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惶恐地弯腰承诺着,玛丽甜美地笑着,“我想请您顶替我。”
年少的玛丽自从来到法国后,就一直在筹划着这件事情——逃离凡尔赛宫。日常生活的繁文缛节使她几乎喘不过气了,而这种压力在路易十六登基后到达了顶点。为了解压,她几近疯狂地自己驾车闯出了凡尔赛宫,却幸运地碰到了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平民艾美!
她的计划终于得以实现。
艾美将顶替她在凡尔赛宫生活三个月,在这段时间,她会随着奥地利访问的团队微服出宫,随在弗朗索的保护下于法国四周游玩。
听闻了这个计划,艾美还来不及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弗朗索男爵反应十分激烈, “殿下,如果被发现了,可能会引起国际问题!”他瞥了一眼艾美,深蓝而锐利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屑,“而这位平民小姐则一定会被处死。”
艾美浑身一震,颤抖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弗朗索是奥地利女王亲信的大臣世子承袭,又与玛丽从很年幼时就认识,从玛丽嫁到法国来之后,他也会不时随着奥地利的访问团来探望玛丽。玛丽十分信任弗朗索,亦会尊重他的意见。
但这一次她的态度极为坚决,“如果我继续呆在这个王宫里,我会疯掉。”
弗朗索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殿下,您的生命不是您一个人的。想想在奥地利的泰瑞沙陛下,您愿意辜负她对您的期望吗。”
玛丽一怔,随即痛苦地扶住自己脑侧,颤抖地说,“不、我不是不尊重我的母亲、不爱我的祖国,只是……只是在这个凡尔赛宫里,太痛苦了,我无法呼吸。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巨大的鸟笼,但至少让我自由地飞翔一次。”
弗朗索犹豫了一下,玛丽冲上前去含着泪看着他,“就这一次,三个月后,我跟着你们的使者团回来。以后我一定乖乖地呆在王宫里,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皇后。”
弗朗索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艾美,松动了语气,“即使我答应你,这位小姐,能够保密么?”
玛丽抬起头,期待地看着艾美,“她向神起过誓的。”
(3)“王子与乞丐”
平民阶级的艾美为了三百个路易,答应做至高无上的法兰西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三个月的替身。弗朗索所带领的奥地利使者团还有七天离开,这七天时间,他们必须尽一切努力使艾美毫无纰漏。
“你可以借口住在离宫、以身体不适为由减少与国王陛下和其他大臣的会面。但你依然要参加日常的舞会,凡尔赛宫的繁文缛节极多,如果你不小心,就容易会被看出纰漏!”弗朗索一边说着,一边用尺子狠狠地打在艾美的后背上,“直起腰。”
艾美一抖,头顶上的三本书哗啦哗啦地就掉落了下来。
她惶恐地弯下腰,捡着书,而弗朗索的声音继续在一边严厉地响起,“皇后殿下不论是在进餐、更衣、舞会的时候都是多人瞩目的焦点。侍奉皇后的仆人有数十种,你要熟记他们的相貌和职责——比如说,餐桌上,一般的侍者可以给你递盘子,但你要更换盘子的时候只能递给太傅!如果你弄错了,就会变成大笑柄,不,会为我们奥地利蒙羞!”
艾美终于将书本顶回了头顶,她咬着牙说,“我明白,先生,我一定会努力。”
却又引来了弗朗索的训斥,“注意你的法语!你的用辞简直令人发指。”
繁琐的礼仪、苛刻的行姿、甚至玛丽德语口音的法语和王室的用辞,艾美必须在七天之内熟记。因为法国和奥地利微妙的政治关系,弗朗索坚决拒绝将此秘密透露给玛丽法国的仆人。他的态度极为明确——除非艾美可以在第六天晚上的贵族舞会里表现得毫无差错,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玛丽离开凡尔赛。
玛丽皱着眉,拉着艾美的手诚恳地说,“艾美,请您一定帮助我,我想要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三个月。”
玛丽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这样高贵的人竟然拉着自己的手、恳求着自己。艾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惶恐,但她也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华丽的宫殿里,有着吃不完的食物、换不尽的华服,还有无数侍从的尊重和照顾,玛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她还是跪在玛丽面前,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殿下,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
艾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虽然她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五天的不眠不休,她记住了大部分的礼仪、服侍皇后的七十三名职责各异的侍从以及宫内与王室来往密贵族的相貌和名字,她可以分辨不同花卉的香气、学会了皇后玛丽最擅长的舞蹈和风格,她甚至连玛丽皇后拿起茶杯时手指细微的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玛丽看着她的进步,几乎要兴奋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而弗朗索则仍是愁眉紧锁,“你掌握了很多,但远远不是全部。这三个月万一发生什么,要如何处理。”
玛丽睁着她纯洁的大眼睛,轻快地说,“弗朗索,我刚来法国的时候,连法语都不会讲。放心,大家会原谅我的。”
弗朗索严肃地说,“你那个时候是王子妃,现在则是皇后!”
玛丽咬了咬嘴唇,“明天的舞会,让艾美代替我去,这是我们的约定!”
弗朗索扶着自己的额头。玛丽、单纯的玛丽,天使般的容貌让她获得了无限庇护和娇宠。天才音乐家莫扎特在六岁进宫演奏时见到了七岁玛丽,当即向她求婚。而嫁到法国之后,她亦是一直受到木讷的路易十六无条件的保护与宠爱。
但现实是残酷的。玛丽,你知道吗?
