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楠皱眉头,“你知道我不爱做家务,厨房的活最讨厌了。”
凌励咬着下唇,认为这个话题放弃为妙,像是来巡诊的医生那样,“今天觉得好点吗?”
“还是吐得厉害,想吃麻辣锅……”
“你要是恢复到某种程度倒是可以少试试麻辣锅的,现在肯定不行……”跟病人聊起病情,凌励善于此道,立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没一会儿,老乔出现在方楠病房门口,还带着简明。他们在楼下遇到,简明正想打电话通知凌励,老乔见她,自告奋勇:“我刚听说他过来了,要去见他呢,这还打啥电话,咱们一起去就是。对了,听说你俩证打上了……”于病房门口处,老乔笑逐颜开,跟迎出来的凌励来个拥抱,“听说你和简明领好证,恭喜恭喜。今晚小宴,你预我一份没?”
凌励看看简明,两人心意相通、默契十足,手自然牵起,十指相扣,俱笑得暖如阳光,令人如沫春风,跟老乔道:“哪敢忘你那份,带你老婆孩子来……”
老乔匆匆与凌励调侃几句便走,简明进屋,把带来的大束鲜花送给方楠,“我昨晚才听阿励说你病了,冒昧过来,也没跟你打招呼。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今儿花店的大丽花又大朵又新鲜,祝你青春永驻。”
“谢谢,”方楠抱住鲜花,问,“你俩今天登的记啊?”她虽病容憔悴,姿态部是大方明媚,“恭喜恭喜。”伸出手想跟简明握一握,凌励瞪着方楠还带着针头的手,正欲出言提醒,简明已按住方楠那只要抬起来的胳膊,“好啦,这还吊着药呢,我心领。”看见床头柜上的水果,问凌励:“方楠能吃吗?”
凌励建议:“可以,少一点。”
“我帮你削水果好不好?”简明问方楠。
方楠无可无不可,“好啊。”
简明坐下,削水果,闲扯家常:“这苹果比我买得漂亮,我有时候就贪便宜,好买打折处理的,没这么新鲜水灵,凌励总说我。”
凌励把方楠抱着的花放好,坐简明边上,习惯性地揪她马尾,“不说你说谁,小迷糊一个。”
方楠仍专注于凌励和简明的终身大事,打听:“你们打算几时办酒?”
凌励答应:“元旦前会办酒。”很大方邀请方楠,“到时候来喝我喜酒,算我们男方的客人,怎么样?”
方楠看着简明,没应凌励,却是问简明:“你们也没认识多长时间吧?”
“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凌励的道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方楠嘴唇动动,欲言又止,简明接口,给凌励的八字成语加详细注解:“你别听他瞎嘚嘚,四个字儿四个字儿一串串的,全词不达意。主要还是我们在一起经历得比较多,阿励帮过我不少,感觉上,共过患难,所以认识时间长短好像也不太重要。”苹果削好,简明切成一瓣瓣递给方楠,“来吃。”
“一起吃吧,”方楠刚打算把自己手里的苹果递给凌励,简明已经自然而然把水果喂老公嘴里,连纸巾都一并递上,说,“我就算了,我有糖尿病,吃不了太多水果。”
“你有糖尿病?”方楠惊讶。
“是啊,”简明感慨,“这年月有病,感觉就像废了,走街上,特不平,寻思,看别人都好好的,就自己生病。”
方楠感同身受:“我也是。”
简明又说,“你还有希望,做几次化疗,病就好了。我可完蛋,慢性病,根本没法根治。唉,我这人还贼没毅力,见到好吃的就挪不动步。”
凌励笑,又去揪简明马尾,故意添油加醋,“嗯嗯,这丫头又懒又馋。”话这么说,目光神情里的宠爱亲昵藏都藏不住。方楠认知,可能他也压根没想藏。
