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建设寒暄,“最近都还好吗?”

冕良答,“和你一样。”

建设笑,潇洒倜傥,“这样啊,那不错哦,我一直很好,昨天还有去相亲呢。”

他还是那个样子,冕良想,安琪,你的主治医生还是那个样子,文雅俊秀,气质倨傲,眼里永远闪烁着自信,说话和你一样讨厌,口是心非,又犟又拗。冕良不能忘记,在安琪的葬礼上,建设双眼满布血丝,硬是咬紧牙关一滴泪也没流。后来,冕良听慈恩讲,徐医生在某家PUB喝醉,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又哭又吐。

深爱着安琪的徐医生啊……

篮球场上空的风夹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空气,悠悠吹过,长椅边的松树上,积雪摇摇欲落,建设望着灰蒙蒙云层低蔼的天空,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一年中,冬天是最好的季节。”

冕良言不及义,“去相亲的时候,笑的多还是板着脸的时候多?”

建设很是不屑,“没事总笑的那是神经病。”说完也不跟冕良道再见,起身离开。

冕良不介意,他只是觉得,建设这种看上去很酷的医生,笑起来居然有点甜甜的孩子气的感觉很好罢了。相信,安琪若还活着,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希望他多笑笑。

当然,韩冕良最近是笑不出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某人所言之确凿,“唯美,艺术,干净,童话。”的冰箱广告,有种梦想被随便践踏了的感觉。广告是说加伊为了讨好白雪皇后,就是那只冰箱啦,一直不断将各种食物送到冰箱里,最后,冰箱里满满的,加伊坐在冰箱前面吃一桶冰激凌,感叹,“满满的,新鲜的,幸福的味道。”他妈的,毁灭!

冕良找妈妈,“隔壁骆小姐电话多少?”

韩妈妈看足儿子半分钟,才给出那个电话,“冕良,你想约会她?”

约会???妈妈一定没看出她儿子快气得流鼻血了吧?拨通电话,冕良破天荒一长串话从嘴里冒出来,“你好,骆小姐,我是你隔壁的韩冕良,关于你做的那个广告,就是你说的,唯美,艺术,干净,童话的广告,你觉得,你做的是你承诺出来那样的吗?”

骆远均的声音清清楚楚响在电话里,“我这么说的?你弄错了吧?这么恶心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说的?”

冕良气得摔电话,当时居然会信她?出鬼了,这女生从头发到脚趾头都放射出一种不可靠的信息,怎么就被她把画册给忽悠过去了。真不想再遇见她

不想再遇,偏偏再遇。还是在母亲的面摊上,冕良赶着去打工,远钧赶着去上班,两人共桌而食,一同吃面。骆小姐永远是那样子的打扮,利落的短发,白毛衣,牛仔裤,披件稍尺码稍嫌大的深蓝棉布外套,脚上一双黑短靴无论晴雪,穿的那叫生死契阔。

就她那跟个小男生,没半点女性特点的德行,还笑话冕良,“哇,哥们儿你那胡子留的,装颓废青年装到底了是吧?”

冕良懒得理她,想到那只广告就来气。再说,他蓄须,是为了安琪,他只是想用之前安琪活着的时候的状态一直活下去而已。没道理为了不相干的人就把胡子剃了是不是?

“来,还你。”一卷底片和一叠相片丢到冕良面前,冕良拆开看,是骆远均曾经拍下的那本画册拷贝版。呃~~这样他舒服点了。

“问你件事情。”象一个连军队在暴动那么吵的骆远均没心没肺,压根没看出来冕良在不爽她,还乱搭讪,“问你哦,你能回答强盗女孩儿的那个问题吗?就是《白雪皇后》故事里,强盗女孩儿问加伊,你真是个可爱的流浪汉,但你值得不值得让人赶到天边去找你?故事里的加伊和格尔达都没回答。喂,为什么童话里会有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多奇怪的想法,“那不是没答案的问题,很显然,那是因为爱啊。格尔达不去找加伊,一定会很不甘心,难道你不会?

“不会,为什么要不甘心?我不是喜欢跟自己为难的人。”

“那不是跟自己为难吧?对待感情要认真啊。”冕良想辩论了,“不认真就享受不到那种快乐,不是很可怜吗?”

