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对这么个漂亮姑娘,春儿是可惜的,直言,“听公司人说,你为我和我哥的生日聚会早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真花心思……”边说着话,也不避讳陈嫣的面,脱衣服裤子,只着件小小的内裤,窜到更衣间的衣架上找他的礼服,大剌剌毫不在乎的声音,从更衣室一直响到卧室,“女为悦己者容,这话还真不假。”

陈嫣不知就里,先是为着春儿毫无顾忌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臊红了脸,又为着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心如鹿撞,连耳朵根都红了。

什么都知道的浩子推推他的眼镜,耙耙头发,哎,这个春儿还是少说一句吧。

春儿一点儿都不肯少说,上衣扣子都没扣好,裸着肌肉匀称的胸膛,边系裤子皮带边从更衣间出来,“甜姐儿,人和人之间也是要缘分的。”

“我知道。”陈嫣声音很甜,她总觉得这种情话是不是应该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再讲才对?当着张浩的面怪不好意思的。眼瞅见春儿嘴角裂了,关心,“你怎么了?下午在公司看你还好好的,跟谁打架了?”

“我哥,”春儿脸上的委屈在浩子眼里是见惯了的,百分百的做作,在陈嫣眼里就是百分之二百的可怜。春儿又委屈又可怜的,“生日嘛,送他份儿礼物,不领情就算了,我又不是故意把礼物弄错了的。”

“啥礼物啊,错了也不用打人嘛。”陈嫣还真心疼,上前细看,“呀,都流血了。”

春儿向来是人给三分颜色就开染缸的主儿,借题发挥,“就是说嘛,多狠啊,我都不帅了。不就是送我哥一个脱衣舞女郎吗?我哪儿知道那跳舞的是泰国人 妖啊……”

这个理由?张浩侧身靠在柜子上,蒙脸,妈啊……

陈嫣目瞪口呆,直结巴,“你,你送你哥脱衣舞女郎当礼物?你……”哎,对春儿,实在是……无话可说。,

春儿系好领带,整理整理已经很有型有款的头发,倒喋喋不休上了,“陈嫣,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二哥劝你一句,知道你对我哥那是情根深种,感情历久弥新,你也一向矢志不移,奋发图强,不过见好就收吧,我哥心里有人的……”

啪!甜姐儿手里饰满珍珠蕾丝的包包毫不留情,狠狠砸到春儿脸上,力道大的让春儿有错觉,是不是他这一边的嘴角又要裂了……

揍完春儿甜姐儿犹不解恨,再对着观战的浩子腿肚子上狠踹一脚,骂,“臭男生……”怒冲冲提着裙子跑走。

春儿的运气很少这么坏,炸毛,“操,老子招谁惹谁了?”他问死党,“你说今儿个是我生日吧?咋恁倒霉呢?”

浩子能说啥?干笑,“甜姐儿骂人的本事没进步,哦?十年如一日,就臭男生三儿字,花样好少……”

“春儿,你和你哥打架了?”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常蓝进屋,“为啥?”

春儿把理由再复述一遍,“我不就是送他个脱衣舞女郎当寿礼嘛,我也不知道她是泰国人 妖啊,看着挺浪的妞儿……”

常蓝的巴掌麻溜的抽到春儿的脑袋上,“你疯了啊,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啥脾气啥心性,你送只汉堡也比送脱衣舞女郎强啊,一天到晚寻思什么呢?脑子里长草了不是?看给你哥气的,过生日都不回来了。”

“啊?不回来了?”春儿紧张,这就和计然私奔了吗?胆儿突突的,打听,“那我哥去哪儿了?”

“还不又去爷爷那儿了。”常蓝整理整理身上的礼服,哎,闹心不?好好的party被这臭小子给毁了,无奈,“行了,赶紧下楼帮我招待客人,想累死你妈啊……”

啊,看样子脱衣舞娘的理由妈妈接受无碍,春儿答应常蓝,“好好,妈,我这就来。”擦护唇膏,觑着老妈出门,跟浩子嘀咕,“你说我哥今晚儿是不是和计然睡上了?”

浩子瞅着屋门的方向,紧张的快尿裤子,求春儿,“咱少说两句行不?”

“行,”春儿痛快答应,照镜子扒拉扒拉头发,哀怨,“你说我这倒霉催的,打哪儿不行啊非打脸?”

