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罗点了点头,笑道,“大王子和王后对奴婢很好,这里的人对奴婢都很好。多谢却胡侯大人关心。”

“那就好。本来我还想如果你实在不习惯,就不再勉强你待在这里。”他显然乐于听到那罗的这个回答。

她连忙又摇头,“不不,这里很好。却胡侯大人您交待过的事,奴婢一直都不敢忘。等奴婢在大王子这里学会宫里规矩之后,就会尽心尽力服侍王后。”

“我果然没看错人。”他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又顿了顿,“对了,听说你前几日病了?”

那罗愣了愣,咬着唇垂下了眼睑,低声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落水感染了风寒。”

须车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底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沉默了几秒后他忽然说了一句,“那个安归王子,尽量远离他。”

那罗心里陡然一惊,难道却胡侯知道自己的落水和安归王子有关?这么一点小事他居然都了如指掌?这么说来,这座王宫里岂不是有很多他的眼线?

怀着满腹狐疑,她跟着须车走进了王后的寝宫。

待那罗将东西交给了王后离开之后,却胡侯就摒开其他宫人,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自己的姐姐。

“姐姐,新继任的那位匈奴王是乌师庐儿单于的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弟叫做且鞮侯。这个且鞮侯倒是有四个儿子,据说次子狐鹿姑姿质聪颖,异于常人。你说这且鞮侯会甘心眼看着自己的哥哥成为王庭的统治者吗?这下子,我们可有热闹看了。”

王后听了之后依旧双眉紧锁,“须车,陛下迟迟不立伊斯达为王储,我这心里总是很不安。他应该不会立那两孩子为继承人,但实在又有些担心万一达娜再有所出的话…”

“姐姐,那达娜王妃与先前的乌师庐儿单于关系亲密,所以陛下对她多有忍让。现在的这位右贤王呴犁湖,据说和王妃关系只是泛泛而已。就算现在她再有所出,也很难动摇伊斯达的地位。”须车安慰道。

王后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了。”

“对了,听说安归尉屠耆和达娜王妃走得挺近?”须车忽然又问道。

“确实如此。听说他们每天都去达娜的寝宫请安,不过达娜似乎对他们始终不冷不热的。在这个步步陷阱的王宫里,他们想要找个靠山也是无可厚非。”

须车并没表现出异议,而是很快转移了话题,“姐姐,现在正是将陛下拉回到你身边的大好机会。你要随机应变,创造些机会让伊斯达在陛下面前多表现。同时我也会联合其他几位重臣,劝说陛下早日立王储。”

王后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她沉默了一会,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么,那罗这孩子…”

须车的目光微微一动,“现在事情有变,还不是时候。至于她…就稍后再说吧。”

王后看了看他,美丽优雅的脸上掠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似乎还夹杂着几丝未被他察觉的隐忧。

楼兰绘梦卷11 王妃

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地垂落在腰间。那发色甚是罕见,在如水的月光映照下竟隐隐浮动着一层暗蓝色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那罗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直觉告诉她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由于达娜王妃的寝宫和王后王子们的寝宫相隔甚远,所以那罗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王妃。从王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居然大着胆子偷偷摸到了达娜王妃的寝宫附近,想找个机会一睹真容。

直接从宫门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翻墙而入难度也不小。

那么…该怎么办呢?

那罗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了围墙旁一株高大挺拔的核桃树上,当下就有了好主意。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趁着夜色灵活无比地窜上了树,攀着树枝探出脑袋朝着围墙里张望了几眼。

只见影影绰绰的树桠下,有一位身材高挑姿态曼妙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她倚树而立,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垂落腰间。那发色甚是罕见,在如水月光映照下竟隐隐浮动着一层暗蓝色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那罗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直觉告诉她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难道…这就是达娜王妃?

一想到这个女人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那罗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如果没有那件事,她还是那个世事无忧躲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女孩…只可惜…

“王妃,二王子安归又来向您请安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请他回去吗?”米玛女官的忽然出现证实了那罗的猜想。

“又是二王子吗?”王妃沉默了片刻,似有些感触地低声道,“如今还坚持每天来我这里请安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倦。

“那…王妃您的意思是…”

王妃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他走吧。”

米玛女官领了命就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折了回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罐。

“王妃,这是二王子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您看到这个或许心情会好一些。”她边说边打开了食罐。

达娜王妃随意地望了那东西一眼,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一亮,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脱口道,“这是我们匈奴的湩酪,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亲手做给我们吃。”

