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昇心里有些烦躁,她突然回过头来,厉声说,“腾鸢,你的伪善真是令我作呕。”
二人沉默相对,许久,腾鸢才又说,“公主,腾鸢是有事相求。”
珺昇闻言,心里很是别扭,却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走了回来,“你虽是敌国的将领,却救了我一命。你说吧,我会尽力完成。”
腾鸢苦笑,随即说,“我的气数怕是要尽于此地,在死去之前,有一个故事一定要告诉公主。”
珺昇心里一跳,口中亦觉得有些苦涩,“你说吧。”
腾鸢看着珺昇,他的视线多有留恋,“这个故事讲一个燕国的士兵。”
那士兵出身贫寒,排行老七,于是家人称之为阿七。阿七十五岁的时候为生计所迫入伍当兵。燕国地处长城以南,易水之北,国力微弱。七年前,在一场与赵国的边境之战中惨败,领兵的军官逃跑了,剩下的残兵败将也做鸟兽状散。阿七幸运地在那张小战役中活了下来,却不敢回国,于是他背井离乡,一路流浪,穿过赵国,又来到了韩国。
到达新郑之时,阿七身无分文,他沿街乞讨,新郑的百姓很贫苦,而新郑的贵族又根本不屑于施舍,阿七露宿街头,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客死它乡。就在此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阿七眼里,那个女孩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仙子一般。
她一袭茜色短衣,黑色的头发仿佛柔顺的丝绸,束成了两个漂亮的辫子,直达她的膝盖。她皮肤白净如玉,双眼明亮而美丽,声音也是清脆动听,“你看起来不像韩国人,缘何睡于此处。”
阿七喃喃道,“我无处可去,也没有东西可以吃。”
她闻言,从手上摘下一对镯子,“那你用这些换些食物吃吧。”又指了指西边,说,“父……父亲说,秦国的国力更加强盛些,你到那边,或许能找个合适的工做。”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去,阿七突然叫住她,结结巴巴地说,“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请问尊姓。改日阿七赚了钱,一定将这一副镯子还给姑娘。”
她一怔,随即咯咯笑了起来,“原来你叫阿七。阿七,那你过几年再回新郑来吧。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见。”
阿七拿着小姑娘的镯子,抵给了当地的一家当铺。当铺的老板见阿七衣衫褴褛,谎报了价值,只是给了他五两银子。但就靠着五两银子,阿七走出了韩国,来到了秦国,投拜到当地一名公子手下做了门客。又过两年,阿七在战场上救下了秦王政的性命,一举成名。
接下来三年,先是封将、后升左将军、再擢右……一直至今。
珺昇听着、听着,视线不觉间模糊了起来。
腾鸢吃力地将手伸进胸前,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对镯子,因为冲击,一只镯子已经碎裂,而上面韩国王室的花纹却仍然依稀可见。
腾鸢轻轻说,“阿七在一年前从新郑当铺老板的手里赎回了那对镯子,托人查证,终于知道这是韩王公主姬珺昇的物件。彼时秦王政已经动了要灭韩国的心,他委阿七为首将。阿七知道,韩国若灭,以姬珺昇的性子,必然会随之殉国,为了救珺昇……”
他又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上因此泛起了异样的潮红,“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将镯子塞回她的手里,又竭尽全力,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地包裹住她的手,“但是珺昇,我全力救你,却并非只是为了报恩……去年九月,我带着白虎之牙在殿上再次见你,便决意要共你一生一世。第三问之所答,亦发自内心。我将你视为我的妻子,自然要穷我之力护你。”
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努力地扯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但依然宽慰她道,“我知道你仍然恨我,这是立场所致,我不怪你。如今你便随意去吧,只是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珺昇,我是全心全意地待你……能在这最后一刻,有你陪伴,我也满足了。”
腾鸢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竟带着笑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珺昇看着他,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她握着玉镯,伏在他停止跳动的心脏上,一直流泪,直到双眼流出了血色的液体。
一夜过去,珺昇如黑绸一样的长发变得像雪一样苍白。
她的体温慢慢变低,几乎要与腾鸢的身体一样。
她依偎在腾鸢身侧,迷茫地看着天空,美丽的双眸间,光芒竟渐渐隐去。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动,雪狼头与白衣少女再次来到了她的身边。
雪狼头道,“七日已到,你若想活下去,便要快些走出这山谷,否则就白白浪费了我赐给你的机会。”
白衣少女则说,“但你也有另一个选择,放弃这七日。”
珺昇一怔,随即说,“我放弃这七日,腾鸢便不会死了?”
