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掀开最下面那个玻璃罩子,看到没,红蓝两根线,最经典的玩法。”
“剪哪条?”
“骆队长这么聪明,可以……”
“我没这个耐心跟你玩红蓝游戏,张山子,你的时间也不富裕。”骆杉扫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从我们进来到现在,李宗和总部失联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再过一两分钟,我这边就有人冲进来救援,你那边也会被警方连锅端了。”
“聪明人不犯两次错。”张山子的声音听起来不慌不忙,“放心,他们到了那个地方,也找不见我的。”他顿了顿,又笑了,“不过嘛,我也不想白费了骆队你的一番心意,咱们速战速决。”说到这儿,张山子的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而后缓缓开口:“剪红色的那根。”
骆杉一手死死勒着沈千秋的脖颈,另一手把枪放在桌子上,转而去拿那把剪刀。他用的力气非常大,沈千秋被他勒得眼前发黑,只能凭声音判断他的一举一动。感觉到他大概拿起剪刀了,沈千秋强忍着眼前的一阵阵发黑,说:“别信他的。骆杉,如果他是耍着你玩的,我们全完了,包括你妹妹!”
骆杉的手迟疑了一下,然而不等张山子再说什么,剪刀的两片刀刃已经停在了红线两旁——骆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波动:“那就一起死吧。”
下一秒,“滴—滴—滴—”的声音戛然而止,仓库里一片寂静。
沈千秋听到头顶传来骆杉沉重的吐息声,心知不妙,脚后跟往后一跺,抬起手肘狠狠向后撞向骆杉的小腹。
骆杉闷吭一声,手臂微松,沈千秋就借着这个空当揪住他的手臂猛地一弯腰。
这一招过肩摔,沈千秋用得稳稳当当,哪怕对方体重超过她两倍,也能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然而就在她弯下腰的那一瞬间,面前一直蜷缩着的骆小竹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她的手不知道挥到了什么东西,沈千秋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尘扬起,下一刻就觉得双眼一阵剧烈的灼烧,手臂忍不住就松懈下来。
骆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了一跳,他一把揪住沈千秋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摁在木桌上,另一手朝骆小竹伸了过去:“小竹,你没事吧?”
骆杉的一只眼睛里也洒到了那些粉末,一瞬间就睁不开了。骆小竹没想到自己手里扬出去的那些石灰粉会同时洒到两个人,先是整个人吓得呆住,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
骆杉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骆小竹本来就生得苗条秀气,经过这几天折磨,被搂在怀里更是柔若无骨。骆杉不由得一阵心疼,轻声安慰道:“哥哥没事。小竹不怕,哥哥这就带你出去!”
沈千秋的双眼被洒入不少石灰,此时只觉两眼又烧又痛,额头被狠狠撞在桌子上都不觉得疼。此时听到两人交流更觉心如火焚,她忍不住抬起两手反过去抓骆杉的手臂:“你们两个真是疯了!”
骆杉一手抱着人,另一手摁着沈千秋的头颅。他已到极限,自然禁不住沈千秋又抠又抓,眼色一冷,已经动了杀心:“是你自找的。”他松开骆小竹,伸手就去摸放在桌上的那把枪,没想到却被骆小竹一把拽住了手臂。
“小竹乖……”
“哥哥,不要。”骆小竹满脸是泪。前后不过短短几天,她的脸颊已经瘦得凹陷进去,更显得一双水盈的大眼楚楚可怜:“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咱们走吧,别再杀人了。”
沈千秋正要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里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骆杉的警惕性也很高,一时间也不动了。
原本互相牵制的三个人一时间统统都没了动静。
手机那端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紧跟着就听电话那边有人“喂”了两声。那声音听着耳熟,饶是沈千秋因为眼睛剧痛神思模糊,也不由得精神一凛,是周时!
沈千秋立即高声喊了句:“警员75227沈千秋请求支援!骆杉是黑警!他刚开枪打死了李队!”
“千秋?”电话那端刚说出这两个字,就被骆杉摁断了电话,他一把抱起骆小竹,把人放在桌上,紧接着就把枪口对准了沈千秋的额头正中。
“哥……”骆小竹大概还想阻拦,但嗫嚅着不敢说更多。
“小竹,杀了她,我还能补救。”
沈千秋冷笑,她的眼前现在一片漆黑,只能凭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你跟毒贩勾结,害死梁燕,害了你妹妹,又杀了李队,你还想补救什么?”
“我没有跟毒贩勾结!”骆杉咬牙,“如果我真同意跟张山子合作,梁燕就不会死!梁燕的事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张山子他们给我设的圈套!我假借跟他们合作把这些渣滓一网打尽,缴获了全部毒品!可惜让张山子跑了,功亏一篑,这才害得小竹被他们掳走!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沈千秋一时沉默,过了片刻,她又开口:“但你还是杀了李队。”
“他早就怀疑我了。”骆杉忍不住辩驳,“不然你以为那些防弹衣是谁弄坏的,是他授意周时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我。今天如果不是我先开枪,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我!”