“拜托,人各有志吧。比如你,会认真的对待每个人每件事情。再比如故事里的格尔达,会为了寻找加伊跋山涉水,不畏艰险。我不行,我不是个认真的人,假如有人离开了我,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放手。所以,喜欢我,就让他回来找我。”

“你是说让加伊自己回来?”冕良骇笑,“小姐,故事里的加伊是没办法自己走回来的哦。”

“不,他有心,有脚,让他自己走回来。”

“为什么?”

骆远均吊儿郎当,“因为我是天下第一,即使是做故事里的格尔达,也是天下第一的格尔达,让加伊自己走回来找我!”

吓,她当她是谁啊,膨胀到这种程度?不可理喻!

冕良做不到,做不到等着她来找他,他怕安琪哭。

很好奇,为什么他韩冕良不能做到的事情骆远钧可以做到的?她做到过?还是想当然觉得她能做到?而且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玩?这自恋的女人,兴趣真独特。

道不同不相为谋。冕良吃完自己那份面,收好相片底片,“天下第一,回见。”心里小小嘀咕,最好别再见了。

公车上,冕良继续关注晚报上的漫画。这次,尤查斯和沙丽的故事来到结局部分,她们结婚了。看着画中一对举行婚礼的花甲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冕良有种被感动到想流泪的冲动。谁敢说爱情,婚礼,只属于青春?他就觉得,老人这样做,更让人敬佩和尊重。只有对生活对自己不放弃的人,才会这样爱着别人,爱着自己,爱着这个世界吧?

钩子解说,“一九八四年,约翰?尤查斯,沙丽?琼斯,宣布结婚,那天,正好情人节,春风骀荡,繁花纷纷。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呢?相信,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

时间的回纹针?这是太棒的形容,冕良对这幅画简直爱到极点。不知道,他和安琪还能这样再相遇吗?不是说,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吗?冕良走火入魔,都忘了安琪的时间已经结束,她的命运业已临到终点,不能继续。兀自拿着报纸颠三倒四的不甘心:说不定,还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呢?对了,骆远均不是说,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吗?可以试试,冕良决定,应该试试!

第四章

第四章

如果去找极光的话,我该怎么做?冕良这几天都被这个念头折磨着,时不时的恍神。在他打工了八年的修车厂,老板何叔用戴着油污手套的手故意拍他的脸,调侃,“小子,游到哪儿颗星星上去了?”

冕良也就傻呵呵笑,完全感觉不到脸上那几痕油污。等何叔去忙了,何叔的宝贝女儿,冕良的师妹慈恩过来,再拿毛巾把他的脸给擦干净。

慈恩说,“良哥,你别总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看着让人急。”

冕良收拾摊了一地的扳手螺丝刀,没头没脑问慈恩,“你知道怎样找到极光吗?”

没指望师妹给答案的,谁知道,慈恩挠挠头,给冕良找来张报纸,“喏,良哥,刚巧报上就说,有个人,能破译极光的密码,你说的是他吗?”

本城经济报上,有篇关于一位空间物理学博士的专访。博士叫吴昊,刚参加南极科考团回来,他在南极呆了十七个月,主要是研究极光。何谓极光?就是“开放的磁力线与太阳风的作用”,报纸上这样说明。

报上登载着吴昊博士的大幅照片,是位非常年轻的学者,相貌端正,气度沉稳。

“长得还挺帅的,”慈恩和冕良一起蹲在地上看报道,评论,“良哥,比你还帅呢,起码眼睛比你大。”

冕良瞥慈恩一眼,真是,小丫头搞不清状况,长得帅没用啊,重点是极光!原来,世界上真有追赶极光的人存在啊~~好像有什么东西能量贯注到冕良的四肢百骸里一样,让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流动的更快,更轻盈。

空间物理是不是?冕良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了。

查知吴昊任教于冕良就读那所大学的物理系之后,冕良去找自己的导师。这是冕良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导师。要求,“我想转去物理系,读空间物理。”

导师挺惊讶的,“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数学才重新考大学进来读的吗?数学哪里有问题?或者是……我有问题?”

