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肆把鸡汤放在茶几上,在沈千秋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望着她的睡颜,静静发了好一会儿呆。
刚开始筹备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买房子的钱是他离开家来临安上大学后业余炒期货赚的,启动资金是十八岁生日那年,爷爷给的一张十万块钱存折。所以他在临安置办房产这件事,甚至连母亲唐虹都不知情。
买房子的动机,其实单纯得不能再单纯。那天吃过火锅,他匆匆作别,回到家整理好自己的所有财务,以最快速度置办了这处房产,不为别的,只是想给沈千秋和他自己一个新的“家”。
白肆这样想着,看着沈千秋微微蹙眉的侧脸,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水痕,也不知道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又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肆突然难以自持。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嘴唇停在沈千秋的唇畔……唇上温软微烫的触感明确地告诉
他,刚刚冲动的那一瞬间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沈千秋依旧紧紧皱着眉,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沉郁之色,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那一瞬间,白肆心跳如鼓,他突然有点希望沈千秋就在这一瞬间醒过来。醒过来,知道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也就能明白他这么久以来的心意,也好过他自己一个人颠倒反复,自我折磨……可脑子里突然闪过的念头,让他浑身的血液陡然冷了下来。
小竹的事,嫣儿的事,还有横亘在两人之间,多年前那两件事的真相。亲吻抑或表白,无论哪样,于他都是那么美好,却又是那么不合时宜。
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白肆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抱起沈千秋走到卧室把她放在大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千秋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在梦里,她听到那串有些急促的铃声。她边走边找,身后仿佛有什么人敦促着她,她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只能拼命地向前跑……
摸到手机,电话接通。沈千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听手机那端传来周时的声音:“千秋,你在哪儿?我都打了好几遍电话了。”
“啊?我……”沈千秋还有点懵,坐起身来,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不管在哪儿,你赶紧来局里一趟。绑匪打电话来了,提出了条件,骆队和李队说了,这次要全员出动,你赶紧过
来吧!”
“什么……全员出动?去哪儿?”沈千秋话还没问完,那边周时已经挂断电话,看样子确实挺急的。
沈千秋抹了把额头,蹒跚着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总算清醒过来。她一边披上外套,一边绕着屋子找了一圈,也没找见白肆的踪影。厨房的碗盘破天荒地没有收拾,茶几上摆着一碗凉了的鸡汤……
沈千秋看了眼沙发,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卧室,脸颊一下子有点发烫……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连白肆什么时候把她挪动了地方都不知道。
又四下找了一圈,确定白肆确实没留下任何字条,沈千秋才换上鞋子。出门前在挂在门边的小黑板上写下一行字:队里出任务,小竹有消息了!勿念!
十几分钟后,沈千秋刚走进刑警大队的大门,就被守在那里的周时一路领到后院停靠的一辆商务用车上。
沈千秋定睛一看,副驾位置上坐着李队,后面的几个座位分别坐着达哥、大黄还有骆杉。司机是个生面孔,看样子应该是禁毒处那边的。
李队原本正抽着烟,从后视镜看到沈千秋的身影,脸色微变,转过脸瞥了周时一眼。
周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转眼看向骆杉:“骆队刚刚开会时说让全员出动。”
骆杉看起来也有点意外:“你们队里不是还有个男同事?我记得是叫赵逸飞?”他跟沈千秋解释,“其他人都被临时抽调去跟别的案子了,人手不够,这才打电话让大家都来。”
但让骆杉和李队都没想到的是,周时打了好几个电话,叫来的不是赵逸飞,而是沈千秋。
沈千秋见几个人神色都有点不大自然,就笑着说了句:“说好的男女平等呢?赵逸飞估计在医院不方便总开着手机,我身手不比他差。”
嫣儿都能鼓起勇气替她出任务,让她替赵逸飞一次,有什么不可以呢?更何况,她已经欠这两个人太多了,有机会的话,自然是能还一点就还一点。
骆杉看向李队,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沈千秋跟在周时后头上了车,正好坐在李队副驾驶位的后头。
天色将暮,车子开出大院门口的时候,沈千秋刚好从缓缓阖上的车窗外看到一抹血红的残阳。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吃晚饭的缘故,沈千秋突然觉得有点心慌。她看看左右,车子开了五分钟了,却没有人有要说话的意思。沈千秋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晚了,咱们这是要奔哪儿去?”
骆杉此时全副武装,黑蓝色的警服衬着剪得极短的寸头,让他的眉眼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冷厉。他抬起眼看了下沈千秋,把手里的本子递了过去,是刚刚的会议记录:“绑架小竹的人打来电话,说要跟警方做一笔交易。”
沈千秋抬起头:“他们想要什么?”
