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叔苦笑,嗓音嘶哑:“我知道。”他看向沈千秋,第一次目光不是躲躲闪闪,而是一种让人心平气和的坦然,“这些年我和你爸爸在暗处观察,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过得很不容易。我知道你在找我,也知道白家那小子一直在找你。但为了当年的事儿,我不能让你找到我,也给那姓白的小子设了不少障碍。”说到这儿,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水,有些自嘲地笑了,“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算计了半辈子,也斗不过老天。”
沈千秋想到白肆在临安念了三年大学,又早有老川火锅店这条人脉,却在今年三月才和自己重逢,不禁恍然。可笑的是白肆找上的这位,偏巧是处心积虑想把他排除在自己生活外的章叔叔!
章叔叔见她神思恍惚,便拍了拍她的手臂:“千秋?”
沈千秋回过神:“章叔叔,我爸今天上午被那伙人带走了,他让我来找您……”一想到沈父的情形,沈千秋愈发焦急,眼圈通红,“你刚刚让我别着急,说要多准备准备,可这都过去三四个小时了,我……”
章叔叔连连拍抚着她的后背:“你别急,你爸被带走这件事,在我俩意料之中。他手头上有个赝品,能糊弄那姓贺的一阵子,短时间内你爸爸那边不会有事。”
沈千秋急得泪花直转,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哭出来,便抹了把眼睛追问:“章叔叔,您能说详细点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叔叔沉吟片刻,说:“千秋,你应该知道贺子高这个人吧?”
沈千秋点了点头。
章叔叔说:“拿走你那个箱子的,还有这次绑走你爸爸的,就是贺子高的人。”
沈千秋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有些懵懂:“那……当时在我床底下写字的人……”
“我和你爸爸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章叔叔有些懊恼,“箱子被他们拿走了,所以你爸才写了那行字想要提醒你。”他看了沈千秋一眼,“你们查那个女孩的案子查到了贺子高的头上去,他本来正愁找不到我和你爸爸的突破口,结果你和白家那小子就那么送上门去……”
“可是那行字说让我小心身边人……”
“我一直和贺子高表面交好。”章叔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们那位骆队长的事,我隐约听他和身边的人提起过,你爸爸一直担心你会喜欢他……”
沈千秋脸色有些赧然:“我爸想哪儿去了?”
章叔叔笑得有点狡黠:“你爸日防夜防,
也没防住白肆那小子。”
“人手齐了,咱们这就出发,还是等一等?”水晶珠串的门帘子掀开又簌簌落下,阿南穿着一身灰色劲装,头发编成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手里抱着个盒子走进来。见他们两人还坐着,她不禁皱了皱眉:“我说你是不是当老板当久了,正事儿都不会干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跟丫头拉家常?”
章叔叔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站了起来:“侄女才刚到,怎么也让人喘口气歇歇……”
“让她多喘一口气,他老子——”阿南话说了一半,也觉出不妥,索性把盒子往桌上一撂,辫子一甩,转身出门,“你让她挑一把顺手的,其他给我拿出来。”
“阿南是个爆竹脾气,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沈千秋摇了摇头,她的注意力全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两把枪,一把是她从前当刑警时用过的65式,另一把是机枪,还有几把短刀匕首。沈千秋从匕首里挑了一把手感合适的塞在腰后,有些新奇:“你们从哪弄来这些东西的?”
章叔叔笑了:“上面给的。”他眨了眨眼,“放心吧,合法。你用完了记得还回来就行。”说着,他将那把65式手枪递了过去:“你用惯这个了吧。”
沈千秋接过来,重新装好弹夹,抬起头:“章叔叔,谢谢你。”
两个人一起出屋的时候,章叔叔突然说:“别谢我,其实我和你
爸爸一样,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5.
