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有意见,“《逆风》哪里不好?”

远钧很直接,“不够俗,不惊耸。”

冕良无语。

开了整整六小时会议不知道吸了多少二手烟,众人累得几乎要死掉的时候,终于,远钧答应散会,大家一致通过的书名叫《被强暴后的一千零一夜》。

冕良对着最后的决定只有翻白眼的份儿,彪悍啊。

可是,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冕良会后被精力充沛的远钧抓回她办公室单独召见。

天啊,她还想干嘛?冕良饿得都快暴毙了,这老板超人来的?

远钧将《逆风》的打印稿递给冕良,“这份稿子限你今天晚上看完。”又递上一张信纸,上有远钧手写的魔鬼笔迹,远钧下令,“看完去找这位江雅雯小姐,这里是她的地址还有电话,其余按这上面写的做。”

冕良对着那长信纸仔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就象被谁踢了似的哼唧,“哎……哎……哎……”

远钧不耐,“你哼个屁啊,有话就说。”

“这么艰巨的工作,为什么是我去?”冕良很可怜地哀求,“老板,你应该让做企划或行销的那些家伙去才成吧?我不负责这部分的。”

原钧嘴角慢慢牵出一抹狡诈如狐的笑容,“老弟,你乖一点。”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除了你,这事儿别人办不成,非你莫属。”

“why ?”

“不知道。”

“我能不能……”

“不能,再罗嗦不给防暑降温费,半份儿都不给。”加重语气,“不食人间烟火的吗?没听说过什么叫上司叫你站着死,下属不敢坐着亡?”

冕良不怕远钧凶,只对着那一纸他看得懂的天书烦恼,压力大到一直耙头发,继续哼唧,“吼,哦哦哦哦……”

远钧不同情,收拾好办公桌,拎上包包,“走了,去吃饭,你不饿吗?”

“一开始是饿的,”冕良无精打采,摇摇手里的稿子,“现在我不饿了。”

远钧哄他,“别这样,姐姐请客。”

“少来哦你,明明还比我小半年呢,不就是比我早入江湖早出道……”

冕良没得选,看样子他只能去找这位江小姐了。

冕良并不喜欢《逆风》这种篇幅太长,文辞温婉华丽很女人的故事,但为了好好完成远钧发下来的非他莫属的任务,还是很认真读完。早上起床揉着酸胀的眼睛,冕良感慨,他真是个听话又努力的好员工啊,应该拿三人份降温福利费才对。回头跟老板谈谈……

找江雅雯说容易很容易,她住冕良学校附近的丽泽新村,虽然低处偏僻,但冕良对这一带熟悉,不算难找,就是不懂这位小姐为什么不开手机。冕良不敢有负远钧所托,决定直接找上门去。

和每个住宅区一样,丽泽新村那片住宅区下面有各色摊档,冕良按照地址找到江雅雯家楼下,正巧碰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一手拎一只西瓜打算上楼,想是很重,走两步歇一下。冕良本想跟人家打听一下江雅雯住几号,这都怪远钧,那数字写的跟鬼画符似的。所以,他上前招呼,“需要帮忙吗?”

可是瘦高个子的女生象是被冕良吓到,白着张脸,连连摇头,“不用不用……”竟一鼓作气拎着两只西瓜上了楼。

冕良也是要进那个单元,自然跟着上去。他越跟那女孩儿走得越快,冕良看人家似乎力有不逮,两只西瓜都快在楼梯上磕裂了,就又说,“我帮你拿吧,你住几楼?”

结果那个女孩儿这次连西瓜都不要了,脚步如飞,拼命用跑的。

冕良有点挫败,他样子很象坏人吗?真是,多数是被骆老板每天帅哥帅哥的忽悠给忽悠懵了,当真以为自己是帅哥?!看把人姑娘给吓得……

喘口气,冕良振作精神,努力辨认远钧给的地址,四楼A……,上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大婶,冕良礼貌躬身,“你好,请问江雅雯小姐住这里吗?”

中年大婶说,“是,她是我女儿,请问您哪位?”

