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一切没有太晚之前,他要亲自动手,消除这个威胁。想到这里,长老的双眼泛起了血红的眼睛。他露出了獠牙,毫无犹豫地走向屋子角落的棋童——

棋童听到了脚步声,却立刻辨认出那不是昆塔斯。它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遂抱紧棋盘,警戒地想要站起来,向屋外的方向跑去。但盲眼的人类孩童怎么可能比得过肯特的速度,肯特轻易地转过身来,伸出手臂,细长而有力的手指飞速地抓住了棋童的衣服,将它一把拽到了自己身侧。随即肯特张开了嘴,獠牙毫不犹豫地向棋童的脖颈咬下去。

“你在做什么!”

伴随着震怒的声音,昆塔斯猛地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未等到任何辩解,他就好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向正准备下手的肯特。吸血和转化需要时间,肯特来不及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抹杀棋童。他于是猛地一甩手,棋童的身体就好像沉重的铅弹一样,撞击在昆塔斯房间里厚重的玻璃上,随即哗啦哗啦数声,玻璃碎裂,刺入了棋童脆弱的身体,黑夜里,玻璃带着血色,与棋童一并从古堡的三层向下坠落而去。

昆塔斯无暇顾及肯特,他跟着冲出窗口,血族亲王黑色的上衣如同黑色的翅膀,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拉住向下坠落的棋童。

就在此时,月亮拨开乌云露出了它金色的光芒,棋童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精致而美丽。

她睁开了眼睛,深琥珀色的双眸就好象昆塔斯见过最纯粹的玛瑙。但那一双眼睛却无法聚焦,只是空洞地、冰冷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在那一刻,年轻的亲王心里闪过了一丝他无法形容的遗憾,在两百多年的“无所谓”里唯一的愿望,他希望她在这一瞬间可以看到自己,他希望她能够认出他的相貌。

随即,他的手终于碰触到了她的身体。他将她紧紧地抱住,两个人一并摔落到了地面上。

即便有着昆塔斯的保护,数十枚玻璃的碎片也已经插入了棋童的身体,伤及了她的器官。

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她的脉搏、心跳、呼吸都开始变得异常微弱。人类的医术只能延缓她的死亡,却无法将她救回。如果想要挽回棋童的生命,只有一个办法——将其转化。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有资格和能力被转化为血族的仆人。很多人在被吸血后,受不了强大的力量,发狂数日后便狰狞地死去。

没有人能保证棋童在转化后可以活下来。

除非,拥有完整的血族圣印。

昆塔斯守在昏迷的棋童身侧,而肯特则跪在一旁,苦苦哀求地说,“在这关键的交战时刻,请您一定不要为这样的人类分神。”

肯特又说了什么,昆塔斯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曾经缠着父亲想要一只人间的小狗作为宠物。父亲严肃地面斥过他,狗狗的生命只有十几年,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样的存在,不够持久、不够强大,不仅无法帮助昆塔斯,还会拖累他,只会成为昆塔斯的弱点。对于一个氏族的继承人来说,变得更加强大、没有情感、没有悲悯,才是带领氏族走向成功的唯一道路。

他如今突然感到,父亲是错的。

棋童外表十分羸弱,但她却拥有着另一种极为强大的天赋。同时,正因为棋童物理上的脆弱,昆塔斯的强大才有意义。就如同正因为他下棋不如棋童,棋童的价值才显得异常珍贵。每一个存在都是因为周围的其它存在而显得独一无二,那种只想着依靠抹杀来统一的想法,真是太愚蠢了。

他自小便抵触着父王与自己哥哥们那野蛮的想法,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落入了与他们一般的境地。

