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但,如果没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对怀系春来说,也很遗憾吧,系春喜欢现在的自己,非常非常喜欢……春儿坐那儿无缘无故,咕咕笑出声,是真的啊,如果怀系春不是现在这样,保不齐会有人比他还遗憾呢,那个“有人”是计真,他知道,她也喜欢他。计真说过,会因为喜欢他,愿意冒险。很幸福,他爱的女人,愿意为他冒险。春儿从高低杠上下来,抻抻腰身,决定,他得去把他的小珍珠弄回来,从此后,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为计真,做个快乐有趣和自由的人。

手机响,是老爸,春儿纳罕,这都快天亮了诶,啥事儿,接听,脸色倏变,放下手机,在大操场上狂奔,老天,大哥青的宿舍在哪儿?春儿惶急无助,大喊,“哥,哥,你在哪儿?爷爷死了,爷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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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好好的感受

还没好好的感受

计然睡到半夜,模模糊糊觉着身边有人,蓦地清醒,幽微灯光下,见计真坐在她床头发怔,奇道,“怎么在这儿?几时来的?也不叫醒我……”想问妹妹假期是否已经结束?又觉不好开口,自上次计真大闹病房并和春儿吵架之后,她被强制放假,老主任说,计真没想通之前,不许接近计然的病房,也不许正常工作。说起来计然可是有好几天没见着计真了。

计真倒没什么变化,娇艳端丽,硬朗自信,不过身上带着酒味,还有几分挫败感。大半夜坐姐姐病床前,呆愣愣,也不知在想什么。计然坐起来,用橡皮筋拢好头发,温和问询,“去喝酒了?你很少喝酒的。”

计真摆弄一只打火机,淡淡的,“出去混了两天,寻思到酒吧吊个凯子玩玩儿,见着个还不错的,打算进一步发展,谁知到打啵的阶段就进行不下去了……”为何进行不下去,计真省略没明讲,很懊恼,“这简直就是犯贱。”

计然下床找出瓶乌龙茶,“喏,喝这个吧,我不能喝茶,这儿也没茶叶,想给你冲杯热的醒醒酒也不行呢。”

计真拦姐姐,“你别瞎忙和,想要热茶不会去办公室倒?我没醉。”

“你怎么看也不像没事儿的样子。”计然嘘口气,“小真,你和春儿之间,不需要被姐和系青影响的。”

这是屁话,不被哥哥姐姐影响的可能性有多少?简直牵一发动全局,计真白老姐一眼,想从包里摸烟,又作罢,抢过计然手里的乌龙茶喝一口,问,“爸以前给他家当司机的事情,你知道?”

计然点点头。

计真看上去着实搓火,“爸出事的时候,和常蓝在一辆车上,妈发病,和常蓝也有关系,他们还匿下应该给我们的抚恤金,这个你也知道?”

“知道。”

乌龙茶瓶子往床头柜上重重一顿,计真责问,“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计然平心静气,“我从系青妈妈那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在外地培训,你培训结束之后,又出那么多事情,我紧跟着去纽约,从纽约回来发现怀孕了,我自己也心慌意乱的,都没顾上和你好好谈谈。”

计真暴躁,这大半夜的又不好发脾气,脚小踹一记床腿,埋怨,“姐,说到底怀家跟我们是有仇的,我们不该跟他们兄弟两个牵扯不清。”

计然说,“姐不觉得他家和我们有仇。以前,倒是这么担心过,担心是系青妈妈逼咱爸做什么,但现在看,不是这么回事儿,爸出事那天晚上,是爸和系青妈妈一起决定出来找我们,而且,之前,我们家也有不少地方得人帮忙。包括我们能在这个城市有落脚之处,还有我们能找到不错的学校读书,这些多亏了系青的爸爸妈妈,小真,得人恩果千年记,多想想人家的好处,别总记着他们的坏。虽说系青妈妈匿下那笔抚恤金,但她已经跟我道歉过,并且把那笔钱换成大房子和现金还给我们了。”

计真啼笑皆非,“姐,你从常蓝那里拿来的大房子和现金有这么多用处?你能用这个打发怀系青,也能用这个打发我?你当我跟怀系青一样傻帽啊。”

计然也不知是不是跟春儿学的,皮厚上了,“哎呀,那大房子和现金的妙处被你看出来了,你可得给姐保密哈。”

计真无奈,“啧,跟你讲正经的呢,不是说我不记人家的好处,光惦着他们的坏处。问题是现在给我们大房子和现金不嫌晚吗?当初他们要是肯把话讲清楚,我们至于遭那么多罪?他们家可倒好,就为了把你和怀系青拆散,生怕我们缠着他们,干脆躲起来不吭声,这干的是人事儿不?”