怀爷爷,仍住在军区大院的那座旧式小楼里,怀建军和常蓝雇了特护和工人全天候照顾着老爷子。其实,原本是打算将老爷子接到大屋去的,但医生说,熟悉的生活环境对病人要好一些,特别嘱咐怀建军有时间多陪陪老人。不过,事实上,忙碌的怀家人,能回来陪老人的时间并不多。好在春儿和青儿比爸妈回来的时间多一些。

春儿回来看往爷爷,会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只小鸡或者小鸭,还有些来自乡间田野里的物事,麦穗,高粱,玉米杆子等等,又或跟爷爷一起分享冰激凌。每次,怀爷爷都被这些奇怪的礼物逗的很开心。

系青没那些花样,但他能陪爷爷下棋。事实上怀爷爷并不是真在下棋,他只是在乱摆,后来系青琢磨出来,爷爷是试图利用棋子棋盘做军事上的沙盘推演,多看几次,系青也看懂一些,陪爷爷一起摆那些棋子,间或唠叨一些他从不在人前提起的心事。

今天晚上,系青洗过澡,换过便服,吃过药,喝了点粥,便坐在爷爷那间俭朴的书房里,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爷爷,还记得不?你答应我送点水果保健品去看看帮过我的那个女生,她叫计然,我很喜欢她。那时候真是,想法设法,找机会去看她……还有那次我生病,爷爷送我去医院,后来我支开你和春儿……”

“翠兰儿啊,”爷爷冲青儿叫老伴儿的小名,“去看看青儿睡没?别顾着看书又不睡觉,还有春儿总踢被子……”

“嗯,”系青答应,“我这就去,爷爷,早点儿睡吧。”

夜,大雨,透过系青二楼睡房的玻璃窗向外看,院落,街灯,雨水,氤氲一片。

慢慢伸出手,五指张开,贴在玻璃上,窗面因此浮起淡淡的雾气,贴着手掌的轮廓,一点点扩散开来。系青眼里的泪意,这次第,再也难以自控的,也一点点扩散。

这栋小楼,这扇窗,这张书桌,陪伴过系青的青春岁月。他至今记得,少年时候,那些为计然无眠的夜里,即使患着重感冒也浑然不觉难受,只为翌日能去看望心爱的女孩儿,而紧张兴奋的心情。更记得带她在雨夜凉亭里过夜的晚上,他的小女朋友说,“如果今晚没有月亮,我希望明天早上能有太阳,这样我们总算能一起等一次日出……”

住在一间屋子里,睡在一张床上,等着被太阳叫醒,那是他们共有的,常常念及的愿望。

可是转瞬间,十年离散,时光流转,记忆褪色,岁月自有它不动声色的力量。

不知道计然一直来是怎样生活的?系青知道,彼时的他,还没学会抽烟,灵气也未被污染,现在的他,当然多多少少,被生活改变了一点。

而如今他们再见,都似再世为人,发生过的一切,如南柯一梦,醒来后,那些心动的痕迹,竟似被她抹的干干净净。

雨水淋漓的玻璃窗上,浮现计然的脸,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吐出一字一句对系青而言无异如惊涛骇浪,“我结婚去了……亏着那是知道去你家做事,要不路上遇到你,我肯定认不出。”

她结婚了?竟敢去结婚了?她说她不认得我了……还来不及好好品尝重逢的喜悦,就被一脚踹去无星无月的黑夜,系青整个世界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抽烟,一支接一支,直到天明,抽光一整盒,青烟散尽,什么都浮不出来。瞅着天边渐起的鱼肚白,系青茫然不已,时间啊,就这样过去,一天又开始了?!

糟糕啊,他的爱情,从来覆水难收,在每一天日落,在每一次日升。

计然又发烧,头痛欲裂,喉咙干痛,咽口唾沫都象受刑。亏得是住医院附近,半夜跑来吊点滴还挺方便的。有懂事的学生,帮看顾姐姐的计真在病房放好折叠床,倦极的计真,窝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计然睡不着,经历过白天的一切,还能睡着才叫出鬼了。

会想到很多,尤其想念系青的笑容,和他的眼睛。

从没忘记过,那年她病后回校,见着陪校领导接见外宾的系青。出教室时候,他对她做个鬼脸。那是一向老成持重,俊雅有格的怀系青,他从来内敛规矩的稍嫌过分,可那一天,他高兴他的女朋友又坐回他身边,竟在众目之下,忍不住对着她的方向,做鬼脸。那一刻的他,笑意皎洁,犹如日星……而他的女朋友在他给过那样的笑容之后,在享有那样的美满之后,提出来,“我们分手吧。”

十来年前,她说,“分手吧,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他被逼的眼里泪意隐隐,“我们谈个条件,不换坐,维持现状,你答应,我同意分手。”

十来年后,她明知道他仍爱她,还是说,“路上遇到,我肯定认不出你。”

他脸上尽是遭遇打击后的伤心震惊,“你不认得我了?”

