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但十几岁的沈千秋正是最淘气的时候,一见白肆嘟着一张粉白粉白的小脸不高兴,就蹬鼻子上脸地伸手捏他,一边捏还一边说:“白肆你的脸好软,好像那天你家阿姨做的白糖糕诶!”

白肆父亲姓白,母亲姓唐,那时又常常执着地跟她比身高,“白糖糕”这个名字,还真是分外贴切。

高兴的时候,沈千秋就叫他“白糖糖”,或者“糖糖”;不开心或者生气的时候,就恶声恶气地喊他“白糖糕”。小小的白肆矮了她一个头,对这样软糯糯的外号一点都不生气。每次沈千秋这样喊他,他都应得比别人正正经经叫他大名还快。

这样的名字和往事,在任何时候回忆起来,仿佛都沾着甜甜软软的味道。

沈千秋呼出一口气,有点自嘲地笑了:“好久没叫你这个名字,都有点忘了。”

白肆瞟她一眼,过了片刻,说:“我一直没忘。”

听他这样认真的语气,沈千秋先是一愣,随即顿悟,为什么那天他在李三川的火锅店,为什么留下的姓氏是“唐”。其实他当时应该就是随便一说,他自己说的是个“糖”字,但别人听在耳朵里,肯定就以为是那个“唐”字。毕竟一般人都不会把一个男人的名字和“糖”这种字眼联系起来。

这样想着,又不禁有些忐忑。又或许,他自称姓唐,仅仅是因为他母亲姓“唐”呢。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白肆语气平淡地加了句:“不然你以为李三川为什么以为我姓唐?”

沈千秋下意识地回嘴:“你妈就姓唐。”

白肆的语气很固执:“我是白家人。”

好吧,又是一个不该触及的话题。

沈千秋把目光投向窗外,半口气噎在嗓子眼,来不及喘出来,只能咳嗽得满脸通红。

白肆深明大义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顺带还摸了把她落在肩上的发尾:“别紧张,咱们咳嗽好了再进去。”

进哪儿去?沈千秋一边咳嗽一边捶胸口,这里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都是一栋住宅楼!

白肆帮她拍了会儿背,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副驾这边帮她开车门。

这是怕她跑?

白肆朝她笑得别提多真诚了:“包很重吧?我帮你拿。”

得,这回包也在人家手里,更甭琢磨跑了。

两个人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进了电梯。

3.

电梯“叮”一声停在十一楼,两个人前后脚出电梯。迎面走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孩.她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见到白肆和沈千秋一前一后走在一起,不禁又惊又疑:“白先生啊,这是你姐姐?”

沈千秋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楼里的住户,估计跟白肆还是邻居,但没想到的是白肆现在竟然跟邻居们也混得这么熟,人家连他真实姓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肆脸色微冷,拉起沈千秋的手走到自家门口,身子一挡遮住后面人的视线,却没回避她,飞快输入密码,门打开后拉着她进了屋。

沈千秋有点揶揄地看他:“白先生?邻里邻居,混得不错啊?”

白肆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她偷看我快递包裹上的信息,我根本不认识她。”

沈千秋表情有点严肃:“噢,原来是单方面的了解。”

白肆见她脸上难掩喜色,不禁又好笑又无奈:“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一看我倒霉就乐得跟什么一样?”

沈千秋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目所能及之处一顿打量,“哗”了一声:“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太腐败了。”

白肆见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脸上是重逢以来鲜见的生动神色,不禁一笑,换上拖鞋从饮水机倒了杯水给她:“时间有的是,慢慢看。”

房间主色调是白色,但这白色既不死板,也不显得单调。浅金色的吊灯,原木沙发,乳白色的地毯,配着架子上和桌上摆放的一些风格粗犷的手工艺品,让人觉得整个房间大方舒适之余,又不失主人自有的喜好和风格。

整个套间显然只有白肆一人常住,因为沈千秋很快就发现,门口根本没有第二双拖鞋。白肆见她端着水杯站在门口不动,不禁纳闷:“怎么了?”

沈千秋郁闷了:“你这地毯补一块得花好几千吧。”估计够她一个月工资了。

白肆之前光顾着欣喜,经她一说才注意到这些细节,不禁笑着说:“随便踩,你真能踩出个窟窿我也服了,找人补上你接着踩。”

沈千秋看来看去,连个一次性纸拖鞋都没有,要么脱了鞋穿袜子踩,要么直接光脚踩,也没第三条路了,只能作罢,一边说:“你以为姐的脚是圆规啊,一戳一个洞。”

白肆也乐了:“圆规大姐,您自己画着圆慢慢挪着,我先去弄口吃的。”

在警局楼下站了一下午,就是铁人这会儿也扛不住了,再不吃点什么他胃也受不了。

沈千秋对这屋子的新鲜劲儿还没过,此时听他这么说,注意力倒是转移到他身上来:“你还会做饭?”

白肆挑起嘴角一笑:“做饭是很难的事?”