简明见方楠手里那瓣水果吃完,殷勤,再递上一瓣,“来,多吃点儿。”凌励半是玩笑半认真,“少想着麻辣锅,等好了我们请你去过瘾,管够。”简明跟方楠聊,“对了,我同事想给她儿子买保险,你那里有什么好介绍……”其实,简明觉得,面对方楠,不算多痛苦也不算多为难,她能应付苏曼,就能应付方楠,何况,都是病人,算有共同语言,而且,不得不说,方楠还算健谈的,挺好。
从方楠病房出来,凌励颇意外,“看不出来,你俩还挺能聊的。”
简明偏头笑,明眸圆转,“亲爱的,那是方楠给你面子哦。”
凌励牵她手,“我倒觉得,是你可爱……”
凌励和简明的这顿扯证宴,摆了两桌,热闹,世华和冬冬均在座,最兴奋的莫过凌康夫妇。
凌康本来就是气场十足,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声如洪钟,有他在,加上大嫂插科打诨,场子热到不行。再有一群年轻的,像仲恒他们,心情好,胃口好,何况刚下班正饿得紧,美食当前岂会客气,菜一轮轮上,一轮轮空,简直如蝗虫过境。
其他人斗酒猜拳轰轰烈烈,刚戴上婚戒的那一对,瞅空拿着两双筷子猛研究,喁喁细语,然后凌励不知怎么把简明惹恼了,嘟嘴怨他:“你才傻,睡觉会流口水的傻瓜。”她声音是不大,还挺甜挺娇,本来不会让人听到,可架不住围观的有意,正好被坐边儿上的米粒儿逮着,米粒儿耳朵还捕捉到她主管撑着厚脸皮说:“我流口水你不给我擦,你才傻。”晕倒不?情话忒弱智了吧,赶紧广而告之:“喂喂喂,静一下,我给你们学……”
这一夜,简明又被一点点酒精给弄晕了,一直一直笑,凌励照顾她和冬冬先睡下,自己才睡,有点遗憾。按理说扯证嘛,好歹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怎么着也该小洞房花烛一下,结果媳妇儿睡这么死,煞风景。不过,他也困了,挨着简明温暖鲜活的身体,听她恬静匀称的呼吸.好梦沉沉去会周公。夜半,感觉睡得迷迷糊糊的简明,往他怀里钻,本能伸长胳膊,将老婆搂住,让简明枕在他胸口。她柔软的手臂缠上他腰,白嫩的大腿肆无忌惮,整条压在他腮上。大概睡意深深中,还有一丝理智和矜持尚存,也不知嘀咕句什么,又把腿给挪开。凌励吻吻她额角,捞起简明那条腿,压回自己身上。简明的理智和矜持有时显得很固执,那条腿没半分钟又挪下去了,规规矩矩伏在凌励胸口酣睡。凌励锲而不舍,把简明的腿捞起来,再次压回自己身上,呢哝轻哄:“没关系,我爱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要听话。”
这回,简明没再把腿挪开,放弃坚持,安心睡觉。凌励知道他要是这么被压一晚上,早上起来指定腰酸背痛的,不过,他觉得这世上最甜蜜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够负担简明的全部重量,他心甘情愿。
19. 她深刻认知,自从与这个男人相爱开始,她再也没机会学习如何停止爱他。
几场雨过后,气温逐渐转冷,冬天又要来了。
随着十二月的来临,凌家人越来越忙碌,简明和凌励的婚期日近,凌康夫妇比当事人还紧张,大至婚纱酒席,小至准备全新被褥铺盖锅碗瓢盆,还琢磨着怎么把凌励家给重新装修。反正需要不需要,他俩像是当阿励新婚那样去操心筹备,连带着仲恒和米粒儿跟着一起兴奋。仲恒说,当预热,等自己大日子之时就有经验了。