计然豁达,“一己之私,谁都有,我们都会做错事的。我不乐意把我们不幸的原因,都归咎于他们家,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更可耻。”计然还笑得出来,劝妹妹,“再说,他们是我肚子里宝宝的爷爷奶奶,你当小姨的,别计较了。”

计然不提这茬,计真还好点儿,被她这么一说,计真纠结的简直九死一生,嘴里重重骂出个脏字,“操……”头往椅背上一仰,懒得再搭理计然。

计然装没领会妹妹的意思,给计真找零食,“吃什么?我这儿有好多种话梅,不过医生建议我尽量少吃这些有防腐剂的东西,白买了,你要不要?喏,核桃仁好不好?还有开心果和腰果,我最近喜欢的芒果干,菠萝蜜干,鱼片,烤虾,大红枣,喏,都给你。”计然把一堆零食小点心全塞给计真,拉她到床上坐,“来啊,反正睡不着,我们一起靠这儿聊天,象小时候一样。”

不得不承认,姐姐偶尔是有点小滑头的,只要她愿意,她完全知道怎么对付人,那张楚楚动人脸和弱质娉婷身,大部分人都难以狠心拒绝,尤其……“象小时候一样……”即使你知她存了请君入瓮的意,计真还得跟计然坐到床上,盖着毛巾毯,并开始不由自主在一堆零食中找她喜欢的口味,自此有些明白,那骄傲自负目无余子的怀系青何以败在计然手里……

计然又给计真拆开一包鸭翅,慢条斯理地打听,“春儿是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啊?”

计真边嚼着零食,边把前些天在计然病房里闹完后,又在走廊上闹起来的始末,复述一遍给姐姐。

那天,主任从计然病房出来,冲计真和焦急地侯在外面的移植小组的人摇摇头,计真就知道完了,那颗救命的心脏,肯定得给别人,计然不肯手术,谁都没有办法。计真熬不住,抱着春儿大哭。春儿也很难受,毕竟,他现在已经把计然当自家人待,自家人出这种事情,他这种很有护犊子情结的二少心里绝对不是滋味。初时,春儿还试图安慰计真,说可以再想办法,带计然出国找专家治病云云,后来也觉得这样的安慰很无力,因为计然可能根本不会依他们计划走,接着,他只能拍着计真,哄她,“别哭了。”结果,二少倒把他自己给招哭了。春儿边哭边琢磨,这档子事儿吧,还得怨爸妈,要不,当年的圣人青老早和计然在一起,就他们家的条件,十个计然也能救回来啊,哪至于弄到眼下这步田地?嘀咕,“这都怪我妈一次又一次阻挠咱哥和咱姐,要不多好的一对儿啊……”他哭咧咧的,“这要早在一起了,咱俩也早有个结果,说不定我就是人孩子的二叔你是孩儿他姨,我们自己个儿的双胞胎保不齐都能说话走路了呢。”

计真本来心里存了些许别扭,象姐姐不对劲儿那事儿她不过是碍着春儿面子没讲,再说刚不是又知道怀系青找杨老六报复这一节吗?听春儿的话,重点全贯注于他妈一次又一次阻挠这部分,正好她也在气头上,问,“你妈找我姐是为啥?”

春儿这会儿情绪不稳,戒备力度弱了不是一点半点,跟计真掏心掏肺的,“还不为着姐以前跟杨老六的事情?”把常蓝妈妈怎么找人查计然,又怎么“胁迫”计然跟大哥青分手这些全招给计真,没辙,在系青和春儿的认知里,计然就是被妈给逼得才这么不正常。春儿还特别加一句,“其实以前爸妈已经很对不起你们,害得你们姐妹吃这么多苦,我妈还执迷不悟。”

这话里有话嘛,计真跟上,“你家……怎么对不起我们了?”

