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屋里三个人屏息静气。

计然盯着系青,眼里曾有的泪意全数撤退,她语气轻淡,再次,“这孩子未必是你的。”她的潜台词很清楚,孩子不是你的,你可以滚了。

系青也不知道,到底是计然不想活了的念头让他更绝望,还是她的固执轻慢让他更绝望,被这半日来连番事物折腾的七零八落的他,做了件让自己更更绝望的事情,抬起手,他狠狠煽了计然一耳光,“不许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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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我就没有痛

忘了我就没有痛 2

计然被系青那一巴掌煽得倒在病床上,黑发披面。她没有动作和声息,心里也没了痛和爱恨,这是计然这辈子第一次挨耳光,如果问她被最爱的人打是什么感觉,她会说,没有,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空白,所有一切在瞬间失却色彩。

空白,系青的世界这会儿白成病房的白墙一般,脑子里什么意识都没了,连穿着病号服,被他煽得歪倒在病床上的计然,似乎都茫得失去焦点,耳朵里尽是嗡嗡着不知始于何处的声响,倒像刚才被人重重打了一记的人是自己一样。

计真和春儿有石化掉那么几秒,傻愣愣看着在病床上全无反应的计然,之后计真一声怪叫冲到系青面前对着他下巴就是一拳,“你打死她了,你打死她了。”系青没动弹,连看都没看计真一眼。

春儿出于本能,上前护着哥哥,抓住暴怒中的计真,“你冷静冷静成不?我们先看看咱姐咋样……”

病房门又打开,心外科的主任带着两个学生进来,目光一扫,先抢到病床前查看计然,计然手护在腹部,眯着眼睛,半边脸上几条指印清晰可辨,她神色温柔,唇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唱歌,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那确实是主任大人曾听过的儿歌……主任示意学生按铃叫护士,计然精神状态不对……疯了,这屋里还有正常人吗?他把计然扶起来躺好,扭头看看咆哮的计真,挣扎的春儿和如座鬼城般的怀家大少,医生不像医生家属不像家属,什么玩意儿?!威严,“都出去!”

时光悠长……或只是弹指一刹?

系青不知道自己在计然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了有多久。开始,他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到谁在对他大吼大叫……对,那个是计真。尔后,老主任从计然病房出来,摇了摇头,于是计真靠着春儿哭,春儿好像在劝,但不知怎么劝着劝着,就吵起来。他们吵的很厉害很厉害,整个走廊里堵满人,都在看医生如何与男朋友吵架,啧啧称奇。不过系青没听到他们在吵什么,他一直听到的,就是盘旋在耳边,乱七八糟的嗡嗡声。直到春儿来摇他,好大力好大力,系青几乎错觉,自己被弄散架了,终于,他能听到春儿开开合合的嘴里说了些啥,“哥,哥,我们走,离开这里,她们姐妹跟我们再没关系。”

系青迷迷糊糊,是想跟春儿走的,可他发现,其实他浑身软得没一丝力气,站都站不起来,实话实说,“不行,我走不动了,春儿,没力气了。”

春儿看着他的大哥青,眼里亮晶晶的,那是什么?眼泪吗?但,和以前不一样,不再是那种八分刻意二分假装,可怜兮兮,小狗似的,带着点儿水汪,委委屈屈的模样儿……系青想,他们家春儿,也知道痛了吗?“你不走,我走!”这几个字,象是从春儿齿逢里挤出来的,带着春儿前三十年生命里不曾有的决绝和强硬。他站得挺拔笔直,扭头看计真,那个和他一样,决绝强硬的医生。“不用看我,”医生的话,也像是从齿逢里挤出来,字字恶毒刻薄如诅咒,“我肯定会想你们,每年清明给我爹妈上坟的时候,我会想起你们一家子,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死了,你们仍然活着。”

春儿再没说一句话,也没再耽搁一秒,路过整整一长条走廊上看热闹的人群,离开。计真也是,和春儿相反方向,扬着下巴,穿过一走廊的人,消失。

只剩下系青,他坐在那儿,感觉走廊的光线慢慢变暗,又灯光闪亮,人来人去,直至喧嚣平息,销声匿迹。间中有护士来跟他说过什么?他……不记得确切那是什么。后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恢复点儿力气了,去护士站,问值班中的小护士,“计然不能做手术了吗?”