简明和凌励倒显得镇定冷静得多,凌励科里迎来每年最忙碌的黑色十二月,起码次年春节前他是没得消停。简明销售部门的工作从来都不轻桧,每星期再加两次班多开几次会,时间总嫌不够用。虽说是乐得把婚礼事宜交给文娟去忙,仍会觉得不好意思,简明时有歉意,每次凌康都宽慰她:“没事儿,你嫂子忙得高兴。”文娟跟简明乐,她确实高兴,回头逗凌励:“你得给嫂子句话表示一下吧?”凌励嚼着大嫂的独门秘制牛肉,木头似的装死,“表示啥?”文娟抽他一巴掌,不轻不重,还当他小孩儿似的,“死小子。”
关于方楠胃癌那件事,凌励和简明跟家人都提过,众皆默然,面面相觑良久,凌康清清喉咙,与凌励道:“下次要是再见到方楠,帮我们问她好。”文娟只是叹口气。
简明是觉得,自己老公常常去照应前妻,像她这样不着急不上火很坐得住的人,大概不多见,没心没肺到境界了。能这般没心没肺,大抵是凌励的缘故吧,他对她不藏私,他若见过方楠,回家必定报备与简明听,即使简明笑他跟小老头似的哕唆无聊,凌励还是会喋喋不休。无他,他珍惜现有的一切,不愿意发生没必要的误会,力求他坦白,她放心。凌励对此下这样的定义:“资质有限,对刺激敬谢不敏,对无聊则无任欢迎。”
有几次,简明听凌励讲起,方楠有意让他给煮粥熬汤的,凌励大概是觉得这样会逾越分寸,毁答应。
简明主动:“不如我熬好粥给她送去吧。”
凌励担绝:“咱俩够忙了,食堂也有粥卖。”
给方楠送薏米粥那天,周末,凌励早班,先出门。临走之前叮嘱简明,气温猛降,让简明别忘记给孩子添衣。简明是想给冬冬把衣服加上,可找完孩子的冬装,再找自己的衣服,时间怎么都来不及。无奈,仍穿厚牛仔布裙子羊绒衫,拎好给方楠装米粥的保温壶,先赶着把冬冬送去画室,自己再去医院。
虽说是打的,但到医院下车再走去外科一段路,也给冻够呛。方楠见着她,连声抱愧:“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此时医院病房已经送暖,室内外温差大,简明愈觉不适,一边回方楠说没事儿,一边找喷嚏。把粥给方楠装出来,她还带来早上现炒的蔬菜和一点占自己腌的泡菜,拌了麻油,方楠连呼好香,吃不少。可惜化疗反应还是重,吃完没多久难受得又吐了,简明从旁照顾,青柠泡水让她漱口。
她这刚忙完,凌二爷驾到,在医院,他地盘啊,整得跟雷达似的,“简明,我听老乔说你过来了。”见简明穿得单薄,眉头拧起,“不告诉你降温吗?你没给冬冬添衣服?”
简明道:“添了添了。”说话又一人喷嚏。
凌励抓着她手,紧张,“看你手冷的,你自己衣服呢?”
简明解释,冬装还在箱子里没拿出来,因为文娟说要换家具重贴壁纸,寻思找衣服翻箱倒柜的还得一通折腾,嫌麻烦,忍两天就过去的事儿,谁知道降温来得如此之快。
“真是少看着你一点都不行。”凌励责备,“到底是收拾衣服难受还是感冒难受?”
简明直言:“都难受。”
凌励拧她脸,“你说你这又懒又迷湖的......”这一刻的凌励根本顾不上方楠,眼里就一个简明。她忘添衣似乎是天大的纰漏,后来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简明穿上,把简明带去他们内科休息室。等中午抽空去接冬冬,一家三口在外面吃的中饭,又带简明去买新冬装。
简明很难忘记那天方楠看着自己和凌励时的眼神,之后,她再没怎么去看过方楠,虽说,她不见得喜欢她,但也不想“气”死她,即使是无心的。简明的愿望,山河无声,岁月静好,天下太平,每个人都身体健康,生活快乐美满,包括方楠,也包括苏曼。所以,简明觉得,她还是把照顾方楠的事情交给凌励好了,自己别凑热闹,若方楠没被胃癌打败,却被她的嫉妒和失落给折磨到,凌励与自己的努力岂非白费?