春儿后悔为时已晚,计真紧盯着他,“别想骗姑奶奶,都给我倒出来,还有你哥怎么会去找杨老六和陈家报仇的?”春儿稍有迟疑,计真踹他一脚,脸上泪痕未干,却气势凌人,春儿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计真着急生气,寻思说就说吧,已经带小珍珠见过家长,爸连见面礼都送了,八字的那一撇算写成了呢,就……倒吧……

一切发生的太快,出人意料,来不及找其他更安静的地方密谈,更顾得上那边整个人都傻掉的系青,计真和春儿就站在走廊上说话。他们声音不大,不会打扰别人,但计真几乎忘掉她还有工作。心外的老主任叫人传召计真去见他,计真眼里心里这会儿只剩下春儿,敷衍,“我就来。”几次三番传不来高徒,老主任把笔往桌上一摔,“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以为有靠山了?要上房揭瓦是不?”自己亲自出来找,刚出办公室门,就见走廊不远处计真甩怀家二少一巴掌,这还不算,揪着怀二少的衣襟,又推又搡又骂,“贱人就是贱人,任何时候都贱,怀系春你贱死了……骗子,你们全家都是骗子……”老主任相信,计大夫的失控行为在他所见,算空前绝后,太掉医生的价了,恨不得给她一针镇定剂将其弄晕……或者因为没办法弄晕计医生,所以谁都没办法制止计大夫在这个下午将心外科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只能在后来给处分,放假,写检查材料,还取消了推荐计真出国深造的机会,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

知道计真竟失去出国深造的机会,计然遗憾,“好可惜啊。”

计真倒还洒脱,“本来也没想去的。”确实如此,计然无论能不能做成手术,她都不可能放下她出国,不过她不想让姐姐太好过,又加一句,“除非你移植手术成功了。”口气很差,“你不是不要换吗?”

“看你的选择,”计然比妹妹坏,“如果你确定,我这个姐姐是个扫把星,你和我一起长大的过程中,你没有享受过快乐,也不觉得有我这个姐姐是幸福的,我可以去找怀系青,接受他给我的机会,处理掉这个孩子,出国治病。”

计真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高兴我们是姐妹吗?不高兴的话,我就按照你们给我选的方式生活,如果你觉得姐对你来说,虽然有点负担,有点麻烦,但你和我在一起是值得的,你不后悔我们姐妹一场,姐坚持现在的选择。”

计真被老姐绕的有点乱,思忖半分钟,确定,“你不变着法子逼我呢吗?”狠狠咽下嘴里一口杏梅肉,计真说,“合着我选A,你倒是跟怀系青去治病,治好了心里还烙根刺,成我这个妹妹嫌你累赘了。我要是选B,你就给我整任性的,明知自己不能生还非要不可?你这是……”计真那表情看起来就像要打人。

计然只是笑,抿着嘴角,眼波清亮,“你都忘了吧?妈跟我们说过的,她怀你的时候,爸怕妈再生孩子有危险,而且,已经有个不健康的我了……”

计显德当年得知妻子李慧又有孕之时,决定这孩子不要,主要是从现实考虑,出生的大女儿健康欠佳,照顾计然已经让大人很头痛了,哪里还有精神再养一个?李慧倒不这么想,她很担心计然养不大,若计然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夫妻二人再想要孩子,只怕也力不从心,不如趁年轻时候再生一个,主要是,李慧想在能生的时候,养个儿子,让计家有后。计显德不同意,医生交代过,李慧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再要孩子,届时有个意外,只怕大人孩子都危险。而且医生也说了,万一第二个孩子也象计然的话,你们计家两个病孩子,以后这日子怎么过?计家夫妻两个就为第二胎要不要商量了很久,后来李慧问计显德,“你要觉得我和小然是拖累,这孩子我就不要,咱们就这么过。你要是觉得有我们娘俩在一起过挺好的,肚子里这个我们就留着……”计显德寻思寻思,决定,“留吧……”

