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常蓝瞪着儿子,不明所以,还能想什么?最多腹诽她常蓝一二,还能吃了谁不成?

系青抿抿嘴角,那算是个笑吧,“她把自己平常用的药物停掉,不要活了,这些,你不知道吧?”

常蓝惊骇,那孩子有轻生之念?喃喃,“为什么?”

“可能本来会有几分幻想,凌驾于理性之上,而你那强悍无比的现实,让她绝望。也或者,她不堪的过去,被挖出来,不愿再面对。”系青无悲无怒,对着母亲,“妈,她跟着我的这段时间,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纽约,她心里的念头,都是怎么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就在她身边,离她那么近,可这些,我全不知道。”

常蓝脸色微微发白,不答话。

那时,她意图让计然离开系青,是确实觉得他们不合适,常蓝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她的观点,计然也认同的。奇怪,看着清醒理智又体贴的明白姑娘,怎么会糊涂至此,把药停了呢?常蓝本能欲为自己辩白,那是计然的心态有问题,怎么能怪她?可这话她对着系青说不出口,尤其,在她曾抱着计然痛哭过之后,她不能先在那个孩子那里得到过安慰,再说这么绝情的话,她和计然,算是有情分的。

系青摇摇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笑,很没力的那种,“我猜,离婚这件事情,你和爸是不是也这样?从决定到现在,都没有好好聊过吧?到底,大家都是什么心思?是不是把自己的揣度,当成是既定的事实。不怕错过了什么会后悔吗?”

常蓝清清喉咙,无奈,“青儿,我和你爸的情况,跟你和计然不一样。你爸出轨是事实,那不是我揣度的。”

“或者,或者。”系青不再坚持,点点头,“不过,我现在很后悔。”系青丢下这么句话,素来谦恭有礼的他,连普通的再见都没跟常蓝招呼,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了。常蓝第一次见到,她家青儿的背影竟不再挺拔,步伐也不再敏健轻捷,他连掩饰他的失意和颓丧的企图都没有。

常蓝怔怔呆坐片刻,自问,离婚,她会不会后悔?摇摇头,她甩掉这个念头,她常蓝做事,惯例是举手无悔。可是……她捏着手机,忽然想拨通电话给怀建军,问问他在做什么?到底,并没有……她拨了通电话给计然,“在做什么?”

计然温柔亲厚,“中暑了,在医院吊点滴。”

“又住院?”常蓝颓掉,这玻璃做的小身板儿能顶啥用啊。

计然答应,“是啊。我特没用。”

哎,也可怜,常蓝说,“住哪间医院,上次那家还是你妹妹那里?我去看看你吧。”

计然忙推拒,“不要了伯母,你也忙,等几天我就出院,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聚聚吧。”

“呃,也好,我是有事儿想和你聊聊。”

“哦,什么事,很要紧不?”

“没什么,就是……关于青儿的。”

计然可能有误会,“伯母,我和系青,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常蓝叹气,“计然,我觉得,失去你,我这个儿子会很有什么的。这样吧,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详谈。”

“好吧。”计然放下手机,冲穿着病号服,坐在她床边的周大夫笑笑,并不撒谎,“是系青的妈妈。”

“来约你谈判,让你离开她儿子?电影里有钱男人的妈都这样。”周大夫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自动分享计然床头的水果,计然请的特护和工人还算勤力,应被褒奖。

计然神情恬淡,“系青的妈妈倒不算是。”

周大夫嚼蜜瓜,“你告诉没告诉他妈妈,你怀孕的事情?”

计然摇头。又想起来,“你说系青没事了,真的没事吗?没事怎么会又发热又流鼻血呢?没仔细做个检查?”

“都被你气得呗,”周大夫替系青抱屈,“我昨儿个早上给他做各项检查,人啥事儿没有,心肝脾肺肾都正常,从你这转悠一天功夫,再见就那样儿了,不被你气的难道是中邪?”

计然又低着脑袋不吭声。

“我死了以后,要是见到钟晴,一定会骂她的,她根本就是个贻害无穷的大毒物。”周大夫瞅着计然长吁短叹,“没想到,你记得她,还会效仿她。可是计然,钟医生的故事,不值得效仿和复制,你明白不?”

计然避过这个问题,“你还有去看过她的女儿?”