在简明看来,方楠的失落算情有可原,那么好的一个阿励不要,挣死扒活勾搭上一个钱亚东,却是......听说,化疗期间,她老公没来陪护过她。每次吊完药水,方楠并非都在医院留宿,有时,她老公来接她回家,但从不上楼,都是在停车场等,还很不耐烦那种,打电话来催催催。
凌励有次提及,方楠意思是想离婚,凌励还劝,夫妻之间最好别轻易谈离婚。凌励说起这段神色如常,即便唏嘘感叹,但那种感慨的程度,还不如提起某个平素要好的同事来得深切。凌励越是如此,简明心里越是有点发毛,并非是说凌励绝情,而是想起,凌励在方楠面前,若也这般云淡风轻不温不火的,对方楠来说,只怕......简明很不安,问起方楠化疗效果怎样。凌励表示,还不知道,必须等化疗期结束做检查看检测数据才晓得......简明希望方椟一切顺利。
对方楠的陪伴,于凌励而言,该如何形容呢?其实,有些复杂的。当然,他能掌握分寸和界限,做得很好,但不得不说,方楠时不时挑战界限和分寸的言辞行为,令凌励倍觉辛苦,殚精竭虑地找理由,一番搪塞推拒的过程总会让人心生疲累,某种想放弃的念头也随之油然而生。可放下她不管,让她一个人坚持下来那漫长辛苦的化疗期,又于心不忍。
凌励有时也奇怪,方楠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生成的?怎么会这样呢?与他做夫妻的时候,她屡屡挑战他的底线,把夫妻情分一点点磨光;到想和她好好做朋友的时候,她也有本事,把那并不牢固的朋友之谊,也一点点消耗掉。曾经她本性中令凌励欣赏喜爱的生机勃勃、不服输、不退缩的劲头,如今却让凌励有种错觉,人活着,可能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勇气和勇敢。当然,凌励也有自省,或者厌倦的并非他一人,在方楠眼中,他是否蛮是如此?做夫妻时,他让她失望;做朋友,他依然令她失望?
然而有一天,方楠与他聊天,感慨道:“人会变的,倒很难用好坏论定,就是会变得不一样。像小时候,我离经叛道,总认为自己家乡这儿不好,那不好,反瞅着异乡什么什么都吸引人,这山望着那山高。谁知这些年过去,想起家乡,总算弄清楚,那里真是世外桃源,宁静之地。”方楠看着凌励,真诚表达,“又像以前跟你一起的时候,觉着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及我意,时常腹诽,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迂腐这么笨的人,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后半生押在你身上,越想越无法忍受。那会儿看着钱亚东样样都会我心意,他比你懂情趣,比你会哄人,重点,做人没你那么多原则和条条框框的束缚,活得洒脱,何况他和我一样爱钱,还有钱。可真结了婚,才发现,过日子就不可能有百分百的舒心如意。以前还嫌你大哥大嫂难相处,现在看,他们简直如圣人般宽容。亚东父母不喜欢我,你看他那个人爱玩爱闹,谁知是个大孝子,很听爸妈的话,本来就应该给我的那分财产,他爸妈不同意,他就不肯兑现。他爸妈竟然说老天垂怜,要收了我这个灾星,而且我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给他们家添丁进口。我们还没离呢,就开始张罗给他们儿子物色新对象,说要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钱亚东也乐呵呵答应......”方楠数落数落,熬不住,崩溃,靠在床头大哭。
凌励给她递纸巾,虽说觉得钱家人过分,可那话总不是他该讲的,勉强劝慰:“老人家的想法有时会偏激,你还年轻,别太计较。”
方楠声泪俱下,“阿励,我现在才知道,遇到你,是我的运气。无论是你哥嫂,还是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在哥嫂面前,对我百般维护,而你哥嫂在你面前,对我也口下留情,以前是我任性,不知好歹。”
凌励叹气,“都过去的事儿,别提了,想太多也无益处。”他料不到方楠的生活现状如此,也料不到她居然在后悔,下面再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因此沉默下来,再无言语。
方楠还是哭,泪眼模糊地对着凌励,其懊悔和深情,绝无作假,“阿励,我是病了之后,才慢慢了解到,人最该珍惜的是什么;也能了解到,你为什么会有那些决定。转来内科,选择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你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阿励,现在的你真好。”她握住凌励一只手,“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我现在都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错了。”
凌励装作扶眼镜,把手从方楠的掌握中抽出来,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恢复平时的态度有素,“你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
方楠静半晌,轻声问:“是因为简明的关系吗?”
凌励摇头,“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与简明无关。”
方楠哽咽,“不,有关,如果我早些明白,就不会失去你,简明也不会有机会。”
凌励一时没说话,半垂头,安静地坐在方楠床前,一时间思绪像飘远了似的。
方楠敏感察觉到凌励的心思,颤声:“是不是你觉得,宁愿是现在这样,你很高兴,现在身边人是简明?”
