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开始前进,雅里轻描淡写地说:“因为赫梯和埃及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我们快点赶路,可以少受波及。”
“战争时机都是你决定的,为什么非要现在打?”
“因为现在是最佳的时机……打败那个男人。”
骤然寒冷的声音,让艾薇心里微微抖了一下。最好的时机,打败拉美西斯?
历史上这一场仗是不分胜负的,那个人……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可为什么现在会是最佳时机呢?
“奈菲尔塔利。”
“啊?……嗯!”
“离孟斐斯不过半天路程了,明日是埃及法老迎娶王后的大婚之典,你看过,应该就会满意了吧?”
艾薇胸口狠狠地缩了一下,接着随之而来的疼痛就涌入了她的每一个细胞,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最佳的时机,是因为埃及在为法老的大婚仪式上下忙碌……为那个人迎娶另一个女人的事情而做好准备。
她晃了一下,全身的力气全部褪去了。雅里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痛苦,只是用手臂用力地揽住她,让她稳固地坐在他的怀里,不会掉下马去,随即他又缓缓地说了下去,“以你现在的情况,想要活着亲眼见他一面都是难事,埃及的重臣至少有一半是持着要将你处死的信念,如果你确定了他要结婚,就乖乖地和我回去吧。”
艾薇紧紧地咬住嘴唇,后背僵直,没有回答。
“奈菲尔塔利,那是我们的约定。”
是的,那是他们的赌约,她想利用这个赌约回到埃及,再一次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亲口问问他是否不再在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但她若输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掉。她只是坚信一切都是误会,只要她能再见到他,他一定可以想起她,和她在一起。但是一路走来,她只觉得绝望越来越浓重,几乎要浇灭一直以来支撑她的这个希望。
若她真的输了,她该怎办呢?或许,她会回去吧,然后一辈子都不结婚,一个人那样生活下去。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去赫梯的……
“我知道你不想去赫梯。”仿佛读出她心里的话一样,雅里平静地说着,“但这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如果你毁约,我便会不择手段带你走,不管你躲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我都要找到你,即使付出战争的代价,也是如此。”
艾薇垂着头,死死地盯着眼前马匹的鬃毛,“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征求我的意见,至少现在,我们还未分胜负。”
雅里微微叹气,双腿用力一夹,马便更是加速地跑了起来,“孟斐斯已经不远了,到时候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看看吧。”
热风扫过了平缓的沙地,金色的太阳升起来了,越过宏伟壮丽的石雕,越过笔直高耸的青葱植物,照射在这一片受众神庇佑的大地之上。穿过了千年之遥,越过了千里之外,古代下埃及的首府,辉煌的千年古城孟斐斯,就在眼前了。
艾薇花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慢慢地适应眼前华美壮丽的光景。由雪花石制成的巨大而威严的斯芬克斯,映衬着耀眼夺目的金色阳光;传达生命活力的高大蕨类植物,不遗余力地伸向透彻美丽却高不可及的蓝天;繁荣开阔的街道,依然满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商人和背着各种货物的牲畜;透过人群,隐约可以看到气势磅礴的孟斐斯神殿,高大的阿蒙·拉雕像依旧威严地站在那里,仿佛五年的时光,不曾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在现代的孟斐斯遗址,已经完全见不到这样的光景了啊。
艾薇半张着嘴,带有几分惊叹地看着这如同虚幻一般的景象,雅里拉了一下她,她才慢慢地收起了略显夸张的表情。
“自然点儿,哪有商人好像你这样乡巴佬似的?”