车上,通过章叔叔的口述和阿南时不时地插话,沈千秋终于将当年的事拼凑出一个差不多完整的故事。
白肆的父亲白齐和贺子高同是进行秘密科研的同事,他本名原不叫贺子高,贺子高是他后来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后的化名。为指代方便,章叔叔和沈父便一直以他的这个新名字称呼他。十几年前,在某个科研项目取得阶段性成果后,贺子高盗取全部资料后消失无踪,并设置陷阱将罪责全部推到白齐身上。作为白齐的保镖兼好友,沈若海想方设法想找到证据证明白齐的清白,不料贺子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黑道上的人合作,借着白齐外出的机会将他杀害,并开始了对沈若海的追杀和陷害。
沈若海为了保护家人安全,又找不到直接证据,无奈之下只能假死。而这假死当年甚至连章叔叔和那位看守墓园的大城叔叔都没看破。直到几年后,共同追逐贺子高影踪的两方人马有了接触,章叔叔才和沈父正式会和。
贺子高当年盗取的资料很多,但最重要也最令人担忧的一项,便是针对当时世面已有的毒品进行改良和提纯,从而研制出的一种新型毒品。这个项目不仅是最高机密,其目的也是为了改良当时医院供给的麻醉剂从而造福社会。可贺子高却把它用作制毒,并在几年后将这种新型毒品投入黑市。而盗走资料的这个黑锅,却由已经过世几年的白齐,也就是白肆的父亲来背负。
十多年来,沈若海和章叔叔对贺子高围追堵截。可一来找不到能够指证贺子高当年罪行的直接证据;二来此人并不直接沾手毒品交易,很多时候他们配合当地警方截获一批毒品,也只能将那些小喽啰绳之以法,并不能以此揪出贺子高这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几经辗转调查,章叔叔得知了一个消息。当年沈千秋仓促离开平城后,白家人曾派人在沈家院子大兴土木,至于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一直无人得知。
听到这儿,沈千秋忍不住问:“白爷爷说这些东西当初是埋在我家院子里的,是沈家的东西,所以才还给我……”
章叔叔扯了扯嘴角:“千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白肆每走一步,都有人走到你们前头?甚至你们去银行取东西,都有人在半路围追堵截?”他看着沈千秋,眨了眨眼,“还有你老子,为什么每次都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赶去救你?”
这些问题沈千秋不是没想过,但确实是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答案。
章叔叔说:“因为你和白肆那小子随身带的行李箱里,被贺子高的人安了窃听器。”说到这,章叔叔笑了笑,“我怎么说也算贺子高的合作伙伴。如果说你们的动向,他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我就是第二个,你父亲,勉强能排到第三个。”
如果不是坐在车子里,左右前后都是荷枪实弹的年轻小伙子,沈千秋简直忍不住要跳起来。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因为动作太大磕到了头,章叔叔一见笑得更欢:“这么多年我和贺子高都保持着所谓的合作关系,他把我当半个朋友,哎,这该怎么说……我也算是无间道了一把吧!”
沈千秋将信将疑地捂着脑袋坐回原位:“章叔叔,您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章叔叔扒开帘子扫了眼窗外,表情也严肃起来:“时间不多。行,我把你该知道的都跟你交代清楚,也省得你待会儿搞不清状况说错话露了馅。”
沈千秋点点头:“您说。”
“有关你们从白家拿到的那本日记,你肯定都看过了。那确实是你爸爸写的,所以白家老头儿才以为那是属于沈家的东西。他老人家心思缜密,人品也难得的正直,所以即便看出日记本里藏着把钥匙,这么些年也一直没动过。那本日记本是你爸爸的,可里面那把钥匙却是白齐当年藏下的。保险箱里的东西我和你老子都没看过,但里面的东西,光看贺子高这次的态度,我也能差不多猜出来是什么——”他竖起两根手指头,缓缓说,“第一,那东西能证明他贺子高就是当年偷走那些绝密资料的人;第二,里面很可能还有一些他当年没能直接接触到的资料,跟他这些年捣鼓的毒品提纯有关。当
年白齐和他是这个项目的搭档,具体如何操作只有他们两个最清楚。他制造的那种新型毒品这么些年我们也缴获不少,有专门人员研究过,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快感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我想他这次这么急着想拿到钥匙,甚至直接在光天化日下开火,就是因为他怀疑白齐那儿还有一部分东西是他一直没能研究出来的。”
沈千秋听得几乎傻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白叔叔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章叔叔笑了笑:“是啊,可惜了。”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朝沈千秋扫了一眼,说,“这些年白齐的事,几乎成了你爸的一个心结。组织里虽然不少人都相信白齐的清白,但上面的大领导……”他做了个向上的手势,“总是要见到切实的证据才会心安。”
沈千秋点点头,这种想法她能理解。毕竟当时这个项目的直接经手人只有他和贺子高两个。找不到切实的证据,白齐就一直不能完全洗脱嫌疑。
只是……如果这件事让白肆知道,恐怕他又会很激动吧?沈千秋摇了摇头,好在白肆现在受伤行动不便,又有唐虹在一旁看着,等事情真相大白,白肆即便知道全部真相,心里应该也会好受点儿。
不多时,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沈千秋掀开帘子,就见不远处的一间货仓外,站着两排举着机枪的黑衣人。
车门打开前,章叔叔说:“侄女儿,待会无论发生什么,记得一件事,保护好你自己,我和你老子才能放心。”
沈千秋点点头。
然而下一秒,她前脚迈下车,后脚就被章叔叔拎住了衣领子:“喊你们贺先生出来!看看,我给他带了份神秘大礼!”
6.
