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子昊颔首而笑,方要说话,忽地眼风微微一挑,掠向窗外,苏陵亦抬头,却见主人垂眸闲闲提子,同时漫不经心地向侧略一拂袖。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自远处竹林之外遥遥传来,寂静的黑夜中分外清晰。紧接着便是数声低喝,以及一片刀剑交击杂乱之声。

此时子昊手指刚刚离开棋盘,神色清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苏陵亦信手应他一子,略微侧头,眉间带出几分异样,旋即笑道:“主人,这般吵闹未免扫人雅兴,不如我去看一看。”

子昊笑一笑,便随意靠回软榻上,合了双眸。

蓝衫飘闪,苏陵离坐而去,下一刻,人已在修竹林上。

打斗声早已惊动庄中守卫,无数火把照亮庭舍通明,但见冷月之下,青檐之巅,一道阴暗人影在众影奴剑光中飘忽闪挪,每每倏进,便有影奴闷声退下,空缺当即被后来者补上。

苏陵刚驻足檐畔,剑网中被围之人,倏地一声邪笑,身下利芒骤闪,一片淬亮蓝光,带着阴森毒辣之气,如同嶙峋鬼影流窜呼啸,夺向四面八方难缠的杀手。

“都且退下吧!”苏陵朗然一声长笑,振剑入手。众影奴闻令撤身飞退,四下没入黑暗,声息不留。

一道清明剑光,展如水,快似风,一闪消失于蓝光深处。但听“哧哧”两声微响,那灰衣人抽身疾去,檐前一点,倏又射回。

此时其他人都已赶至林外,方才墨烆、商容等都随子娆在水榭,因隔着内湖,便比苏陵晚到一步,见他已亲自出手,皆尽从旁观战,并无相助之意。商容召回影奴,细问了情况,冷眉一扫,众影奴纷纷低头不敢出声。深更半夜被人潜入山庄,竟还要主上提点才发觉,该当何罪且不说,单这份面子便是丢到家了。

商容暂无暇计较此事,抬头观看战况。天际冰轮如画,竹影错落风檐,只见苏陵蓝衫飘洒,意态闲雅,手中一抹流光几与月色浑然一体,一时难辨清风明月、星辉剑影,分明剑势夺人,却着实潇洒好看。

如许剑光英姿,几叫人忘了眼前激斗,只觉夜华如水,心高意爽,那灰衣人却被迫频频后退,逐渐左支右绌,忽地怪啸一声,半空旋身疾射,足下两刃毒光化作万千厉芒,好似鬼域寒潮,狰狞暴涨,噬向那片湛湛蓝衫。

可惜有道亮光比他更快,苏陵淡笑振袖,真力到处,一星光华惊驰逐月,暗夜中翩然一亮,收敛无声。

闷哼声中灰衣人暴退数丈,急急落向对面屋檐。

底下众人不由纷纷赞声漂亮,若单以武功而论,墨烆剑下偏胜锋锐,聂七势多刚猛,商容长于冷厉,似此一剑伤敌亦非不能,但却绝无二人能如苏陵出剑时这般轻描淡写,这般倜傥从容。

明月之下,苏陵收剑而立,并未乘胜追击,只是扬声笑道:“贵客远来,不知有何指教,苏陵代主相迎,可否告知一二?”

温文笑语,儒雅笑颜,方才那凌厉一剑怎也不像是自他手中使出。对面灰衣人盯住这刚刚险些废他左臂,现下彬彬以礼相迎之人,目光阴狠闪烁,似是对他腰间那柄堪与逐日剑齐名,驰震天下的长剑生出戒心,并不答话,却转头对屋中冷冷道:“王上手下调教的好人物!今日我若有个差池,不知王上还要不要千秋万岁,无病无灾?”

除子娆之外,诸人皆是凛然,岂料这深夜出现的不速之客竟是巫医歧师。

第60章 第二十八章

万竹深幽,岑寂的山庄中灯火闪过,照见亭阁,一点宁静的灯光始终燃亮,直至长夜过半,方才悄然熄灭,碧竹雅舍,复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沉暗。

歧师面无表情地自山庄离开,衣影一闪,鬼魅般没入黑暗夜色,月照云移,转过峰崖,忽然间,他在离江畔不远处停了下来。

前方山夜,遥有花林,江水分流,由此深入泽谷,浪去云峰,独坐平石上的玄衣女子赤足浴波,身后明月倾照,川流泛金,听到响动,她便在这粼粼波光之中,侧头一望,清声浅笑:“师叔祖,一夜辛苦了。”

歧师“嗖”地一声掠上平石,重重冷哼道:“哼!没事去招惹天残灭度掌,你若不好好看着那小子,再出这般变故,可别怪我撒手不管,到时候便是少原君那边交代不了,也由不得我了。”

子娆足尖轻轻挑动水波,娇声嗔道:“师叔祖这话说的,倒像是和少原君府比咱们一族相承的血脉都亲近,那皇非……待师叔祖很是礼遇吗?”

