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我一生心 作者:钫铮
第一卷 恋恋风尘
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
在中国的历史上,有句歌词这样记录一九七九年,“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圆。”
而在怀家的家族史上,记录是这样的,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有对双胞胎来到人间。怀建军的妻子常蓝,一次给怀家添两个男丁。两个孩子并不像其他双胞胎那样,有一个重一点,一个轻一点,都差不多分量,前后相差几分钟,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二十六岁,刚从军营赶回来,气还没喘匀的建军,望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奶娃娃,也顾不上妻子,就直愣愣傻住,连兴奋都忘了怎么表达。
还是当军长的父亲先恢复理智,“你假请好了?”
建军条件反射一个军礼,“是。”
怀老爷子推推老伴,“跟你儿子看看常蓝去。”然后他自己终于挪到前面位置,仔细打量两个孙子,脸上带着惯常严肃的表情,嘴里的话却煞是柔软,“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开口叫爷爷,哎,这两玩意儿长得,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呵呵~~”
长得都好,拿妈妈常蓝的话说,“有点太漂亮了,男孩子不用这么漂亮的。”话虽如此,常蓝望着这对双胞胎儿子的表情,是陶醉又迷恋。
怀老爷子和老伴则沾沾自喜,孙子长得好,当然是因为品种优良,儿子媳妇都生得眉目端正的结果,可是,说起来祖上并无有生养双胞胎的先例啊,所以~~这是老天掉的馅饼嘛。这两个美好的馅饼,得到怀家所有人,乃至军区大院里大人孩子的关注和喜爱。
给孩子取名是个麻烦事儿,直到两个漂亮宝贝一岁多了,才搞定。哥哥叫怀系青,弟弟叫怀系春。所谓关心则乱,越是想取个有气势的名字,越不可得,最终是家里几个人胡闹着投票选出来的,因为两个孩子出生在春天,于是,为青为春。
一九八零年的夏天,这对双胞胎的个性已显露无疑,哥哥沉默,弟弟调皮。
哥哥随和,给啥吃啥,给啥穿啥,给点催眠曲儿就能睡着。
弟弟挑剔,给啥不吃啥,给啥不穿啥,但笑起来超级好看。
春弟弟先开口叫爷爷的,无论是叫爷爷奶奶,还是爸爸妈妈,都是春儿先。这孩子说话很早,好像有点太早了,一张小嘴儿甜得势不可当,横扫千军。
他指着哥哥,“一样的,一样的。”春儿一定要穿和青儿一样的衣服才行,不一样就哭。
而那个和春儿长着一样面孔的青儿,只玩儿自己的,他是个善于自己和自己玩儿的孩子,且玩儿的很投入,天塌了都跟他没关系。
有时春儿太调皮,常蓝想教训一下,还没等脾气发出来,春儿跟妈妈一笑,再笑,三笑,那个小脸蛋上的表情谄媚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常蓝脾气也发不下去了。
春儿还会说,“妈妈,抱抱宝宝吧。”常蓝哪儿舍得不抱?再累也得抱啊。
再比如,春儿蹭在怀老爷子怀里,奶声奶气,“爷爷我爱你。”怀老爷子吃这套,当即差点化成一滩水。
最妙的是有一天,他竟然在电话里对爸爸说,“我是祖国的好儿子……”
到底谁教他这些的?怀家人因此百感交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被抱在奶奶怀里的青哥哥,突然咯咯笑出声。
常蓝哭笑不得,晚上电话给娘家妈,“妈,你说这两孩子咋这样呢?我生的是天才,还是妖孽?”
常妈妈被这小故事逗得笑出眼泪,哪儿顾得上鉴定外孙是天才还是妖孽?
怀家的青儿和春儿的成长史,也是怀家长辈惯孩子的发展史,无非将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情景演绎成苦情版,欢乐版而已。怀奶奶一向提倡节俭,到孙子那儿这节俭就可长可短了。怀爷爷是严厉的,在孙子面前不过做做样子,等他退休那年,连样子都懒得做。
已经读初中的青儿和春儿拿回期末考试的成绩单,看看青儿,文理科成绩不是一百就是九十五以上,怀爷爷大喜,“青儿真了不起。”再看看春儿的,很平均,每门功课都浮动在六十以上,七十以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怀爷爷说,“春儿,成绩稳定,再接再厉。”
系春扑闪着长睫大眼,“爷爷,我爱你。”怀爷爷十年如一日的吃这套。视媳妇儿气白的脸如无物,怀老爷子解春儿围于水火,“要不要吃肯德基?”
没不赞同的道理,祖孙就此欣然出门去也。
常蓝电话给已经退役转业,跑去经商的丈夫,“建军,这样下去不行,我担心春儿的功课非毁了不可,这事儿你得帮我。”
“怎么帮?”建军明知故问。
“分开住。”常蓝都不知第几次这么建议了。
建军照例回答,“让两孩子离开爸妈?你是让我去闹革命啊。你真要分?孟母三迁?”