护士眼里有几分怜悯,“是的,本来她合用的心脏,给了其他有需要的人。”

能救活她的机会没了……消息这样被证实,还是让系青有那么点儿晕眩。要求,“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她?”他觉得应该是不能,如果晚上不能,他就继续坐门口等到能好了。

没想到护士说,“可以,计然正等你呢。我刚给她拔针的时候,跟她说了你在门口,她说想见你,可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好像没听见。”

系青道,“谢谢。”

“别聊太久,别刺激她。”护士好心叮嘱,“计然情绪不稳定,给她镇定剂也不太奏效,她一直没睡过……”

计然住的单间病房里,亮着盏小灯,她半靠在枕上,清秀的面孔,长睫浓重,眼波幽幽,和室内器物那些层层叠叠的影子一起,隐在昏黄的光线后面,有种虚虚幻幻的不真实感。系青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无言无语,看了这个女人好一会儿,他还是没办法想象,在最近这段他们亲密相处的日子里,她竟怀着赴死之心。

那些……让他屡屡心动的时刻,都是假的吗?

象,她撒娇说“你给不给我养”的时候?

象,她为他与妹妹对决那一刻,“以后是他。”挎着他的胳膊,“我们回家吧。”

象,她睡的迷迷糊糊,钻到他怀里说,“我爱你。”

象,她无数次意乱情中时,缠缠绵绵,唤着他的名字……

拥有过的那许多美好,都留不住她……伸手,碰碰计然脸颊,系青记得,他那一巴掌,是打到那儿的,“我打了你,应该道歉。”系青哑着嗓音,“可是,我不想,也不能道歉。”

计然摇摇头,“无须道歉,我让大家不好受,理应受罚。”

系青很平静,“你知道就好,现在,再给你个机会,我们去美国治病,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专家。”

计然定定望着系青,她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要那颗能救她命的心脏,这里失去了,就去美国找,美国没找到,去欧洲,欧洲没有,或者他还可以寄望于日本,甚至,花大价钱从黑市买一颗心脏来给她,他有那种决心,倾家荡产,也要她活着,可他对他们的孩子,却无半分眷顾之意怜惜之情……“不,系青,我不会跟你走的。”计然淡淡地说,“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系青笑,荒凉,无奈,他脸上的表情,让计然蓦然想起他少年时代拉的二胡,涓涓澹澹的旋律,老旧而沧桑。系青换个话题,“告诉我,怀孕什么时候开始的?”

计然习惯性地半垂着脑袋瓜儿,每次,遇到让她觉得尴尬的问题,她都这样,“你们同学会第二天,在你那儿,你给我事后避孕药片吃,不过我当时很饿,叫你出去给我买食物。我洗好澡出来吃药,药片掉到地上,想找没找到,赶巧这时候你妈来敲门,吃药的事儿也忘了。”

“你什么时候停掉你平常治疗的常规药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系青步步紧追,“因为我妈逼你的关系?”

计然抬头直视系青,“不,你妈真的没逼我做什么。她只是说了一下你我之间的实际差异,而她说的也是我想的,我都认可同意。我也问起我爸妈的事情,你妈都告诉我了,并说希望能补偿我,所以我跟她要了层楼,就是这样。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拜托你妈不要把我以前的事情告诉你,但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

系青不太相信,“没人逼你做什么,你却选择放弃?连药也停掉?”

计然倒笑了,浅浅嘘口气,略沉吟,“不知道怎么解释,系青,无论你信不信,这都跟任何人没关系,我就是觉得够了,累了,真的。”

她够了累了?!系青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碎了,体无完肤,但他还是平静的,对着灯影下看上去和他一样平静的女人,“我相信你是真的。”系青道,很残忍的说法,“你用不吃药的方式,拒绝跟我去美国找更好的大夫治疗的方式,甚至你用怀孕做由头,只因为你不想活,你够了。你找了这么多好看的理由给自己,不必担负自杀的罪名,也能逃避你自己的良心责问,甚至显得自己够伟大,从而达到你期望的目的,顺顺当当死掉,死掉后还能风光大葬。”系青近乎咬牙切齿,“计然,你真行。”

这是许多哲人名家曾在很多故事里当典范的戏码,一对情人别后经年再遇到,终于发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于是主角们之后会各奔东西,寻找更适合他们,更值得的人来陪伴自己,剧情自此冉冉落幕。看起来,怀系青总算觉悟!