凌励坦诚,“对不起,方楠,但确实,我是这么想的。我宁愿事情的走向如现在模样,只要能遇到简明,和她一起。”见方楠神色灰败,沮丧失落,凌励觉得陪病人到这个程度,真的糟糕又离奇,站起来,“你先冷静冷静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实际上,凌励翌日真不想去看方楠,也许,她曾经对他的背叛和欺骗,让他很难再轻易相信她。她的懊悔和眼泪,不由自主,让凌励想起的是他们还是夫妻时,那似乎毫无休止的恶性循环,认错,和好,再争吵,再认错……现如今,她的懊悔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愿面对。倒是方楠打电话来,说给简明买了家西饼屋的无糖蛋糕,请凌励带给简明,凌励才又去。方楠兴致倒还好,头天的事情再没提,凌励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谢天谢地,基本上,都算正常。至于那个蛋糕,凌励没拿回家,茌办公室,被饿毙了的学生们嗑掉。凌励再次谢天谢地,他也根本不想把这个蛋糕带给简明吃。那一刻才有觉悟,原来,他内心深处竟对方楠存着他自己都未曾觉察,难以言说的戒心和警惕,还有隐约的害怕,他怕她会伤害简明,对简明不利,他深心里其实希望,方楠最好能离他们的生活远一点。很难想象,也很遗憾,他与方楠之间,最后,居然走到这里……这次小变故,凌励反而没跟简明细讲,怕她胡思乱想,给儿子买了几种冰激凌回家。简明从厨房到客厅追在他身后埋怨:“什么啊,都没有芒果带果肉的那种口味?你故意的吧?每次都只买冬冬喜欢的巧克力口味。”她重重强调,“巧克力冰激凌的颜色最难看了,像大便一样……”
“站好,”凌励冲简明,冷着脸,“靠墙根去。”
简明傻眼,以为凌励是因为她惦着吃冰激凌而生气,其实她只是尝一小口解个馋,瞧他严肃的样子,老老实实站墙边,眼巴巴瞪着他,刚想跟老公解释一下她的一小口到底有多小,听凌励假模假样训斥:“罚站,跟儿子抢零食,这么难看的事情也做?”下一秒,嘴角微抿,笑意在绷紧的表情上缓缓漾开,像一片水纹般,涟漪重重,如大孩子般调皮,抖搂出单纯的快乐与满足。简明又气又笑,扑过去捶他,“你无聊起来的时候才难看呢,现在挨你去墙根罚站。”
凌励抱住她,“噢,简明笨蛋喽……”
在凌励的怀抱里,简明深刻认知,自从与这个男人相爱开始,她再也没机会学习如何停止爱他。
十二月初的一日,简明下班略早,快快回家,文娟大嫂约好她,等等会送婚纱来给她试。进屋,鞋柜前有双女式鳄鱼皮长靴,简明愣愣,Chanel的当季新款,这不是她消费得起的风格,倒是见有个人穿过,住院的时候,方楠床脚,立着这双靴。再转身,玄关柜子上一条花色华丽的蓝色丝巾和帽子与手套,奢侈时尚的拜占庭手工制作,透过玄关木格子屏风空隙,她看到她早上离家前拉起的窗帘全放下来,光线幽暗,电视机声音调得很小,有人在用遥控器换台,极不安定,心烦意乱的那种方式。室内飘着Guerlai午夜飞行的香氛,简明一瞬间有种冲动,想立刻离开这里。不过,现在离开,一定显得太逊太逊了。如今的简明,不会再用那种方式处理任何问题。
绕过玄关,简明对窝在窗下那只红色懒骨头沙发里的女人微笑,“方楠,什么时候来的?”