“正是,这七日的事情就仿佛没发生过,你的生命当场终结在新郑香殿之上。”
珺昇看着他们,“腾鸢也不会记得我这七日与他的过往。”
“正是。”这次是雪狼头接口,“你不如就这样走出山谷。如此,你既报了国仇,又可以改头换面好好地活下去,何乐而不为。”
珺昇侧头看了看雪狼头,突然一笑,“他不记得,倒也好,这样也就不必徒增伤心。”
雪狼头一愣,白衣少女随即道,“你要放弃这七日?”
“正是,我愿意死在那天,如此珺昇再无愧于心。”
语毕,珺昇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谁人淡淡的叹息,随即天旋地转,四周的温度再次变暖了起来,耳边再次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对话声。侍女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惊恐地响起,“公主,秦国的那个腾鸢要到我们这边来了。”
珺昇睁开眼睛,香殿的门猛地被推开。
腾鸢一身黑色铠甲,玄色的斗篷飘在身后,更显得英气逼人。他见到珺昇的那一刹,双眼露出不易察觉的欣喜神色,而珺昇见状,亦微笑了回去。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腾鸢在见到自己时,是真心高兴的。
她紧紧握着胸前白虎牙的吊坠,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随即,珺昇的身体动了起来,就好象剧本安排的一般,她猛地撞向了身侧的巨大石柱……
榕树下,时空的水镜旁。
佐小心地捧着一块浅茜色的水晶,珺昇最后七天的过往仿佛走马灯一般在里面播放着。她将这水晶收进了身侧的袋子里,出神一般道,“原来,这就是七日水晶。”
V摘下了自己盖在头上作为装饰的雪狼。自从十五个纪元前他接触了一种叫做“Cosplay”的东西,他就乐此不疲,每次出任务,总是要全套武装上目标对象时代的服装。他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微微泛起银光的短发随意地散在额前,显得慵懒而随意。
他掩饰着自己的不爽,故作轻松地说,“你这是运气好,第一次就让你赢了
“输赢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要七日水晶。”
V怔了怔,没想到佐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语。但他很快接口道,“如此,你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我们死神也只是想要那些大人物的命罢了。比如这次,如果郡昇继续活下去,我们就可以得到腾鸢的命了。腾鸢是历史上的大人物,他的命可比七日结晶更可以提高阶级。”
佐笑了笑,手紧紧地扣住身旁装着七日水晶的袋子。
V见她的样子,便也没有说下去,只是说,“算了,看看滕鸢他怎么样好了。”他走到时空的水镜旁,轻轻一甩手腕。后来的故事就此一幕幕地呈现在二人面前。
【终焉】
姬珺昇之死,是国丧。十里白绸从新郑王宫一直铺出了城外。秦国的士兵亦换上了素服,纪念这位忠国的公主。腾鸢为首,他手持铁镐,亲自为姬珺昇抛土入葬。
次月,腾鸢将韩国的统权交还了秦王政,秦王将韩国的领土封为颍川郡。腾鸢自发请缨驻守南郡,此后他全心全力地安抚百姓,管理领地,严防不法行为,使原韩国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亦为秦国攻打楚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秦王大喜,想要赐婚腾鸢昭文公主,而腾鸢婉拒。
腾鸢此后不谈婚娶,全心为秦国效力。
秦王政二十六年,他被封为内史,恪尽职守,为官清廉,直到老死任上。史称其“内史腾”。
内史腾无后,孤身终老,多年后盗墓的人从他的墓里挖出了一对小小的玉镯,似是同期韩国幼女的物件,而主人却无处可查。
于是,内史腾与姬珺昇的故事,随着那好似未发生过七天,消失在了历史里。
死神没有为他们叹息。
可佐也没有。即便V也认为这次赌局是相当纠结,对于人类来说更可谓是可悲可泣的一次。但佐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的声音一如最初般坚决而毫无犹豫。如果硬要说的话,身为人类,V觉得她比死神更加冷酷,“接下来呢?”
注:内史腾,姓腾(本姓滕)名不详,而非百度上所注明的名“腾”,姓不祥。
Story III
塞壬之歌Song of Sirens
V负责从水镜中选择目标。
有了第一次的失败,他的挑选变得格外小心了起来。当他在这里聚精会神的浏览历史时,佐就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白色的桌子上,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时空的水镜发呆。
V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她打工,加上这个莫名其妙硬塞给他的人类让她尝到了第一次失败的感觉,他不由觉得更加不快,翻看水镜的动作也变得有几分急躁。
突然佐从桌子旁站了起来,指着水镜说,“就这个吧。”
V本能地阻止到,“选择目标是我的事儿,你别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