计然无悲无喜,也不屑再解释,不带情绪和指望,极清浅的语气,“病人当久了,就是这样吧,心理阴暗,离光明越来越远。跟一个病人在一起,是没办法感受到什么生活美好的。”

她竟然承认她就是这样的想法?系青悲愤莫名,他真的恨她,“计然,你在我身边,却怀着轻生之念,我不会原谅你的。”

系青的愤怒在计然这儿,如泥牛入海,不见痕迹,计然说,“你原谅不原谅,都不打紧的。系青,以后,不要再轻易爱一个病人了。反正,你还年轻,以后,仍有机会。”计然道歉,“让你痛苦,非常对不起,忘了我,会好一点,忘了我,就不痛苦了。我以前跟你说过,没有我,这个世界仍一样,众生美丽,光耀大地。”

那是不久前,滞留在纽约机场,他们一起仰望雨后的彩虹,他拥抱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顺,对他来说,这世界之所以美丽的大部分原因,是他拥有她的关系。

“不过,谢谢你,谢谢你教过我的那些事情。”见系青似乎不解,计然说,“谢谢你教过我贪图和捍卫。”这一次,她贪图了这个孩子,也捍卫了做妈妈的权利。

系青无语,他教她的时候,不是为了教她贪图和捍卫放弃这回事儿。

见系青沉默,计然再次道歉,“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系青觉得自己头痛的厉害,胃也跟着一起抽风造反,他得离开这里,站起来,瞅瞅计然,她微仰头,看着他,眸子晶莹,一如初雪的冬日,他们相见时的黑白分明,系青伸手,揉揉她的发,“小然,你没有骗我,也并非不爱我,你只是不要我。”顿了顿,系青重复,“对,你只是不要我。”

从计然病房出来,系青冲进洗手间,先是一阵子呕心沥血地狂吐,他中饭晚饭都没吃,吐出来的都是苦水。想放水洗个脸,又发现自己在流鼻血,他又是仰脖望天又是拍冷水的,就是止不住他的鼻血。系青本就一肚子懊恼怨愤,这会儿又屋漏偏逢连夜雨似的出这种状况,愈加烦躁,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索性低头对着洗脸池,听之任之吧,血总不至于在这儿流干吧?亏得一值夜班的医生路过,被系青的狼狈样子给惊倒,忙给他拿来一冰袋敷在头上,用纱布堵着他鼻孔,再推来一轮椅,叫护工把系青送去急诊。值班医生说,“你烧的很厉害,谁家的家属啊,怎么病了还来陪护?”

系青不知周大夫今天到底在急诊上多少时间的班,反正,他还在。从认识这位医生那天起至今,系青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对周大夫说,“医生,救我,我很难受。”

周大夫把他扶上床,都没给检查,已下结论,“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一团酒精棉球在系青臂上擦擦,蚊子叮到的感觉,须臾之间,系青沉到一团黑暗里,像是万米之下的海底,载沉载浮,很好,他离这个世界,总算够远了。

这个早上,常蓝没见到春儿。

系青已经有挺长段时间没回怀家大屋住,可是春儿这些日子一直陪她来的,昨晚,春儿却没回来。常蓝捏着手机,想打电话给春儿,问问他昨晚咋没回家?想想,作罢。三十岁的男人,还被妈追着问为何没回家,会烦吧?她这当妈的把这当天经地义,只怕被问的人从不觉得这应该是理所当然啊。更何况,也没甚要紧事儿,常蓝只是有些心底没谱儿,今天,是和怀建军签字离婚的日子。

离婚的日子,常蓝稍作打扮,以示隆重和……不想在怀建军面前跌份儿。特选件大红连衣裙。以前,怀建军说,大红是个挺邪行的颜色,没阅历的年轻小姑娘穿,压不住,非得上点儿年纪的人穿才对味儿。怀建军跟常蓝说这话的时候,常蓝尚还年轻,刚嫁进怀家不久,想添置件颜色鲜亮点儿的衣服,主要为着讨公婆欢心,年纪大的人,喜欢艳一点的色调,彼时怀建军建议,还是选素淡雅致些的吧。后来,常蓝就那么素淡了好多年。直到上四十的年纪,要出席些很重要的场合,怀建军给常蓝订大牌礼服,选红色极大气的款式……都是往事了。

和怀建军约了在会所一起吃个早餐,再去律师那里签字,然后一起回公司处理些日常事务,差不多他们会在这几天内,办好移交,离开公司。

晶莹剔透的喷泉边上,怀建军在大阳伞下的餐桌边坐着,看报纸,好整以暇,寻常模样,不见有何异状。见着一身大红的常蓝,赞美一句,“漂亮。”那语气,倒像是打算偕她去参加一个晚会。

常蓝看不出怀老头有几分真诚,客套,“谢谢。”瞥见桌上有只水晶碗,碗里堆着十来粒半红半绿的荔枝,每只荔枝都剥了一半壳,新鲜水灵至极,引人馋涎。常蓝最好这一口,直接捡两粒来尝,“很新鲜。”

怀建军还在翻报纸,二郎腿翘着,“老张刚从广州回来,一早给我送来的。”