就好象下着棋,唯一的目的是为了赢棋,却还总想着要保存面子、依照先人的做法。统一如果是唯一的目的,杀戮并非必需品。

昆塔斯摸了摸棋童冰冷的额头,将她栗色的短发卷在手指间,下定了决心。

【6】统 一

那一天,该隐终于收到了来自于迪伦家族的信函。

信中迪伦家族提出了三个统一的条件,其一,欧洲南部的商业、工业和血族统治权依然交由昆塔斯管理;其二,该隐要承诺不伤害迪伦氏族的子民,促进两个部落的融合;其三,使用圣印保证一个人类的转换。

信函的末尾,昆塔斯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的墨迹里带着点点血色。在这个世界里,名字本身就带着强大的法力,如果使用了血色的墨迹,那么便已经是以名誉相诺的一纸合约。该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将信函递给他身侧的幕僚们。幕僚们起先是难以相信,随即这讶异又转换为了一种解脱与喜悦。他们高兴的欢呼了起来。该隐垂首玩着透明的酒杯,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准备吧,统一。”

杰埃让家族与迪伦家族首次安排了会面,进行血族圣印的交接。

这不仅仅宣告两大家族长达半年的对峙告一段落,更是血族分裂的千年斗争的结束。

会面的地点,约定在瑞士中部地区。双方在达成对话共识的当天下午,就各派一个代表共同买下了这个村庄,并在24小时内完成了对当地人类的迁移或转化的程序。

二人约见的时刻,正逢午夜。月色正盛,空气里充满着舒适的寒意。

昆塔斯带着自己的仆从和浑身插满管子、昏迷的棋童来到了该隐的面前。这位寿命已经超过千年的亲王穿着黑色的老式西装,翘着腿坐在谈判桌前,就好象坐在自家花园里。看到昆塔斯,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落座。仆人们为他们倒满了两杯鲜血,他们沉默着,慢慢地品味着血液的味道。

周围的长老们、仆从们分别屏住气息,谁都不知道在这改变历史的时刻,该隐和昆塔斯心中分别在思考什么,而谁也不敢做出多余的、有可能影响到这重要时刻的动作。

良久,该隐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他的语调用词却苍老而稳重。他慢慢地说,“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在每一次氏族吞并的战役里,我都给出对方一个机会——无血融合。但从未有氏族展现出这样的意愿。我们在各种纷争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们的子民为此而死,我们的种族因此而难以壮大。”他转头看向昆塔斯, 缓慢而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感谢你的信函,对于你的条件,我因此全盘接受。”

在这一瞬间,谈判桌的四周暗涌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战争就要结束,血族即将统一,千年前、由圣祖该隐带领的辉煌时刻即将再次开始!

该隐在停战融合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昆塔斯挥挥手,肯特便将装着三块圣印碎片的小盒子恭敬地端了上来。该隐伸手接了过来,他的长老也快速地将另外四块圣印碎片递交过来。该隐将七块碎片放到一起,它们边角的地方散发出银色的光芒,随即缓慢地融合了起来。在漫长的时光后,代表着血族最高力量的圣印正在慢慢恢复它的原貌。

在这美好、令人雀跃的时刻,突然,昆塔斯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随即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着,从指尖的部分开始碎裂,随即化成了灰烬。肯特慌张地冲上前去,挡在自己正在慢慢变为灰烬的亲王面前,对着该隐高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刚刚承诺过不伤害迪伦氏族的子民!”

该隐身后的人也在这一刻反应过来了,他们站到该隐面前,谨防突然的冲突。

该隐垂着眉,慢慢地看着渐渐融合的圣印,低沉地说,“我确实承诺,不会伤害你们的任何一位子民。但身为亲王,在交出圣印碎片的那一刻,则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消亡的昆塔斯,“因为,一个氏族,只能有一位亲王。”

圣印的融合完成了,该隐将金色的圣印放在胸前,随即圣印便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将手伸向迪伦家族,“要实现转换的人类是哪一个,过来吧。”

肯特咬着牙,回头看向躺在一旁的小棋童,全身的恨意都集中了起来,他的眼睛泛起了血红,只想着冲过去,直接把棋童撕成碎片。可这时,昆塔斯虚弱地喝止道,“住手!”

