧没脸抬头:“嗯……”

白肆一脸的叹为观止:“老了老了,连脑子都越活越回去了。”

这回沈千秋终于忍不住抬头,一边狠狠瞪他一边说:“你说谁越来越笨呢白糖糕!”

白肆一下子乐了:“说的就是你。”

他这一乐,沈千秋倒有点讪讪的。

她清楚地知道白肆笑的原因:她刚刚一激动,把他的小名叫出来了。他们两家打小就认识,白肆的父亲姓白,母亲姓唐。白肆这名字是他爷爷给取的,因为他行四,是白家老头儿最小的孙子,四肆同音,也取义“

肆意为之”。那意思,老子最小的这个孙子就是大宝贝儿,家里的担子有老大挑着,老二老三担着,最小的这个随便折腾随便玩,百无禁忌,开心就行!

沈千秋五岁多的时候,白肆一岁。有一次沈爸爸有事去外地,就临时把沈千秋放在了白家。据后来白家的老管家说,那天白肆不知道怎么了,一早起来就哭闹不停,正好家里的男主人女主人都不在,连保姆带仆人都急得不行。刚好这时沈千秋由老管家牵着进了房间,她一听到有小孩的哭声,就挣开管家爷爷的手,迈开两条小短腿跑到白肆坐着的那张沙发上,伸手抹去了白肆脸上的泪。

小小的白肆原本嚎得天地变色,被一只软软的小手这样一抹,整个小人儿都呆住了,黑白分明的一双凤眸眨也不眨地看住沈千秋,连哭都忘了。

这件事,两个当事人自然都不记得了。知道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这样一个情形,还是他们两个长大之后,有一次沈千秋跟着白肆去白家做客,听那位管家爷爷讲的。

那之后,每每白肆不甘心地问及沈千秋对于第一次去白家的印象,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你家好大、好华丽、好漂亮,楼梯很高,好吃的很多……总而言之,她已经彻底忘了那年仅有五岁的自己,曾经满怀着温柔和爱心,用一只小手抚去白肆肆脸上的泪痕。

白肆对此耿耿于怀,始终怀疑是沈千秋故意装作不记得,实则一个人私藏回忆,不愿跟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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