方楠喝杯子里的红酒,猫似的慵懒,狐狸样的笑容,略带沙哑,却性感魅惑的声线,“来好一会儿,阿励出去给我买东西去了。”
简明捡地上的衣物,从外衣皮带到内衣内裤,从门口到她和凌励的卧室,卧室床上的被褥、一团乱。简明手抖心也抖,那种想逃掉的心情屡屡泛滥之前,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控制住,力持镇定,将所有衣物装到洗衣篮里,走回客厅,随手放到穿着凌励大睡衣的方楠前面,闲聊:“最近忙,也没顾得上去医院看你,身体怎么样?”眼睛不由自主瞄方楠裸在大睡衣下面的两条长腿,"太瘦了的关系,再说她肤色偏暗,看上去不够绌腻柔润,青筋微露,骨头似能从皮肉里戳出来似的。简明把目光移开,咽下她的好奇、焦虑和急迫,你是怎么进来的,阿励到底在哪里,想给凌励打个电话问问究竟怎么回事之类的念头,简明统统压下去,她按兵不动,看看方楠到底要干吗再说。
方楠喝她的红酒,回答简明:。身体好多了,等这个疗程结束,看检验结果吧,应该没事的。,,“看你精神这么好,也应该没事。”简明把搁大沙发上的一张薄毯给方楠盖上,“要不要热牛奶?”
“不用了,你先坐,我有话跟你说。”方楠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手指梳理一下她满头亚麻色长发,舌尖舔舔嘴唇,与简明对视,“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不笨,你应该看得出来,都明白的吧?”
简明挑挑眉,“你指的是什么?”
方楠笑,姿态潇洒,“何必非得我说那么明白?我和阿励又在一起了,始终,我们做过那么多年夫妻,太了解彼此,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她看着简明,“你应该懂。”
简明摇摇头,表示不懂,温和诚恳求教:“所以,我应该懂哪部分?”
方楠耐心不算好,略有焦躁,“上床,我和阿励又上床了,你装出无动于衷的乖巧模样,也改不了这个事实,阿励爱的是我。”
“哦,这个,”简明继续摇头,“那是你和阿励的事情,我不觉得你有必要来跟我谈。”简明清楚镇定,“关于这部分,应该是你去跟你老公谈,阿励负责跟我谈,你觉得呢?”
“可是我跟阿励上床,你没话跟我说吗?”
“现在没有。”简明站起来,“我想喝点热饮,你要吗?茶、牛奶、咖啡,还是巧克力、果珍?”她走去厨房,方楠一路跟她后面,紧追不放,“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有话跟我说?”
“不知道。”简明动作自然悠闲,从冰箱里拿出鲜奶,“可能要等阿励跟我聊过后才清楚。哦,有点饿,我想来点麦片,你呢?”见方楠怒气冲冲,与她横眉相对的,放弃,“那算了。”热自己那份。
方楠赤足,裸着双褪,站在厨房瓷砖地上,高瘦,看上去比简明气势足,侃佩而谈:“你应该明白,阿励跟你去领结婚证,绝对是一时糊涂,他从未忘情于我。我们离婚时间并不算久,他就搭上你,是因为他气我,想报复我,所以不得已,利用了你。你离婚两年,难免寂寞,对你来说,阿励是趁虚而入。简明,你不妨冷静下来想想,你们适合吗?你有孩子,阿励却还没做过父亲……”
因为方楠越说越多.简明反而越来越冷静。如果方楠告诉简明,她和凌励是一时冲动,情难自己才上床的,简明或许会相信,也许,还会因为相信而愤怒激动。可方楠的说辞,超过简明认知太多,随着年龄渐长,确实,对很多事情都很难再相信。但,对于凌励,和她与凌励一起经历过的日子,简明会像相信阳光是暖的,冰雪是冷的一样坚信不疑。任方楠在旁唠叨,简明捧着热好的麦片和一碟子削好的水果走到餐桌边,慢慢吃完两汤匙稀溜溜的麦片粥,和两片水果,听方楠下结论:“你应该立刻搬走。…简明拒绝:“不,那可不行。”
方楠霸道的目光逼迫着她,站在卧室门口,“怎么,行李很难收拾,我可以帮你。”她双臂抱胸,冷漠,下通牒,“很抱歉,不是我和阿励绝情,实在是你继续纠缠不体,对我们三个人都没好处,我们不欢迎你继续住在这里。”
简明坚定,“我不会搬走。”
方楠鼻子里嗤冷气儿,高傲,“何必这么没骨气?简明,阿励不爱你,他一直爱的是我,你死皮赖脸不走算什么呢?”继而又苦口婆心,“你要是真爱阿励,就应该希望他生活得幸福快乐,事事为他设想,你和我之间,把问题解决了,也免得阿励为难不是吗?”带着某种遗憾似的,方楠说:“简明,女人不好这么活的,没自尊。”
数年内,被两个女人这样数落了,简明靠餐桌站着,一时间魂不附体,竞开小差神游在外。上次,她被人说没自尊的时候,是苏曼找上门,她身为原配,被小三儿抢白责难,“女人不好这么活,没自尊。”那时她想,奇了怪了,难道介入别人夫妻感情的活法显得够女人够有自尊吗?现如今,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清清楚楚,在法律上,是一个男人的现妻,又有前妻踩上门,登堂入室,依旧抢白指责她:“不好这么活,没自尊。”简明仍然奇怪,是不是因为自己婚姻不够美满,背着丈夫与前夫旧情重燃,行鱼水之欢的活法,才显得有自尊?偶尔,简明会觉得挫败、失望、沮丧,不知道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出了问题。内心自语,阿励,那个孤独,没用,失败的角落,你确实在那里吗?