周大夫承认,“最近去看过,跟她养父养母一起,很快乐,她能弹很棒的钢琴,得过奖。”

“长得很高了吧?”计然颇有兴致。

讲到当年那个孩子,周大夫兴致也不错,比划,“到……这儿了。”

“漂亮?健康?”

周大夫笑,满足,甚至骄傲,毕竟那孩子是他接生的,“非常。”

“那就行。”计然故意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为着学妹放弃治疗,气得差点要杀人呢。现在,看着她的女儿,觉得不值得吗?”

周大夫耙耙头发,“认真讲,现在我不知道。如果……”

“没有如果,”计然抄系青的话,“人生里有很多如果,但我们只能活一个结果。”如此毫无预兆地想起系青,计然瞬间恍惚,白色的病房在她眼前退去,她站在肯尼迪机场的彩虹下面,系青牵住她的手,温柔庄严,“现在,我的结果就是你,你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按照你的账务平衡原则,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来交换这个结果。”

“很好的一句话,”周大夫的声音,将计然从那七色绚丽的彩虹里带回到现实,她听周大夫说,“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等我见到晓晴,一定告诉她,她用生命交换的结果,值得她骄傲。”

计然又递块水果给周大夫,以这个动作,掩饰她泛红的眼眶,想哭,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个大夫,“不要绝望嘛。”象每次,医生劝计然那样,计然劝大夫,“说不定会有奇迹。”

周大夫噗嗤一声,狠狠笑出来,笑半天,道,“丫头,就算要安慰我,也换点儿新鲜料吧?这种的对医生没用。”

计然索性放弃安慰,“真没希望了吗?”

“嗯,也就几个月的事儿,晚期肺癌都这尿性,扩散了,有并发症,最后就……”大夫耸耸肩,继续啃水果,“我多吃点儿,再过几天吃啥都没味儿了。”

计然也拿了块蜜瓜,她也得多吃点儿吧,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可能这人间美味,她也享受不到多久了。不再有安慰眼前大夫的打算,破罐子破摔,“见到钟医生代我问好。”

“没问题,”周大夫潇潇洒洒,“我肯定比你先接受到神的召唤,话说,我给人看一辈子病,末了死在我病人前面,这样子……啧……”

计然无情,“谢谢医生成全,我很安慰。”

忘了你也没有用

天气热毙了,系青的世界,在这个热毙的夏日里,似再也无法收拾地分析崩离,措手不及。

当然,日子还是一样过,参加培训,和顾校长吃饭,给校里集资的住宅楼设计方案提意见。系青喜欢顶层,但顶层夏天热冬天冷,系青懂得怎么避免这个问题,建材方面他知道有更科学的更环保的新产品,还有预算这些……

系青已见过校长夫人,他的师母。师母不姓韩,也姓顾,名讳与夫君一字不差,系青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惊得眼珠子差点瞪脱窗,“不可能,哪有这样巧?”

但事情就是如此凑巧,说起当年在火车上相识的情景,师父与师母至今津津乐道,兴致盎然。师父师母家育有一子,模样生得象爸爸也象妈妈,漂亮着呢,活泼,好动,七岁小儿,在房间里折腾他那辆小单车,小单车前轮被他高高拎起,意图造成飞车之势。那孩子向系青自我介绍,“顾韩,我爸妈的那个顾,韩非子的韩,韩愈的韩……”至于韩非子和韩愈是谁?小朋友大声,“古人,进棺材了,埋着呢……”系青莞尔,失笑之余,也知道,顾韩的韩可以是任意人的姓氏,或是平生未尝愿,便敛迹于此了吗?不禁又无数唏嘘,原来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我和小然呢?春儿和小真呢?

自打医院一别后,系青没见到春儿。倒是浩子来过电话,报告春儿的行踪,喝酒呢,唱K呢,跳舞呢,蒸桑拿呢,钓鱼呢,玩球呢……“哥,你放心,我看着他,等他不闹脾气了,我就带他回家。哎哟喂,其实离婚就离婚嘛,还是爸还是妈呗,春儿这穷折腾劲儿的。对了,哥,你为嘛去当老师,那薪水比我还低吧……”

看样子春儿和计真闹脾气的事儿都没跟浩子说,他不说,只怕真的很严重,系青其余也没跟浩子扯,有空再讲,叫了春儿来听电话 ,“你跟小真到底怎么了?”

