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像是看出木代的疑惑,笑着给她介绍:“鸡肝菊花汤,鸡肝一付,菊花三钱。小姐要不要也来一碗?”
鸡肝还能跟菊花一起烧?
木代觉得,自己真是见识太少了。
炎红砂给木代看了一段视频。
时间是晚上,但月光清亮,机子的像素也不错,不像某些机子拍出来的,到处都是噪点。
好像是在水边,抑或海边,风平浪静,海面上迤逦着丝绸褶皱般的蔓延纹络,月亮映在水上,像无际的磷光点点,又像巨大的不平整的镜子。
炎红砂指着屏幕正中的位置:“这里,你看。”
那是什么呢?黑乎乎的一团。
拍摄者像是料到了观者所想,下一秒,镜头拉近。
可真不小,得有小圆桌面大小吧,但是,是什么呢?
好像是为了帮她解惑一样,那个东西,忽然身体张开了一条线。
木代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这,这是……”
“没错,蚌,你见过这么大的蚌吗?”
木代屏住了呼吸不说话,屏幕上,那只蚌缓缓移动的身体。
屏幕里有画外音,是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蚌,它现在是在晒月,传说月圆之夜,老蚌会格外高兴,会随着月亮的东升西沉不断转动身体以获取月光的照耀……”
又说:“我之前查过,世界上最大的珍珠,又叫‘老子之珠’,有人头大小,现在估价两千多万美金。这么大的蚌,如果产珠的话,价值简直难以想象……我要靠近去看看。”
视频就在这里停止了。
炎红砂给她解释:“说话的是我叔叔,炎九霄。”
“叔叔是我们炎家的采宝人,但是我们家好些年头没开张了,因为我爷爷眼睛不行了。”
采宝,即便知道宝在井中,也不能蒙头瞎子一样去找,得从小炼眼,练就一对能辨宝气的毒招子,要在泱泱天地之间,无数清气浊气之中,辨认出淡渺的一方宝气,谈何容易?
所以采宝的关键,不在于会不会采,而在于能不能辨。
不过,世事也有公平之处,得之于此,必失之于彼,炎老头的眼睛不能见强光,连阳光都很少见,常年避居屋内,及至上了年纪,愈发成了半瞎子,看什么东西都困难。
讽刺之处在于,别的都看不到了,勉勉强强,还是能看宝气。
炎老头静心养眼,顺便指导孙女炎红砂学下井,炎九霄却待不住,虽然素日挣的多,但是他们平日大手大脚,消耗也惊人,为免坐吃山空,炎九霄表示要出去“碰碰运气”。
私底下,他跟炎红砂说:“咱们采宝的,眼底不漏宝,这宝也不仅仅限于宝石,南面有珠,西面有玉,要是有机会,不妨也掺上一脚。”
新疆毕竟路远迢迢,炎九霄头站去了广西合浦。
十来天之前,他打来电话,告诉炎红砂,在合浦,他听说了一个名叫五珠的村子,那是个好地方,因为听说,那个村子世世代代奉行老祖宗留下来的采珠之法,采的都是天然珠子,从不人工养殖。
绝大多数的采宝人都觉得,人工雕磨,毕竟多了斧凿痕迹,比不得天生地养。就好像整出来的当然也是美人,但拿到天生丽质的人面前一比,就少了些浑然天成的光晕。
更叫他高兴的是,听说五珠村已经废了。
炎红砂至今记得他说话时的兴奋语气:“听说荒废了好几年了,老蚌不受人扰,才能静心吐珠。海里淹死过人,临近的村人都忌讳过来,真是乐得清静。说不定,我在这片水里,能捡个宝呢。”
又过了几天,他给炎红砂发来了上面看到的那段视频。
广西、合浦、五珠村,还真是……有缘啊。
木代问她:“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然后,我叔叔就没音信了。”
木代后背有些发凉。
炎红砂没吭声,其实也不是没音信,有的,有一个晚上,睡的迷迷糊糊的,做着梦,她接到过炎九霄的电话。
说不清那是梦还是电话,或许是梦。
梦里,炎九霄在海底爬行,双手深深地陷进海沙,海底的涌流推着他颤栗不已的身子,他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陡然间和她四目相对。
他带着哭音叫她:“红砂,我不想死在这里……”
炎红砂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真的是在接电话,电话的那一头,海浪声好大好大。
她颤抖着,轻声问了句:“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世界上最大的珍珠,真不是为了跟老子扯上关系,我去搜的时候,发现它好巧不巧就叫“老子之珠”,有兴趣的亲可以搜来看看,人头大小,真的好大。
2)这段文里关于采宝的描述,参考了《天工开物.珠玉第十八卷》中关于珠、宝的记录,摘一段供有兴趣的亲参考。
——凡产宝之井即极深无水,此乾坤派设机关。但其中宝气如雾,氤氲井中,人久食其气多致死。故采宝之人,或结十数为群,入井者得其半,而井上众人共得其半也。下井人以长绳系腰,腰带叉口袋两条,及泉近宝石,随手疾拾入袋。腰带一巨铃,宝气逼不得过,则急摇其铃,井上人引絙提上。
第14章
木代出来之后,跟郑明山说了一下要做的事。
简言之,炎红砂的叔叔炎九霄在五珠村“失联”了,炎老头放心不下,但一来自己上年纪,二来眼睛不方便,就想找个功夫不错的姑娘,陪着炎红砂一起去。
他把炎红砂当下一代采宝人培养,多少有历练炎红砂的意思,之所以一定要女的,是考虑到同住同行,异性有些不方便,而且,同天底下所有守着漂亮孙女的爷爷一样,炎老头也得提防有坏小子打红砂的主意。
郑明山说:“哦,行啊。那没事了,我走了啊。”
他说走就走,木代目瞪口呆的,反应过来之后,小狗一样在后头追着:“师兄,你就走啦?你就这样把我扔了?”