常蓝吸口气,想说真分,三迁!话出口就改成。“算了。”
常蓝不闹革命,有她的理由。两个孩子要学钢琴,学书法,学画,学剑术,甚至学拉二胡吹笛子等等等等,这些事情都是公婆在安排照顾,她这几年为着跟上时代需求,进修外语电脑和专业课程,同时还要兼顾工作,一旦真分开住,打破原来的生活模式,只怕她自己也很难适应。所以,常蓝决定去找青儿谈,哥哥应该给弟弟补补课吧?都一个学校一间教室里坐着,同个老师教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怀系青刚跑步完回来,洗过了澡,正看书。他是个沉默的,常常把自己藏在楼下那间大书房里的孩子。但他并不冷漠,接人待物礼数周全,而且,品学兼优。无论书法,弹琴,拉二胡吹笛子,还是剑术,踢球,青儿什么都优秀。想起睡在隔壁房间床上,被子揪得乱七八糟的春儿,常蓝直皱眉头,这两个孩子能综合综合多好,她没想青儿那么优秀,也不愿意春儿活得这么无所谓。
系青见到妈妈只是抿嘴浅笑,他脸上还带着点未消的婴儿肥,但掩不住剑眉星目的英气勃勃,一双眼如澈澈清江。站起来拉开椅子,让常蓝坐下,未等妈妈开口,系青先说,“妈,你放心,春儿没事的。”
真乖~~晓得体恤妈妈的心思,常蓝看着儿子,简直感动欲涕。青儿接下来的话让她的欲涕写实成泣零。系青说,“妈,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帮你和爸,不让家里人辛苦。”
这个晚上,常蓝多年前的疑惑,她自己给出正解答案,她家的青儿是天才,春儿是妖孽。可无论是天才还是妖孽,都是她的命根子。
而常蓝也未曾想到,天才儿子此时的善解人意也只是未经世事的锋芒外露,多年后的怀系青,从来都是等着对方先开口,他只负责倾听,并不会再告诉谁,他想什么,要什么,做什么。
改变一九九五 1
这一年,三代同堂的怀家依然住在军区大院的老房子里,常蓝已辞去工作,一心一意帮丈夫打拼事业,做了他的财务大臣。而对怀家诸人来说最幸运的事情,不是怀建军的公司初具规模,除了原有的开关生意之外,还将触觉伸到建筑地产,财源滚滚而来。而是怀系春居然跟着哥哥考进重点高中。怀系青以第一名的成绩独占鳌头,不骄傲不居功,系春末座敬陪,不自卑不自弃。两兄弟清一色的无所谓。果然,就像青儿跟妈妈保证的那样,春儿没事的。
从小就因出色而成为风云人物的怀系青,在进入高中后仍保持此势头,开学典礼他代表新生发言,并表演一段二胡独奏。那种慢悠悠,似乎更适合在某个干燥凉爽的清晨,响在公园角落里被老年人欣赏的琴韵,在系青的手中澹澹流出,竟有点特别的味道。说不上是清新的,还是忧郁的,或是荒凉的。
系青无疑生得漂亮,线条明朗的一张脸,眉如墨染,眼若星辰,高鼻梁,尖下颌。微黑的皮肤,脸上居然没有这个年纪男孩子会有的青春痘,皮肤光洁细致,个子已经够高了,肩宽宽的,因为坚持锻炼,他看上去并不细弱,手臂上的肌肉显得均匀漂亮。他似乎应该是个属于运动场的阳光小子,偏又那么徇徇儒雅,谦和端正,所以,又觉得他更象是坐在图书馆窗下桌边的温文少年,气质里一派高山流水的恬淡。
而从小就因捣蛋而成为话题人物的怀系春,在进入高中后也保持他的话题性。开学典礼上安排好和系青一起舞剑,本来舞得不错,两个如玉般的大男孩儿,短发干净,动作潇洒矫健。谁知拉开架势没几下,系春不小心摔个狗吃屎,众人哄笑,他干脆也坐在台上笑,笑得比下面众学姐学长还厉害,系青拉他都拉不起来。乱糟糟收手,春弟弟也不肯再拿剑了,嘻皮赖脸说有心理障碍,系青只得拎着二胡上去救场。
系春不像系青那般,肌理匀称,高大挺拔。他瘦瘦长长,一副四肢不勤的萧条样子。那张脸若没表情,和系青是一样的,俊朗清秀。自小到大,除了家里人,外人无法区分他们谁是谁。不过一旦七情上面,兄弟二人区别明显,春弟弟就是活泼泼的精灵明媚,咬牙切齿地可爱。怀奶奶曾说,春儿看上去是有种,让人想冲上去咬一口,又想掐几掐的冲动。这个形容贴切至极,当系青表演完二胡之际,就在舞台侧面大剌剌观看的系春一本正经,对他竖起大拇指,紧接着大拇指缓缓倒转向下,他嘴里还给这个动作配音效,“嗖~~”随之咧嘴大乐,不羁,随性。系青见怪不怪,轻轻捶他一记,将他扯下台。
没人知道台下多少青春少女为着系春的大拇指和音效“嗖~~”,娇嗔顿足,百感交集,“那个叫怀系春的弟弟很讨厌啊……”可是,为啥讨厌?偏没人说的出来。只是觉得,一定要这么口是心非的表示一下,不能坦白承认,因着系春的笑容,好像心中立时姹紫嫣红,春光如海。
有好事者喜欢画怀家兄弟的画像,装成认真的样子,专门拿给女生分辨,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当然,总是将哥哥画的眉目温润,俊雅端正。而弟弟总是神情跳脱,笑意生动。也总是在女生着意分辨后,好事者们一串窃笑,于是追着打着骂着闹着,演绎一场流动懵懂的青春。
这些事情,系春是不懂的。他在这一年鬼使神差地迷上俄罗斯方块,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迷上,他简直是争分夺秒地玩儿那个东西,全情投入,无暇他顾。功课倒成了副业,俄罗斯方块成了生命的中心。这一切自然都瞒着建军和常蓝,不然只怕真要家庭革命了。
因为献身于俄罗斯方块,系春连书包里被谁塞进一封情书都不知道,那情书上前没称呼后没落款,只写着,“你点燃我的江湖梦,愿与你万水千山,红尘踏遍,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系春读得吭哧鳖肚,皱眉头,揉着困得快睁不开的眼睛,嘀咕,“啥玩意儿啊?”扒拉开空信封,“连块巧克力都没有?到底谁?整点儿有用的成不?”
