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似乎在下象棋。
楚河汉界。
彼此不认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我来说,他们都太云端了。我是个凡人,即使我还拥有三一学院的金融学位,这个时候,能在他们手下混个小实习生做做,也都能算得上是罕见的青年才俊了,更不要说现在了。
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果然,我听见Linda似乎小声对她旁边的人说,“I thought Arthur was different, would never date a teenager half of his age, and so cheap…like Victoria’s Secret model….”
最后,用冷笑、又带着阅尽男人的口吻说,“Ha !….man….”
然后,又是沉默。
Max大叔拿过来一壶茶,给我倒了一杯,然后我端住了茶壶,对Linda说,“I do speak English. ”
等了一下,我才说,“I’ll be mother. What would you like, coffee or tea”
Linda的脸上有着只属于曼哈顿的冷漠与笑容。
她看着我,把杯子推了一下,笑着说,“Tea, please.”
我给她到了茶。
97
15分钟,……,勋世奉说让我等她15分钟。
忽然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刚才,他们闲聊了几句,我倒了茶水,然后又等了一会儿,总觉得这段时间应该都过去一个小时了,可是我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那边他的办公室,门依然紧闭着,想必,15分钟依然还没有过去。
Linda忽然说起来中文,口音很正,她问,“你,是Arthur的date吗?”
我看了看她,“你可以去问他。”
她笑了一下,就开始喝茶。
我总觉得心中有滴答、滴答,时间划过的声音,办公室那扇门依旧没有开启,就是说15分钟依旧没有到。
这,是不是就是度日如年?
我站起来,Linda他们看着我,我去对Max大叔说,“我上楼去看看Lance,他身体不好,胃很不舒服。等勋先生空闲了,叫我下来就可以。”
Max大叔回答,“好,我知道了。”
勋宅这里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勋暮生已经吃了药,并且被注射了一针消炎镇定的药物,现在就躺在床上。
这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卧室,也许不是他的私产,所以布置的似乎不是他的风格,这里更加西方化一些,只是,周围的墙面上挂着他父亲和母亲各自家族一些亲友的照片,让整个屋子带上了一丝旧中国的贵气。他的父系和母系都是赫赫扬扬的大家族,屋子里照片中的一些人和中国近代史的一些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医生已经离开。
我坐在他的床边,拿了一块毛巾,擦了擦他的额头,再摸了摸他的温度,没有发烧,只是有些炎症的感觉,体温些微有些高。
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似乎,这样的勋暮生,让我感觉有些陌生。
我喜欢赵孟頫的字,而勋暮生的五官就如同赵孟頫的字,妩媚中透着刚强,第一眼看过去,不是乔深那种价值亿万的倾国倾城,可是,再仔细看,似乎眼睛、鼻梁、下巴、脸型,……,每一道线条都精致的恰到好处,再加上修长、几乎完美的身材,纤长的脖颈,这些都是出身显赫的特征。
也许是他睡着了,他这样看上去,竟然有些孩童的感觉,嘴唇微微的向上勾起,好像睡梦中得到了一份香甜的水果糖。
……
“如果,他不姓勋,也许,他会坚强许多。”
门外忽然有人说话,我一扭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勋世奉站在了门口。
他一直很安静,即使这个时候,他也异常安静。他说的话……我知道。当时任茉莉花在医院戒毒的时候,我也说过她,只是,人终究是有私心的,亲疏有别,我能对任茉莉花很轻松自在的说出来那句话,可是那句话,我对勋暮生却终究说不出口。
我站起来,“怎么上楼了,你可以让Max叫我下去。”
啪!
他关上了这个屋子的灯。他按住的地方,是这个屋子电脑控制系统的总控制按钮,不但所有的灯光全部熄灭,连窗帘都慢慢落下,遮挡住了外面花园中折射进来的碎光,让这里呈现一种鼓励人深度睡眠的氛围。
很黑。
从我这里看着勋世奉,那是这个空间唯一光亮的出口,他背光,身体投印在地板上的影子被拉长,和他本人一样,锋利的很。
他伸出了手,“过来吧,我们谈一谈。”
我走过去,只是,没有握住他伸出的手,就好像在杭州的那天一样。
那个时候,他接受了封闭的戒毒疗程回中国,被可卡因和戒毒疗程双重摧残的身体却无法得到合理时间的休息,直到今天,仔细看一下,他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他有他的工作和责任,所以,像他这样的人,无法脆弱,也根本没有选择脆弱的机会。
大厅中已经空无一人。
客人都离开了。
我以为他想要在客厅里面谈,可是,他说,“Alice,跟我来,书房的气氛比这里好一些。”
这里说是‘书房’,却足可以使用‘Library’这个词来精准的表现出来。
这里,就是书的海洋,除了两扇巨大的原木色木门,其余别的地方全部摆放着从地板直达房顶的书柜,里面一半是英文的书籍;另外一半则是分为法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和德文这些欧洲语言的原文书,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书是用中文写成的,而这些书中,还有一半则是繁体字。
我记得,有个很有名的西方人曾经武断的说过,未来30年,中国不可能向世界贡献有价值的思想和价值观。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目前中文处于相对弱势的状态,很多移民海外的华人,都已经不再教导自己的下一代学习中文了,他们认为,最近一两代人,都不可能出现用中文写就的、有价值阅读的书籍。
也许基于这个原因,勋世奉和勋暮生的中文都学习的不太好。
勋暮生可能是自己懒得学。而,勋世奉,一是幼年的时候没有机会,再后来,估计他也不想很认真的学。
我坐在沙发上,他也坐在沙发上,只是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大理石的巨大茶几。
Max拿过来茶水,他也离开了。
又是沉默。
其实……
