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个模样儿好看的姑娘,”李洛水想了想,“我听爹喊她端木姑娘,可是再多问,爹也不说了,只说是展大人的朋友。”
顿了顿她又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那,李姑娘早点休息吧。”
李洛水嗯了一声,步履轻快地回房去了,展昭伸手扶住边墙,竟再也迈不动步子。
他抬头看那片微弱的灯火。
门关着。
如果推开,会怎么样?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往屋子走去。
这段路,他忽而觉得很长,又忽而觉得很短,似乎盼着盼着,还未反应过来,就到了门口,几次伸手去推门,几次又把手缩回来,最后一次,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砰的一下,就把门推开了。
身后的寒气顺势而入,桌上蜡烛的烛焰飘忽了几下。
展昭的心,像是突然从最高的山顶开始往下掉,掉到了湖面还不够,又一个劲地往最深处去沉。
屋里,没有人。
第168章 【风雪同路】-四
展昭茫然地向屋里走了几步,看摇曳的烛焰,看叠的齐齐整整的床铺,看暗褐色的内墙,看床头搭着的自己的衣裳,耳膜处开始嗡嗡作响。
他忽然就体会到那种盛的满满的希望瞬间化成泡沫的感觉。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涌上心头,喉头处蓦地一腥,鲜血自唇边溢出。
端木翠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自身后传过来的。
“哈,展昭,”她得意洋洋,“一连叫我扑空了四次,也让你扑空一次。”
展昭浑身一震,慢慢回过头来。
他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看到她熟悉的身形,听着她得意的声音:“展昭,我躲在门后面,你都没察觉么?你们学武之人,不是讲究眼观六路耳听……”
她突然就停住了。
视线模糊中,他看到她急急地过来:“展昭你怎么了,怎么会吐血?是不是跟人动手了?”
展昭低下头,他还是看不清她的样子,眼中一片温热模糊,声音轻的像是要飘起来:“扑空了四次?”
“是啊,”端木翠担心地看着他,抬手拿衣角去帮他拭唇角的血迹,“你受伤了么?要不要紧?”
展昭摇头:“怎么会扑空?”
说话间,他慢慢地伸手拥住她。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端木翠怔愣了一下,唇角泛起微笑来,她掰手指数给他看:“去开封府找你,你不在,一次;到这里来找你,你不在,两次;去城门找你,你不在,三次;后来李小姐回来,你又没回,四次。”
她强调:“整整四次。”
说着,她比划着“四”的手势,晃来晃去。
展昭微笑,低下头去吻她鬓角:“所以,就躲到门后去吓唬我?”
“是啊,”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把垂下的几缕发绾到耳后,让他看额头,“自己看。”
“怎么了?”
“你刚刚推门进来,砰一声,就撞到了。”
“那你都不吭声?”
“忍着呀,若是忍不住,岂不是吓不到你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小小的得意。
“疼不疼?”
端木翠晃晃脑袋:“怕是要撞傻了。”
展昭也笑:“那不要紧,本来就是个傻姑娘。”
“我哪里傻?”端木翠白他。
“哪里都傻,”展昭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深,“不但傻,而且小气的很,从来不肯吃半点亏,从来不饶人……”
“那不要抱我了,”端木翠没好气,“去抱又聪明又大方的姑娘。”
她伸手去掰他的手,展昭的双臂箍的牢牢,她怎么掰都掰不动。
展昭没有看她,只是埋首在她发间,似是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
端木翠气结:“难道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一下似是问到了重心,展昭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眉头皱的紧紧:“好处?”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给她肯定的答复:“没有。”
端木翠差点气晕过去。
“怎么会没有?我不是经常行侠仗义么?”端木翠提醒他,“还有,我也收妖的,我心地也很好啊……我武功也好……以前打仗的时候,我脑子也好使啊……还有,我长的也好看啊……”
展昭笑出声来:“前头都是假的,最想说的是自己长的好看吧?”
“哪有……”端木翠装的似模似样,“前头的才是重要的,至于长相嘛,我都不在意的……”
等了半天,没见展昭回答,端木翠好奇的抬起头来。
展昭的目光温柔的很,只是静静看她。
端木翠脸一红,咬着嘴唇,脑袋一歪:“看呆了?有这么好看?”
“是端木回来了。”
“嗯?”端木翠听不懂,“什么?”
展昭没有再答她了,他的双目缓缓阖起,身子软软沉了下去,端木翠慌张地搂住他,只听见他梦呓般的低语:“是端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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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李萧寒一大家子都被折腾起来了,再接着,城中回春堂年近七十的老大夫杜汝言挎着药箱,在家仆的搀扶下也颠巴颠巴到了。
杜汝言伸出两个手指头,虚虚号着展昭的脉,端木翠双手托腮半跪在床边,一会儿看看杜汝言,一会儿看看展昭,紧张到不行。
俄顷,杜汝言慢吞吞地收回手,迎着端木翠忐忑的目光,无比淡定但是口齿异常不清楚加漏风地吐出几个字来:“没……什么事……啊……”
端木翠急了:“没什么事还会吐血?”