冕良呈上名片,“我叫韩冕良,是清河文化的工作人员,昨天我们有和江小姐联络过说今天来和她谈谈,但今天她手机不通,一直联络不到……”

“我手机坏了,拿去修还没修好呢。”从里间出来一个女生解释,她个子瘦高,脸色苍白,还有点气喘吁吁,可不就是刚才见冕良就跑的女生?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冕良表明来意后,就被江雅雯的妈妈热情闹得很忙。

一下子斟茶倒水,

一下子点火敬烟,

一下子她因女儿有出书的机会抱住女儿兴奋得不行,

一下子又对着冕良鞠躬握手连连道谢,

直闹了有十分钟,冕良总算可以安静面对江雅雯谈点正事。

刚开口,“江小姐,我们觉得……”

“刚才……”江雅雯打断冕良,略有为难和不安,“刚才……就是在楼下遇到我的事情不要在我妈妈面前提起好吗?”

哦,原来她介意这个。冕良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他一向体贴,道,“刚才我们在楼下遇过吗?我不记得了。”

冕良的演技生硬拙劣,但却似乎让江小姐很放心,她松口气,“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手。”冕良自然不能不同意。

几分钟后江小姐带着股香皂味道回来坐下,替冕良的水杯里加满冰水。还没坐好,就又去洗手了。这次洗手回来,她帮冕良端碟水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接触了碟子,她再次去洗手……

冕良蓦然想到《逆风》里的女主角,有强迫症,对异性有恐惧,有轻微抑郁倾向,十六岁时候被强暴过……

江家客厅的空调效果不错的,可冕良冒一脑门汗。拿出远钧给他的那纸天书再瞧一遍 ,神啊,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偏那个死女人居然对他说这件事情只有他办得到?!还非他莫属?!屁咧!!!

“对不起,让你等,”江雅雯终于坐定,过意不去地重拾话题,“我们刚刚谈到哪里?你继续。”

冕良今时此刻方了解到什么叫赶鸭子上架,什么叫骑虎难下……尽力将自己调整到最平和稳定的状态开始他的工作。

“首先想和你商量一下,”冕良说:“我们想把书名《逆风》换成《被强暴后的一千零一夜》。”

不出意料,江雅雯本来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冕良知道自己残忍,可这个时候他不能退缩,只能选择装聋作哑,当什么都没察觉。他知道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猜到她过去看透她的端倪,她一定会逃得远远的。所以,他会好好和她谈,就象对待从前有强迫症的安琪那样照顾她。

“为什么要改呢?”江雅雯沉吟半晌后问,“《逆风》哪里不好?”

“没有不好,只是不够醒目。”冕良自然地笑笑,“你知道市场有多不可理喻。呃……江小姐不用马上答应,目前只是讨论,其实江小姐也可以想些其他名字,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哦,除了名字要改,还有别的吗?”

“还有,”冕良维持住笑容,“还有就是为了配合标题,我们希望女主角和男主角相遇的时间能提前一些,也就是女主角发生不幸后的一千个日子,二年之后。这样也方便将故事背景设置在大学时期,毕竟现在青春校园风走市场主流。”

江雅雯漠然半低着头,玩自己的指甲,这种局面象是冕良在自说自话。冕良坚持说完,仍是那种沉稳醇和的调子,“我们还想要修改的是结局。”

说到结局,江雅雯再没办法装漠然,抬头直视冕良,两条淡淡柳叶眉蹙着,“结局也有问题?”

冕良喝口水润喉,保持镇定,狠狠心,“我们觉得结局可以改成,最后男主角没和女主角在一起,毕竟大团圆结局不够出彩,或者男主角死掉,再或者移情别恋了也行。”

江雅雯一怒起身,“你行,我不行。”她那双清水眼里含着一包泪,似乎稍有碰触就会泛滥成灾,“我不行,为什么要改?是觉得女主角那样的人不配拥有快乐安慰的结局对不对?”

