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见不到他~~计然还能活十年吗?即便真能活过十年,她还敢去见他吗?若到死,都不能再见他一次,那是对她轻易离他而去,没能坚持站在原地等待的惩罚吗?而失去父母,也是对她与他相爱的一种惩罚吗?
有些人,即使不做错什么,活着本身,就像是罪过,计然想,就如她一样,更何况,她似乎永远在错。
将煮好的馄饨端到院子里给婆婆和鬼子六享用,杨学刚以惊人的速度吃完一碗,计然忙麻利地又下一碗给添上。方琴觉得媳妇儿体贴勤快,真给她挣面子了,笑容都甜几分。杨学刚呼噜噜又吃光,才算满足,说,“计然这馄饨要是开个店去卖,肯定发了。”
开店会发?计然心思活动,平时不太和六哥热络的人,这会儿搬个板凳坐边上,做无意状打听,“开店卖馄饨,真的能赚钱吗?”
六哥那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计然的时候,倒是有点温度的,虽然,那种眼神一样让人觉得不舒服,但,计然觉得,要是从六哥这儿打听出条路子来,能自力更生,总比仰人鼻息,靠方琴活着强。于是,认认真真,听六哥讲他的开店经。话说,以前还真不知道,店面位置,经营种类这都是学问,计然以前哪里了解过?竟听得津津有味。
听来听去,末了,努力包小馄饨讨婆婆欢心的举动反成了计然勾引男人的铁证,方琴指责计然,“难怪你今儿个下午老勤快的,这广志也才去了一年,尸骨未寒,你就装不下去了?你啊,骨子里就是个骚货,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和班里的男同学私奔不回家呢?害人害己啊,可怜你爸妈都是本分人,偏有你这么个不安分的女儿……”
从不顶撞婆婆的计然,今天,实在没忍住,或者说,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另外的出路,可以不用再忍,回嘴,“和我这么不安分的人生活在一起,早晚也要倒霉的,象我爸妈一样,被我连累。”计然给暴怒的方琴递上杯茶,静静看着她,“妈看那么多佛经,参得透前生今世,不是也总说,我生来带孽的吗?其实,我也很怕连累到您……”
方琴喝茶,默半晌,忽笑,道,“妈是个没用的人,也很难长久照顾到你姐妹两个的周全……”
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计然拿到方琴给她的一笔钱,“这笔钱够你做点小生意,就算你不做生意,也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另想出路。”方琴说,“不过,今后……”
计然会意,“以后不敢再来烦妈。”
方琴却更彻底,“今后是生是死,都不要来找我。你们的户口,另迁出去吧。”方琴对计然笑笑,那笑容无端让计然发冷,她说,“本来,我答应你妈照应你们姐两个的,不过,我自己身体也不好,糖尿病,偏头痛,今儿这痛明儿那痛的,活的累着呢。再说,好歹帮你装了起搏器,也不算完全愧对你妈。”
计然忙道,“我懂,妈待我们姐两个很好。”
方琴又笑笑,“很好倒也未必,妈脾气急,我自个儿的事儿我知道。咱娘几个好合好散,今后人前人后仍愿意喊我方姨,我是感激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计然明白,方琴在和她们姐妹撇清关系,到此为止,今后若有为难之处,她不能来跟方琴喊救命。计然惶惑,她没尝试过无处喊救命的日子,她虽没生在富贵之家,但曾活过的日子里,基本上得到过家人全力以赴的照顾,所以,她能行吗?