“嗯,老张还挺有心,年年从广州回来都给我们带这个。”常蓝再吃两粒荔枝,才想起来,这大概是怀建军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为她做这件事吧?着人为她从广州带回最新鲜的妃子笑,每只荔枝都这样帮她剥掉半个壳,又保鲜,又好入口……不由得怔一怔。眼神故作不经意,瞟坐他对面的男人,他仍顾着他的报纸,一贯专心致志。常蓝暗忖,或者在老怀眼里,今后她和他是不是还能在一起吃早饭,根本无关紧要。侍应生送上餐单,常蓝掩饰下她的怅惘,“给我一杯脱脂奶……”习惯性问怀建军,“你要什么?”

怀建军翻报纸,习惯性回答,“你拿主意。”

常蓝想说,我们这是要去离婚诶,还我拿主意?我们的习惯可以改改了。也就这么想想,瞅眼怀建军那死德行,放弃,这把年纪,别事事较真,交代侍应,“两份早餐,一样。”

边吃边聊些琐事,谢天谢地,在这个打算携手去离婚的早晨,他们仍有琐事可聊,不然这般相对,总是会有别扭吧?

怀建军说前几天怎么跟春儿和计真见了面,他给未来儿媳了什么见面礼。

常蓝也提起计然,表示,那孩子不错,心眼儿挺好。

老俩口觉得,可以哪天一起见个面,该办的事儿就办了吧,也别拖,拖久了没啥意思,甚至,老头老太颇认同,儿媳妇选来选去,都差不多,都会有不完美的地方。他们也都有共识,人也就那么几十年,看谁再不顺眼,对方的坏处忍一忍,好处多想想,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怀建军其实很想问与他共进早餐的漂亮老太婆,你看起来挺清醒一人儿啊?怎么就不能多想想他的好处,忍忍他的那点儿坏处?你常蓝这辈子没做错过什么吗?你做错了之后都处理的很妥善很完美吗?何必不依不饶呢?不过话到嘴边,就打个折扣,变成,“常蓝,对于我和江蓠那件事情,是不是还不想听听我怎么说?”

不提这茬也就算了,提起来常蓝就眼冒蓝光,一肚子火噌噌往外窜,拿餐巾擦擦嘴,“江蓠说过了,你们相爱嘛,还有比这花样更多的理由?”

“相爱?她说的?”怀建军撇嘴,象不小心吞了只死苍蝇,“她说的话又不代表我。”想试着表达完整,觑着老太婆那挺光火的表情,算了……站起来,“吃好了吗?我们时间差不多了。”

忘了我就没有痛 3

车行一路,怀建军和常蓝一起坐后座,常蓝掏出口红胭脂,对着小镜子补妆。怀建军别过头,赏窗外街景。大概今后,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看她在他身边,拿着小镜胭脂徐徐涂抹,怀建军知道常蓝个性保守,在别人面前,她自持端庄,不肯这般放肆。

从前,怀建军刚创业那会儿,孩子还小,父亲尚未退休,家里照顾两个小混世魔王的,就是常蓝和母亲。彼时,常蓝自己也有工作,每天早上起来很早,和母亲一起,料理一大家子的事情。怀建军很少帮忙妻母,这方面他和父亲一样,相信君子应远庖厨,即使会下厨,都应远。向来睡到准点才起床,穿熨烫好的衣服,吃可口的早点,开车载常蓝,送她去上班。

常蓝忙完一家大小,已经没什么时间坐下好好吃个早餐了,所以她的早餐总是便携式的,菜肉包,夹小菜腐乳的馒头,春卷之类,加一小瓶牛奶或豆浆,边在车上吃着,边和怀建军磨叨些家里的事情,主要还是老人和孩子,有时也聊他们喜欢过的那些小说,《二十一条军规》和《静静的顿河》。在当时,怀建军没什么时间再看闲书,但还是喜欢这么瞎聊聊。等常蓝吃完早餐,怀建军会将车开的更慢更稳当些,要么在路边停几分钟,方便常蓝给自己画个淡妆。她是麻利能干的女人,做什么都手脚利落,也就几分钟功夫,敷粉,描眉,扫淡淡的眼影,涂口红,那张清秀的脸在稍事修饰后,很快便光芒四射。怀建军深深记得,他每天有多被常蓝那连串动作吸引,百看不厌,不过,却从没跟她说过。那时,他们之间好像也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回忆起来,怀建军才想起,他从没问常蓝,每天这样的生活累不累,快乐不快乐。

“小蓝儿?”怀建军偏头,对着发妻,“象这些年,为了生意四处奔波,日子过的快乐吗?”