笑语曼言,有心无心一句,歧师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子娆凤眸微侧,泛了清光水波,暗地里觑他神色,悠悠再道:“如今的烈风骑,似乎不是当年皇域手下的‘鬼师’,皇非此人,心性上可和他父亲大不相同。”

歧师阴恻恻地道:“没他老子借鬼师破国灭敌、建功立业,他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十余年前,皇域鬼师纵横天下,所过之处,必定城池尽毁、人无存尸,师叔祖该是为此出了不少力吧。”子娆笑吟吟地挑了眉梢,一字一句细细问道,“后来皇非执掌军权,第一件事便是废鬼师而建烈风骑,看来他对巫族蛊术之厉害并不十分了解,想必也一定不知‘万蛊反噬’是怎么回事儿。师叔祖,听说当年皇域战死扶川,情形极是惨厉,不知……是不是真的?”

歧师眼中精光一闪,直刺那美若天仙、妖若精魅的女子:“你想说什么?”

点点晶光盈缀墨睫,随着子娆轻轻抬眸,那光影一瞬幽滟夺目,便听她柔声道:“还能有什么?我不过想问师叔祖一句准话,王兄身上的毒,如今到底怎样?”

歧师黑暗里眯了眼,不声不言将她打量半晌,方冷冷道:“好个丫头,要挟我吗?”

子娆含笑看他:“师叔祖说笑了,子娆哪里敢?只不过那药毒太过棘手,叫人心里没底。”

“哼!”歧师阴沉着脸道,“你自己不会看?那岄息用毒的手法源自巫族,但凡是巫族之术,难道还有我解不了的?”

子娆眸波微漾:“我就是不解,岄息用毒的手法,如何会和巫族扯上关系,才要请教师叔祖。”

歧师道:“他本就有巫族血统,所学亦是巫族秘术,这有什么奇怪。”

子娆显然惊讶,眉目一扬看他。歧师继续道:“不过此事从来无人知晓,这本就是巫族之内极大的隐秘,上不报王城,下不昭族人,你听了自然吃惊。”顿了一顿,月色下森然一笑,“不过还有更加吃惊的,如今巫族都成灰了,凰族亦被人整治得七零八落,说出来也没什么。当初身为三大长老之首的妁忧私通凰族宗主,生下一女一子,被族内秘密处死。一女凤婠,便是曾得襄帝盛宠的婠夫人;一子却是改名换姓,日后一手灭了巫族,又死在当今东帝手中的长襄侯岄息。”

子娆不由心神微震。妁忧与凰族宗主凤离两情相悦、私下结合倒并非什么秘密,当年凤离曾因此杀妻逐子,惊动王族过问此事,但不久后妁忧练功走火入魔,亡于巫族禁地姒云殿。当日,凤离遣三十六暗羽夜袭巫族,重挫其长老精锐,携女而归,之后不到三年,便也郁郁辞世,临死前将女儿凤婠献于王族,以保完全,却从来无人想到,两人尚遗有一子。

凤离亡故,凰族宗主之位由长女凤妧接替,数年后凤妧晋封王后,此时妁忧之女凤婠亦为襄帝所宠,更因凤离当年杀妻之旧事,深遭王后忌恨,虽然诞下公主,最终却被活殉于岐山帝陵。

子娆借了夜光凝看歧师,似是分辨他话中真伪,忽然道:“女儿既被带回凰族抚养,倘若岄息真是妁忧之子,凤离岂会不知不问,任他流落在外。”

歧师双眼上翻,神情倨傲:“哼哼,他当然查过此事,不过妁忧那时临死产子,负责处置那婴儿的便是老夫,我怎可能让他查到真相?”