怪不得当时李队看那些防弹衣时的表情怪怪的。现在想来,别人都是在惊讶那些防弹衣的破损,而李队,大概在暗中仔细观察每个人看到防弹衣时的反应!
想到李队把那件防弹衣塞在自己怀里时投给自己的那个眼神,沈千秋忍不住想哭。从头到尾,骆杉只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李队太心软了。
他授意周时破坏防弹衣来试探骆杉,又一路跟着他来到仓库,却没有为自己留个后手,一心希望自己当年带出来的小徒弟并不是两件案子背后的那个黑警。而骆杉也想到了破坏防弹衣,不过他故意弄坏的是自己穿着的那件,大概从一开始他就算计好,在这次行动中假装受伤,借此洗脱嫌疑。
一模一样的行为,却出自不一样的动机。沈千秋想哭,却发现双眼已经流不出泪了。
“你今天是走不出这间仓库了,别白费力。”混沌间,沈千秋似乎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仿佛只是她的幻觉:“我不止一次想把你从这件事里择出去,周二那天原计划是要你和赵逸飞一起进“流金岁月”,你以为是谁向李队建议,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把你调去和贺子高谈话,换了黄嫣儿顶了你的位子。还有今天下午,本来我让周时给赵逸飞打电话,谁知道他没找来赵逸飞,却喊来了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骆杉模模糊糊地说了句:“都是天意。”
沈千秋被人从地上拖起来,扳过肩膀调转身体的方向,随即感觉到紧贴着后脑勺那把冰冷的枪,听着骆杉冷漠的声音,骆小竹隐忍的小声啜泣。想到不远处躺着的李队的尸体,她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陌生而荒谬。
就在不久前,李队、骆杉、赵逸飞还有队里的其他人,大家一起在警局外的小饭馆吃着热气腾腾的炒菜。为了两起案件的侦破欢欣不已,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么鲜活美好,每一句话语都仿佛刚刚滑过耳畔。可前后不过短短十数天,嫣儿遭遇不测,赵逸飞颓废不堪,李队已然殒命,骆杉却成了那个曾经是所有人口中咬牙切齿的最大反派……而她自己,沈千秋忍不住轻笑了声,就像骆杉刚刚说的,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听说人在死亡的那一瞬,倘若有着清醒的意识,眼前会如同过电影一般重现从出生以来经历的所有场景。然而命悬一刻的这一瞬,沈千秋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混沌。她想不明白所有人的命运因果,也看不透自己的过去将来,甚至还怀着一点点的奢望和不甘心,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是真的吗?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
听到耳边响起的枪声,骆杉的闷哼,以及骆小竹的惊呼声时,沈千秋觉得一切都分外的不真实。
她听到了枪响,然而失去视力之后的她显得非常迟钝,只知道跟着那个人的步伐一路向前。沈千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假设,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白肆,是你吗?”
这个人正握着她的手,然而这只手不可能是白肆的。白肆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而这个人的手,手掌要比白肆宽大一些,掌心微微冒着潮湿的汗意,更重要的是,他的虎口和指节的部分有许多坚硬的老茧。
“你是谁?”眼睛的剧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个人一直拉着她不停地快步向前,听到这句话,他的步伐有了一瞬的停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千秋听到一个非常混沌低沉的声音:“没有。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的步伐停了下来,并且松开了她的手,沈千秋甚至觉得,他的呼吸有了些许的慌乱。
“怎么了?”沈千秋忍不住问。她仿佛才想起骆杉和骆小竹这两个人,“刚刚那两个人,就是挟持我的那个男人,他死了?”回想起来,她依稀听到了前后两声枪响,而骆杉的闷哼以及手臂的松懈是夹在这中间的……
然而这一次,对方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沈千秋感觉那个人扳过自己的脸,把什么东西沿着她的眼睛倒了进去:“忍着点,尽量别流泪。”
也不知道倒进去的是什么,滑溜溜的,原本紧紧锢着眼球的那层东西仿佛渐渐融化开了,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嗯……”这感觉说不上有多舒服,但至少眼睛没有刚刚那么火辣辣的疼了,“你给我用了什么?”
