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汤药却是奇效,只灌进了大半,老穆王喉中发出一阵浑浊的声响,蓦地吐出数字,“你……这个逆子……”
太子御眼神一变,手底力道骤然收紧,迫至榻前,森然道:“我要你在此安享荣华,这么多年始终未下杀手,可是你,竟然将秘玺交给老三!你终于得偿所愿,他拿紫晶灵石,回来交换王位了吗?”
老穆王瞠目视他,半晌说不出话,只是蹬得床榻砰砰作响。伴着帘外女子轻声惊呼,太子御猛地松开了手,“哐当”一声,榻前碎玉四溅,药盏摔个粉碎,“哼!别以为有了秘玺他便斗得过我,跟我争王位,做梦!你便好好活着,看他如何送死吧!”
说罢他拂袖起身,向外走去,路过女子身边脚步一停,冷冷道:“按时给他喂药,人若是死了,我拿你是问!”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太子扬长而去的身影,目中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第114章 第七章
箭声雨势落向身后,夜玄殇带了子娆投身一座装饰华美的宫殿,一闪没入雨中,竟往太子居住的东宫而去。
太子册封之初,穆王特降王旨,辟琼湖御苑,发民夫万人,整整历时五年,为储君建造墨宣、承澜、永宜三殿。整座东宫琢玉为台,引湖为池,雕梁画栋,广殿瑶阁,其规模建制几胜西宸正宫,恩宠寄望,可见一斑。
如今病榻上垂死的君王恐怕从未想到,三十年心血,养虎成患,一朝兄弟阋墙,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却在这美轮美奂的宫宇间成为染血的现实。
自古天家荣华路,白骨亲恩终不还。
两列火光出现在碧树掩映的宫苑前方,夜玄殇一揽子娆纤腰,两人掠向临湖高耸的山石之后。十余名铁甲禁卫自近旁巡逻而过,紧接着,便有另一队禁卫自对面经过,可见太子御已下令对整座王宫展开了严密的搜索。
趁着禁卫交替的空当,两人再次施展身法,悄然潜入了永宜殿的一座侧苑。
此处宫苑规模较小,在渐深的夜色下便显得精致宁静,当中一座双层重檐的金瓦殿阁,两侧檐下挂有精巧的玉石风铃,雨滴自檐角淅沥坠落,不时轻轻作响,阶旁一溜青石宫灯在寒夜雨意里透出朦胧的微光。
东宫禁卫尚未寻来此处,瞒过普通的宫人对夜玄殇和子娆自非难事,两人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二层香阁。室中绡帐烟帷,暗香萦绕,一盏紫金琉璃灯悄燃案旁,观其陈设,显然是某位嫔妃的住处,却不知为何深夜之中主人外出不在,唯有几个垂鬟宫女侍奉殿外。
“太子御定会命人封锁宫门,四处驻兵,墨宣、永宜两殿是东宫妃嫔居所,他们即便搜查也不敢太过放肆,我们正好先在此睡上一觉,等他们折腾够了,再设法出宫不迟。”夜玄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封了自己肩头数处穴道。
子娆眸光微挑,转袖压上他左臂,低声道:“你不宜再逞强动手,莫当这血蛊之毒是玩笑。”即便隔着微湿的衣衫,夜玄殇臂上仍透来火灼般的温度,触之令人心惊。他却寻了个舒服所在坐下,含笑扭头,任子娆手底闪出数道清幽的光华,绕臂而上,消失在肩头。
子娆内功心法源出巫族,虽不能如妙华夫人般以血炼术操控毒蛊,却可略加抑制,遂以莲华之术在他身上设下三道禁制,暂时封住他通往心腑的三条经脉,以免血蛊出现异常。
命脉握于人手,任人禁制武功,对于之前的夜三公子来说皆是不可思议的事。他却向后靠去,放松了身体,眉间唇畔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那连相确是不可小觑的高手,和我硬拼一剑,却只吐了口血了事。太子御有此人护身,倒是麻烦。”
剑柄上玄龙玉玦微微晃动,在他掌心投下轻暗的影子。
“他活不过明天。”子娆修眸半垂,轻描淡写不似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
待要撤袖起身,却冷不防夜玄殇反手一握,她如玉的指尖骤然落入他的掌心,玄袖交叠,冷雨幽香的气息,绵延于殿外旖旎的风铃声中。
他握了她的手向前倾身,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头,“唔,让我猜一猜……”他微微眯了深黑的俊眸,侧首看她,突然道,“白虎上将,卫垣。”
子娆墨睫微扬,似有雨样的流光在那黑嗔嗔的凤眸深处闪过,“你寻了这么个所在以逸待劳,是否也在等有人替你布置好宫门守卫。太子御恐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倚为臂膀的禁卫统领竟会暗动手脚,在此关键时候反助他人吧。”
曾有何人,一言道破帝都潜藏的机锋,又有何人,能将夜三公子的暗牌底细,看个清楚分明。
原来谁也不是简简单单,原来谁也不曾刻意隐瞒。
夜玄殇眼底笑意渐浓,终是低笑出声,“有趣,游戏开场,总是有人相陪才不无聊。”他唇角漫然轻扬,指尖挑起一样东西,“呐,珍宝赠佳人,这个送你。”
一个朱红锦囊落入掌心。
清澈的感觉透过丝锦传来,碧玺灵石仿佛有所感应,在玄衣袖畔发出点点七彩幽光,子娆眼波流转,漾入他的眸中。他对她挑眉一笑,那俊朗肆意的神情,潇洒如风,深沉似海。
殿外夜雨声声,随风吹入耳畔。
“兰音夫人!”