艾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抚弄了一下头上黑色的假发,挖空心思想找出句说,好岔开雅里刻薄的讽刺,“今天街道上的人好像比往日要多啊。”
“明天法老要迎娶王妃,当然人多了,好做生意嘛。”雅里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整理着戴在头上的围布,仿佛要故意刺痛艾薇一般地说着。
艾薇强压住心里的不快,将注意力从雅里身上移开,落在孟斐斯的街道上。人的确很多,熙熙攘攘,有商人、女人、艺人、保镖、农民、神职人员、宫中的侍者、士兵,大家拥挤在一起,穿梭于繁华的街道之中,为明天的到来而各自忙碌着,为明天法老的大婚仪式而忙碌。
但是夹杂在人群之间,可以看到一些神色并不自然的人,他们并不像是前来庆祝婚礼,反倒像有着其他企图。艾薇警觉地望着他们,王妃的迎娶仪式,显然是危机重重。在这样一个时刻,赫梯的军队即将压临边境,拉美西斯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迎娶奈菲尔塔利,难道他已经深深地爱上她,爱到不顾一切也要将她立为正妃?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缓解自己胸口传来的阵阵隐痛。突然耳边传来了阵阵骚动,人群一下子像潮水一样从大街中央退开,涌向两边,阵阵人流几乎要将艾薇挤倒。雅里用力拉了一下艾薇,将她揽到自己身边。艾薇尚未站定,耳边就传来了响亮的锣声,伴随着洪亮的声音,拉得长长的语调,那是庄重严肃的古埃及宫廷用语。
“让路——法老陛下与奈菲尔塔利大人经途——”
轰的一声,艾薇觉得自己的脑袋要从中间裂开了。她眼前一花,几乎要站不稳,她用尽全力撑着雅里的手臂,咬牙坚持不让自己颤抖。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雅里拉着她,也跪在了地上。但艾薇却无法乖乖地垂首看向地面,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街道中央,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队伍。
衣着整齐的士兵走过来,他们步伐一致,目视前方,表情严肃而不失风度,他们是西塔特村的武士,那略带高傲的气质说明了他们世代身为法老禁卫军的荣耀。人们一阵阵的兴奋与喧闹,在他们的步履声中渐渐安静下来。宽阔的孟斐斯大街,渐渐显得庄严起来。
目光后移,一顶豪华的大轿子慢慢前来,精致的透明薄纱层层叠叠地悬在大轿四周,迎着金色的阳光散发出点点奇异的光芒,那一定是来自阿拉伯的金纱,那是只有王后才有资格使用的宫廷贡品。轿子前行着,里面依稀可以看到一名娇美的女性,半卧在舒适的软垫之上,手持金丝流苏的莲花扇,白皙的手衬着鲜红的指甲,轻轻一动,柔美得无以复加。
艾薇拼命地睁大眼睛,透过那层层纱幕,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美丽高贵的人,正是她——历史上著名的王后——奈菲尔塔利。
华丽的绿松石饰品挂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深棕色的双眸附近涂着华丽而妖媚的绿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笔直挺立的鼻子下面有一张美艳的唇,优雅地勾起一个隐约的弧度。淡金色的长裙包裹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衬着她洁白饱满的胸。脖子上挂着层叠的金质颈饰,轿子微微震动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
“埃及的美女,还真不错啊。”雅里突然在她身边自言自语地赞叹了起来。
艾薇怔怔地看着奈菲尔塔利,是啊,她是多么美丽啊,比五年前更增添了几分雍容与高贵。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证明她高贵的身份,她的含蓄笑容就好像三千年后阿布·辛贝勒神庙里的高大雕塑,那样安详,那样沉静。
她才是王后,名正言顺的王后。
而她,艾薇恍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白色短衫,沾着泥巴的双脚,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假发。她……她甚至无法站在她的身边。
她……她或许根本就未曾当过埃及的王后。
或许那些美好的回忆,真的全部都是梦境……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更可爱些。”雅里轻轻地说,仿佛不经意一般,大手包住艾薇放在地面的小手,嘴边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艾薇却丝毫没有体会到雅里的心意,就好像失了神一样继续看着奈菲尔塔利的轿子。
这样的奢华铺张……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蹊跷呢?