沈千秋嘴快地道:“你妈连房子都给你准备了,还能不再给你备俩保姆?”

白肆这次眉心褶皱更深,他模样长得太漂亮,也太年轻,这样老成的神色并不适合他。但他还是皱着眉,加重语气说道:“说多少次了,我姓白,这房子是我爷爷赞助我买的,跟唐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事关白肆的亲生母亲,他吐槽一次她还能装听不见,说两次她也有点憋不住话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比小时候还叛逆,成天跟你妈对着干?”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打从沈千秋有印象起,就记得白肆和唐虹这对母子关系不睦。小时候白肆有点自闭症的倾向,外人眼里可能理解为他对所有人都一个样。但作为彼此最好的玩伴,沈千秋非常清楚,白肆可以让她随便捏脸,可以让管家爷爷抱,但就是无法忍受唐虹一个最轻微的触碰。

没想到她离开平城十一年,这对母子的关系比当年她走之前还要恶劣。

沈千秋那句问话一出,白肆的眉眼愈发沉郁,他轻轻蠕动着嘴唇,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甩了一句“我去做饭”,就进了厨房。

沈千秋在客厅里绕着茶几把地毯踩了一圈,坐了坐沙发,摸了摸茶几,又连喝了两杯水,总算有点儿玩够了。打开厨房门的时候,扑鼻而来一阵特别香的味道。沈千秋忍不住“哟”了一声,一边又自我反省,打从进电梯起,自己这种种行为怎么那么像土包子进城呢?

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白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卫生间出门右拐再右拐,好好洗手,过来吃饭。”

沈千秋都有点感动了:“还有我的饭?”

白肆穿一件烟灰色的休闲毛衫,围了条纯黑色围裙,转过身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看着她的眼睛里含着笑,还有点无奈:“不给你做怎么着,让你看着我吃?”

恍如隔世啊。从前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捡书包的小男孩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不仅依旧记着嘱咐她吃东西先洗手,还贤惠地知道洗手做羹汤了。

白肆一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又没憋好话,不禁温和地笑了笑:“你能做出来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心里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沈千秋心虚气短地依照主人指示跑去卫生间洗爪子。不过也不能怪人家拿话刺她,毕竟她确实在食堂吃了挺饱的一顿饭,而那会儿白糖糕小同志还可怜巴巴站在楼下当“望夫石”呢!

三两下洗干净手冲进厨房。白肆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吧。”

一样都是厨房,白肆这间厨房比她那间屋子的客厅还大,长条原木桌,圆形高脚凳,乳白色的碗盘擦洗得亮晶晶,还没走近就闻到里面盛着的食物香气。

沈千秋抽了抽鼻子:“热汤面,还放了胡椒粉。”

“哇,还有煎鸡腿肉,烩蘑菇!”

“盒子里是什么?”

白肆之前一直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面,这会儿不动声色地伸手拍掉对面女人伸过去的魔爪:“先吃正餐。”

沈千秋简直都要感动了:“里面是蛋糕!”

白肆没说话,等同于默认。

热汤面里放了番茄和小青菜,她的那碗不多不少,刚好是半人份的量,体贴地照顾了她这个已经吃过一顿晚餐的人。沈千秋尝了一口,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就没说过话。鸡肉煎得微微有点焦,里面却出奇的嫩,火候掌握得刚刚好,蘑菇加彩椒色彩丰富,搭配鸡肉营养均衡。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充分享受美食的滋味。喝着热乎乎滋味酸甜的面汤,沈千秋捧着碗的时候一个

晃神,觉得离开平城这十一年,好像一场并不真实的梦。

白肆见她吃得只剩碗底,就起身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今晚吃得太多了,起来站一站。”

沈千秋下意识地反驳:“我体力消耗大。”平常外出办案子,她饭量跟赵逸飞和周时他们差不多。两顿晚饭根本不是事儿,更何况食堂的饭再好吃也就那样,她不可能吃太饱。

白肆撇着嘴角一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你今天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

沈千秋可怜兮兮地扶桌而站:“基础没打好,平时都吃不饱。”

白肆站在流理台边刷洗碗盘,浓而翘的眼睫毛安静地垂着:“饭堂那么多菜也吃不饱?”

“肯定啊,你听谁说过食堂的饭比家里的还好吃。”

“你们同事不还总去你家里聚餐?”

“就是因为大家平时吃的都不好,才要偶尔聚聚餐打牙祭啊。”沈千秋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而且那么多双筷子,一不留神就被抢光了。”

“这么说你自己一个人过得也挺惨的。”

如果说两个人刚重逢那会儿,沈千秋在白肆面前是心虚和逃避;此时此刻吃饱喝足又勇往直前的沈千秋则是毫不掩饰本色尽显了,甚至比和赵逸飞在一起时还要放松。毕竟,翻过她当初见人就跑那有些不堪回首的一幕,她和白肆之间可以说是“发小”的交情,那种亲切、默契、自然而然,是长大后刻意培养的任何情感都无法替代的。

所以此时的沈千秋听了白肆这句一针见血的点评,想都没想就直接答道:“那肯定啊,不过人在异乡,都这个样。你别看赵逸飞整天美颠美颠的,其实他那日子过得比我惨多了。”

白肆“嗯”了一声,把洗干净的碗盘用干布擦好,放进碗橱。随后转过身,连围裙都没摘就对沈千秋说:“那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啊?”