计真生下来,不是男孩儿,还是丫头片子,李慧怀孕时期也没吃啥好东西,偏计真生得雪白粉嫩,活泼可爱,特喜欢笑,把医院里医生护士哄得都高兴,至要紧的,是这孩子健康的很,李慧的状况也比大家估计的要好,计显德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倒是李慧小有遗憾,就因为计真是女儿,想给闺女取名叫胜男,计显德不答应,这么漂亮的女儿叫胜男?有病啊?才不呢,发话,“我们家二闺女不能用这么丑的名字……”他给二女儿取名为真,真诚,真切,真爱,真高兴……

“计真同学,快点吧?”计然轻眉淡眼的,嚼着块芒果干,“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啊。”

计真只觉得自己前无去路后无退途,哪里有什么决定权,气哼哼瞪计然,“说吧,你想怎么样?”

计然厚颜,“孩子生下来,我要是死了,帮我照顾她长大吧。”

计真咬牙切齿,“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啊?可能没几个月你就会死掉,你没办法生出足月的孩子,你到底懂不懂呢?你和妈当年的情况不一样。”

“现在的医疗条件和以前也不一样。”计然固执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抓住妹妹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隔着薄薄的棉布衣物,能摸到计然平素瘦骨支离,脂肪层微薄的下腹部,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凸起。计真不是没在妇科实习过,且实习期甚被妇科赏识,她是把好手,帮忙过跟多孕妇,但这样碰姐姐,是第一次。计然目光灼灼,逼视计真,“是你们眼里的这个胚胎组织,救了我,你知道吗?姐一直认为,我不应该被生下来,我活着是累赘,是麻烦,我的存在没有带给谁快乐过,我不觉得自己值得拥有什么,那时候,见过系青的妈妈,虽然她没逼我,但想到自己以前的那些事情有可能被系青知道,我都不想活了,自动停药,希望自己哪天发病死掉……”计然看到妹妹瞪圆大眼睛,频频吸气,安抚她,“可是很快我知道自己怀孕了,觉得这真是天意,好像老天为了保佑这个孩子的健康,才让我误入迷途一时,却给我留个醒悟的机会,这是神的旨意。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姐才慢慢想明白,为什么妈明知道自己不适合有孩子,却冒险生下我,继而生下你,是因为这个孩子,姐才弄清楚,我生命中前三十年的消极是有罪的。”计然眼中似有泪,“小真,我相信这个孩子会活着,会健康,会长大,会让大家快乐,也会让你和春儿美满。姐求你,帮我照顾她好不好?”

计真手掌下,熨帖,柔暖,她知道现在计然不会有明显的胎动,可她确确实实又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有力的东西,在那里躁动,她脸上,潮润一片,她听自己讲,“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幽暗灯光下,计然眼里象闪着星星,她笑得露出两排编贝玉齿,伸长胳膊,抱住妹妹,对计然来讲,这是种少有的热情奔放,她说,“我知道你会答应我。谢谢你,小真。姐知道,最应该跟你说的是对不起,不过,姐以后都不会跟你讲对不起了,欠你的,姐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计真呜呜哭,止都止不住,好半晌,“你怎么会想到要停药呢?怎么会想放弃呢?我们撑了那么久,你太过分了,姐……”哭着哭着,计真自然而然念叨起怀系青,“怀系青天天跟你一起干屁的啊?”她还来神儿了,忘掉自己这些天也没来看姐姐,挑剔怀系青那几乎是惯性的,角色转换也顺利无障碍,立马就是孩子姨妈的立场,“他来看你没?你这儿怀孕他就不管了?想逃避责任是不是?他当老师很了不起吗?不就是接受培训吗?能有多忙……”

计然拭去眼角泪痕,惊讶,“你说什么?系青怎么了?”

计真随口的,“听春儿讲,他离开他家公司,去当老师。”蹭下床,“我给你拧块热毛巾来。”

计然拉住她,“不,等等,你说清楚,系青辞职去当老师?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计真惊异,“没人告诉你?怀系青也没说?”