所谓能行不能行,也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当计然为着开店事宜,骑着单车奔走之际,想到当初校园里,死都不肯松手让她一个人骑车的系青~~难以描述的心情。
离开他之后,神奇的,什么都会了,且以他授以的技能存活。
开店的事情,为了不打扰准备高考的计真,计然一直没说。直到计真考试结束,她才带妹妹到准备好的店里去,不大店面,楼上租下带独立卫生间的屋子,能放得下简一具床和一张桌,再加上简易衣橱和电视机,空间狭窄逼仄,亏得有个小阳台,不然这屋子能把人闷死。从下面店铺连接到楼上的楼梯,又黑又陡。但就是这样的条件,亦足够令计真快乐,自己创业养活自己,怎么都比在他人屋檐下受气爽利是不?她心情振奋,架梯子,在楼道里装灯泡,“姐,我会用功念书拿奖学金,每个星期都回来给店里给你帮忙。”
计然给妹妹用应急灯照亮,不由叹息,小真啊,快被当男孩儿养了,从小到大,这爬高走低的活儿,都是她的。看到妹妹的笑脸,计然对未来再怎么忐忑不安,也暂时忘却,充满干劲儿。
和计真在店里吃饭,小真猛夸姐姐的厨艺,逗计然开心。可真问起这手包馄饨的绝活哪里学来,计然也只能含糊其辞,“还不就是从菜谱上学的。”她不能说那个人的名字,她知道妹妹恨他。因为不愿意恨姐姐,所有的恨意,便都加诸于怀系青。
计真又合计,等她考去医学院,要去查查爸爸过世之前,到底在哪家民营企业打工。“还有~~”小真转着眼珠,“我还得去查查,爸过世之前,有没有和谁在一起,交代下什么遗言没有?姐,你说呢?”
计然再次含糊,“要是爸有什么要交代的,肯定会有人告诉我们,没道理瞒着啊。再说,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时间?你先好好读书再说,少整那些没用的事儿……”
计然害怕,怕什么,不敢明言。她一直很想知道,爸爸出事那天,常蓝有没有找过爸或者妈。妈妈临终前遗命,不许再见系青,只是因为她夜不归宿吗?
不过,其实她不想要知道答案,不要!
从方琴那儿搬出来到店铺上的小屋住,计然带着她的新户口本,现在,这一户,只她和妹妹计真,相依为命。不太一样的是,户口本上,计然的年龄是23岁。那时候,为了方便和广志结婚,方琴迁计家姐妹户籍,找关系改了计然的年龄。方琴和陈进财,祖上都在这个地方生活,关系网盘根错节,不过是给计然改个年龄,不难办到。她和广志,都在合法的年龄结婚,根本没人关心,她的年龄和出生纸上的是不是一样,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身边的新郎。
所以~~计然想到以前,系青每每提起要结婚,他们总是觉得困难重重,年龄是问题,家庭是问题,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问题。可现在想想,那所有的问题,也只是证明了,他们都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他们看来是问题的那些问题,对某些人来说,通通都不能称之为问题,只在于是不是愿意解决而已。
方琴愿意解决,常蓝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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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我们该怎么办啊?”宁宁哭哭咧咧,“我们有钱交罚款吗?”
计然强笑,虚弱地答应,“有。”
“那就好,刚拿了两个月的薪水,我可高兴了。”小店员一片赤诚,“跟老板娘干活舒心,不想换工作呢。”
即使是为着宁宁,都不能轻易放弃吧?计然抖擞精神,“放心,你不用换工作。”
靠,不就是要个独立工作间吗?用三合板在厨房隔出来呗。虽说六哥对她不怀好意,但他又能怎样?不就是隔三差五的来找点儿小麻烦吗?兵来将挡,总能相处办法来应对的。难道杨学刚还要砸了她店不成?牙关一咬,计然翌日便联系木工。
谁知木工没联系到,状况出一堆,她周边几家餐馆竟联手搞降价。
宁宁打听到情况,“冲我们来的,他们把青椒土豆丝都降到三块钱一大盘,米饭管够,吃顿饭比我们这儿又饱又便宜,早上的面条也是,给老大一碗才一块五……”
拼价格,肯定拼不过人家的,只有硬熬过去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打算这样搞多久,重点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难道是六哥授意?就为那么点事儿,不是太夸张了吗?
“因为我们生意一好,人家的生意就差一些,”宁宁的情报打听的还挺清楚,“再说,我们县城才多大地儿?多少人?客源不足,就算我们馄饨再好吃,架不住跟人家拼实惠啊。咱这儿是乡下地方,不比城里人,胃都长得跟猫那么大点儿,有两口食儿就算一顿饭。”宁宁不无憧憬,“老板娘,要是你店开在城里就好了,或者有个大点儿的店面,可以摆酒席,专门卖水煮鱼嘛……”
店开在城里?有个更大的店面?真是小女生的白日梦,她有那么大本事干嘛混在这儿?计然没理会宁宁,她暗松口气,只要不是杨学刚背后搞鬼就好,寻思,周围几家店和她一样,都是小本经营,做不到长期降价的,这段时间她按兵不动,咬牙撑过去便是。
计然如意算盘打的好。不过,日子岂会让人常常如意?