子娆眉梢淡拧:“难道是师叔祖你手下留情放过那婴儿一命?”她轻轻一笑,“这倒稀奇了。”

歧师乜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巫族离境天大长老的优秀血统,浪费岂不可惜?教养一番,自可留待他用。他那巫灵之境可是与生俱来,难得得很呢。”

月倾空山,江林深寂,四周一时无声。子娆静默片刻,继而唇锋略勾,曼然淡道:“确实有用,难怪当年师叔祖轻而易举便逃离王城。单靠卢狄,制造混乱放你出狱容易,真正将一个刑余重犯庇护那么久却难,倒不知岄息究竟将师叔祖藏匿在何处,竟连禁宫影奴都未曾察觉。”

歧师目中隐有寒芒闪过,阴沉沉地看向她:“藏匿在何处,又与你何干?唔……我倒险些忘了,襄帝是因九公主诞生赦我不杀,哼,那时候若非我在王城,不知还有没有你这九公主,说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江畔幽波隐隐,映照子娆眸光轻闪:“师叔祖这话叫人听着蹊跷,总不成我出生时,师叔祖人在王城?”

歧师又笑了一笑:“九公主诞时,琅轩宫天生异像,白昼倾夜,九星耀射,幽香满室,七彩琼光夺目而照殿宇,云阁生灿,医女宫奴皆昏昏不知何境,及醒,公主已降,天朗日清,万方明光普照……”

他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叙述王典所载九公主诞生时的情况,竟然分毫不差。咫尺间子娆便这么听着,圆月明亮,照映夜空,歧师背对大江,面容却黑沉沉不见一丝光影,而显得格外森暗。那双刻毒阴邪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正狰狞翻涌,呼之欲出,却又在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深处,再寻不到半分痕迹。

与那诡异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对视,子娆只觉足下温软的江水亦化作凉意直窜上来,如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于未知的一隅,丝吐红信,不知何时便将作出致命的攻击。这感觉令得人浑身生寒,修眉一扬,眸一挑,子娆忽地问道:“师叔祖,当年你们借故处死妁忧,无非是想褫夺她长老之权吧?什么私通凰族,倒没听说巫族还有这般禁令。”

歧师白眉牵动,眼中戾气陡盛:“你说什么?”

子娆似未见他狠厉的目光,澹澹浅笑:“想来,若非趁她临产生子之际猝然动手,巫族离境天大长老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歧师森然冷道:“那又如何?”

子娆仍笑,笑眸顾盼似曳流波,自是清冶魅人:“那关我什么事?我只知师叔祖医术高明,往后我们这些小辈还得靠您老人家多加照拂才是。”

歧师眼神几度变幻,森森阴暗不定,最后,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两眼,道:“不就是为那东帝吗?你倒是对他紧张得很,就这点儿小事,也值得三番两次来找我。”

子娆唇畔始终带笑,只是眼底星波深处却见冷流漫绕:“我刚刚看过师叔祖留下的方子,对症下药,但那药性,也难免太烈了些。”

歧师冷笑道:“我只管医病解毒,他用了药自己撑不撑得住,与我何干?”

子娆乌睫一垂,复又一挑,便柔柔道:“师叔祖,我知道你的手段,定有办法让这药平平安安用下去,不过举手之劳。”

不知想起什么事,歧师目中阴气复盛:“你当以他现在的情况,数十种毒再加上九幽玄通的阻缠,是医个头疼脑热这么简单?岄息当初借了以毒攻毒的药理,以特殊的手法控制分量,在他体内不断用下剧毒,只要有更甚一分的毒入体,就能克制其他稍弱的毒性,直到身体极限为止,便是因此,才让他凭血顶金蛇的毒撑到今天。二十年来他体内各种毒性相互制约,牵此动彼,如今没有最初的配方,我便不能动此根本,药性如何缓得下来?缓下药性,倘有哪种药毒压制不住,一旦发作便够他消受!”

子娆知他心性,为人医病也绝不会叫人好过,哪里是无法可施。“话是这么说,但这点小事怎难得过师叔祖?”

歧师方要抢白她两句,忽然眼中毒光一闪,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便道:“办法当然不是没有,你亦曾修习巫术,难道不知巫族用药的法子?”