计然情急,“没人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计真想想也是,事儿全赶一起了,怀系青忙着办工作调动,春儿顾着在闹婚变的爸妈和接手公司事物,她本想在姐姐做体检之后把这茬告诉姐姐,谁知马上就得知计然怀孕,又不肯接受手术……谁都没来得及把系青的做法传达给老姐,于是解释,“春儿说他哥为了表示他对你的诚意,决定拉近和你之间的距离,因为你因为你们身份上的差距才拒绝他,所以……”

“所以他去当老师?”计然声音都高了几度,气恼,打断计真,“他发什么神经呢?他去当老师不一样是怀系青?又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的经历……”计然找手机,动作急,脚沾地头直迷糊,胸口烦恶一片,捂着嘴,就往洗手间冲。计真忙跟着,“你慢点儿啊……”

对着马桶狂呕完,计然被计真扶出来,计大夫再找热毛巾给计然擦脸,倒热水漱口,好通折腾过去,窗外夏日的太阳已经伸着懒腰,扬起媚艳的光芒,且在转瞬间热情四溢。计然暂时冷静,让计真先去梳洗,好跟领导做个检讨,交代,“态度诚恳点儿,怎么说你这份工作来之不易,那是她玩命读回来的。”计然也难得跟计真摆姐姐的谱儿,“别再生春儿的气,也别再怪责怀家。”

计真明白姐姐的意思,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怀家的血脉,但让她就这么对怀家释怀,也好难的。她故意问,“那你和怀系青呢?”

计然喘口气,白着张脸,靠在枕上,淡淡的,“再说。”

确实,再说吧,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计真先回值班室拿了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漱,被路过的同事抓住,八卦,“听说你那个二十四孝型的浪荡二少家出事儿了。”

“他家能有啥事儿?”计真敷衍这么句就算,急着要走。

同事不让,“慢点儿慢点儿,你未来老公公和老婆婆就这么分家离婚了,他家股价大跌你知道不?我刚买没多久的嘛,全给套里头了,喂,你有啥内幕没?”

离了?真离了啊?计真傻在当地,连着几天没休息好,平时机灵百变的计大夫反应慢好几拍,脸上那表情都来不及伪装出淡定。

同事觑着计大夫那张漂亮面孔,沮丧,“不是吧,你不知道?”

计真无话可说,她就是不知道啊。

抓着洗漱用具回去姐姐病房,却见计然脸色更糟,盯着墙上的壁挂式电视机,全神贯注。本市新闻正在播出一通讣告,某位怀姓军方要人于前日夜间逝世,终年……新闻里有怀老爷子的大幅黑白相片,还有怀家人的身影,怀建军,常蓝,系青和系春身着丧服,臂缠黑纱,在灵堂上对着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致谢。

计然和计真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对着电视新闻,呆若木鸡。怀老爷子她们姐妹都见过,在怀家老屋,她们都是以怀家兄弟正式女友的身份去的,其实没多久时间的事情……他们也都看到镜头里怀家兄弟的脸,肃穆悲伤自不必说,计然是觉得,系青怎么一下子瘦了那么多那么多?计真是没想到,怀系春怎么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她比较适应他笑逐颜开死皮赖脸没心没肺的德行。

正自怔忪间,有人敲门,计真以为是护士,随口应,“请进。”

门开处,进来的是春儿,大热天,穿着正式到吓死人,也帅到吓死人的黑色西装,同色细领带,他身边跟着张浩和陈嫣。见到计家姐妹,系春很是平定,甚至是笃定的样子,开门见山,“想请你们参加我爷爷的葬礼,他老人家前天过世了,今天出殡。”

参加葬礼?计真瞪着春儿,她心里盘旋的念头其实和葬礼没什么关系,她奇怪春儿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脸也有点肿,他哭了多少?

计真没答话,躺在床上的计然却先答应,“好啊,我们去,现在吗?”

春儿唇角略过一丝极浅淡的笑意,“可以稍微再等等,哦,我带来你们适合穿的衣服。”他探头看看计然,“你可以出去吗?”

