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
勋暮生手指敲砸沙发后背上,他的手指依次抬起,再依次落下,忽然开口问了我一句,“alice,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摇头,“不知道。”
“那个医生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我再看了看,“也许还太小,医生也看不出来。”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
我把片子放在勋世奉面前的桌面上,他抬起手指似乎是想要拿,但是最终,只是摸了一下下巴,又放了回去,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只有呼吸的声音。
max大叔重新端来热的红茶,放下,并且给每个人都倒满,我加了很多块的方糖,甚至连勋暮生都放了4块,要知道他最近很讨厌吃甜蜜的东西。
勋世奉还是没有动。
他垂着眼睑,窗外的光芒从他的侧影垂落,划过他的眼睑与睫毛,在他苍白如同薄纸一样的脸上留下一道纤长的阴影,从左到右,这道阴影垂过他的鼻梁,几乎可以横亘他整张面孔。
忽然,他开口,“max,给我一杯纯麦的威士忌。”
“但是……”max很犹豫。
“没事。”勋世奉抬起眼睛,“去给我倒一杯。”
勋暮生忽然也说,“也给我来一杯,同他一模一样的。”
“是。”
不会儿,max端了一个银盘子过来,里面是两个杯子,琥珀色的液体中央包裹着一个巨大的球状的冰。
勋世奉拿过酒杯,他昂起脖子,将这些酒水一饮而尽。
他的确比之前更瘦了,皮肤纤薄,连喉咙上的喉结都变得愈加清晰,顺着酒水入喉,我还能看见那个喉结咕隆动了一下,是吞咽的动作。
勋暮生只是拿过酒杯,放在手中,并没有立刻喝干。
桌面上放着银雪茄盒子。
勋世奉打开那个盒子,拿出一根雪茄,我想要阻止他,但是又感觉在这个气氛下十分没有必要。他的情绪隐藏的太深了,好像宇宙的黑洞,可以吸进任何物质,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他都可以吸引进去,从而进行控制。现在,已经是他最外露,也是最脆弱的时刻。我看见他用剪子剪开了雪茄,我拿出火柴,擦燃了火,为他点燃雪茄。
他仅仅吸了一口,就灭掉,将剩下的雪茄丢在一旁。
勋世奉是一个极端克制的人,尤其对他自己。
他终于开口道,“手术大约5个小时,麻药劲过去也许需要2个小时,那么,也就是7个小时,我处在完全昏迷的状态中。如果上帝保佑,我可以在手术后第3个小时醒过来,如果,……,那么,我可能永远也无法醒过来。lance,如果不把alice的事情安排好,你让我如何瞑目?”
“托付给我,你也无法瞑目。”勋暮生将酒杯举到嘴唇边缘,他抿了一口酒,然后再抬高酒杯,从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后面看着他,也看着我,我相信我们的图像都是扭曲的。他说,“arthur,你的老婆,你的孩子,只有你自己顾着,于是,为了这个目的,你也就算是爬,都要从昏迷中爬回人间。我祝你,早日康复。”
终于,他喝干了手中的酒。
“不过。”勋暮生放下酒杯,他,“你的康斯坦丁,我倒可以帮你一下。你刚才说,给我的职位是什么?——康斯坦丁新任ceo?你那个洋娃娃知道之后会崩溃的。四哥,你破除了你自己的誓言。你曾经说过,康斯坦丁只会有你一个姓勋的,现在看来,不只你与alice两个了,还有一个,就是我。这下,那些一直想要把康斯坦丁建成理想化的管理构架的家伙们,不知道会以一种什么样子的面孔在董事局的会议上面对这个局面。哦,你的那个洋娃娃斯特凡·拉维特最近和fma这个headquarters在阿布扎比的主权基金走的比较近,你门户不严。”
勋世奉并没有接任何的话语。
勋暮生沉静了一下,忽然顿悟一般眼睛睁开,“你是故意的!斯特凡·拉维特是你故意放在康斯坦丁的一个诱饵!随着手术的临近,那些挖墙脚的人只能target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就是你帮他们选择的斯特凡·拉维特!当他们知道自己咬住的不过是一个鱼饵的时候,你的手术已经结束,康斯坦丁最大的危机就是在秘密没有揭露的时候被安然度过,他们想要更换目标,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晚饭开始之前,勋暮生离开。