可还没有等她细想,人群中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女孩子们兴奋地抬起头向前涌动,人们也不再乖乖地伏在地面,而是偷偷地抬首,望向街道中心。
“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
紧接着整个街道都轰鸣了起来,“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禁卫军们严阵以待,控制住欣喜的民众。
艾薇的耳鼓膜在嗡嗡作响,一切声音仿佛都从脑海中褪去,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只能感觉一片如同阳光般的队伍正走过来,正向离她更近的地方走过来。
那片炫目的光芒,让她要睁不开眼了。
世界是静寂的。
他出现了。
第二十九章 再会
冷漠的琥珀色双眼,高挺的鼻梁,宽厚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戴着红色条纹的头帕“内梅斯”,头帕沿着额头紧紧地缠绕,在头的两侧垂下两翼。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那是上埃及政权的象征,那是埃及之子被天神祝福的象征,是最接近神的人才可以戴上的头冠。
那是属于埃及法老的。
只有那一个人,可以这样穿着。
庄严、威武又不失高贵。
在记忆中出现了千万次的那个身影,如今,终于又一次展现在她的眼前了。
不是雕像,不是书本,他就好像埃及流淌千年的尼罗河一样活灵活现,他就好像用刀子割开了她心脏一般,她的痛苦是那样血肉真实。
他轻轻地对着民众伸出左手,结实的小臂上绕着金质的臂饰,金色的斗篷拖在他笔挺的身躯之后,隐约闪着含蓄的光芒。他依旧骑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琥珀般透明的双眼淡漠地看着向他狂热崇拜的民众。
她不敢相信,她无法相信。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就好像五年前一样。
她几乎不敢呼吸,她怕一呼吸,这宛若梦境一般的场景,就会消失了。
她无法出声,她无法移动。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涌出眼眶,划过她洁白的脸颊,滴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打湿那片她熟悉的土地。
原来她是这样想他,数月过去,他已经深深地嵌入她的骨髓之中。见到他,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爱他,爱到即使让她现在死去,她也甘之如饴。
她微微抖动嘴唇,一句太久没有叫出的名字几乎就要冲出口去。
突然,一只大手堵住了她的嘴。
比地狱还要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奈菲尔塔利,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她张大眼睛,水蓝色的双眸仿佛透明的蓝宝石,水晶般的眼泪继续难以抑制地滑下来,落到雅里·阿各诺尔的手上,再继续滑落下去。
她已经看不清楚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那个人就要走远了。那么多人,他看不到她,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奈菲尔塔利,如果你现在叫出声,你想过后果会怎样?”
如何,他才能看到她,才能注意到她?如何,她才能走到他的身旁?
“如果你被士兵发现是和我在一起,他们一定会当场杀死你的。即使没有,你也根本无法与法老讲话,很多人等着杀死你。”
只要能再对他说一句话,亲口问他一句话,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即使被所有人唾弃,即使被神遗弃,她也愿意……
“如果你明白了,就乖乖地闭嘴,等士兵过去。这个赌,你已经输得彻底了。”
如果……
拉美西斯走过去了,士兵跟着过去了,人们开始慢慢地站起来,雅里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温柔地拉着艾薇站起来。
“走吧,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雅里……”
“什么?”
他抬头看向艾薇,注意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他心里暗叫不好,电光石火之间,他想伸手过去堵住她的嘴,但是更快,她已经挣脱他的控制,大声地叫道:“雅里·阿各诺尔!我看到了雅里·阿各诺尔!”
她……不敢去看他。
他的神色是多么绝望。
她拼命地叫着,不敢停止。
她怕如果这次没有成功,或许她会因为内疚,真的和他回到赫梯。
他和她说过的话,她记得。
他愿意放弃统治赫梯的至高权力,跟着她走遍天涯海角。
她相信,他会的。他真的会一直保护她。
如果她能爱他……
如果她真的能爱她,那或许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她大声地叫着,哭得却更凶了。
“雅里·阿各诺尔,赫梯的雅里·阿各诺尔,我看到他了,我听到他与别人商谈刺杀法老的事情!他就在那里,在那里!”
人们听到她的喊叫,纷纷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她一边叫一边向后躲去,竭力将自己隐在人群之中。蒙的视线里,她能看到他那如同碎裂一般的神情。
她伤害了他,到最后,她仍然狠狠地伤害了他。
她是多么卑鄙啊!
她是多么令人心碎啊。
她那样聪明,小小的计谋就化被动为主动。她铤而走险,只为再见另一个男人一面……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能一直看下去,看到她再见那个男人,如果她被拒绝,或许她……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会跟着他回去?
但是,不行了,埃及的士兵已经过来了,人们已经发现了他,发现了他那双如同异类的冰蓝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