春儿刚打完球,喘粗气,“你跟计然呢?”

系青一时没言语,春儿等不到老哥答案,索性收线。

陈嫣也有联络系青,肯定也就系青去当老师这决定表示一番不理解。提起顾老师的情况,还问几时约时间聚聚?可这都并非重点,陈嫣问系青,“春儿和计真没问题吧?我听浩子说,他最近很不对劲儿,还不肯带我一起出去玩儿。”

系青也就重点反问,“如果春儿和计真有问题,你会怎么样?”

陈嫣小声嘀咕,“我能怎样啊……”

“给他点时间吧,”系青叹气,“就算要争取,也不该是现在。”搁了手机,系青思量,其实,战术上论,在这个混乱时期,如果陈嫣趁虚而入,虽说风险大,但好歹是个机会,值得一赌。不过,他不会鼓励陈嫣这么做,私心里,他偏向小真,虽然那丫头一向与他针锋相对,可计真,是他的自家人。

话说,若不计较老同学时来骚扰,系青的生活还是不错的,单纯到不能再单纯了。

永远的校园。

这里和十几年前一样,上高中的猴孩子们暑假期间照例补课,如果培训结束的早,系青就能挪出时间回校进教室,跟着听一堂,看有经验的老师是怎么授课的。

其实,老师的授课方式,与从前一般差别不大。只是系青的感受,与从前自不相同。少年时,系青总嫌老师课讲得不生动有趣,可现在来看,那些他曾想到的,生动有趣的方式,他自己都嫌胡闹,不好玩儿了,倒觉得,课,还真的只能这样子讲才得以让程度不同的学生都能理解,让个性喜好不同的学生都能接受,而他少年时代的天马行空,才只不过是志同道合的小撮人能适应而已。或者,世事永远如此,他长大后,灵气全失,也不能免俗地成了“他”?

接受培训占据系青白天所有时间,没空再念及其他。接踵而来的长夜,则因空闲而显得漫漫无尽。系青刻意不去想烦心的事情,但让他烦恼的人,却形如鬼魅,屡屡在他毫无预兆之下倏忽而至。

象吃饭的时候,她好像就在他一旁,扯他的衣袖,“我要吃米布丁。”

象他洗完澡剪个脚趾甲嘛,她的脸突然凑过来,“我嘴里都是你脚丫子味儿,你还亲我?”

象他不过就是整理一下宿舍房间,回头,她就站在门边,睁着清波澄净一双泪眼,“我回过家,见到墙上的字,可那时你刚上大学,我已经是个寡妇……”

折磨……系青能好好吃饭,能好好跟人说话,能好好接受训练,偏他的睡眠却在这样的折磨里一点点被凌迟。

刚投入到教育界的应届毕业生,胖弟一名,无限神往地问系青,“怀哥,你是怎么在几天之内瘦到这嶙峋之态的?分享分享,告诉我吧,我,我,我给你刷鞋,洗衣服。”

还没等系青回话,比系青更显麻杆的高数老师先插嘴,“失恋,瞅他那苦大仇深的造性,一准儿是失恋。”

胖哥憋屈,“哎哟,我这肥的恋都恋不上呢,可咋失啊……”

麻杆高数先生拍拍系青的肩,“我没说错吧?为了女人,是不?放心,象你这样开百万奔驰,一表人才的帅哥,缺啥也不能缺女朋友啊。”

系青谨慎,“那车是朋友的……”

就算车是朋友的,又有何关系,朋友是有钱人,能共享好车,说明帅哥路子还是野啊,更何况长的清俊,气质恬淡,谈吐斯文,穿的戴的明显很高贵……有来路的小子哦。

麻杆高数老师风风火火,翌日便将他侄女,教音乐的老师带来见系青。曰,“也是我们学校的,同事哦。“

但音乐老师的另个身份是麻杆老师那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挺好的女孩儿,长发,大眼睛,笑起来甜蜜蜜的,两只手白皙修长,那确实是一双能弹琴的纤纤玉手,与系青聊天,“大学在哪里读书?”

这是查学历,系青不好说他那留洋的硕士学历,低调到不行,直接报上他在本市大学的文凭。

“学商的啊?调来以前做什么的呢?”