子娆心头一跳,抬眸看他。歧师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别怪我没提醒,那法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的。”

子娆垂眸未语,过了一会儿,淡淡挑唇一笑:“既如此,子娆便多谢师叔祖了。”

月夜下歧师与她冷眸对视,哼地一声出口恶气,再不多言,甩手而去。子娆目视他消失在深夜中的背影,转身以手撑石,淡看明月。

月华千里照江流,幽澜,无波。

第61章 第二十九章

扶川城,一场水灾过后,整座城池草木萧杀,大片大片断壁残垣湮没在微明的晨光下,四处皆是枯石烂泥、黄沙蓬草,放眼望去,哀鸿遍野,满目荒凉。

连日大雨之下变得狂暴汹涌的江水卷起层层浮沫,长波急浪穿城而过,将码头粗大的木桩半淹在水中,逐渐靠近的跃马帮商船被冲得颠簸轻晃,船头徽旗飘扬不止。

为首的主船上,舱帘一掀,解还天步出舱门,迎着料峭的江风舒了口气,一眼便见玄剑黑衣的墨烆立在船头,上前招呼道:“墨将军,早啊!”

果不出所料,仍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话都吝啬多说一句,比起性情豪爽的聂七简直是无趣到了极点,数日同行,解还天早已领教过了这位帝都第一剑手惜字如金的本事,当下见怪不怪,回头传下命令。

如同黑夜降下帷幕,一双双劲帆在微明的天光中先后落定,大船徐徐靠岸,抛锚停泊。下面早有分舵弟子安排接应,江边火把林立,随风闪动,船上装载的粮食、草药、布匹等被依次搬运下来,数十辆车马如龙驶往城中,码头上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解还天此次带来的帮众不过五百余人,十人一队,五队一部,五部一卫,皆依军中编制统管,各部属职责分明,等级森严,令人不难想象,一旦有所需要,眼前这十余艘铁甲商船立刻便能化身为一支强劲的水军,再加上先前进入七城的两批人马,纵使遇上楚国训练有素的战舰,也有一战之力。

迎着晨光站在船头,墨烆面上掠过复杂的痕迹,跃马帮少帮主一条性命,换来这强大势力的联手合作,帝都的筹码又多一枚。一颗颗棋子按照既定的宿命落上棋盘,风起云涌,硝烟浩荡,在漠北茫茫风尘中化作女子妩媚的忧伤,决绝的眼眸……墨烆想起临行前见到的九公主,不由微蹙了眉头,忽然被一阵寒暄拉回神思,却是跃马帮少帮主殷夕青率人迎上船来。

殷夕青身着碧色袖金麒麟纹武士服,背挂短刃方天戟,晨风之中大步而行,发冠熠熠,衣摆翻飞,号令一方的跃马帮少帮主一身勃勃英气,与日前病卧榻上的少年判若两人。

解还天是跟随其父创下跃马帮基业的老舵主,殷夕青虽身为少帮主亦对他尊敬有加,赶上前来阻他见礼,转而望向旁边声色沉默的墨烆:“墨将军,幸会!”复又低声道,“敢问东帝圣安?”

墨烆盯了他一眼,简单答道:“主上安好。”

殷夕青眼中扬开笑容,随手便攀了他手臂道:“一路辛苦,请将军随我入城!”说着也不待墨烆回答,攀肩搭背一路说笑,引众人往城中分舵而去。

跃马帮分舵位于扶川地势略高的西城,后面紧挨城中点将台,扩建了数排簇新的粮仓,楚都运来的所有粮草药物皆存放在此,每隔三十步便有人把守,亦不断有物资运到城中,接济受灾百姓。这分舵虽是仓促改建而成,但规模气势可见一斑,殷夕青与解还天等人进了主堂,命人沏茶待客,一边将近来扶川等七城情况简单道来。

墨烆此次奉命北上,之所以与跃马帮同行便是为扶川一地的部署,听了个大概,起身抱拳道:“少帮主,借步说话。”

殷夕青放下茶盏,将手一挥:“你们退下!”堂中部属包括解还天顿时走了个干净,殷夕青抬头笑道:“王上有何安排,将军尽管吩咐下来,夕青万死不辞!”

面对这爽快的年轻人,墨烆纵不满他累得主上旧疾复发,此时倒也生出几分好感:“主上有令,请少帮主筹备五万军队的粮草,置于扶川安全之地,以备所需。”

“哦?五万大军?”殷夕青略加斟酌,便道,“好,给我十天时间,届时将军随时可找我调粮。”

“最多七天。”墨烆道,“七日之后,少帮主请调城中战船据守沫水,厉兵备战。”

殷夕青眸光一跳,方欲说话,忽闻外面响起震耳的爆炸声,紧接着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顿时将破晓的天空重新笼入昏暗。

“是粮仓!”殷夕青霍然起身,话音未落,身边黑影闪过,墨烆已掠出主堂。

堂外正西方向爆炸声接二连三传来,点将台前数个粮仓已没入烈焰,火借风势,正向四面逐渐蔓延,几名跃马帮弟子横卧火场,已然气绝身亡。

墨烆在火场边缘一停,目光扫过地面,眼底精芒倏现,仿若惊电无声。

殷夕青随后赶到,急声喝令:“调水龙灭火!”一抬头,墨烆的身影已没入火中。

跃马帮调集人手,几道水柱射向起火的粮仓,火势顿时压下大半。此时,中心兀自燃烧的烈火轰然爆开,随着落焰四飞,一道剑光迫着一抹红色身影急速后退,自大火中破空而出!