一辆青帷鸾车停在殿前,垂帘挑起,步下一个朱衣乌发的美貌女子,侍女急忙趋前撑伞,殿中宫人挑起灯火,纷纷垂首敛衣。
那女子似乎极是疲惫,挥了挥手,命众人退去,只留两名青衣侍女入了二层兰阁。从她的衣饰规格和众人的称呼可以判断,她是太子御众多嫔妃中的一位,夜玄殇听脚步亦能知晓她身怀武功,早与子娆刻意匿了行迹。
隔着珠帘华幕,只见那女子由侍女伺候着除去身外织锦罗衣,卸下妆镮。方才在迤逦的衣袂下并不觉得,此时贴身一袭烟水色及地绢丝薄衫,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示她至少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一手扶着侍女在绣榻上躺下,闭目道:“你们去吧。”
两名侍女低声应是,燃了玉露薰香,放下重帘,一同退出室外。
帘内一片幽暗,唯有雨声烟香,和着婉转的风铃,更显一室静谧。
那女子和衣而卧,幽幽盯着那轻烟缭绕的紫金香炉,目光之中透着几分忧郁的情绪,过了片刻,口中低低飘出一声叹息。侍女在帘外禀报,东宫禁卫搜查刺客至永宜殿,她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未显出太多的惊讶。
窗外火光闪动,传来禁卫的脚步声,一阵风起,吹得檐下风铃阵阵作响,那女子自帘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手中一个碧玉瓷瓶,又是一声轻叹。禁卫们搜查宫闱,自不会进到夫人寝宫,亦不曾真想夜玄殇会大胆潜入东宫来,不多会便退了出去,苑中恢复原本的寂静。但那女子却于榻上翻覆难眠,秀眉轻锁,似是心事重重。
凭夜玄殇与子娆的修为,虽然近在咫尺,却自不会令她察觉。既暂不担心有人寻来此处,两人索性盘膝抵掌相助行功,借机恢复功力,内息交辅流转三五个周天,功行圆满,皆觉神清气爽。
三两个时辰过后,已是天色微明,那女子辗转一夜,终是披衣起身,自行挽了秀发,向外道:“着人备车,我要去玄女祠上香。”
帘外侍女齐声答应。
深寂重幔之后,夜玄殇与子娆目光一触,会意一笑,两人悄然推开后侧的雕窗,闪身逸出室外。不过片刻,便潜入了准备出宫的车驾。
彼时天色蒙蒙,方才初亮,驾车的内侍之前已检查过鸾车内外,套好马匹。车中本便舒适宽敞,设有绣褥软榻,玉案琴桌,两侧重帘垂掩,隔挡风寒,可容三五人同乘而不觉局促,亦未发觉车中竟多了两人。
“夫人当心。”
殿前挑起两盏七宝琉璃宫灯,兰音夫人已换了一身淡碧色银丝绣叶千鸟宫装,外罩雪色单裘,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殿阶。左右内侍半挑车帷,她拂开侍女低头登车,尚未适应车中幽暗的光线,肋下微微一麻,喉中哑穴亦被一道指风扫中,惊呼声未及出口,已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当中。
身后车帘一晃飘落,光线骤暗,车驾微微晃动,往宫门方向而去。
兰音夫人手指已握上袖中软刃,却连一丝反抗余地也无,惊慌抬眸向上看去,猝然便撞入了一双深湛的黑眸。
那男子眼中有着戏谑的笑意,微挑的唇角带着懒洋洋的潇洒,“不要出声,我便解开你穴道。”他压低声音在她耳畔,目光往她袖畔一瞥,笑道:“也不要随便乱动。”
兰音夫人此时方才发现,车内还有一个玄衣女子,正以手支颐斜靠玉案,一双星眸似笑非笑,斜斜掠来,周身上下都透着股慵媚风流的滋味,“喂,好好说话,可别吓着人家。”
兰音夫人和她双眸一触,只觉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将心腑看透,若流泉清渊,绽放涟漪重重。天下间何来第二个女子,有此绝尘姿色,又何来第二个男子,有此心魂胆魄。
她顿时知晓了来人身份,转回目光,微微眨了眨眼睛。夜玄殇一笑,解开她穴道。她果真没有向外呼救,颤声道:“你……你是三公子。”
夜玄殇笑道:“哦?你认得我?”