冕良慌忙摆手,“不不不,是我有问题,那个~~没别的,只是想换个专业。对,极光,我想研究极光。”

“研究极光?”导师疑惑,“为什么突然想研究极光呢?”

冕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是相信,找到了极光,就能找到安琪吧?好像太荒唐了,虽然,还真就是存了这个念头才要换专业的。

张口结舌半天,福至心灵,冕良从背包里找出晚报,指着吴昊的专访说,“是因为这篇报道,有所启发。我从小就被称赞有数学天赋,可我疑惑很多年,老天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天赋?我现在终于知道,有这样的天赋可能不是为了数学吧,而是为了极光。就是这个了,我的梦想,就是极光。”

须发花白的导师从冕良手里接过报纸看,纠错先,“你态度不对,那不只是极光,那是科学,是真理。不过~~”导师撇嘴,挺困难的,“冕良啊,转系是要考试的,考试分数不好看,怎么转系呢?你可以吗?”

是,我可以吗?冕良每天对着那张拿到手的转系申请书,脸皱的象苦瓜。

晚上,打工回来,走在回家的那条,老旧斑驳的巷子,天上开始飘下若有若无,有一点没一点疏落落的小雪花儿。冕良记得,去年和安琪回家见妈妈,也是这样的下着小清雪。安琪怕冷,小脸冻的红扑扑的,手拢在嘴边用呵气来暖,他怜惜地牵过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口袋里……

“你在做什么?看上去真够诡异的?”冕良身边有人说话,是那位天下第一的骆小姐,她瞪大了眼睛,好奇,“电线杆说了什么吗?”

冕良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手摸着身边的电线杆,神魂飞越,不知身在何处。忙缩手,强自镇定,“哦,没什么。”

骆远均刻薄,“老弟你没事吧?闭着眼睛抱住电线杆傻笑?韩大婶年纪大了,为人子女可要负责任,总是做正常人才是生存之王道啊。”

哦,她可真烦人。冕良看着骆小姐笑盈盈的面孔和一刻不停的嘴巴,突然想起徐建设的结论,“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尤其,骆远钧递给他一盒霜淇淋的时候。

冕良并不想吃冰激凌。

但是骆小姐大力推荐,用因吃霜淇淋而冷得发抖的声音说,“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实非常过瘾的。”

滴水成冰,下着雪的冬夜吃霜淇淋?那滋味和下地狱不遑多让吧?问题是女生都下地狱了,冕良怎么好意思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勉强接过盒霜淇淋,不怎么真心地,“谢谢。”

骆远钧还是抖抖的声音,豪爽海派,“甭客气,你们快考试了是不是?吃这个晚上温书提神。我今晚也得熬夜,有案子要赶。”走到家门口,远钧哗棱棱拿钥匙开门,“韩冕良你还要不要霜淇淋?我买了一打呢。”

冕良忙摇头,“不要了……”天啊,一打?她是想冻死自己吗?冕良寻思还是再吃两盒吧,改口,“那就……”

骆小姐没听见,边锁门边喊,“晚安,韩冕良,明儿个见。”

明儿见?这么疯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可是谁知道,冕良过两日也疯了,还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并做了不该做的蠢事儿。

他路经校区咖啡馆,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看到在里面享受咖啡蛋糕的吴昊。对,就是吴昊,冕良记得报纸上他那张照片。然后。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冲动之下,冕良就进去咖啡馆了。

当他一直对着优雅,帅气,浓眉大眼,清俊无伦,面孔犹如雕塑出来的吴昊教授微笑的时候,大概和徐建设形容的那个“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试就收我做学生吗?”冕良见到吴昊教授,第一句话就这样。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紧张莫名,身体里的血液流的象快中风了似的。

吴昊靠在椅子里,两道好看的浓眉拢起,眼睛眯缝着看冕良,眼睫毛更显浓密茸黑。他不明所以,回应冕良,“你说什么?”

冕良再坐正一点,语气谦卑,“对不起,我是说,可以不用考试就让我转到物理系跟您读空间物理吗?”

吴昊终于听懂了,“不用考试,为什么?”

冕良直言,“因为我考不好。”

吴昊慢条斯理喝口咖啡,没嫌弃冕良神经,反问,“我为什么要免试收一个考试考不好的学生呢?”