杜汝言眼皮都不抬,颤巍巍扶着家仆的手站起:“他这身子骨,吐血还好点。”
“这话怎么说?”端木翠恨死了杜汝言这么一副拿腔拿调的模样,华佗够牛吧,华佗也没你这么拽啊。
“这年轻人,心里头憋着一股子郁结之气,老朽也看不出有多久了,不过长久这样郁结着,对身子定有损伤。这次也不知是被什么一激,反而发将出来,所以老朽才说,吐血反倒好点。”
端木翠吁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那,杜大夫,要么你写个方子?”李萧寒在旁添了一句。
“也用不着什么方子……”杜汝言皱了皱眉头,“早起时给熬点米粥,熬得稠些……他气息浑厚,掌心有薄茧,该是习武之人,不打紧……多给他说些宽心的话,引他多笑笑,心里头舒畅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后一句话却是向着端木翠说的。
端木翠嘴上应着,心里纳闷的不行:这老头怎么知道要我去跟展昭说话,要我引展昭多笑笑,怎么不去跟李萧寒说?
一转头看到李萧寒那张愁眉紧锁的脸,登时就了然了:亏得没让他去跟展昭说,否则引发展昭的伤心事,一发不可收拾,那可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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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这一觉睡的很沉很沉。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开封府,在庭院中练剑,时候好像是秋天,有叶子从树上落下,飘飘洒洒,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公孙先生和包大人在廊下弈棋,两个人一般的愁眉紧锁,手中的棋子迟迟不落,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分作两派,各自拥趸一方,时不时争辩几句,有几次,还试图帮包大人或是公孙先生落子。
于是公孙先生连连抗议:观棋不语真君子!观棋不语真君子!
最后一招剑花挽过,银光一闪,巨阙入鞘,下棋观棋的诸人都无暇顾及他,他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开封府。
素日里走过无数次的街道,有孩童在嬉戏,有夫妻在口角,还有临街的屋子里传出的膳食的香气,他步子不急,走的很稳,迎面走来一人,面目熟悉的很,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想起来:这不是赵小大么?
他记得赵小大被蚊蚋精怪所害,从此失落无踪,他回头去找,人来人往,已经看不到赵小大的身影。
前方忽然马蹄杂沓,急转头时,正看到惊马,还有委顿在地的荷衣女子,他顾不上多想,疾奔过去,长臂一挽,那女子在他怀中仰起脸来,向着他嫣然一笑。
女子的家仆们惊惶赶来,他放开那女子,转身离开,拐角处,一辆两人抬的小轿静静停着,梦蝶将轿帘掀开一线,似在看他,又似没有。轿子身后是云气缭绕的小巷,而轿子顶上,狰狞而又嚣张地悬浮着一件凌霄红衣。
他脚步不停,路过晋侯巷,温孤尾鱼的大宅檐下,悬着两盏白色的灯笼,檐角处立着猫妖,她黑色的裙裾随风飘扬,鬓角簪着一朵极其艳丽的牡丹。
而前方伫立的,便是宣平城楼。
三丈三的地气夹杂着疫气扑面而来,低空掠过无数纸做的蝶,破落的城隍庙里,七星灯依次点亮,沉渊巨大的触手,迎着灯影,兜头罩下来。
再睁眼时,半空一轮巨大的冷月亮,西岐伐纣的低沉号角声远远传来,他还是不停的走,身边的山川河流,伴随着他的走过,寸寸化作了飞灰,这飞灰一下下的旋绕,托起一盏去往酆都的孔明灯。
他抬头看那盏灯,灯却突然直直掉到地上,火焰燃起灯壁,隐现的却是姚蔓青的脸,展昭下意识后退,忽的撞上一人,回头看时,那人一身中贵人服饰,捧着圣旨,面无表情:“女子楚服坐为皇后咒诅,大逆无道,着速死,蛊杀之!”
……
喧嚣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周遭的场景转作晴明,这里是开封西郊,西郊十里。
流水潺潺,桥的另一面,有草庐静静伫立。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展昭的唇角浮起淡淡微笑,他慢慢地步过小桥。
草庐的篱笆门虚掩着,有只青花碗,在篱笆疏落的条上牵了两根绳,做了个秋千,正蹩脚而努力地荡啊荡,秋千下方,站了一只戴花的碗和一只绞着手帕儿的碟子。
那只青花碗看见展昭,好奇地抬起头来,一开口,说话丝丝透风,展昭这才发觉它是一只豁了牙的碗。
“你找我家主子么?”
展昭点头微笑:“端木在不在?”
青花碗指了指灶房。
远远的,透过灶房的简陋的小窗,看到锅铲卖力的左左右右,菜刀上上下下,砧板的笃笃声不绝于耳。
展昭微笑着推开了篱笆门。
第169章 大结局
展昭是在压的低低的絮语声中慢慢醒过来的。
对话声很轻,但是他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一个,是端木翠。
他努力地睁眼,开始看到的是一片混沌的颜色,模糊的人形,慢慢地,所有场景的线条明晰起来,他看到端木翠背对着他,正和李秦氏说话。
“好像还是有点烫……”
“很香……”
“待会展昭醒了,我让他吃……”
李秦氏一抬眼,正对上展昭的目光,她怔愣了一下,拿手肘碰了碰端木翠。
“端木姑娘,展大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