青儿拉开书桌抽屉,找出条巧克力给春儿,“妈不让咱们睡觉前吃东西。”他说的不甚认真。
春儿根本就当秋风过耳,直接含着巧克力往青儿的被窝里一钻,“哥,我物理没写完。还有啊,你睡我那屋吧,我懒得走路了。”也就几分钟,便鼾声甜甜。
系青摇头笑,帮老弟拉好毛巾毯,拿出系春的物理作业,代劳不倦,且将本子的卷角都抹平理好。而那封被系春丢掉的情书,也被系青原封不动,在合适地时间,巧妙地物归原主,放回那个女生的抽屉里。他知道,情书的主人搞错了对象,信本来是要给他的。这不能怪人家女生,系春多年来坚持与兄长穿一样的衣服,用同样的书包,享受众人分不清他们兄弟谁是谁的乐趣。不过,系青对写情书的主人也并无特别感觉,或者是因为他本身懒做江湖梦,只愿门掩梅花自读书。
改变一九九五 2
怀家兄弟读的那所高中,大部分孩子都是骑单车上学,也有的坐公车,例如象系青系春这样,被司机或者老爸送来接去的可谓少之又少。建军一向主张培养孩子的自立自理能力,几次刻意在老父老母面前婉转陈词,希望让两个孩子骑单车或者坐公车去上学,其实怀爷爷怀奶奶也赞成这样,结果这个企图屡屡在二公子面前受挫。
春儿的理由:“奸商的儿子本来就应该是纨绔子弟啊,跨个自行车,搞那么做作干嘛?”这话是当着建军和常蓝的面说的。怀建军气得发抖,当即对着系春丢去一只陶瓷烟灰缸,把怀爷爷怀奶奶唬得几乎厥过去。
好在系春机灵躲过,竟然至死不渝地追一句,“也不能因为有钱,就这么糟蹋东西吧。”这次要晕死过去的是建军,被噎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半句话也堵不上去。全家人僵在那儿。最镇定的是系青,把建军常蓝的公文箱手提包奉上,“爸,妈,时间也不早了,先去上班吧。我会和春儿谈的。”
建军暂罢收兵,铁青着脸开车。他累死累活,殚精竭虑,赚钱养家,却被儿子指为奸商?!哭的心都有了。忽然间发现老婆在旁笑得双肩抽动~~建军郁闷啊,车往路边一停,“常蓝!你敢笑?!”
常蓝竭力忍笑,“对不起,其实刚才我跟你一样生气,可过后想想,真的有点好笑。”
建军颓然,“常蓝,这不是小事儿。这孩子再不教,真会变纨绔子弟,以后还了得?我看,还是和爸妈分开住吧。”
“你要闹革命?”终于换常蓝这么问了。
建军那表情,无法言喻,喃喃道,“对,闹革命,孟母三迁。”自知这事儿难办,还得拉上老婆,“我们一起找爸妈谈。”
常蓝帮丈夫揉揉太阳穴,提醒,“亲爱的,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忙。就算分开住了,我们真有时间照顾那两臭小子?”
“倒也是,要不,你专职在家照顾孩子?”
常蓝大笑,“那你又真以为,现在这两个孩子会听我的话?”
建军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什么主意?”
“你放心,有青儿在,没事的。”
“老婆,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个家里最惯着春儿的是青儿。”说起这个,建军是无奈又纠结,“这样不行啊。”
“可我觉得行,我们也都知道,春儿不会听你我的话,不会听爷爷奶奶的话,但对青儿惟命是从。青儿不会让弟弟乱来的。”常蓝拍拍丈夫手背,“行了,快走吧,你别忘了早上有会要开。”
这样真的可以吗?建军满怀不安,发动车子,却见他的老父开着辆吉普飞驰而去。啊,有什么用?结果还是家里的最高统帅亲自出马,送他两个逆子去上课,真是,为啥要在家里多放一辆车?建军顿时,望天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