米玛女官面露疑惑之色,低声道,“王妃,这二王子到底有何居心?以前他讨好您,是为了能在宫里找个靠山。但是现在…“

王妃抬头望了望高悬在天边的一轮冷月,微微勾了勾嘴角,“表弟过世的消息一传来,那些平日里阿谀逢迎的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连陛下也立即对我冷淡了许多。宫内宫外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有之,可雪中送炭的却只有他。无论他目的如何,此时能有这份心思就已属难得。”

“王妃…”

“下次他再来请安的话,就让他进来吧。”

“…遵命。”

那罗对她们之间的交谈倒听得不是太清楚,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王妃的真容,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再加上以这样的姿势攀附着树枝也实在有些费力气,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手脚发麻了。就在她打算下树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从下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阿宝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那罗顿时吓得全身僵硬,差点就从树枝上直直摔下来。她下意识地紧抓住了手边的树枝,忐忑不安地从枝叶的间隙往下望去…

月色下的那个少年微仰着脸庞,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那绝丽的容颜比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更明艳华美,比地狱间的曼佗罗花更阴暗邪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如此和谐的融合在他的身上。

那罗不禁在心里连连哀叹,自己这是倒了什么楣了,好巧不巧怎么偏偏会撞见这位最难缠最阴险最恶毒的主?完了完了,若是二王子一口咬定她在这里偷窥王妃,那到时别说是挨一顿打了,可能连她的小命都会赔上!

怎么办?告诉大王子显然已经来不及,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爬上树,莫非有什么不良企图?”对方果然产生了怀疑。

那罗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一个相对恰当的理由。她心里很清楚,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千万都不能扯上达娜王妃。

对了?刚才他不是提到了…阿宝?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内心渐渐趋于冷静,表面上尽量装出了乖巧老实的样子,“回二王子,刚才奴婢经过这里,隐约看到有个影子在树上一闪。奴婢担心会不会是三王子的阿宝又跑了出来,所以才斗胆上树查看。恳请二王子恕罪!”

“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么,你找到阿宝了吗?”

“奴婢刚才急着上树查看,却没看见阿宝的踪影。”她连忙答道,“或许是奴婢把树影错看成了阿宝,也可能是阿宝太过机灵又逃走了。”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脸,想由此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阿宝这家伙的确是顽劣成性,晚上偷跑出来也不奇怪。”他说这话时神色依旧平和,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

那罗已经在他手里栽过好几次,也算对他是有点了解。这个少年就像是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曼佗罗,盛开的愈美丽,毒性就愈烈。又像是闪烁在清冷月色下的剑光,舞动的愈耀眼,杀伤力就愈强。这叫她怎么敢放松警惕?

“看来是我多虑了。”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就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了。

难道这么轻松就过关了?这个恶魔少年竟然没找她的麻烦?那罗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也顾不上想那么多,打算先从树上下来再说。就在她刚挪动身子的一瞬,忽然又见那原本要离开的人折转了身子,笑着抬起头,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等一下。”

等一下!听到这几个字,那罗的心一阵哆嗦,就像是有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上来…由外及内都变得冰冷冰冷的。

果然…还是不能过了这关吗?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模模糊糊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阿宝的性格我也很了解,说实话那家伙还挺固执的。既然你在这棵树上见过它,那么说不定它一会儿又会回来的。”

她有些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一时还搞不清对方的目的。

“听说过守株待兔这个故事吗?”见那罗神情僵化地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就继续待在这棵树上等阿宝,万一它再跑回来的话,你可是为三王子定下了功劳一件呢。”

那罗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就郁闷了,这算什么鬼理由!这不就是存心折腾她戏弄她吗?她气恼地瞪着那个笑吟吟的少年,忍不住反驳道,“二王子!万一阿宝不回来呢?难道要我永远待在树上吗?”

“等三王子找到了阿宝,你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他转过头吩咐身边的年轻侍卫,“凌,好好守在树下看着这孩子。一旦阿宝出现,就把它带到我这里。如果没出现,就让这孩子多等一会。若是她提早下树,就按宫里规矩办。”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违抗命令,这责罚好像不轻吧。”

那个叫凌的侍卫也不失时机地附和道,“回二王子,前阵子有个宫人违抗了陛下的命令,好像是被乱棍打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全身都没有一块好皮肉了。”

那罗的身后嗖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不觉心慌地咽了几口唾沫。

“你也听到了?那罗。那就好好待在这里。对了,万一你没抓住树枝,或是打了个盹摔下树,一律是以抗命处置。明白了吗?”二王子轻轻巧巧地抛下了最后一句话,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那罗心里又怒又怕,气得牙痒痒想骂人,可同时又不得不紧紧抓住树枝,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来。喂!自己到底是不是上辈子杀了他全家挖了他祖坟啊,怎么每次遇见他都倒楣透顶!