我对他从来都这么残忍,只不过因为他爱的是我……

所以,她真的遭了报应吧?

他说过,她的任何事,都和他有关系,她做噩梦,他就到她的梦里去救她。

他说过,好姑娘,不应该随便放弃他那么好的男朋友。让她起誓,她若随便离开他,就要接受十年不见的惩罚。

她放弃了,随便离开了。

于是,他对她活过的那些,比噩梦还噩梦的日子一无所知

于是,她真的十多年未能见到他。

十年啊……计然捂住嘴,压抑住几乎无法遏制的哭泣,这十年过去,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以前不忍拖累他,现在更加不能。

他们之间隔了十载离散,隔过天涯,隔过生死,隔着计然一直逃避,不能勇敢面对的,父辈之间的恩怨,还有计真……

应付这个活人的世界,需要健康的体魄,坚定的意志,计然自忖,她不行,那些苦死人的爱恨情仇,她不敢再去招惹,没一样,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真的,她什么都不能对系青说。

象她多高兴再见到他的那些,一如少女时代的她,初见他时的那种欣喜与感动,

象她多想念他眼里水样的温柔,那如江南烟雨中溪柳朦朦般的温柔,他的温柔总是能让她轻易融化其中,心甘情愿,死亦无憾。

象她很爱很爱很爱他,不能说……不能说……

甚至,她不敢叫他的名字,那个名字在意念中沉浮太久,沉甸甸,如何出口?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残忍流走,从前笑,而今意,无数事情都不可再得,且再来也无非是一次提醒,提醒那些曾拥有的,如花开千树的幸福,最后也只是镜花水月的结果……其实,她应该更彻底一点,那是聪明固执的怀系青……

再过一会儿,听着窗外啁啾鸟鸣,计然擦干眼角泪痕,推醒妹妹,“小真,食堂开饭没有呢?觉得有点儿饿。”

计真迷迷糊糊笑,“哇,知道饿是好事儿。”伸手探探姐姐额角的温度,又皱眉头,“怎么温度好像没降多少似的?”

计然说,“发烧需要个过程嘛,你当医生的还不清楚?”

计真接受这个道理,“也是。嗯,等我去给你买份粥来。”

等妹妹出病房,计然电话给她老板,“钟大姐,你还好吗?哦,孩子没事儿啊,幸亏没事儿。呃……我想跟你请个假,有点儿发烧,哎,没关系,不用来看我,不是大问题,你知道我这身体,败絮其中,嗯……其实我是需要你帮忙,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后天,不管什么时间,只要有人来找我,打听我的下落,问我的情况,记得,要店里每个人都口吻一致,就说我已经结婚了……对,结婚了!我们住在医院宿舍,是为了照顾我的关系,这样看病方便……另外,我想辞工,对不起,大姐……”

春日雨后的早晨,和下雪的时间毕竟不同的。系青站在路灯下的位置,仰头看他家的写字楼,高高的蓝天下,楼上每个房间的玻璃都闪着光,通透明亮。那天,她在这里看什么?

话说,郁卒了一夜,做足惨绿青年状的怀家大少,被晨风吹的稍微清醒了一点,终于想起来,那个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她的女人,确实在去年初雪那日,在这里发过呆吧?在这里看那么久,只是为了看雪吗?系青寻思,难道不是为了我吗?没错,那个女人,是她现在的样子,瘦弱,长发束成低低的马尾……哦,她长发的样子很漂亮……

“怀经理早上好。”来上班的员工跟系青招呼。

系青强打精神,回以微笑,“早上好。”揉着有点发酸的脖根进写字楼,总站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进电梯,男男女女叽叽喳喳,象每个早晨一样,无数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往系青耳朵里钻。系青听有位男员工说,“哎,同居也不方便啊,租来的房子小嘛,再说她妹妹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一起住……”

系青按电梯,他得去趟花店,不对,那丫头不是骗他的吧?结婚了还住在妹妹宿舍干什么?为何不自立门户?