冕良也站起来,徐缓真挚地:“没有,我们都觉得女主角很勇敢,坚强可爱,但我们要考虑……”对,其实冕良根本不知道远钧为什么要改,大概还是为了市场吧?所以乱掰,“是要考虑市场,修改结局是希望能增加故事的张力。希望你能了解,我们不是对故事里的人有意见。”

“市场有那么重要吗?”江雅雯问,她看上去象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冕良吁口气,不由自主抄远钧开会时经常用的市场论,“很重要,市场虽不算万能但没有市场却万万不能。”他示意雅雯坐下。虽然已经为难到汗湿后背,却勉力给对面女生一个温暖宽厚的笑容,可惜嘴里讲出来的话却极为惊人,难得他说的又那么清晰从容,“现在我们来谈最后一条,就是我们觉得你在书中对强暴的过程描述的不够细致生动,我们希望能将那种屈辱和挣扎写得更真实更震撼,让读者感同身受,更能融入主人公的情绪。”上帝知道,冕良边讲可是边抽筋,崩溃哦……

“够了。”江雅雯眼里的泪水终于流过面颊,她指着大门,对冕良说:“滚,我不要出书了,你给我滚!”

冕良不能不滚,滚之前为还他老板的任务尽其人事,“江小姐,我刚才讲到的提议希望您能考虑,你可以不用马上答复我,这里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假如您有更好的想法随时联络我。”他往门口走两步又折回头,摸出几张纸巾给江雅雯,“对不起,让你不开心,呃……好了,天气这么热,别哭了,会中暑的。”

江雅雯扭过头,不理冕良,瘦弱的肩膀因哭泣可怜地抽动着。

滚出江雅雯家,冕良胸口象装了颗炸弹,他若不拼命控制住自己,随时都会炸开。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别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那么敏感,那么纤细,那么脆弱,那么无助的一个女生。他当时是疯了才答应骆远钧干这件事情的吧?对,骆远钧,这女人是怎么想出那么多问题的?觉得书没市场就不要出嘛,干嘛让人家左改右改的?

掏出电话,冕良打给远钧,语气超级差,“你在公司等我,不许离开,我有事情和你谈。”

“不行,”电话里的骆远钧永远天塌下来也冷静无波的调调,“我现在不在公司。”

“那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冕良很火大,“我今天必须要和你说说非我莫属的这件任务。”

“明天谈,我现在在公园。”

冕良气得踹墙,“你在公园?”他看看天,下午四点的大太阳,“喂,这个时间你在公园干嘛?”

“约会,谁规定这个时间不能约会吗?”

冕良泄气,是啊,谁规定下午四点不能约会吗?他悻悻收起手机。

一夜气恼,让冕良嘴角燎起个大疱疱。本来长个疱啊痘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更气恼的是还要被骆远钧笑。她一早倚在她的吉普车边上,穿着条率性到不得了军绿色贴大口袋休闲长裤,上身配件普通半旧白T恤,惯用的那款长带子全牛皮方挎包在她手里荡秋千样晃来晃去。她看上去开朗愉快,揶揄冕良,“怎么嘴角长那个大个痘痘?到你这个年纪也会二度发育重返青春期吗?”

冕良瞪她,一副意欲掐死她的表情。远钧才不怕这个,丢罐可乐给冕良败火,发动车子,“我们回公司谈。”

到公司还很早,看起来没什么其他员工表现出对工作的热爱一大早回公司拼命,就冕良和远钧两个人。

公司门口的地上有放着一大束黄玫瑰。见怪不怪,冕良知道那是徐建设送老板的。

话说,不知道这两人大热天在公园约会是干嘛?那儿凉快吗?这么想着冕良就更加烦了,大门锁弄半天也没打开。

远钧俏生生立在他旁边捧着花安然等待,没丝毫不耐,并对着花束里的那张卡片笑得诡异莫名。看完随手将卡片丢去垃圾桶。

冕良好容易打开门,提醒,“每次都把卡片乱丢,被打扫卫生的拣到又要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当八卦来聊。”

远钧找花瓶插花,一贯洒脱,“管她呢,谁会介意?”