那个人咬字有些含混,好像故意不想让人听清似的:“待会人来了,记得跟他们说,你眼睛里进了石灰,不能用水,否则你眼睛就毁了。”
“你是谁?”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一连问了三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沈千秋朝着原本声音的来向伸出手臂,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千秋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她最熟悉的那个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还带着颤抖:“千秋……你的,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肆?”沈千秋朝着来人的方向伸出手臂,“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刚刚意识混沌,才会在被人拉着逃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白肆的名字。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白肆,她想不到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在这种时刻豁出性命来救她。
可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白肆毕竟不是警察,甚至连她这次出警的地点都不知道,就算想要帮忙,也不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白肆看着沈千秋红肿得不像样子的双眼,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和你的同事一起过来的。我们听到了枪声,地上还有血,我以为……”
沈千秋一时惘然。
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白肆的声音紧紧贴着自己的耳畔响起:“我以为你死了,千秋。我以为我来晚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怀抱太紧,几乎让人窒息;白肆的气息也太贴近,近得让人心慌。然而沈千秋没有反抗,反而更加依偎进这个怀抱。
双目灼烧,额头的血痕缓缓流到眉梢,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得要命,却在听到白肆声音的那一瞬,整颗心莫名地安静下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安全了,终于安全了。
几乎同时,耳畔白肆清亮温柔的嗓音与脑海里的那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别怕,有我在,你安全了。”
她僵硬若石块的身躯在一瞬间瘫软,然而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生第一次,沈千秋放任自己靠紧面前的这个怀抱。
劫后余生,没有什么比一个近在咫尺的怀抱更温暖了。
Chapter 11 劫后温馨
1.
沈千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格外冗长的梦。梦里的那些情景太过混乱,支离破碎。而梦里的她一路逃亡,每次想张开口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无论怎么样都发不出声响,无法向人解释清自己的现状,更无法向人求救。
扶着床沿坐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确实干涩得要命,怪不得会做那样一个梦,沈千秋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想。抬起头,却发现周围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所以现在是……夜里?
沈千秋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灯——“啪啦”一声脆响,吓得她肩膀一缩,紧接着,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千秋,你醒了?”
是白肆的声音。沈千秋欣喜地朝声音的来向扭头,只觉得额头一阵刺痛,紧跟着就是一阵晕眩。她本能地抚了抚自己的太阳穴,却摸到了一些记忆里本没有的东西,这是……纱布?
她顺着纱布的方向一路摸索,手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千秋,别乱动。”
那些本来在梦里混乱不堪、支离破碎的东西,一瞬间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沈千秋忍不住屏住呼吸,再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音又低又哑,粗粝难闻:“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她记起自己身上的那件防弹衣,记起了关键时刻骆小竹朝自己洒来的那把石灰粉,也记起了李队的死和骆杉的疯狂……她忍不住吸了口气,强忍住涌向眼眶的泪水:“李队……你们赶到的时候,李队是不是已经……”
“嗯。”响起的是另一个声音,“千秋,你别太难过。事情经过我们都弄清楚了,李队——”沈千秋认出这是周时的声音。
“等你眼睛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李队。”
沈千秋的声音低哑,隐约带了一丝哭音:“要不是李队,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千秋,你才刚醒,不要说太多话。”白肆扶着她的手,帮她握住杯子,“来,喝点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来,沈千秋觉得好受许多。记忆回笼,她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嗓子大概是因那天情绪激动喊得破音导致。
“那个,既然——”
“改天吧,好不好?”周时的声音听起来透着一股疲惫,“两位,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位同事才刚醒来,总得给人点时间,让她喘口气修整一下,对不对?”
“请你理解,上面一直在施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可是她今天才醒!”
“我们也很难办……”
沈千秋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肆在她耳畔低声解释:“是你们警队的同事。你们李队牺牲,那箱毒品不见了,骆杉现在下落不明,所以他们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沈千秋沉默了会儿,说:“你们问吧。”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看向周时。周时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位警官中一个较年长的开了口:“你知道李宗和骆杉曾经商议过要拿那箱毒品去交换人质吗?”
沈千秋回想起最后的时刻,李队望着骆杉时罕见的默然,摇了摇头:“不知道。去的路上我问过这个问题,周时暗示我说毒品是假的,为了应付毒贩才找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毒品是真的。”
“骆杉和张山子对话的时候。”
“李宗知道这件事吗?”
沈千秋沉默片刻,说:“我觉得李队一开始也不知道,但当时看到骆杉的举动,他应该也猜到了。”
“李宗身上的防弹衣是怎么回事?”
“当时其他的防弹衣都坏了,唯一完好的一件给了我。还有一件是骆杉临下车前提出给李队的,他说他走前就换好了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件防弹衣有问题的?”
沈千秋皱眉:“骆杉开枪之后。”
“骆杉的枪是哪里来的?”
“抽屉里的,应该是张山子他们事先放在那儿的。”
“他为什么放了一把枪在那儿?”
“我不知道。”沈千秋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他是算计好要让我们自相残杀,所以才留了那把枪。”
“你知道枪里只有三颗子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