花店,钟大姐开小型会议,除了日常事务,主要也传达一下计然的心意,“务必哈,帮忙一下计然。”她还没来得及听众伙计八卦昨天在怀家的奇遇,径自感叹,“到底是谁找计然麻烦?哼,到咱这儿,肯定都给收拾了。”

送花小弟嗫嗫,“是怀……”

话音未落,门铃一串响,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来得可真早,钟大姐盯着进来的两位高大青年,吞一大口口水,哪儿来的小帅哥?卷卷的栗色头发,漂亮的脸蛋,笑起来还有点儿甜蜜蜜的味道,煞是可爱。哇,电影明星吧?

系春玩儿了一夜,这会儿困着呢,问同样熬了一夜但仍然精神不错的张浩,“你都打听清楚了?确实是这儿?”

张浩老神在在,“这点事儿整不清楚我干警察干嘛?”推推眼镜,站到钟大姐面前,专业公仆的谦和语气,“你好,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我们想知道,一位叫计然的女同志是不是在这里上班?”

“是的。”钟大姐瞄系春吃口香糖,哇,吃口香糖也这么帅?

“计然现在在吗?”

“不在,请假了。”

春儿凑过来,吊儿郎当,“计然情况怎么样?在这儿干多久了?有过男朋友没?私生活方面……”春儿打个不知所谓的手势,问题则更不知所谓,“私生活方面还行吧?”

靠,长得好的男人真都是金玉其外的家伙,没一条好种。钟大姐眼一翻,“这位先生,什么叫私生活还行吧?你哪儿的?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啊?”

春儿不耐烦,老女人就是讨厌,这么难讲话,拍拍浩子,“公安,给她亮证件。”

浩子为难,他的证件可不是这么用的。但这句公安亮证件,倒给钟大姐提个醒,计然的麻烦该不是这个吧?立马招供,“计然已婚,私生活检点,她身体不好,婚后和老公跟她妹妹一起住医院的宿舍。”

“哦?结婚了?”浩子和春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那搞屁嘛,他气个鸟啊,还揍人……”两人洋洋洒洒,出店去也。

“到底啥事儿呢?”钟大姐看店员。

几个店员和送花小弟抓耳挠腮,嘀嘀咕咕,“这个头发是卷的,染了,不一样诶,可是好象哦,双胞胎,真的是双胞胎。”

钟大姐还没太弄清楚什么叫真的双胞胎,只见又一帅哥拉门,叮铃铃一阵脆响后,来人客客气气,先冲店员们笑笑,“早上好,请问计然来上班了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花店上空路过了哪路神仙?刚才的帅哥让人神魂颠倒,这个则令人呼吸困难。

钟大姐收摄心神,答应,“不在,她没来上班。”思忖,这个也是来问计然私生活的?

没错,这个也是。系青问,“我是计然的老同学,想去她家拜访,但对她家情况不是太了解,请问她住哪里?是跟家人同住吗?

啊,也是来找麻烦的,计然啥时候得罪这些看上去好高贵,穿的极有品的有钱人啊?钟大姐打定主要,爽快应对,“计然啊,结婚了,她身体不太好,为了看病方便,和老公一起住她妹妹在医院的宿舍。”钟大姐的声音越来越弱,眼见着眼前大男人的一张脸,由浅浅的阳光明媚,逐渐转多云,再转阴,他伤感的好像要下雨了。

“谢谢。”系青掏钱包,“麻烦给我一束百合花。哦,不是,我不带走,等计然来了,帮我交给计然。就说……没有,没什么,花给她就行了……”

“然姐疯了。”等系青离开,送花小弟和店员一致断定。

“为啥?”钟大姐别别扭扭把百合放好,话说这事儿怎么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而别扭的真相就是……店员七嘴八舌把昨天在怀家发生的意外告知老板娘,“然姐明明单身嘛,人家怀家大少爷也单身啊,干嘛骗人家她结婚了?还是老情人,老同学。”女店员遗憾的活都不要干了,呼天抢地,“要是我有这样的机会,还不赶紧上?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咯……”

钟大姐对这样的真相只是叹了口气,这村这店当然好,也得要的起啊……

她真的结婚了,怎么办?

可我真的在那个雪天看见过她,怎么办?

她应该不是对我没感觉?怎么办?

她可能真的对我没感觉了,怎么办?

系青被这些念头搞得心神恍惚,日日“呕血”几升,时间好似停滞不前,但又清清楚楚,日夜交替,星移斗转。系青在每个天明前都在考虑他应该做什么,却又在每个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知所措,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

管他的,把她抢回来。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可还有个声音说,人家那是夫妻……尽管系青真不愿意承认她有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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