计然说,“我好多了,没问题。”主动伸手给春儿,与之一握,“对不起,我刚刚看新闻才知道,没去给老爷子上香行礼。”

春儿眼圈泛红,眼见着又要哭出来似的,倒是忍住了,哑着嗓音纠正计然,“叫爷爷,你和小真是以我们怀家孙媳妇的身份,去见我爷爷的。”

计然顺着春儿,重复一遍,“对不起,我刚知道,没去给爷爷上香行礼。”补充,“我很乐意送爷爷最后一程。”

春儿把装衣物的袋子从陈嫣手里拿过来递给计然,自始自终,他没征求过计真的意见。出来之前,大哥青有交代,“你去比我去强,计然不会跟你计较什么。你也别跟计真硬碰,只要计然答应,计真就会跟着来。”

悲欢离合人间路 1

那天晚上,春儿找到刚洗好澡正欲上床睡觉的大哥青,哥儿俩一路急如星火,赶至军区医院,常蓝妈妈正巧也刚到。不过,再赶,他们仍算迟到,送怀爷爷终的是怀建军,老人家临死,也没见着媳妇孙儿最后一面。

春儿不管不顾,拉开蒙在爷爷身上的白床单,喊声“爷爷。”眼泪噼里啪啦就砸下来,他紧跟着对爸妈吼,“离什么婚,离屁离啊……”好像是在控诉,如果不是你们胡乱做决定,爷爷不会死似的,他声音嘶哑,趴在爷爷身上狂哭,犹如再也没人疼的小孩儿。

这还是常蓝和怀建军离婚数日后首次见春儿,他们都知道,春儿还不成熟,有些孩子气,他说的话,也是孩子话,大多时候,他们听听就算,不过今天,真没办法算了。

常蓝出来的急,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件宽松的全麻家居服,站在急救室公公的灵床前,带着几分不相信的愕然。理智上知道公公年纪大了,再说又有老年痴呆症,什么都忘了,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早晚有这么一天。但感情上又逃不过这样的想法,是不是离婚这件事儿让老人受刺激,公公才发病出事的?

怀建军坐在床头,身上穿着医院的无菌罩袍,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常蓝相比,他是实实在在的觉得,是他害死了老父。他以为老父不认得人,跟他念叨念叨自己的烦恼,没有关系,老年痴呆嘛,什么都不知道啊。晚上临睡前,他一边给老爸按摩按摩手脚,一边就说,和常蓝离了……其实,他从小不是个愿意跟人谈心事的人,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嘴怎么也碎上了呢?或者,所谓的强硬,也有限度的?后半夜,听得老父房间里有动静,跑进去看,老父摔在地上,口角挂着道血丝,他忙叫来救护车,但晚了,突发心梗。奇迹的是,老父弥留之际,倒似什么都明白,眼神清明,嘴里断断续续说,“军儿啊,我去找你妈了,你跟小蓝儿好好的,看着俩孩子……”怀建军悔得肝肠寸断,他一辈子要强,可活到这把岁数,却让老父抱憾。

系青一语不发,只是把春儿弄乱的白布给爷爷盖好,跪下,揽住春儿,哥儿俩相拥而泣。奶奶过世,他们没能送终,谁知到爷爷这儿,仍是如此,这对系青来说,是一辈子的遗憾。

怀老爷子单位的军方人士和怀家企业的几位主管,紧跟着也来医院,虽说就怀家老爷子的身份而言,丧事主要由军方操办,但怀家企业这边指定也不能闲着,该处理的事儿仍有很多。可说老实话,这些以前都由怀家女主人打理,怀建军不太管琐琐碎碎的这部分,现在,常蓝打算脱离怀家企业,再说也离婚了……办公室负责人纠结了一会儿,才往怀建军跟前一站,问起各种细节。

怀建军和老父单位的人正打着招呼,听下属来问,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小声,“等会儿……”

常蓝接话,“我来吧。”看看怀建军,说,“就算离了,他也是我爸,我叫他爸,叫了几十年,不尽媳妇儿的孝道,也该尽女儿的孝道,最后能为爸做的事儿也不多,我来处理吧。”

怀建军神情萧索,“你是怀家的媳妇,一直都是。”

常蓝也不知道这话是怀建军替公公说的,还是代表他自己的意思,但她此刻,因着这句话,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亲人故去,呼天抢地哭哭本属正常,但类如常蓝这种脾气,人前不肯失态,硬忍,嘴唇哆嗦着,手自然找自己的皮包摸纸巾,奈何她是大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叫司机开车往这边赶的,手袋忘记带了,什么都没摸到,怀建军从自己裤兜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常蓝,他眼圈通红,和常蓝一样,死忍住不哭,转头叫俩儿子,“起来,把爷爷送出去。”