他说,要把自己将要出任康斯坦丁ceo的好消息告诉他的母亲,这样,勋盛颐珊一定会在晚上多吃两碗米饭的。勋夫人吃饭遵守着严苛的清规戒律,勋暮生感觉自己无法错过这样的事情,他一定要回去。
“arthur,你真的想要我嫁给lance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在晚饭这个时候提出来很不和适宜,勋世奉的食欲已经如同灾荒一般的凄凉了,我原本不想在他还有些胃口吃进一些东西的时候提这个令人倒胃口的话题,但是,我实在无法忍住。
他没有回答。
勋世奉沉默着吃一份莴苣牛肉沙拉,他明显看着这盘子有些抵触,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机械状的使用刀叉,一次一次的进食。
我看着他,“上一次,我病的时候,当时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想着就是,以后你怎么办,如果,你能再找到一个可以照顾你的女人做妻子就好了,但是,你对我说……,你绝不再娶。”
勋世奉正在切一片薄牛肉,闻言,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
“arthur,我不相信你会死,但是,如果你真的无法从手术台上下来,我也不会再嫁给任何人,包括lance。”
“我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但是那种感情不是爱。我们可以是最亲的亲人,是兄妹,甚至是姐弟,可我不会再接受他。如果你死了,我会一个人把宝宝生下来,并且把它好好带大,我有这个能力,不需要倚靠别的男人,也不需要再用一段婚姻。”
他放下刀叉,虽然没有看我,但是我知道他是对着我说话。毕竟,偌大的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才22岁,人生还很漫长,不应该这么早就结束。”
“不。”我否认,“我的人生不会结束。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想要成为像廖安一样的编剧,也想要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制片人,我甚至还可以继续在哥伦比亚,甚至是哈佛,耶鲁继续我的学业,我可以周游世界,也可以结交很多朋友,我的人生不到肉体死亡的那一刻不会结束。只是……”
我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死,我的爱情就结束了。”
很久,很久,几乎过了一生的时光。
餐桌上原本就不是很热气腾腾的食物都成为残渣冷炙。
勋世奉开口,“再照一个爱你的男人,爱上他,就像你忘记那个医生爱上我一样。”
“不。我没有忘记他。”
我直视勋世奉的眼睛。
那双在我看来好像璀璨的蓝钻一般的眼睛,在别人眼中却是那么的冷酷,似乎经过了无数漫长的严冬,可以冰封一切感情。
我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但是,……不一样。失去他,我还可以爱上你,也许没有你对我这样的炽烈,但是我依然爱你。但是如果我失去你,……我不会再有爱情。”
他的手指几乎无法握住刀叉。
银制的餐刀从他的手指中掉出,砸在盘子上,发出瓷器特有的清脆的声音,咔,白色的瓷盘炸裂,飞起来的小碎渣碰伤了我的手指,很轻微很轻微的一道伤,疼的感觉都是酥麻的,只能看见手指上一道细细的伤痕,艳红色的血淡淡弥漫了出来。
“我不会死。”勋世奉说,“就像勋暮生说的那样,我就是爬,也会从昏迷中爬出来。还有,我不想你嫁给别人,就算我死,……也不愿意。”
……
“勋夫人。请看这个。”
fitzgerald van duyn(菲茨杰拉德·范杜因)从他意外去世的远房叔叔那里结继承了康斯坦丁一些股份,虽然都是从二级市场上购买的,即使所占的比重并没有多少,但是,按照市价,财富数量也是惊人的。
今天基金有一个brunch,他说有事情对我说,于是我于他走到阳台上。
他递给我一沓照片,放在黑色的文件袋中。
我抽出来一张,尺度太大,绝对不适合公开在阳光下,于是立刻放回去。
“这些照片完全可以作为您丈夫出轨的证据,我知道,你已经通过信托基金得到了康斯坦丁大量的股份,但是,可惜的是,目前的您还无法实际掌控这些财富。如果,您能通过离婚而获取这些股份,哪怕只有一半,您将要成为上东区最显赫的年轻女人。alice,这样的礼物,你喜欢吗?”