同是仓库,地方可比数日前和骆杉、李队一同进去的那间大多了。走进去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沈千秋甚至有点没法适应里面的灯光。仓库里太亮了,亮如白昼,高瓦数的白炽灯照在人脸上,看谁都仿佛戴上了一层面具,白惨惨的。
沈千秋在这样的光线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衣服,脸色有些苍白,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和贺子高分坐在一张长桌两端。桌上摆着不少美食,三文鱼刺身,北极虾,以及香味飘溢的嫩烤牛舌。贺子高面前的盘子里还有一块新鲜的嫩烤羊排和一杯葡萄酒。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领口处叠了一张餐巾,沉淀的宝石蓝色,和桌布是同样的颜色质地。
他似乎胃口很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向沈千秋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从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怎么把这丫头带来了?”
章叔叔笑呵呵地回道:“今天上午贺老板不还下了死令,说务必要把这丫头和姓白的小子带回来嘛!我这也是顺手的事儿。”
贺子高轻啜了口葡萄酒,咂了咂嘴,别具深意地看向长桌对面的沈若海:“沈先生,你从前的老搭档把你宝贝女儿绑来见我,你似乎不是很吃惊啊!”
沈若海自始至终微微垂着头,过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他是你的人。”
贺子高悠然一笑,又看向章叔叔:“老章!你演技不到家,没蒙过人家的眼啊!”
章叔叔哈了哈腰,垂下头,显得有点自责:“贺先生,我已经尽力弥补了。这不,我把这丫头给您带来了。”
正说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他快步走到贺子高面前,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东西不对。”
贺子高脸色一变,随后就笑出了声:“我是真没想到,沈先生胆子这么大。人都在我这儿了,还敢交出个赝品糊弄我。”说着,他轻轻瞥了一眼站在沈若海身旁的人,“看来不见点真东西,沈先生是不会认真听我说话的。”
沈千秋的目光紧盯着那个人的动作,就见那个人突然收了手里的枪,转而蹲下身,打开箱子,紧跟着拿了一套器具出来。
沈千秋一看就叫了出来:“你们要干什么?那里面是什么?”
她看到男子手里拿的针筒,隐约猜到对方想做什么。刚要上前,就被两个黑衣壮男死死拦住,就连章叔叔也在旁边扯住她的一只胳膊。
沈千秋目眦尽裂,眼看着那个人把针管里的液体一点点推进沈若海的手臂。
贺子高慢吞吞地吃了两口东西,扯下餐巾拭了拭嘴角,面上笑眯眯的:“沈小姐,你父亲是个硬骨头。放心,这么点剂量,他不会怎么样。”
沈千秋的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太阳穴鼓胀,脑袋快要炸了!如果说刚走进来时,她的想法还只是配合章叔叔演戏,那么此时此刻来时路上章叔叔说的所有都被她抛到脑后了。她不认别的,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这伙人绑到了这儿,又亲眼看着贺子高让人把毒品一类的东西刺进父亲体内。如果看了这些她还能保持冷静,那她就不算是个人了!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甚至连沈若海本人都冷静得要命。
沈千秋忍不住转过脸,看向自始至终紧紧攥着自己一条手臂的人:“章叔叔!您怎么能?”
章叔叔撇开视线,看向饶富兴致盯着他们俩看的贺子高:“贺先生,您现在觉得,我带来的这位,是不是一份大礼呢?”
贺子高呵呵笑出了声,他伸出指头点了点章叔叔,随后站起了身。他踱步到沈千秋跟前,微微低下脖颈,凑近,一双眼紧紧盯着沈千秋的眼:“丫头,你知道那把钥匙在哪儿,对吧?”
沈千秋和他前后打过三次照面。唯独这一次,她突然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好像毒蛇,盯着人的时候目光又死又冷。她强忍住身体的战栗,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贺子高突然笑了,他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站在沈若海身旁的男人,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支装满了透明液体的试管。
沈千秋嘴唇抖了抖,一旁的章叔叔突然开口说了句:“贺先生,说起来,这丫头也有十来年没见过他老子了。说不定……”
贺子高目光瞟向他,章叔叔咽了口唾沫,赔着笑说:“我也只是个提议。”
贺子高垂下眼眸,片刻之后又抬起眼:“你是说她那个小男友?”他突然笑了笑,“这不是难事儿,人嘛,我早就让人弄过来了。”说着,他半转过身子,看着沈若海叹了口气,“我只是替沈先生惋惜,十一年的时间全用来跟我周旋,到头来闹得个妻离子散,唯一的宝贝女儿也跟你生分了。你觉得值吗,沈若海?”
