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用毛笔蘸白漆,系青在墙上写字,每个字都被他写得笔力匀劲,肩骨嶙峋,“小然,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我将如约而至,等在老地方,不见不散!”

系青还记得计然说过的,那个约会。她说,如果大人要把他们分开,那就暂时分开。她答应他,会为怀系青好好保护自己,她约他,在高考三天后,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书城门口见面。尽管,仓促间,他们都还没约定时间,但系青会去,他会从早上,等到晚上。

他们,一直都很珍惜他们之间的约会,希望,一直如此。从今后的希望,只能寄予这次约会了,小然,求你出现。

时间,在系青的等待中,慢慢滑过,很慢,很慢……

春节,情人节,计然的生日,系青的生日,那些因爱存在的纪念日里,系青在等,在落雪的窗前等着,想她的模样,想那落在门后的誓言,想那被雪覆盖的再见。

他在星光里等,月色里等,灯影里等,岁月里等……

至填报高考志愿的日子,系青的志愿,是本城医大,他没忘记他的理想,要做医生。当然,他也知道,爸妈不会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如愿。

果然,常蓝来找系青谈,“青儿,你真要放弃更好的读书机会吗?”

系青语气无所谓,“我成绩下降的厉害,考本地大学都困难呢。”

常蓝静默不语,半晌,说,“青儿,就算爸妈对你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你也无需用糟蹋你前途的方式,来惩罚我们。”

“您想太多了,我从没想过要惩罚谁。”系青笑,失去计然后,他一直都用这种带点儿讥诮的笑容,面对常蓝和怀建军。

常蓝揉揉额角,不得不拿出开会谈判的精神,百折不挠,苦口婆心,“我们打个比方。”

系青手里忙一份模拟卷,一心二用,敷衍娘亲。

常蓝比方,“青儿,假如有一天,妈有外遇,和别的男人,行苟且之事,你会如何?”

青儿不知道老妈的比方这么狠,乍听之下,理智已无,眉毛掀起来,瞪老妈,心头乱跳,第一个反应,肯定是要纠集老弟和老爸,把那个男人揪出来,狠揍,盖麻布袋拖厕所里狠狠地揍。

常蓝又假设,“妈妈背叛这个家,你和弟弟还有爸爸几次劝妈妈,妈妈还是没办法和那个男人断绝关系,反而想离开你们,你打算怎么办?”

青儿寻思这还想什么,看老爸指示啊,以老爸的脾气,不晓得会不会把老妈的腿打断~~哦哦哦,系青被老妈的假设搞得心浮气躁,浑身上下的暴力细胞全被调动起来,要是真有这种事情发生,他会和春儿想办法整死那个男人吧?让他的生活永无宁日!一定会让那家伙每一天都活得痛苦又后悔!!!

常蓝继续假设,“青儿,又假如,那个男人有心脏病,妈要是和他同居,最后,他死在床上,妈很害怕,打电话找救护车,事情曝光,街头巷尾,对我们家人指指点点,你又怎么看?”

我……

系青看着妈妈,哇,这是她的目的。

在过去那些日子里,系青知道,早晚他会有这一天,和母亲僵持,敌对,谈判。他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演习这样的场面,甚至,设计好适合这场合需要的对白。但妈妈今天跟他谈的,与他预期半点不合。

系青心乱~~想起计然发病那次,他的狼狈,焦虑,愧悔和震惊。那天,亏得计然冷静,不然,他一头撞死的心都有,而且,幸亏,计然活着~~所以~~所以~~他想用镇定点儿的表情,来维系他的骄傲,但不太成功。

挣扎半天,系青才说,“妈,你举这样的例子,来对比我和计然的状况,我们不一样的。”

常蓝知道自己押对了宝,但她这回没有咄咄逼人,做父母也是需要学习的,她也为着这种成长的过程,付出许多代价。

承认儿子的意见,“确实,状况不一样。你们年轻,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是美好的。不过,早恋总是不被允许,更何况,为人子女,也有为人子女的责任。妈打那个比方,是想让你能试着了解,妈当时的心情。那会儿,我们都以为,你是天底下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但事实的落差有些大。”常蓝摊手,“青儿,你了解的。”

系青了解,没人比他更了解,因为了解,他无言以对。

看儿子的态度,常蓝知道他暂时软化,适时开条件,“青儿,我们各退一步吧。你可以不必考去更好的学校,但你必须学商,而且,必须以最好的分数考上大学。”

其实,系青只是想留下来,倒未必一定要学医。但,就这么全盘答应妈妈的条件,他又觉得伤自尊,略抗议,“我的成绩现在没好到可以考第一的程度。”

常蓝从青儿的书桌边站起来,打算结束这次会谈,“青儿,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系青苦笑,这是他想跟他们说的话,可见,原来作为子女的他,和为人父母的他们,互相之间,都忍得够辛苦了。