(4)皇家舞会
路易十六登基是在6月11日,这次将是路易十五去世后第一次的皇家舞会,路易十六将第一次以国王的身份携皇后出席,而诸多访问巴黎的各国贵族也将会参与此次舞会。
玛丽将艾美带到了自己的寝宫,凡尔赛宫虽然豪华,但皇后的寝宫更甚。华丽的镜子、金质的烛台和布满华丽金线和皇家百合纹样的窗帘更是让艾美眼花缭乱。
艾美心想,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让她和马尔斯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了。
玛丽轻声地嘱咐,“一会儿我就会躲在那边的暗室里,仆人们来了,你就让他们服侍你更衣,作为我,去参加舞会。”她又翻过艾美的手,经过六天不间断的保养,艾美的手显得柔嫩而富有光泽。玛丽满意地一笑,“很好,艾美。”
艾美紧张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几乎想告诉玛丽,自己不要那三百个路易了,她想放弃这个任务。可想起躺在家里的马尔斯,她又不得不振作起来。
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恭敬的敲门声。
玛丽松开了艾美,对她点点头,然后转身躲进了暗室。
房间里是一片如死的寂静。
门口的侍者没有听到回音,于是又礼貌地敲了敲。
艾美紧张地看向门的方向,许久,她轻声说,“请进。”
典雅的法语、得体的用辞,这是艾美作为法国皇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穿上了令人窒息的束衣、沉重华丽的宫装、拿起了精巧的扇子,随着侍者们向舞厅走去。路易十六在走廊的另一侧等待着她。艾美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法兰西的统治者,她的双腿在裙子下猛烈地颤抖着,她几乎要踏不住自己的高跟鞋,歪着摔倒下去。可随着与国王的接近、他相貌逐渐变得清晰,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
这位就是法国最位高权重的人吗?
除了华丽的服装、前呼后拥的侍从,他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木讷,还不如街角卖面包的阿叔。
如果他穿着平民的衣服,在市井的街头讨生活,他还是会享受到他人的尊敬吗?
若是如此,现在穿着华丽服装、被其他人前呼后拥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抬头挺胸的资格。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再惧怕。她挺直了腰板,模仿着玛丽日常的微笑,用自己纤细的手挽住了路易十六的臂弯,协调着步伐,与他一起缓缓踏入了硕大的舞池。
弗朗索早前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一旦被发现,玛丽皇后将会撇清一切关系,被处死的只有她一个人。
为此,她绝对不能露出马脚。
国王带着假扮皇后的艾美进入了舞厅,那一刻,乐队停止了演奏,在场的所有贵族都恭敬地起身,让开了一条颀长的通道。随着二人脚步的前进,人们依次恭敬地弯下腰去,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国王带着她走到了舞池前方正中、为国王与皇后准备的椅子前,小心地扶着她,与她一并落座。舞厅内全部的人都转向他们,以视线对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路易抬起左手,轻声而不失威严说,“继续。”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轻柔的音乐,随着众人如常的翩翩起舞,艾美心中的惧意逐渐逝去。
过了半晌,路易终于转过头来,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我想早点回去,你玩尽兴。”
玛丽说过,路易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不会跳舞、不喜社交,只喜欢在房间内造锁。遇到他说这样话的时候,就放心地随他去吧。艾美于是柔顺地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路易提前离开了舞厅。
而舞蹈还在继续着,弗朗索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依照着使臣的礼节恭敬地邀请她与自己共舞。艾美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试炼,如果自己出了丑,他会毫不犹豫地揭穿她的身份,阻止玛丽离开王宫。
她看着弗朗索,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递了出去,这让弗朗索也有点小小的惊讶,那一刻,他似乎都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皇后玛丽,还是纺织女工艾美。
众人将舞池中央的位置让出来给了皇后和她的舞伴。在弗朗索的配合下,艾美跳着玛丽最擅长的舞步,她轻盈的身形和步伐引起了全体贵族们的注意。但这一切都很成功,她几乎可以听到人们轻声地赞叹着,“殿下的舞姿实在是太美了。”弗朗索的脸上仍旧死板地没有表情,但是从他的眼中也可以读出几分微妙的讶异。
是的,艾美骄傲地挺着自己柔软的背部,她的皮肤在精心的护理下展现出白瓷一样的光芒,现在的她是法兰西的心脏、凡尔赛宫的焦点。
一曲完毕,众人鼓着掌,以眼神表达着对她的赞美,艾美对弗朗索微微颔首,随即走到了舞池一边。几名贵妇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艾美微微抬起下巴,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叫出她们的名字。
在皇家舞会,皇后不主动开口问候,其他人不能先开口和她说话。
她的问候使得她们喜上眉梢,连忙与她攀谈了起来。艾美尽量少说话,只是含蓄地微笑着,却更是被她们赞得优雅。艾美在会场里问候着重要的贵族、和他们轻声地交谈一两句,看着平常那些遥不可及的人对自己毕恭毕敬、满口夸奖,她的心情变得极好。她表面上礼貌地应对着,内心却在高唱着胜利的凯歌。
就好象,她已经征服了凡尔赛宫!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人识破艾美。她屏退了跟着自己的侍者,来到了外面的露台上透气。她的脸上还泛着兴奋的红晕,她贪婪地吸收着仲夏夜清爽的空气,竭力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怎么样,感觉不错?”有些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艾美猛地回过头去,银发少年靠在护栏旁,慵懒地看着她,“我是来好心提醒你的,你到明天,可就要死啦。”
艾美反应了一会,突然想起了六天前在巴黎的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
疯狂的马车、玛丽惊恐的容颜和绝望的叫喊骤然回到了自己的脑海。这六天魔鬼式的训练竟让她把这件事情完全地抛在了脑后!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颤抖地说,“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依旧是淡漠地笑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若还不能杀死那个最后出现在你脑海里的人,你就要永远告别这个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