沈若海半天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抬起头,只见他脸泛起潮红,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贺子高说那支毒品只是小剂量,可从沈若海的身体反应来看,那支毒品的副作用恐怕不小。
可让沈千秋更觉惊惧的事还在后头。
贺子高拍了拍手掌,从后头的通道一前一后架过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整齐的白色套裙,头发略散乱,裙子上也沾了少许脏污,一双眼正满是愤恨地死死盯着贺子高。她正是白肆的母亲唐虹。而走在她后面的白肆……沈千秋心里一揪,他上身只披了件白衬衫,扣子都没怎么系好,肩膀隐约可以看到渗出的血渍——
他被两个男人架着走到近前,抬眼就看到了沈千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流露出既欣喜又难过的神情。沈千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眼前的状况,只能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收回视线,就见贺子高正盯着她瞧,嘴角撇出一缕浅浅的笑:“沈小姐,其实我也不希望今天这个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可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哪一个,才是你的底线,所以我只能一个个地试了。”
沈千秋见他又要抬手,突然出声:“贺先生,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你说。”
“你说的那个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
贺子高抿着嘴角笑了笑:“我想这件事,为着沈小姐的安全着想,你实在没必要知道。”说着,他扫了沈若海一眼,又看向唐虹,“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离死不远了。”
唐虹这个时候被人拿掉了堵住嘴的布条,张口就骂:“贺文昌,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年你拿走全部资料却让白齐替你背黑锅。你真以为你把我绑来,白家就会善罢甘休?姓贺的,你也太小瞧人了!”她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从贺子高到沈若海,再到章叔叔,最后看向沈千秋,“今天在场的每个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我要你们每个人,都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贺子高拍了拍手掌:“很有志气、很感人的宣言。”他朝旁边的人努了努嘴,很快,唐女士的嘴巴便又被堵上了。
沈千秋这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受制于人,唐虹嘴巴里塞着东西,而白肆却只是双手被绑。想必自打被带过来,唐虹的嘴巴就没消停过。
沈千秋想到来时路上章叔叔的交代,勉强定了定神,又说:“那如果我能告诉你钥匙在哪儿,我有什么好处?”
贺子高眼睛一亮:“你想要什么?”
沈千秋目光一扫全场:“我要把他们带走。”话说出口,沈千秋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觉得别扭的地方在哪里。路上章叔叔告诉她要激贺子高把之前拿走的那本带摩斯密码的日记本拿出来,甚至要适当表现出对沈父的漠不关心。可如果真是用钥匙来交换沈父,那章叔叔自己怎么办?
这个答案大概也在贺子高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这个不难。”
沈千秋迟疑片刻,说:“我还想要回我爸爸的那本日记……”
几乎在她说出这句约定好的台词的一瞬间,就听“噗噗”几声,头顶的灯突然全都暗了。紧跟着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一把扯住手臂拽着跑了两步,跟着一搡,她就被推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怀抱太过熟悉,再加上隐约可以闻到的淡淡血腥味儿,几乎在一瞬间沈千秋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白——”
对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松开了桎梏,沈千秋感觉到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抱紧了她一个翻
身,就压在了她的上头。眼前黑漆漆一团,沈千秋自从上一次眼睛里进了石灰,视力一直不太好,尤其在黑暗中更如同盲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白肆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慌乱之间,她的头似乎磕在什么东西的棱角上,一阵钝痛让她几乎当场晕过去。沈千秋牙齿打战,忍不住抬手去触,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确定什么。没想到白肆在黑暗之中依旧看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摁住她的手,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嘴唇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别动,千秋,很快就好——”
四周净是机枪的扫射声,以及人在紧要关头几乎扯破嗓子的呼喊声、咒骂声,有人扯着嗓子痛骂“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同归于尽”,也有人用高音喇叭呼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这句话一出,现场只安静了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便是更高亢的咒骂声以及震耳欲聋的机枪扫射声,依稀还能听见拳脚打斗声,货箱倒塌声,惨烈的哭喊声以及绝望的嚎叫声。
黑暗之中,眼睛看不见,听觉和触觉却仿佛更加敏锐了。过了最初那十几秒的晕眩和不适,沈千秋渐渐能够分辨出许多种声音。哭号声打斗声枪支弹药的爆炸声混作一团,却又各自分明,声声入耳,如同锥子一般挤压着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耳朵。头顶的钝痛似乎更清晰了,一浪强似一浪地朝她奔涌而来。
远处,不知是谁打开了通往什么方向的门或是窗户,一瞬间,有风声略过耳畔。
她似乎听到白肆闷哼了一声,可紧跟着,她就听到了一句女声的嘶喊:“老六!”
这声音是阿南的!
沈千秋这次是真忍不住了,她试着抬了抬小腿,踢了下白肆的腿:“白肆……你先放开我……”
她想说她手里有枪,可紧跟着,头顶传来的动静让她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一把刀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光线,让她看清用刀压着她脖子的那个人,是贺子高。他似乎受了枪伤,胸口一片血污,呼吸也乱了节奏,身上优雅的浅灰色西装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半分此前的淡定从容?他朝她阴森森地一笑,手上的刀横在她的脖子上,另一手死死拖着她,原来是想把她从白肆身体下头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