“亲王!”肯特的眼里带着血色的泪光,“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无知的人类,您怎会落入如此险境!”

昆塔斯板着脸,“我要死了,所以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亲王!”肯特几乎哭了出来。

在这时,昆塔斯的身体有一半都几乎化为了灰烬,他眼里泛着红光,看向该隐,“我不知道交出圣印背后的代价如此,事已至此,你承诺过我的三件事,如果你不实现,我的子民们就算会战死到最后一片灰烬,也绝不会与你的氏族融合。”

该隐看着昆塔斯苍白俊美的脸,他的眼里饱含着悲悯。

“我承诺你。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昆塔斯看着该隐,久久没有说话。终于,他移开了视线,歪坐在桌旁,看着自己的双腿渐渐地消失在空气里。他淡淡地吩咐,“把棋童,交给该隐。你们都退下吧。”

该隐接过了棋童,也遣散了自己的仆人。

原本的谈判桌旁只剩下了该隐、昆塔斯、和昏迷不醒的棋童。

该隐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金色的光芒从该隐的指间流淌出来,就好象无尽的力量在灌输入这个女孩的身体。慢慢地,她的头发变长了,而她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在昆塔斯逐渐消失的过程中,她睁开了眼睛,侧过了头去。

这一刻,昆塔斯终于感到棋童看到了他的样子,在漫长的对弈时光里,这个脆弱的、却又始终无法战胜的人类少女,在他们视线交汇的这一刹那变得格外真实。

然后,他看到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和无数交织着、难以述明的情绪。懊悔、无奈、悲伤、无助。

昆塔斯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头发,可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化为了灰烬。于是他尽力扯出了一个微笑来,就好像他面对着他在西西里的美少女时一般,他自认为最英俊潇洒风轻云淡的笑容问道,“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在哭泣,她的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就好象昆塔斯的这个微笑让她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能力。

她嘶哑地说,“佐,我叫佐。”

昆塔斯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佐,是个听起来好熟悉的名字呢。”

这就是迪伦家最后一任亲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的全身都化为了灰烬,随即“扑”地一声,泛着银色光芒的灰就如此消散在了寒冷的夜空里。

在短暂的沉默后,佐猛地站了起来,她身上的管子哗啦哗啦地摔到了地上,她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而她的声音亦是带着难以控制的怒意,“你骗了我!你没有告诉我,他将圣印交给你后会死!”

【7】轮 回

恢复了生命的佐脱离了该隐为她制造的肉体,飘进了空气里。

她看着该隐,浑身上下散发着威胁的气息。 V恰好从时间的缝隙里走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神情如此激动的佐,不由觉得十分陌生。

他想拉住她,却被她一手甩开了自己。

“该隐,虽然我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我却还有时空旅行的能力。你没有遵守诺言,我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报复你!”佐的话语坚定,又带着几分肃杀。

“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血族领袖抬起了头,首次露出了他的獠牙,他指着佐手腕上契约的痕迹,嘲讽道,“说得可真是轻描淡写。当年你与我立下的是如何的约定?你如今这小小的挫折,和我千年来经历过无数次痛苦的叠加相比,简直就好象细小的虫子一般不值一提。你当年与我立下约定时心里是怎样想的?你身为地狱之君麾下最强大、最狠辣的死神,在漫漫的时空里,你欺骗过多少人,你得到过多少人的痛苦——如今你在这里穿着一身好像天使一样洁白的裙子,像这样,露出无辜的样子就可以得到原谅了吗?”

该隐的声音低沉却宏亮,指责刺破了空气,直接落在了佐和V的耳膜上。该隐从未想过要帮助佐做什么,他对让他陷入千年痛苦轮回的佐的恨意从未消失。

听到他对自己的形容,佐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向V,“是真的吗?你是死神,你应该知道……”

V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她,在死神界没有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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