兰音夫人目中透出一丝惊喜,随后轻声道:“公子怕是不记得了,我以前是王后娘娘身边的医女,名叫兰音。”
“兰音……”夜玄殇眸光微细,端详她清秀的眉目,兰音夫人幽幽叹道:“三公子或许不记得我,但可能还记得此物吧。”
夜玄殇眼中微微一凝,子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兰音夫人轻抬罗袖,自发间取下一支缠枝银钗,钗头缀着两串小巧精致的铃铛,在她指间发出清脆动人的声响。
银铃声轻,如碎珠落玉,如楚都一场风花旖旎。
染香湖上轻歌曼舞,低语风流,美人多情。
一去三年,薄雾中明媚的笑靥,缠绵的乌发,谁人的鲜血,在剑下掌心蜿蜒成歌。
夜玄殇抬头,似乎笑了一笑,“你是曲铃儿的妹妹。”
“她真正的名字叫做兰铃,我和她皆是若羌族的战奴……”
兰音夫人看着手中银钗,目光缥缈,娓娓道来。
东帝初年,穆国侵占西地边境若羌一族,发兵灭其宗国,吞并领土,俘虏族众三千余人,随军押回邯璋,其中男子多数发至军中苦役,女子则送入宫中挑选为奴。
兰铃、兰音乃是一对异母同父的姐妹,两人出身若羌王室,皆是天生艳骨,颇具姿容。妹妹兰音通晓医术,性情温顺,被当时的穆王后选中作为随侍医女,姐姐兰铃精擅用毒,武功亦较妹妹为胜,却被太子御看中,收入东宫,与同族中计轸、计先两兄弟一起,成为东宫座下杀手组织的一员。
一年后,三公子夜玄殇奉命入楚,太子御深恐他威胁自己储君之位,派出东宫精锐暗中行刺。此时计轸已成为东宫首席杀手,为求族人一纸赦书,命胞弟计先以质子府总管的身份监视夜玄殇,并领十三杀手亲赴楚国,执行任务,不料,却在归离剑下战败而归。
太子御一怒之下斩去计轸一手拇指,再下杀令,命此先早已进入楚国的兰铃接近夜三公子。
半月阁中铃音缈缦,媚香软玉,温柔陷阱……
夜玄殇倚剑而坐,眸色深不见底,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也探不见悲欢波澜,仿佛兰音夫人口中的故事早已见惯,怎样的杀戮能够洗清疯狂的仇恨,怎样的情义可令人倾之生死为注。
那又是怎样一个女子,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她甘美生香的鲜血,寸寸染透他的剑锋,化作那些剑下亡魂惨淡的哀歌……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铃儿,亦没有再收到她的消息,计轸他们也再没有回来穆国。这几年我曾多次设法打听,东宫上下皆是讳莫如深,就连计先也不肯透露分毫,只私下将这支银簪送回我手中。我知道铃儿定然已经不在了,公子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兰音夫人抬头,凝眸相询。夜玄殇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美目,稍顷,淡淡道:“他们绑架了我最好的朋友,用他和铃儿要挟,想要取我性命。我杀了他们三十八人,却也身中剧毒。后来铃儿以口中毒丸替我解毒,计轸亦死在我的剑下。”
他轻描淡写仿佛说着与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身旁两人却都可想见那一战的惨烈。兰音夫人身子微微一颤,两行泪水悄然而下。
子娆挑眸看向对面黑暗中俊冷的男子,记起一同逃出楚都时替他包扎伤口,曾见他胸前有着一道极深的伤疤。那样危险的一剑,几乎致命的手法,只是恰恰,偏过了心脏。