系青简洁,“也是随便打工。”

“哪一行?”

“建筑。”

“薪水不是比现在高?”

“高一点而已,主要是打工不稳定,还是想找个正式单位。”

“哦,家里就你一个吗?”

“还有个弟弟。”

“你弟弟和你年纪相差大吗?读书,还是工作了?”

“工作了,”系青想到女方总是要问的,自动把弟弟的工作内容给补上,“在家房产公司做事,薪水是比我们高,但工作压力大。”

“你爸你妈退休了吗?”

“再过几天就退休。”

“你家住哪一区?”

“呃……”

让女孩子一再追问,系青觉得这属于太不体贴对方的行为,所以,他决定,主动招供比较好……中指蹭蹭眉梢,不用人家练打破砂锅的功夫,便道出他家住址,但不是他家大屋的地点,而是城里的很多女生不太喜欢的城乡结合部。然后系青微笑着,细细编造出爸妈那套房多少平米,几时买的,爸妈的工作性质,都是会计……

系青的主动,让音乐老师觉悟到,单方面逼问确实不太好,于是她也很主动地,将她家的家庭成员生活环境也一并道来……爹是爹来娘是娘啊,单位是单位房是房啊……

系青听的不是很认真,对着这位女同事,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和计然。他和计然在这方面,都蛮弱势的,他们无论与谁相处,即使算是很熟的人,对方不主动提起,他们也很少问起别人家的情况,主要是,他们对“人”的来龙去脉,不怎么关心。正是如此,以至于少年时,他和计然在一起那么久,却不知道她家乡何处,家里有什么人,她失踪后,想找都无处找起。所以,与人相处,做个户口调查,追根问底,是种自我保护的好习惯,不过,系青没这方面的习惯,他对另方面的习惯更为偏执,他习惯与志趣相投的人胡说八道……象……计然。

音乐老师的好奇心比系青想象中旺盛,又打听,“听说你前两天出去只是买个冰水,却拉回来一辆迷你小冰箱?你开的车真是你朋友的?”

系青开始有点头痛了。

他前两天是想出去买个冰水喝,天气太热嘛,后来是寻思,宿舍没冰箱,想随时喝冰水冰啤酒还得出来到外面去买,这么热天,水和啤酒不冰了能喝吗?总出去又不方便,尤其晚上,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都是很早就关店诶,再说,半夜出去还得叫门卫给开门,很打扰人家的,所以干脆拉回一个小型迷你冰箱,没办法,他是夜夜睡不着的人,半夜总得做点什么吧?可他的私人行为,却被大家如此关心?太没安全感了……系青跟音乐老师解释,“哦,车是我弟弟的朋友的,最近要跑调动的关系,有车方便些。至于那个冰箱,是……因为可能会租个房子住。租房子,自己烧饭当然需要冰箱。”

“租房子?”音乐老师更加好奇,“你不是已经申请参与集资建房了吗?首期付完,每个月还得交一笔钱还房贷,又要租房子?”

系青卡住了,他从没打算付首期,又不贵,完全可以一次性全款的,所以,其实一次付全款的想法,也不安全……系青自觉即将山穷水尽,这么不断找托辞好累……而且,的确,他每个月工资很多吗?可是不租房一直住宿舍,怕是每天拉屎放屁打几个喷嚏大家都知道,也太没隐私了啊。他绞尽脑汁,想给自己找借口……

还好,女人这种生物,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匪夷所思,音乐老师已经给他找好借口,“想和女朋友一起住吧?方便一点。”

和计然一起住?系青连连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音乐老师摊摊手,“看你心不在焉的,也知道是啦。”不言而喻,一个男人对一个象她这样还不错的女人完全不为所动,肯定是因为心里挂记另个女人的关系嘛。

系青笑笑,客套一句,“有空一起喝茶……”

送走被人刻意介绍的相亲对象,靠进椅子里,系青长吁气,悲摧的,他的落魄与失意,谁都看得到,这可真糟糕,糟糕的不是他爸妈住在城乡结合部只是小会计,糟糕的也不是他的弟弟只是个打工族,糟糕的更不是他的车是借来的和他不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糟糕只在于,他都这么合作地配合被人盘问过之后,末了,还被人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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