常蓝收她的胭脂口红化妆镜,有一瞬愕然,她从没想过做生意累不累这样的问题,顿了顿,才说,“女人嘛,嫁鸡随鸡,没有更多的选择。”

“嗯,”怀建军点点头,咬着下嘴唇,半晌,很认真地说,“是,以前让你辞职,跟我学做生意,帮我打理公司财务,这些,都是我要求的,从没征询过你的意见,行不行啊或是可以不可以?而是要求,你该怎样该干什么。”

常蓝奇道,“不然呢?不这样……还有其他可能?”

“很抱歉,未经允许,将你练到今天这个样子。”怀建军拍拍常蓝手背,“以后,你可以做自己了,过些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么意思?否定我这些年为这个家做的努力?”常蓝好悬又要发飙。

怀建军倒是老神在在,“怎么总往歪处琢磨呢?我是想,可能你跟我在一起,生活的并不快乐。”

常蓝差点冲口而出,她没有不快乐,起码在知道怀建军你出轨之前她没有不快乐,随即忍下,这么讲,岂不更是输的一败涂地?抬抬下巴,倨傲,“你是需要跟我道歉和反省,但不是在这部分。”

车停,司机和保镖下来给开车门,怀建军没再与妻子深谈。过几分钟,字一签,他们的关系,就是前夫前妻。罢了,随缘吧。到这地步,他应该道歉的是哪部分,已无意义。

系青在急诊醒过来,时已近午,照顾他的是个年轻医生,跟系青说,“你已经没事,热度退了,过来补办个手续,拿上药,便能回家。”

系青揉着僵硬的脖根,闻见自己满身汗臭味,浅色衬衫上还有几滴血渍,头重脚轻的,不用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够狼狈。问小医生,“周大夫下班了?”

年轻的小医生有停那么一下,竟无限怅惘的口吻,“嗯,下班了。”吐了口气儿,“来,我带你去拿药。”又清楚仔细地交代,早上怀系青手机一直响,他只好帮系青接过两个电话,都是顾姓老师打来问系青情况的,并且,还有短信,小医生声明,“短信我们没看。”

系青谢过小医生,查看短信,孙律师来的,内容:怀董和常董已经签妥离婚手续。

啊……真离了,系青觉得连室外夏日里毒辣的阳光,都显得寥落孤寒。

小医生给系青说明几种药物的用法,周大夫给开的大多是些清热凉血安神的中成药,不过其中一个小药瓶,让小医生颇为挣扎,捏在手里好半天,才跟系青说,“这个药一定要按照说明服用,过量会出事的。周大夫说了,实在睡不着才吃。”

系青认得这种药物……镇定剂,是的,吃多了会有依赖和成瘾的症状,可能还会出人命。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这玩意儿,同时又觉得,周大夫还真是很信任他,答应小医生,会在确实有需要时才会动用此物。

出医院,系青电话给春儿。春儿那边很热闹似的,“哥,我在喝酒,嗯……很快乐,有……七个,呵呵,”春儿类似于喝茫掉了的那种笑,“七个妞儿陪我。”

七个妞儿?系青望天……问,“接到孙律师的短信没有?”

“接到了,”春儿无所谓,“爱咋折腾咋折腾,跟我没关系。”说完,断线。

这小子生气了,伤心了,借酒消愁,借故堕落,先随他去吧。系青想,总得回去爸妈那儿看看,打车回公司,就那么副狼狈样子去见爸和妈。

爸不在,常蓝妈妈倒在,着漂亮的大红裙装,看上去无任何不妥,不像正经历婚变的女人,且精神矍铄,反打量系青,惊呼,“青儿,什么事儿,不是在培训吗?怎么搞成这样?你跟人打架了?”

系青实在无法跟亲妈解释那老长一串变故,累,说不动,顺水推舟,“哦,有两个学生被车撞到送医院。”在妈妈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抱歉,没时间换衣服,想来看看你。呃……和我爸离了?”

常蓝脸上有点别扭的神情闪了一下,很快恢复惯有的端庄雍容,淡淡的,“嗯。”

系青瞅着妈妈,欲言又止。

常蓝明察秋毫,“有话就说。”

系青道,“你和爸,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感受吗?”

常蓝想说,你不要再袒护你爸,他包二奶的时候可没想过你妈的感受,可看看儿子那倒霉摧的德行,无可不可,“这个现在讲还重要吗?”

“倒不是重要不重要,我们常常不知道和自己最亲密的人都在想什么。”系青停了停,平静一下情绪,才继续,“妈,你知道你找过小然后,她在想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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