费尽心思绑架小竹,胆大包天敢跟警方做交易,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骆杉眼色微沉,面上神情略显讽刺,大概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内:“用3?11案件缴获的毒品,换小竹一条命。”
沈千秋看到本子上记录的地址,问:“这个十三号仓库平时存放的都是什么东西?”
周时补充道:“十三号仓库是一处半废弃仓库,据康德公司的负责人说,仓库有半年多没打开过,里面堆的都是一些淘汰掉的机器。”
骆杉这时候开口了:“交易地点是对方提的。”
沈千秋听懂了:“我能听听电话录音吗?”
骆杉点了点头,面色沉静。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时此刻他面上的沉静与平日里稳操胜券的静漠全然不同。此时此刻的骆杉,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弩箭,一时的沉静只是为了关键时刻最好的爆发。他看了沈千秋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是我接到电话后录的音。”他又看看周围几人,“刚好大家也都一起再听一遍,看有没有其他新发现。”
众人纷纷点头。骆杉摁下了播放键,手机里传来一道有些痞气的男声:“骆队长,想要你的好妹妹平安回家,就照我说的去做。今天晚上七点整,带上我的那批货,带上你手下的人,来滨江区柳江大道十三号仓库,准时到达。按我说的去做,你就能再见到你妹妹。”
对方说“我的那批货”,看样子,绑架小竹的主谋,确实是张山子无疑了。
平平常常的男声,没有变声,没有后期噪化,通话的环境也非常安静。正因为是这样的情形,可以说什么多余的线索都没有。
沈千秋看向众人:“那批货……”
骆杉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在这儿。”说着,用脚踢了下旁边的手提箱。
沈千秋望着那只手提箱,一时骇然:“按照规定不是应该早就销毁了吗?”即便没销毁,警方也不可能会同意这个条件。整整二十五公斤的冰毒,一旦流入社会,造成的危害不堪设想。
周时在这个时候朝她眨了眨眼,沈千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箱子里的毒品是假的!但她仍旧有点想不通:“对方竟然还授意骆队带人一起过去……”是不是也太有自信了点儿?
骆杉嘲讽地抿着唇:“电话肯定不止这一通,等我们到了那儿,说不定他又提出什么新条件。”
周时插了句嘴:“只说让我们都过去,却没说放了人质的条件。”他顿了顿,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也没让我们听人质的声音……”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心里一沉,尤其是骆杉,脸色瞬间比冰还冷:“对方针对的是这些毒品,还有我,只要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小竹就不会有事。”
其余几人也都用有些谴责的目光看周时,一时间,周时有些讪讪地:“我只是担心我们被这个打电话的人涮了,没别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李队这时开口了:“谨慎起
见,待会儿绑匪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提出跟人质通话。”
“嗯。”骆杉的面色微微松动,看起来是赞同李队的提议。
4.
当晚七点,一行人抵达绑匪在电话里约定的地点。车子刚停稳,骆杉手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骆杉没有丝毫犹豫地摁下免提:“我们已经到了。”
手机那端传来男人清晰的声音:“很好。骆队长,接下来你可以选择两个人和你一起。记住,一共三个人,都不要带枪。”
对方说完这句话,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仿佛是在等待着骆杉的抉择。骆杉的目光在车内逡巡一圈,最后开口:“我选好了。”
“我想听听骆队的选择。”
骆杉垂下目光:“李宗,何鸣。”
李宗说的就是李队,而何鸣正是李队身旁那个负责开车的年轻小伙。
沈千秋听到骆杉的选择,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李队,后者却似乎早有预料,朝骆杉打了个催促的手势,意思是让他赶紧问问人质的情况。
骆杉连忙说:“我想听听我妹妹的声音。”
对方沉默片刻,说:“骆队这是想加条件。”
骆杉和李队交换了个眼色,说:“这不是加条件,毕竟是做交易,我们需要确认人质是否还活着。”
“骆队刚刚提到的两个人,都是男的?”
骆杉愣了一下,回答说:“是。”
对方似乎感觉到他的迟疑,轻轻笑了一声:“你们应该还有一位女同事吧?既然来了,就和骆队一起过来吧。”
此言一出,车子里的几人纷纷看向车外。对方能看到他们的人员构成,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
沈千秋却是心里一紧,她不明白,为什么绑匪会点名要她跟着一起,是考虑到她是女人,体力和力量都比男人差,更好控制?
骆杉看了沈千秋一眼,眼色微暗:“现在可以让我听听我妹妹的声音了吧?”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哥哥……”
“小竹,你现在怎么样?”