她亦问过他这伤疤的由来,他只笑说,不慎为一美妓所伤。她奉送一句风流色鬼,他自欣然笑纳。笑容深处隐藏的故事,真正的夜三公子玄殇,他的背后是怎样的世界,想来无人知晓,或亦无从知晓。
突然间,兰音夫人扶着玉案向前跪下,抑声泣道:“公子,太子殿下暴虐无常,杀戮随性,视我若羌族人命如草芥。若羌族三千战奴,数年来只余二百不足,我虽被封为夫人,却受命喂服大王毒药,日日如此,分毫不敢违拗。兰音恳求公子,设法救救我的族人,若羌族上下,愿以死为报。”
夜玄殇剑眉微蹙,抬手扶她,“你身子不便,起来说话。”
子娆在西宸宫时,也曾留意老穆王情形,心中早有疑虑,但因当时太过匆忙,未及细细察看,轻声问道:“你说穆王重病乃是药毒所致?”
兰音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玉瓷瓶示于二人,“或是以汤药入毒,或是以药丸送服,整整六年从未间断。大王每次毒发,皆是痛苦无比,便是在旁看着也叫人心惊。”
子娆接过瓷瓶,取了粒药丸分辨一番,眸中闪过诧异的光芒,“这药丸是何人所制?”
兰音摇头道:“太子虽因我曾是先王后身边的医女,对我稍微放心,但这药丸的制法却从来不让我知晓。我也是偷偷研究过,才发现里面原来混了罕见的剧毒,只可惜以我的医术,无法一一分辨。唉,若是换了兰铃,定能弄个清楚。”
子娆掂量手中毒丸,心思电转,似乎想起什么事情,凤眸微细如刃,似有流光轻轻闪过,方要再问兰音究竟,鸾车一震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呵斥之声:“何人出宫!”
车外早有内侍上前斥道:“大胆,竟敢阻挡兰音夫人车驾!”
原来鸾车已抵宫门之前,只听外面脚步声响,似是禁卫们簇拥着一人上前,那人在车前停步,朗声笑道:“不想竟是兰音夫人,禁卫们鲁莽了。禁卫统领虞峥,奉太子殿下令旨戒严内城,任何人出入宫门,皆要停车搜查,还请夫人见谅。”
兰音微微一惊,只恐他们发现不妥,喝退内侍,柔声应道:“妾身身子不便,不宜抛头露面,统领可否通融一二,以免妾身尴尬之苦?”
虞峥道:“殿下严令,臣职责所在,着实有些为难,这样吧……”他顿了一顿,对四周禁卫命道,“你们退下。夫人只需令臣一观车内,例行公事之后,自会放行。”
禁卫们应命退开。
兰音并无理由推辞,心中暗急,虞峥只当她已默许,道声“得罪”,上前挑开车帘。
兰音一惊之下,险些脱口轻呼,却被夜玄殇一把捂住樱唇,只睁大了一双美目,迎上看进车内的虞峥。
出乎意料地,虞峥目光与她一触,复自车内扫过,随即微微躬身,退后放下垂帘。夜玄殇这才松开兰音,含笑对她摆了摆手。兰音惊魂甫定,却见子娆亦只是凤眸淡挑,玉容静冷如水无波,眼中现出意外的惊喜。
虞峥道声“打扰夫人”,便对宫门侍卫摆了摆手,示意放行。鸾车徐徐前行,眼见便要驶出宫门,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叫道:“且慢!”数匹骏马驰至近前,堪堪拦住车驾,当先锦衣佩剑之人,正是东宫首座连相,勒马问道:“车内何人?”
鸾车内外皆是一惊。
虞铮当即趋前一步,抱拳笑道:“原来是连首座,前面是兰音夫人的车驾,正准备出宫去。”
“哦?”数名东宫侍卫应手散开,连相翻身下马,按剑前行,直到车前停步,“敢问夫人何故这么早出宫?”
过了片刻,车内环佩微响,传出一个柔美动听的声音,“今日是朔月之日,我早已禀过太子殿下,要去玄女祠上香,为腹中孩儿祈福,连首座可有疑问?”