众人只见半空里剑芒陡盛,点点焰光罩向如影随形的白刃,与那锋芒一触,骤然四散。剑气卷灭飞火,流星迸射,但听“哧”地一声急速声响,一道血光,漫天碎衣,伴着那火红的身影飞坠下来。

被墨烆自火中逼出的红衣人左手衣袖尽碎,落地一个踉跄,尚未站稳,眼前利光迫目,长剑点向咽喉,匆忙下侧身急翻,右袖绽出一道火光,直扫墨烆面门。

墨烆冷哼一声,手底剑气凛冽,仿若千军万马破开烈焰,以生死之势罩向面前顽抗的对手。那人似被这气势骇住,再要变招已然不及,便被长剑洞穿肩头,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宣王座下赤焰使。”冰锋般的声音,不带分毫感情,冷冷响起在头顶。持剑之人面无喜怒的注视,赤焰使抬头撞上那双锋利的眼睛,突然一震:“你是……”

墨烆剑锋陡斜,逼向他喉间:“替宣王刺探情报,掌握军机动向,宣国冰焰二使,向来形影不离,冰流使人在何处?”

赤焰使目光逡巡,闭口不言。墨烆也不逼问,长剑向下一带,血花飞溅,赤焰使一只右臂齐肩斩断,惨叫着滚到在地。

眼前锋芒一闪,剑尖仍旧指向咽喉:“冰流使何在?”

跃马帮弟子纵然称雄江湖,却也未见过如此干脆的逼供,一时间无不凛然。由于扑救及时,粮仓中的火势已被扑灭,唯余几处火苗闪动,冒出黑烟阵阵。赤焰使咬牙抬头:“难怪扶川七城大灾不乱,原来如此,你想杀我和冰流灭口……岂有……那么容易!”

墨烆面上仍是不见波动,剑尖下移三分,抵上他胸口神封要穴:“命门被破,焰火功周身反噬的滋味,你要不要尝?”

赤焰使面色陡变,似乎生出惧意。此时火场四周忽然传来阵阵奇怪的“丝丝”声,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地上十几架水龙猛地迎头抬起,水柱急遽喷出,化作一片利冰铺天盖地罩向墨烆所在。

如此近的距离,令人根本无可退避,赤焰使眼中凶光骤闪,左手亦幻出一刃流火插向墨烆心口!

坚冰烈火,眼见将墨烆吞没其中。赤焰使只觉眼前一花,背心一麻,墨烆却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挥掌击出,变成盾牌的赤焰使迎着冰流飞出,登时被无数冰刃钉在地上,殒命当场。

冰火残势蓦地冲向天空,一道墨色身影随之拔地而起,剑如长虹射向众人中一名跃马帮弟子!

那人断声大喝,双手外划,一双冰轮破空飞出,与墨烆剑锋一触,散开无数冰雨,如屏障一般遮挡了所有视线,借此空隙,其人便往点将台方向遁逸而去!

“回去!”随着笑声长喝,一对方天戟从天而降。

劲风刮面,前路尽被封死,那冰流使迫不得已纵身斜退,骇然感到一股剑气已至后心。

不及回头,剑锋冰冷的感觉穿心而过,方天戟亦在此时划下致命的一击!碎冰如水,伴着飞血的身躯坠落台下,“呛啷”一声,墨烆长剑入鞘,飘然落地。

重伤垂死的冰流使吃力抬手,抓向屹立眼前的黑衣人。如此沉默的姿态,如此锋锐的气势,临死前心中诡异的清明令他确定曾经在宣王身边见过此人:“你……究竟……是……”

“帝都左卫将军,墨烆。”

冰流使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一阵痉挛,满面震惊与不甘却已再不及表露,重重栽倒在地,大片鲜血自身下洇散开来。

此时殷夕青也从点将台上跃下,低头查看:“是宣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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