茶几上,方楠手机响,热闹闹的凤凰传奇的铃声,方楠去接,蹦蹦哒哒的,兴奋写在脸上,带着旗开得胜、班师回朝的那种志得意满,赤足裸腿,大睡衣下火辣辣的真空状态若隐若现,从客厅蹿到餐厅,把手机显摆给简明看,那是凌励的号码,方楠当着简明面接听:“阿励……哦,什么牌子啊……我要加长的夜用一包……”
卫生巾,他竟然去帮她买卫生巾?剐刚还坚定地相信,这一刻在动摇。简明垂头,脸色雪白,刚咽下去的水果和麦片,在胃里蠢蠢欲动寻找着突破口,意图夺路狂奔之势,眼里有火热的液体要往外冲。
此刻,方楠那亲密电话显得尤为残忍,且没完没了,除了卫生巾,她还在和凌励讨论晚上用哪个牌子的TT好,晚上,他们还要用TT?简明瞅着方楠那两条精瘦赤裸偏干燥的双腿,猛醒悟,不,不,不,体贴细心有点职业病的凌励,绝不会在女人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纵欲。再说,哪个例假期的女人,敢这么真空上阵,溜达来溜达去?虽然简明不知道,方楠为何出现在这所房子里,不过,即便她人是真的,事未必是真的,所以¨¨¨方楠好容易聊完那个电话,如杀红了眼的将帅般回来继续逼简明:“听到刚才我们说的内容没有?真的,你留下来没有什么好处,让你搬走,也是为你考虑。”
简明无动于衷,“我真的不能搬走。”
方楠略沉不住气,脸放下来,“你到底为什么?阿励的钱,还是房子?”
简明吸口气,沉着应对:“当然不,我不搬走,是因为我租了这间屋子里的主卧和一间客房。我和户主签过正式租屋合同,还预付过半年租金,并且,有他亲笔签收的租金收条。”对着方楠愕然的表情,简明莞尔,“你要看吗?”
简明居然是租客?这一点大概很出方楠意料,她楞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一开始搬进来,是因为你租了这儿?”
“是啊,阿励没跟你说?”简明特别强调,“我租的是主卧,刚刚就算了,你和阿励今天晚上有事要办的话,最好不要再用主卧。租屋合同没到期,我不会搬走的。如果阿励违约的话,他最好跟我讲清楚是怎么回事情,并且按照合同上的条款,付我一笔违约金。”想起当初订合同的时候,凌励为了以示诚意,狠狠写下的那笔违约金的数字,简明再次莞尔,“那笔违约金的数字,应该也会让阿励好为难的。”
方楠无话,她又窝回到那只懒骨头沙发里,一口喝掉杯子里红酒。
手机响,这次是简明包里的,简明接听,大嫂文娟热火朝天的声音,告诉简明婚纱拿到了,她马上就来。简明一边嗯嗯答应,一边看方楠。
方楠大大方方,却也精神颓废,当着简明的面脱掉凌励的大睡衣,一件件,把自己的衣服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