“你听清楚了,别装糊涂。”

“噢……那个……”

“别磨叽,给句痛快话。”

沈千秋突然觉得这谈话的跳跃性有点大,又听白肆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你刚也看见了,房子这么大,我一个人住纯属资源浪费,你自己住那破房子跟我这里比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好坏也不用我多说。你自己租房子,条件差,做饭麻烦,一个人孤单,还要付租金。住我这儿,不用交钱,有人做饭,还有人跟你做伴。”

简直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每一个字眼都透出一种不说服你不罢休的决心和毅力。

沈千秋刚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白肆又来了一句:“前两天擅自跟踪你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不过说起来,你这么些年一直躲着我,还一见着我就跑——”

“是我对不住你。”白肆比自己小四岁,都率先跟自己道歉了,而且真要计较起来,他们两个之间,确实是自己对不住白肆更多。沈千秋赶紧借着话头把存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我当初走得匆忙,对你连个交代都没有,是我不好。还有那天,你跟踪我,其实是在暗中保护我,我都知道。”

至于那个吻……自那天之后,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沈千秋也就索性直接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权当没发生过。

却不知道白肆等的就是她这番话,听她这样说,白肆弯起唇角,半点迟疑都没有地开口道:“那咱们前事不提,往事不究,从今往后,谁也别说什么抱歉对不起,你搬过来做我室友吧。”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或许是白肆之前做的美味汤面里下了迷魂药,又或许是一时的内疚和对那些美好回忆的向往占了上风,沈千秋一个没把持住,就点了点头。

这个夜晚就在美味绝顶的李子蛋糕和伯爵红茶的香气中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Chapter 07 三人夜宴

1.

早晨七点半,沈千秋已经洗漱完毕,一路被白肆拉着端坐在饭桌前。原本还跟瞌睡虫卿卿我我的沈千秋一看清桌上的菜色,整个人瞬间神清气爽,正襟危坐。面前摆着小米红枣粥,火腿鸡蛋三明治,芒果虾仁沙拉,每个人手边还有一小杯酸奶和苹果汁。这简直就是总统套房的早餐待遇!沈千秋突然觉得自己被白肆强拉着早起的那点火气和郁闷此时已经烟消云散了。

白肆见她坐在那儿发呆,便一手摘掉围裙,一手把餐具递过去,说道:“趁热吃。”说完,再不管她,径自大口吃了起来。

他面前的餐盘里比她还多了两样东西。沈千秋偷偷瞟了一眼,好像是某种熏鱼,还有一些清炒的西兰花和荷兰豆……低头喝了口粥,又稠又香,沈千秋简直泪奔,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早餐啊!

两个人食量都不小,吃饭的速度也不慢,一顿无声无息的早餐十分钟就结束了。面前盘光光,沈千秋拿勺刮着杯底最后那点酸奶,颇为不甘地瞟了对桌的人一眼,当厨子就可以有特权吗?居然正大光明给自己开小灶!这样真的好吗?

不等她开口抱怨,白肆起身端过一盘东西,递给她。

是昨晚尝过的那种李子蛋糕!

昨晚的蛋糕是刚刚烤出来的,吃的时候还有点热乎劲儿,又香又甜,简直欲罢不能。

没想到今早这个更绝了!凉透了的李子蛋糕上淋了一些鲜奶油——沈千秋刚尝了一口,最后一点怨念也消失殆尽。

丰盛的早餐就此结束,白肆一边刷碗一边说:“你去阳台那边消消食,五分钟后出发,我送你过去。”

沈千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良心上有点过不去:“那什么……要不咱们轮流刷碗吧?”

这吃人家住人家的,还要每顿饭后看着人家刷自己用过的碗……白吃、白喝、白住,米虫一样的生活,对她这个独立生活十几年羞耻心尚在的无产阶级女青年来说,简直就是难以抵挡的资产阶级糖衣炮弹啊!

白肆头都没回,答应得特别痛快:“行。拖地和洗衣服也轮流吧。”

沈千秋觉得自己有再大的脸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不行”两个字。

直到一脚踏进警局大门,沈千秋还没琢磨明白,自己这么上赶着参与劳动,到底是假勤快还是真矫情。

哪知刚进办公室,就迎来黄嫣儿闪啊闪的一双媚眼。

沈千秋故作镇定地接了杯热水,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才说:“嫣儿,办公室这会儿没别人,你有话直说,抛媚眼对我不管用。”

黄嫣儿因为做的是文职工作,每天来到警局都要换上警服。听了她这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我都看见了!黑色路虎!里面坐着的还是个小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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