郑明山停下脚步:“不然还怎么着?你不是要历练吗?不把你扔海里呛水,你学得会游泳吗?”
“可是,炎红砂也没经验,我也……半吊子……”
郑明山更不理解了:“又不是兵荒马乱虎狼拦路,你自己又不是没出去过,买张车票,哪都到了,经验嘛,走着走着就有了。”
“可是……”
郑明山说:“小姑奶奶,你还像不像习武的人了?就凭你这两下,别的我不敢说,从街头打到街尾还是罕逢敌手的。炎红砂也会几招三脚猫,你们的战斗力比一百块钱游川藏的背包客强多啦,就去个广西,至于吗?”
木代脸上挂不住:“那……师兄,你好歹得交代吩咐我几句。”
就像游子上路,家人不絮叨点什么总觉得仪式未尽。
郑明山哦了一声,正要说什么,木代警惕地打断:“别再说什么到了陌生地方找饭馆旅馆车站之类的话了,我做梦都能背出来。”
原来说过的还不能说,郑明山苦思冥想,顿了一会之后,他伸出肥厚的手掌,很是有爱地拍了拍木代的脑袋。
“有困难找警察,钱省着点花,遇到不错的男人,想拿就拿下。”
说完了,拎着塑料袋,踢踏踢踏出去,头都没回一下。
木代有些感慨,这寡淡的师兄妹情谊啊,比之旧社会把儿女卖给地主老财当牛做马的无良爹都不遑多让。
合浦,五珠村。
要不要跟罗韧说一声呢,木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说:我又不是追着你去的,我是工作去的,两回事儿,碰到了呢就打声招呼,碰不到也不稀罕。
不过,五珠村应该挺小的吧。
她在炎红砂家里住了一夜,炎家的家具都是老式的,尤其是床,居然三面合围,睡进去了,再把钩帐放下,像躺进四四方方的箱子里。
木代睡不着,想到院子里走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炎老头的房里还亮着灯,走近了,絮絮的声音传出来,木头的镂空雕花糊纸门即便关紧了还有老大的透风缝,费不了什么劲就能轻松听到墙角。
“红砂啊,在外头千万要小心,不管遇到谁,都得当成坏人来防,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也要防木代吗?”
“郑明山作保,理论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防着总是没错的……”
木代嗤之以鼻,连墙角都不屑听了。
这老头,还真是没安全感,不过也对,采宝的人排外,人越多分账的就越多,因此宁愿小锅小铲的干,看谁都像居心不良谋算自家的。
昆明到合浦约1200公里,车程约莫一夜加半个白天,所以,她们第二天中午出发。
两个人都行李不多,算是轻装,但心情大不一样。
木代很警惕,没人教她怎么做,但责任使然,无师自通,视线尽量不离开炎红砂,也会自觉不自觉地看周围的人,但凡有生人靠近,全身的弦都绷起来了。
第一次工作,她不想搞砸了。
炎红砂却心情舒畅,看情形,炎老头字字恳切的经验建议,她是全抛到脑后去了。
哦,不对,有一点是照做了。
防着木代。
当然,多半出于私怨,木代踹她那一脚,她后半夜都疼得睡不着呢。
一出门,她就傲慢的把手拎袋递给木代:“帮我拎着。”
说完了,昂着头往前走,木代也不吭声,默默跟上,走出百十米远,炎红砂回头一看,登时跳脚:“你怎么不帮我拎着呢?”
“我是保镖,又不是重庆棒棒。”
重庆棒棒,她上次去重庆时才第一次见到,现在说的云淡风轻,跟打小就认识棒棒似的。
炎红砂没办法,小跑着又把手拎袋给拎回来了,跑的时候,肚子一抽一抽的疼。
上了大巴之后,炎红砂黑着个脸,下定决心不跟木代说话,木代乐得清静,自顾自把座位调低,学着大师兄,闭目养神,车子晃啊晃的,跟摇篮似的。
炎红砂过了好久才发现木代睡着了,气的不行,要知道,她拗那个生人勿近的造型,也是颇费力气的——睡觉了你也吭一声啊。
下傍晚的时候,车子中途停站,供乘客吃晚饭,就近的饭馆家家满座,木代和炎红砂等了好久才等到位置,炒了两个小菜,还没吃上两口,炎红砂叫她:“木代,木代!”
木代抬头看,炎红砂气的脸通红:“那桌,那个男的,色迷迷地看着我。”
循向看过去,还真的,这种二皮脸,什么地方应该都会碰到,就像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又像野草,春风吹又生。
木代说:“赶紧吃饭。”
“他盯着我看呢。”
木代扒饭:“看就看吧,看了也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了,你就不能低头吃饭不看他吗?你不看他,就看不到他在看你了。”
炎红砂被她气的饭都吃不下了:“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个性都没有?”
……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到的合浦,转了两个小时的中巴到镇上,木代分别朝不同的人问路,说是要搭乡镇公交车,在“两棵树”站下来,下来之后,再打听着走。
乡镇公交车在两棵树中间停下来,扔下木代和炎红砂,喷着尾气绝尘而去。
炎红砂尖叫:“两棵树站就真的只有两棵树,连个站台都没有!”
木代也很惊讶,但在炎红砂面前,她忍住了,总得有个人表现的老成持重一点吧。
同时,她开始有了担心,显然,两个人都对五珠村及其附近的旅游接待能力估量有误,这个地方,可不像有旅馆啊。
她带着炎红砂去最近的村子打听,得到的答复让她觉得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