能送哪儿?当然是太平间,大家都知道尸体的去处。系青还理智,知道天气热,就算是有空调,但爷爷的遗体还是放到合适的地方去,才能保存完好,接下来要举行追悼会仪式,还得帮爸妈治丧,他们没时间在这儿哭。春儿不管,抱住爷爷,“那些没人味儿冰冷冷的地方,我们不去……”他撕心裂肺,“谁他妈爱去去,我爷爷不去,呜呜呜呜……”

春儿这么一闹腾,再谁都撑不下去,全线崩溃,常蓝拿手帕捂着嘴,嘤嘤啜泣,怀建军淌了满脸泪,伸手把常蓝抱住,让她靠在他肩头,象以前他们面对过的任何一场生离死别一样,她妈和她爸的,他老母亲的……

春儿后来被系青给扯走,这才算把该进行的程序一件件进行下去。每个来安慰怀家人的亲朋都说,老爷子年事已高,走时也没遭什么罪,对活人来讲,寿终正寝,就算是一喜。所谓白喜便是如此,既是“喜”事,自然也没什么空给你哭,老多的人,老多的车,老多的花圈和应酬,络绎不绝,这些对怀建军和常蓝而言不算什么,他们不止一次面对这部分人事,系春和春儿稍有不适,他们成年后在国外受教育,参加过的丧礼和这不一样,何况参加那是客,这会儿他们是主,但哥儿俩也都耐心依足了规矩,毕竟,这是能为爷爷做的最后一件事。

因为天气热,遗体也不好久存,出殡的日子定的很快,日程也就更紧密些,家人之间没时间交流,甚至,白天都没空伤心,晚上,给爷爷守灵,系青和系春兄弟才说起,可惜,爷爷都没喝上孙媳妇儿敬的酒,春儿还加一句,“本来都快四世同堂了。”

系青没接这话,他私心里还是不想放弃带计然出国治病这念头。

春儿跪在爷爷遗像前,傻愣愣发回怔,突然道,“明天出殡,把计然和计真叫来。”

系青在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他有他的顾虑,出殡繁文缛节甚多,天气这么热,计然受得了吗?她们姐妹来,就等于向众亲朋好友公开,她们姐妹是怀家的人,计然和计真乐意吗?至关紧要的,是计然会适应吗?

听春儿斩钉截铁,“见过爷爷,就是我们家的人,板上钉钉的事儿。”

系青蓦地醒悟,春儿的目的,还是在于计真。逝者已矣,生者所做一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事实上,再多的鲜花眼泪慰问,逝者看不到的,在系青眼里,丧事,更多的是对生者的交代和安慰,相信春儿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把计家姐妹带来,虽说是为了爷爷,但更多的,还是在利用这个机会,令他们走出在感情上的困境。

系青晓得,春儿和计真闹翻,若一遍遍去认错请罪,计真未必轻易原谅,恐夜长梦多,再出变故,劳心劳力,倒不如请计真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出席这次丧礼,公开亮相,造成某种既成的事实,速战速决。爸妈就算觉得这事儿还欠点火候,可考虑到计家姐妹是他们兄弟唯一带回家见过爷爷的女人,也不好反对。所以……这是系青一直佩服春儿的地方,弟弟从不像他,年龄渐长,给自己身上套的条条框框越多,瞻前顾后,思虑过重。春儿更懂得利用机会,象春儿以前,为了让计然断了心里的念头,达到他的目的,春儿敢说,“是死人,就不要从坟里爬出来”,象这次,他可以利用爷爷的丧事,来绑住计真……

“哥,我们一起去把她们接过来?”春儿问,“好不好?”

“我不能去,”系青往火盆里添些元宝纸钱,说,“我去,不如你去,计然对我会斤斤计较,但对你却一定大方,你去了之后,不要和小真硬碰,什么都跟计然讲就好,计然肯来,计真一定也会来。”思虑缜密有缜密的好处,系青面授机宜,“如果小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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