“哥哥,我好怕……”
骆杉还要再说,对方已经拿过电话:“该听的也都听到了。四十分钟后,瓷都大道十三号锦江大厦一号仓见。”
电话挂断,骆杉沉默片刻,才说:“是小竹的声音。”
周时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额头隐隐可见汗滴:“锦江大厦位于市中心,离这里最快也要半小时车程,这个时候正好是高峰,算上堵车的时间……”他抬手推了下眼镜,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李队,千秋,你们要快!”
李队当机立断:“其他几个没点到名的都下车,跟我开车,千秋跟周时去拿咱们三个的防弹衣,快!”
周时答应一声,率先下了车。骆杉在沈千秋下车的时候,帮忙搭了把手,一边重重攥了下千秋的手:“千秋,对不住。”
沈千秋见骆杉垂着眼,似乎很歉疚,不禁笑了笑:“说什么呢,都是分内的事。”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周时有些犹豫地说了句:“李队、骆队,防弹衣……不够。”
沈千秋一时愣住了。在场一共七个人,一般出这种任务,防弹衣不说有富余,一人一件总是能做到的,而现在只需要李队、骆杉还有她三个人一起行动,防弹衣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怎么可能会不够?
李队刚换到驾驶座,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可能?走之前我不是让你把这些东西都检查一遍的吗?”
沈千秋和骆杉一齐绕到车子后头,就见周时低垂着头,脸色很不对劲。顺着他眼睛的方向一看,就见后备厢里分门别类放着好几只箱子以及编织袋,而放防弹衣的那只袋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里面的防弹衣——沈千秋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原来周时的意思并不是防弹衣的数量不够,而是,保存完好的防弹衣不够!
那些防弹衣都被人用利器划开,别说防弹,连穿都穿不起来。
周时讷讷的,举起手里的衣物:“只有这一件是完好的。”
骆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沈千秋一下子想起早上在医院的时候和李队的那段对话。她忍不住看向推开车门走过来的李队,就见他的眉心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现场的气氛一时彻底僵冷。何一鸣嗫嚅着开口:“骆队……要不,你们开车先过去,我们几个回警队给你们取一趟……”
周时打断他的话:“时间根本不够!从这里回警局的时间比他们去锦江大厦还要长,而且这里……”他望了望四下,其余几人也和他一起看向四周,“这里就是个半废弃的场所,车子要留给李队他们,咱们多半是打不到车的。”
所有人心知肚明,张山子他们明显是一开始就算好了。然而又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是,警车后备厢的这些防弹衣,如果不是自己人出了问题,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全部报废?
想到这个可能,周时忍不住开口:“李队,要不让我去吧?”
李队瞥了他一眼:“你当我七老八十走不动了吗?”他把防弹衣从周时手里拿过来,塞在沈千秋手里:“就你一个姑娘家,别推辞,穿上。”
骆杉在这时突然拉开衣服拉链,边脱外套边说:“本来我想着先穿好了,省得到时候再换……”他把防弹衣脱下来,递了过去:“李队。”
然而李队摇了摇手,已经转身上了车。
5.
车子一溜烟驶出眼前这片空旷的区域。被抛下的周时等人按照之前的约定,继续跟队里保持联系,务求协助李队三人在第一时间取得队里的武力支援。
疾驰的车子里,李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夹着根烟,时不时地抽上一口。骆杉的脸色从刚刚看到防弹衣那刻起就不太好看,这时大概也有点憋不住了:“李队,那些防弹衣是怎么回事?”
李队从后视镜里望了两人一眼,嘴角微翘:“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骆杉脸色冰冷,握着行李箱的手指骨节愈发凸显,说话的口吻也有些急:“这还用说?明显咱们队里的人有问题。不是你的人,就是我的人。”
李队又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这次行动基本上都是我的人,你们那边,只来了你和小何两个。”
骆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目光和李队在后视镜里相遇:“李队的意思是怀疑我?”
李队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我也希望最后的结果证明,这件事跟你无关。骆杉,别忘了,我怎么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父。”
沈千秋和骆杉一起并排坐着,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李队。前不久大家伙聚在一起吃庆功饭的时候,似乎隐约听赵逸飞提了那么一嘴,说骆杉当初刚进刑警大队,就是跟在李队手底下干的。后来因为连续破了几个案子,再加上骆杉本人也有那个倾向,就被调到了禁毒处。警队里一直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刚出校门的时候,是谁带的,往往就会认那个人做师父。
李队平时不大爱说这些,是以沈千秋等人对此并不清楚。如今听李队自己提起来,再看骆杉的神情也没有否定的样子,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这么一想,骆杉和沈千秋、赵逸飞也真是有缘分。一个大学毕业,毕业后分到同一片地方,又都先后在同一个师父手底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