冕良去茶水间给远钧冲咖啡,他老板非常欣赏他冲咖啡的手艺,说比慈恩冲得香。所以,冕良只要早上没课回公司,都会替远钧冲咖啡。但他从来不告诉慈恩,他冲的咖啡之所以好喝,是因为他不用砂糖,而是在咖啡里加少许炼乳的关系。他至今不能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小器藏私,象是生怕慈恩比自己在老板面前更受宠似的。

远钧将身体陷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享受着冷气的幽凉和玫瑰的鲜艳还有咖啡的醇香,很是满足,招呼冕良,“不是有事情和我谈吗?说吧。”

“市场真那么重要吗?”冕良张口就问,“重要过一个人的自尊?”

“你说呢?”远钧反问,“对我来说,比自尊重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冕良将远钧前日给他的那纸天书拿出来摊在远钧面前,“既然市场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找个更符合市场需要的作品,反而硬让人家将书改成符合你需要的那个样子?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你为了赚钱完全不顾人家的感受?你要不要这么冷血啊?”

远钧笑着摇头,叹息,“这也太难了吧?弟弟你可以帅但不能不讲理。我这个老板要么被你说成是不负责任,不顾公司上下十来口子人的饭碗,只顾自己玩的千金小姐。要么就被你埋怨只顾赚钱不顾人家的感受的冷血动物。”她说着话,放下杯子,悠悠然拣只笔在那张天书上又添行字。

冕良拿来看,又增加的条件是,“还要一个帅到天下无敌的男主角。”气死,冕良脱口而出,“恶俗!”

“有吗?”远钧闪着她的长睫毛装无辜。

“哪里都恶俗。”冕良恨恨地,“书名恶俗,内容恶俗,开始恶俗,到结尾也恶俗。”

“当着江雅雯的面可别这么说,”远钧半真半假的,“人家会伤心。”

冕良不吭声,坐在远钧的办公桌前呼哧呼哧喘气,他拿这老板铁没辙铁没辙的,窝囊!憋了半天,说:“你换别人吧,这活儿我不行。”

远钧把椅子蹭到办公桌前,双肘撑在桌子上,探头去看冕良的表情。冕良侧坐过去一点,避开她的目光。

远钧又叹口气,道,“是恶俗,但没办法。这本书的发行渠道走的不是主流路线。上次做的那本新闻出版署那边现在还没说怎么处理,我是想真处理下来大概也要换发行渠道,所以打算先拿这本出去探探路。书名惊耸当然是为了吸引眼球,宣传上打的是青春励志的旗号。有些方面我不能不让作者改啊。能出书,对写的人来说,也是出路,如果能得到更多人的欣赏和认可不是更好吗?”

“你那种改法叫青春励志?”冕良骇笑,“让人家把被……”冕良觉得“强暴”那两个字还真不容易说出口,尤其单独当着远钧的面,卡在那里。

远钧大方替他说,“被强暴的过程。”

冕良恼恨地接下去,“对,那个过程写那么详细,那也叫青春励志?你是女人诶,不要做为难女人的事情好不好?”

“喂,小子,我怎么为难她了?就算是拍电视剧,这种情况也不可能说是只给一个镜头带过就可以的吧?一定要给当事人的面部表情和动作来个特写才行啊。江雅雯只用一行字交代,你觉得不会太草率吗?当时的经过一定是对女主角造成很大伤害,才导致她后来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部分绝对不是一行字就可以说明的吧?我让她改不是单纯为了市场,而是为了那个故事,OK?”

“可是……”冕良想说,让人家怎么回忆当时的遭遇?这样多残忍?可他不能,毕竟他也没确定,只是猜测,而且就算真确定也不能乱讲出去啊。磕磕绊绊,再找理由。“可是也不用一定要改成校园风的吧?”

远钧毋庸置疑不给商量,“一定要校园,最近火。”

“结尾呢?”冕良不肯罢休,“结尾还非要那么惨,一点希望和安慰都不给,据说大团圆的结尾更受欢迎。”

这次换远钧象被踢了似的哼唧了,“哎……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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