很简单一句话,——“我要和勋暮生交往”却怎么就这么难说出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张嘴要说话,结果却听见勋世奉说,“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抬头,看着他。
他却没有看着我,而是微微侧头,看着摆放在书房正中央一张桌面上的花瓶,里面放着一大把紫色的薰衣草。
“Alice,我去杭州找你之前去了一趟欧洲,在那里,我签署过一些文件。这些文字上东西可以证明,我与Ginevra d\'Este公爵小姐的婚约关系已经终止。所以,现在,无论从法律还是现实的角度来说,我已经恢复单身。”
有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
想到那个残酷,却带着诡异绮色的夜晚,他在我身上的抽\送,恐怕永远也很难淡忘的香气,夜空下的深海一般,……,他口鼻中涌出的血液,还有濒临死亡,他揪住我的手指……和,在杭州那个晚上,外面昏暗的灯光,隔着雨幕,隔着暗色的防弹玻璃,照在他消瘦苍白的脸上,他那抹令人怜惜的笑。
我想起了前世我和他的婚约,还有燕城勋家五老太爷说过的,苏离死了,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是勋家的老四没有福气……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把我们几个人的感情扭曲成这个样子,前生今生,都无法释怀。
原本,是简单。
我应该和勋暮生是一生一世的好友,而与勋世奉形同陌路。
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也许,本来就不应该相遇。
他的心意,不能挥霍,只能辜负。
他的眼光转过来,我却转开了目光。
我,“对不起。”
勋暮生熟睡后,犹如天真的孩童得到了甜美的水果糖一般的样子,我不能,也不愿意成为那把尖刀,在这个童话一般的画面上,割出一道很难愈合的伤。
有人说过,女人对于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其实很模糊,我要是向前再跨出去一步,也许,就可以回报勋暮生所希望的感情了,而勋世奉的世界如此宽广,今后,总会遇到他心仪,也心仪于他的女人。
我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勇气再看他,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的目光,并不是他看徐樱桃那种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强悍和诡异的令人屈服的感觉,只是,让我不敢抬头。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不起。因为Lance的关系,我也不可能再对您说那句,以后不要再见面的话,只是,……”
我说不下去了,想要离开。
只是,他的沙发后面才是大门,要想离开,只有向坐着方向走去,绕开。
我刚到他沙发的边缘,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那是一只纯男性的手,有力,骨节分明,与我纤细的手腕截然不同,就好像镣铐一般,钳制着我的身体。
勋世奉依旧坐在沙发上,抬头,他看着我说,“Alice,我知道爱情中最宝贵的是什么,就是自由选择的权力。所以,我把自己摆放在你心中天平的一端,你有选择我,或者不选择我的权力,只是,你好像有一些误解……”
他的眼睛颜色有些改变,变得很深,与他身上的香气一样,容易让人想到夜空下的深海,似乎风平浪静,水不扬波,却在那片烟波浩渺之后,隐藏着无尽的、不可预测的危险!
“你是一个,可以把我从死亡中拉回来的女人,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包括勋暮生。”
我注意他用词的改变!
这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勋暮生,似乎,他不是他的弟弟,而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转动了一下手腕,我以为他会死死攥住不放,却没有想到,他松开了手指。
却,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不是Lance的错,我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你……别讨厌他。这辈子,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我以为今天到此为止。
因为我都快要走到门口了,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走过来。
只是……
当我一手打开巨大的深色木门,就要离开这里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瞬间凝结了我所有的动作——“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勋暮生,可以吗?”
我攥住大门纯铜把手的手指开始发白。
用力过度。
手指尖都开始发酸。
我把门又慢慢关上。
我,“不要告诉他。”
异常冷清的一声低笑,勋世奉说,“我一直觉得他很幸福,今天一看,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幸福。”
我,“我知道你看轻Lance,……,其实,这个世界上,能让你看的起的人凤毛麟角,我至今没有见过。Lance从小娇生惯养,上的是贵族私校,后来又直接升入三一学院,身后一直有祖荫,有依靠,他与你的经历的事情和所取得的成就是天差地别!也许,他一生也无法取得你仅到今天的成就,只是,……,Lance对你不同。”
“你在他心中犹如一座高山,几乎等同于父亲的位置,所以,别这样对待他。”
勋世奉,“你在要求我说谎。”
异常冷淡的语气,根本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我心底涌出愧疚与难过。
我,“是,我要求你说谎。”
他走过来,就在我面前,这么靠近,让他身上的香气愈加肆虐。
他低下头,我以为他要接吻,谁知道,他只是些微侧了一下,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说,“今夜,留下来吧。”
……
98
勋世奉的卧室有一面墙都是落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