这声音十分悦耳,柔若春风,连相听出的确是太子宫中宠姬兰音夫人无错,目光却掠过地下泥泞的车辙,稍后转身:“夫人既已禀过殿下,连相自是不敢阻拦。只不过,昨夜东宫有刺客潜入,至今未曾捉获,夫人现在身子贵重,需得分外小心,不若由连相护送夫人出宫,以防意外。”
虞峥暗暗皱眉,倘若连相当真生出疑虑,出其不意动手搜车,那车中二人包括兰音夫人,恐怕都难逃他毒手。心中正自焦急,前面车帘突然微微一晃,挑起寸许,露出兰音夫人半边娇美侧颜,淡哼一声,樱唇微启,“我母子二人岂敢劳动首座大驾?首座若不放心,尽管跟着就是,便是再上来看查一番也无妨。只是虞统领刚刚亲自将我这车驾内外搜了个遍,我倒不知,首座大人原来连虞统领也不放心。”
这话中不软不硬,显然隐含不满,连虞铮这禁卫统领也捎打在内。虞铮迎上连相询问的目光,低声苦笑道:“车内确无他人,她毕竟是殿下的姬妾,也不好太过。”
连相虽在东宫权势过人,但太子御至今无一嫡子,兰音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倘若产下男儿,虽非嫡出,亦系长子,母以子贵,难免身份倍增,纵使连相亦不愿开罪于她,何况虞铮既已先行搜查,想这小小鸾车,也不至真有疏漏,向侧扫了一眼,令侍卫退下,道:“夫人言重了,在下是恐夫人遇上意外,既然如此……”虞铮接着笑道:“不如这样,便由白虎禁卫送夫人出宫好了,以免万一,这也是他们分内之事。”
“统领好意,兰音心领了。”兰音夫人淡淡道了一句,玉手一松,垂帘飘落,“还不快走,误了吉时,拿你们是问。”
驾车的内侍得了命令,扬鞭策马。虞铮抬手点了数名亲卫,低声吩咐,几人翻身上马,随着鸾车绝尘而去。
直到鸾车离了宫城,兰音才放开袖中紧握的软刃,深深呼了口气,方柔声道:“连相此人工于心计,最难应付,太子又极是信任他,东宫上下都对他忌惮三分,三公子若再遇上此人,千万小心。”
子娆目光自她袖畔收回,察觉她方才竟是存了一搏之心,可知这美丽的若羌女子对太子御确非真心屈从,只是迫于无奈,亦不如表面那般逆来顺受。
夜玄殇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兰音自方才虞峥的举动,已是猜知夜玄殇在和太子御的对立中并不如表面这般被动,既惊且喜,说道:“我知道公子定能再回王宫,公子若有用得着兰音的地方,便尽管吩咐。我们若羌族的人,都已经受够了太子殿下的凌虐,盼着公子能救我们于水火。”
夜玄殇淡淡挑了挑眉,道:“你怎知我便不像太子般任行杀戮?”
兰音看着他,美目之中泛起温柔的笑意,轻轻摇头道:“我知道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很多年前我在王后娘娘那里第一次见到公子,便知道公子和太子殿下是不一样的人。如果公子成了穆王,那我们若羌族一定不会再遭受战火,穆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断备兵打仗,总是人心惶惶。”
夜玄殇迎着她期盼的眼光,注目片刻,突然一笑道:“你错了,若我为穆王,则必将加倍征兵,扩充穆军,十年之内,九域诸国十将去其八九,穆国亦未必如今日之存在。”
兰音身子微微一震,看着他不能言语。他却望向车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重帘,落在遥远辽阔的疆土之上,徐徐道:“自四十年前幽帝失德,各大侯国不断扩张领土,挑起战争,相互倾轧,时刻面临着战败甚至灭国的危险。而像若羌族这样处在夹缝中的小国,更是势单兵弱,一旦失去庇护,往往落到被吞并的下场,族人沦为大国奴婢,任人凌辱,处境凄惨。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今时今日,在诸方推动之下,已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聚点。穆国纵为诸侯之一,坐拥西陲数千里疆土,也无法改变这一必然的趋势,不为强者,便取灭亡,而也唯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出现,这早已饱受荼毒的天下方能得到最终的安宁,像若羌族人这样的百姓,也才能真正摆脱战乱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