不过,都还可以再忍忍

72

六月,系青的心理疗程即将结束。

他现在的失眠状况大致得到改善,不会频频夜梦,偶有一次,曹医生说属于正常现象,无需紧张。他的头发也不再象之前那样一把把脱落,亏得及时就医,保住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只是耳后那一小块如指甲盖般大小的斑秃,一直空落落秃在那儿,再没长出新发。好在除非拨开头发细看,否则也看不出来。系青对此倒不以为意,常蓝与怀建军却是耿耿于怀,可除了慢慢想办法之外,也无计可施。

最后一次去见曹医生时,系青求教,“当年您找儿子,找到的,和丢失的,是同一个孩子吗?”

医生说,“不是,不过我也不是同一个父亲。”

人都会变,但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亲人之间的血缘之情,比如沉淀在岁月中共同经历的回忆,和仍可期许的未来。

每个学子回忆中的高考,是不是都像噩梦?问系春的话,系春会说,“噩梦?太客气的形容。噩梦只是梦嘛,假的,高考这玩意儿是现实好不好?现实里这叫灾难。”

只有“灾难”,才会以这种压倒性的姿态存在。逢此“大难”的春儿,每天生活得懵懂不耐,有气无力,奶奶的好汤救不到他,老妈的保健品也救不到他,还有他哥,哦,怀系青十足淡定,从容不迫,他的神经好似铁打,且拥有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坚韧,以及以及以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持续性,盯紧宝贝弟弟怀系春。

悃?喝咖啡,洗冷水澡。不会?给你讲一遍,三遍,十遍……。想放弃?No!

“我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春儿硬挺着一身懒筋问哥哥

青儿的回答令人绝倒,“不知道。”

春儿白眼儿翻的,眼珠子快晕眼眶里了,“干嘛要做不知道的事儿?我们有很多知道的事儿可以做。”

青儿再答,“因为反正大家都在做。”

春儿又问,“为什么别人都在做我就非做不可?”

青儿淡淡瞥弟弟一眼,用更淡的语气说,“因为这样安全。”

春儿不依不饶,“我为啥非这么安全不可?”

青儿拖着无可不可,永远温润的声线,结论,“往大处讲,活得安全是一个普通公民的责任,往小处讲,是为人子女对家庭应尽的责任。”

春儿本想说,这是不是老哥你这段日子以来得到的血淋淋的人生经验,总算没被考试逼到穷凶极恶的地步,硬把话给吞掉,看在老哥活得忒可怜的份儿上,不刺激他了,作罢,闷头努力复习。他考大学,可不是为着什么责任或是安全,纯粹就是不想拂怀系青的意。哥让他一定要考,他就考咯,事情就这么简单。当然,还有一个强大的动力,是和浩子还有哥哥,三个人说好,大学四年,继续三人行,哦哦哦,幸亏有这个动力,不然春儿才懒得搞这些事情。

本来备战高考已经神经紧张,疲累欲死,更哪堪怀建军关心则乱,一天恨不得八个电话,连环夺命call,问老婆他家两只逆子的情况。

你说两个孩子在学校,常蓝哪儿知道是啥情况?她要是跟怀建军回说不知道,怀建军就埋怨家里婆娘不关心儿子。那常蓝要是事无巨细啥都知道,怀建军就建议常蓝别管太多,不然孩子压力大……常蓝气得,“有事儿你别问我哈,星期天两个臭小子回家了,你问你儿子去。”

好啊,怀建军就等星期天,继续连环call。

电话跟青儿聊几句,青儿历来不软不硬不温不火,应对得体滴水不漏,怀建军又觉得这样聊实在没趣。寻思跟春儿说说话吧,表现一下他的父爱。谁知春儿不接电话,强睁着几乎要用牙签撑住才不会闭上的眼皮,拜托青儿转达,“告诉爸,他家二儿子~~不,次子,次子已经死了,葬礼举办的成功,所有人都感动的哭了……”

考前最后一堂课,给三年高中生活做ED的,最后一堂课。

韩老师说她要表现一下她的师长之爱,要大家不必拘礼,随便坐坐,并可胡说八道,大家都没边没沿的聊聊。

既然无须做试卷,也不用研究题型,最爱胡说八道的春儿二话没有,往桌子上一趴,抓紧时间补觉。因着能随便坐坐,就坐到春儿后面,跟张浩在一处的甜姐儿,用圆珠笔捅春儿后背,“上课呢,不能睡觉。”

春儿烦她,“边儿去,我悃着呢。”

甜姐儿奇道,“你怎么一天到晚睡不醒似的,总悃啊?”

春儿闭着眼睛嘀咕,“不睡觉的人不长个儿,跟你一样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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