刚开始那罗还能勉强支撑住,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脚就不听使唤了。半边身子又酸又痛,而紧靠着树干的另外半边身子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她也不敢乱挪动身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来了。那位凌侍卫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就像钉在地上的木桩般纹丝不动。那罗疑惑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他几眼,这个家伙的容貌也算得上清秀,神情如果再严肃一些还颇有几分冷面侍卫的风范。只是…一想起他刚才那些添油加醋的话,那罗不禁略带憎恶地撇了撇嘴。

装模作样的家伙,和那个二王子一样讨厌!

正兀自郁闷着,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树枝上的某个小东西上。原来在她的触手可及之处,一只毛茸茸的肥虫正软软趴在碧绿的核桃上,论长相的恶心程度绝对能在昆虫界排前三位。她转了转眼珠,脑袋里很快冒出了一个坏主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罗轻轻活动了几下麻木的手指,摘了一片核桃树叶小心翼翼裹住了那条毛虫。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站在树下方的那个人,找准了位置就把毛虫扔了下去…

毛虫不偏不倚顺着凌侍卫的脖子滑了进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脚底踩到了锐利的刀尖般跳了起来!

那罗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往脖子后面瞎摸,不由幸灾乐祸地捂嘴直笑。到最后,他不得不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才算是甩掉了那只毛虫。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他的颈后已变得一大片红肿,几乎蔓延到了脸颊,似乎还鼓起了层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水泡。

那罗微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这只毛毛虫居然会这么毒。她不过只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没想到效果比她想像的更加厉害。当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过份时,她刚才的好心情顿时莫明其妙就消失了大半。其实再仔细想想,他和她一样不也都是供人差遣的奴婢吗?他附和主子也是人之常情,那么,迁怒于他又有什么用呢?

凌侍卫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半夜时分,天空居然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身上,沁沁的凉。那罗从来都不喜欢下雨天。这样糟糕的天气往往会让她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灰暗的一面,从而陷入某种伤感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到底…要在这树上待到什么时候?

那位拥有美丽容颜的二王子,为什么偏偏会有颗如此残忍的心?

从行刑那一天开始,他似乎就注定成为了她的命中之劫。

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上天究竟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她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么多痛苦?

那一刻,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委屈汹涌而至,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眼角就流了下来。自从爹娘双双过世之后,她就一直都告诉自己要坚强,告诉自己无论什么困难都能熬得过去。

适应黑暗,那也是成为大人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成为大人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努力强撑着做出大人的样子…真的好累,好累。她真希望什么也不用想,真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噩梦,真希望还能继续躺在母亲怀里撒娇,真希望…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索性…就趁着现在好好发泄一下吧。

有时候,就连哭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就在她哭得最痛快的时候,忽然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由下而上飞了上来,正好将她的身体罩在了里面。那罗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那天外飞物居然是凌侍卫的外袍!她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地低头望向凌侍卫,却见到对方迅速转开了脸,显然不愿和她有任何视线上的直接对视。

他是…想让自己用这件外袍遮雨吗?

二王子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那罗微微发着愣,拽紧了那件外袍一时思绪纷乱,更加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止了。那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边已泛起一点簌簌青白,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在树上已经待了一整夜了吗?看起来运气也不算太坏,打了个盹居然没从树上摔下来…她几乎都要佩服自己在瞌睡中还能保持身体平衡的本事了。

手触碰到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袍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往树下一看,只见凌侍卫还直挺挺杵在那里。头发上,身上都是湿漉漉…此情此景令那罗心里不禁涌起几分愧疚,更是暗生悔意之前那样捉弄他。

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那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挪了挪身子,急忙探头望去…枝叶参差之间,伊斯达王子那一袭绛紫色的衣衫格外显眼,更是衬得他容颜昭秀眉目如画,华贵气度浑然天成。他面色沉静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是瞬间而至。

那罗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感动。见到大王子出现的那一瞬,紧绷的神经好像蓦的松弛下来了,那种突然想要流泪的心情差点又让她无法再次伪装坚强。她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眼前变得一片漆黑,直直朝着树下一头栽了下去,却出乎意料的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伊斯达稳稳接住了她,俊秀的眉尖紧紧蹙起,像是在生气,口吻里隐隐有一丝责备的意味,“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她很想说话,可是喉咙里灼烧的难受,一开口就好像有一股锈味涌上来。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他的眼中似又含有几分怜爱,无奈道,“好了好了,先回去再说。”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