离杨六哥限定的一个星期还差四五天呢,他再次登门,这回选择傍晚时分,仍带着两三个人,一进门,眉头皱起,“还没搞好单独的工作间?”手一扬,将只锅盖丢去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计然当时就傻住。
宁宁捂住嘴,压抑着发出一声惊呼。
紧跟着,一只钢精锅也被丢到街上。路边开始驻足一二闲人,等着看热闹。
凳子,擀面杖,盆,笸箩,和摔不破的厨具,一件件丢到店门口的街道上,计然先是惊愕,继而愤怒,她想上前拦着,被宁宁抱住,小姑娘吓坏了,“老板娘,别动,他们凶,会打人的。”
可其实计然也什么动的力量和胆量,她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软,勉勉强强,自己劝自己,别动怒,别动怒,真气死在这儿,可划不来了。
最终,也只是细声细气求人,“六哥,别这样,有话好好说。那个工作间……”计然想说,工作间她正找人办。总算有觉悟,知道这地头蛇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独立的面点工作间,他是要她认清现状,早早妥协。她中途改口,“我年轻不懂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六哥教我好了,我一定认真学。”努力给出个微笑,计然语音温软,“六哥,有话好说嘛。”
杨学刚坐在椅子上抽烟,整张脸模模糊糊,隐在烟雾后面,两只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默半晌,笑,没再提罚款的事儿,也没再提那见鬼的独立工作间,说,“行,挺上道的,想好了来找我。”就呼啦啦一阵风样刮走。
计然和宁宁把那些被人撇去街上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下捡回来。想哭,是真想哭,可也真不能哭……
如果生存和自尊无法两全,那选择哪个比较好呢?只能选一个……
计然选生存,毕竟,她不是一个人活。
小店被人排挤,生意差,计然正好趁空去处理她该处理的事情,同时叮嘱宁宁,“咱被罚款这事儿,还有上次他们来店里闹的事儿,可别跟小真姐姐说,知道不?她要读书的人,以后可是大医生啊,现在不能为这些小事情烦心。”
宁宁答应,“我知道我知道。”宁宁和计然共甘苦之后,称呼自动改了,“大姐,等二姐当了医生,我们就可以开个大店了吧?”
开个大店?是个好梦想,计然微笑,“是啊。”
有钱开大店的话,大概不会这么随便被人欺侮了吧?计然想,不过,她现在没钱没人脉,甚至连求生的智慧都无,想写状纸告杨学刚欺压良民,都找不到正经的理由。这样的她有资本跟谁斗呢?活的这么没用,被人欺侮定了。所以,她可以不妥协吗?
计然猜测,六哥会选个很暧昧的地方,然后他一个人来赴约。要是都没被计然猜中,计然好歹也不会看扁这个人,但~~合该他就是要被她看扁的。
杨学刚“单刀赴会”,选的吃饭地点,是县里最大那家宾馆,装修的俗气又热闹的餐厅包间。他点了最贵的几个菜,还是那种阴森森又懒洋洋的死样子,“计然,吃完饭要回店里吗?”
计然给六哥倒啤酒,“不用,我店里就是早上和中午的生意。”她很识时务,都懒得问为何只有他一个人来。说实话,真瞧不起他。但再瞧不起这种人物又有何用,她不争气,合该被一个她瞧不起的人欺侮。
“哦,吃完饭上去唱个歌?”
“哈,真就来了?”计然很沉得住气,“好啊,都听六哥的。”
杨学刚笑,吞云吐雾,隐在烟雾后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计然,“放心,这顿饭六哥请客,你多吃点儿,看你瘦的,象难民一样。”
计然面目恬静,“谢谢六哥。”一桌子菜,她吃的味同嚼蜡。话说,系青随便煮碗面条,都比这些菜色精彩好多~~哦~~系青,系青……
这家宾馆的功能结构,杨学刚异常熟悉,他带着计然,先唱歌跳舞,再桑拿按摩,然后从柜台拿了钥匙去开房。计然一直表现的温顺淡定,她也以为自己能应付的很好,可是真随六哥搭电梯上楼,还是~~紧张。
杨学刚倒是擅于察言观色,看出计然的紧张,“别怕,等到房间,我们可以叫点酒来助助兴。”他牵起计然掌心汗湿的手,态度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