我不说话,想了一下,“然我考虑考虑。”
“恭候。不过……”范杜因喝了一口香槟,“不要让我等太久,alice。”
第186章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将从范杜因那里拿过来的文件袋递给勋世奉。
我,“范杜因为什么要拿这些明显的假照片过来,他是想要告诉我,他找不到更高明的ps大师了吗?那么,我倒是可是为他介绍一位。这样的照片,如果我真的被他蒙蔽,或者对康斯坦丁的野心再大一些,转而拿着这些照片向联邦法院提出离婚,这些被ps过的照片根本无法作为证据,也无法通过法庭那一关。太奇怪,范杜因的做法也很奇怪,同时,照片中的女主角……吉尼薇拉公爵小姐不是他的未婚妻吗,他为什么完全没有顾忌,他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勋世奉用手指把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平铺在桌面上。照片中两个人,没有市面上流传的类似的照片那样低俗,也许因为男主角是勋先生,反而让我感觉有一种艺术的美感,如果不是太假,可是作为另类艺术进行欣赏。
他,“alice,这些照片是以真实的照片为基础进行ps的,并且ps的程度非常好。这些都是我同吉尼薇拉在意大利时期的旧照,只是,当时我们并没有……,范杜因应该花费了不少,这个被他使用的为他ps照片的人,水准很高,可以称得上是大师级的水准。”
勋世奉看过一遍,确定全部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是ps过的,只除了一张。他与吉尼薇拉在罗马的la bocca della verità(真理之口),照片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仿若著名电影《罗马假日》中的场景一般,只看公爵小姐的眼神,就好像那个著名的镜头——公主与她一生挚爱!
勋世奉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波动,……也许有,但是我看不出来。我只能看到他异常仔细的看了看那张所有虚假的ps照片中唯一的真实的一张。
“她真的不应该与范杜因订婚,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说完,勋世奉把所有的照片全部封入文件袋中,交给max大叔收好。
“alice,你为什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是假的?”
“很简单。”我叹了口气说,“不管ps的手段多么高超,多么的以假乱真,多么的具有大师基本的水平,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勋先生,你被性唤起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这一点,我甚至不用仔细看,用眼睛的余光扫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与真实的情况相比,照片上的男人简直像一台上载了精密程序的机器,不要说热情,也许连人类的感情都表现的好像干枯的梅干菜一样,这些太明显了。”
勋世奉用一种几乎没有情绪的声音开口,“那么,勋少夫人,我被性唤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似乎想要把我刚才形容他的关于他的感情是梅干菜的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like a beast on bed.”我,“勋先生,我们的爱情很符合一部经典童话故事。”
他,“格林童话中的《穷人与富人?》”
“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冷僻的故事,我摇头,“不是。不过,为什么是这个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说。
我“……”
呃。
我,“不是这个,而是beauty and the beast !”
勋世奉,“多谢,你使用beauty来形容我。”
我,“……”
呃。
我再次叹气,说,“那个,我是beauty ……”
“为什么?”他疑惑的问我。
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勋世奉居然开始认真的思考,但是,却摇头否定,“不。”
我提议,“我们可以让max大叔评论一下。”
等我回头,max大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就好像所有关于福尔摩斯的那些苏格兰场的官员,一有事情,绝对缺席,无一次例外。
我们的话题在神游天外之后,重新回到轨道。
我,“那么,范杜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勋世奉,“也许,他只是想要在我们之间离间,或者,可能在他看来你是一个无知虚荣的女人,前面有康斯坦丁巨额股份做引诱,你可能头脑一热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出来。他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你能打赢我们的离婚官司,fod's sake (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场官司的话。范杜因想得到的,也许只是你想要离婚,并且把照片公诸于众,也许,最终这些照片无法通过联邦法院的证据检验,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公众一样可以怀疑我们的婚姻不稳,有离婚的肯能性,这样,我通过家族信托基金转给你的股份就有被分割的风险,康斯坦丁的其他股东会想要抛售股票,这个时候,那个阿布扎比的主权基金fma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闻言,我只能发出一声,“ohhh……”
“不过……”勋世奉手指摸了摸下巴,这是他对事情饶有趣味的时候的下意识的动作,“我很欣赏范杜因,他很倔强。我想,他应该有一个与他的性格和出身像匹配的结局。”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冷酷的仁慈。
这种感觉,好像我们的对手fitzgerald van duyn(菲茨杰拉德·范杜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康斯坦丁王权更迭。
lance m. hsun出任康斯坦丁ceo。
勋暮生作为勋氏家族成员,他继勋世奉之后,以首席执行官的身份,驾临君临华尔街的王座。他比勋世奉更加年轻,也许没有他的前任斯特凡·拉维特那样年轻,却更有实力。勋暮生与勋世奉一样,出身同一个家族,勋氏源远流长。并且,lance hsun虽然没有常春藤盟校的学位,却毕业于更为古老的剑桥大学,这位他的身上增添了一些古老典雅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