“我数学不错。”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有发过一篇关于数论Fermat定理最后定理的论文,也是因此而进入这所大学读书的。”

“你是想跟我说,你程度不错?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考试会有问题呢?”

“因为,”冕良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我讨厌考试和比赛,你不觉得目前的应试制度不合理吗?不觉得用考试和比赛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很愚蠢吗?”

“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吴昊神情沉稳,“自古以来,考试制度一直是专业领域择优劣汰的最佳方式。当然,用考试的方式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确实不合理,但这样的衡量不是考试本身的问题,而是多数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对这种制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么名字?”

“韩冕良。”

“对,韩冕良,按程序来,你得先通过考试。”

冕良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吴昊是对的,但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吴昊的好奇,他问,“为什么讨厌考试?”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半垂头,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指修长,这双手,曾经和沈安逸一起打过篮球,解过习题,用望远镜看过星星,也是这双手,在一次比赛上,送走安逸。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对吴昊说,“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考去重点高中,认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一起参加全国奥数比赛,我一直以为他会是冠军,也为他高兴。可没想到,那年的冠军是我。他很难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们为这件事情发生争执,他离开校园,再没回来。是车祸,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冕良深吸口气,控制住眼眶里的热气,对吴昊笑笑,“后来,我没办法继续学习,放弃过很多年,让家里人很伤心,也够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来读书,但是,没办法考试,真的没办法,忘不了我的朋友。”

“是这样啊。”吴昊语气柔和,“可是韩冕良,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再背这样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尴尬,有点手足无措,起身告辞“真抱歉,打扰你的时间,我会努力去考试的。再见。”

“没关系,你等等,”吴昊叫住冕良,“可以再问一下,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对考试有障碍,仍然坚持转系的呢?”

“因为极光,喜欢极光,”冕良坦白的直视吴昊,“传说,只要能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住的宫殿在哪里,我想验证,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吴昊惊讶极,睁大眼睛,“你怎么……”他话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打翻手里的托盘,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阵骚动。等骚动过后,吴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说什么,肘弯撑在桌子上,手指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冕良跟他告辞,他精神恍惚的望着前方,随口跟冕良说句再见。

他是个好人,虽然冕良只与之聊了一会儿,但对吴昊印象非常好。快走到咖啡馆门口的冕良,忍不住满怀敬意再回头看教授一眼,然后,他意外的发现~~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还带有几痕奶油渍,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面前放着几只碟子,里面分别有提拉米苏,焦糖鸡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残骸,好胃口!

“骆远钧,为什么你在这里?”冕良不得不再回来,懊恼,怎么他一直没发现,这位骆小姐坐在吴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后呢?

“我来找人,”骆远钧打个哈欠,“噢,吃好饱,”要求冕良,理直气壮,“帮我结帐,我钱包忘在办公室了。”

冕良气结,“喂,你钱包没带是怎么过来这边的?”

“朋友过来办事,顺路带我来的,”远钧不耐,“你也没带钱吗?那算了。”她冲隔壁桌的吴昊挤挤眼睛,装可爱,“嗨,帅哥,帮我买单好吗?”

冕良头好痛,这疯子,认识她真丢人。立刻掏钱放在桌子上,冲吴昊欠欠身,“对不起,我邻居,开玩笑的,再见,您慢用。”

吴昊象是被点了穴道,仍保持那个手摸着下巴的深思表情,没动。

冕良也顾不得其他,生怕远钧再去闹吴昊,不等服务生找零,硬把她拉出来,“你不是吧?有这种习惯吗?随便找人帮你付帐的?”

“不啊,”远钧一贯没正经,“姐姐我一般找顺眼的帮我付。”

“干嘛不自己付?”

远钧振振有辞,“因为自己的钱要拿来当嫁妆嘛,嫁妆总不能找顺眼的给我出吧?”

冕良忍住这个话他不接。刚才为这小姐买花果茶和蛋糕的单已经让他破费不少,再接个嫁妆的话茬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一百元给远钧,“借你的路费,我要去打工没办法送你回去,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谢谢,”远钧接过钞票,“明天还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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