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结果不出唐雅妍意料,确实,简明怀孕了,B超检查也显示,简明肚子里有一个生命,发育良好,一切正常。然后简明又被带回内科,她需要调整食量多吃一点蛋白质,所以药物用量也应该有小调整。唐雅妍替凌励高兴,“盼了这么久,总算盼到了。”简明悲喜交集,有了凌励的孩子她开心不已,可明摆着,目前,孩子的父亲不在身边,她为孩子第一次孕吐的时候,凌励不会在旁呵护安慰。这与他们当初的设想相距甚远,凌励曾信誓旦旦,简明孕期,他一定不离左右,他们一起见证这个孩子的每一步成长。
简明的沉默,让唐雅妍分外不放心,面色凝重,“简明,你不会打掉这个孩子吧?”
简明笑了,“当然不会。”轻声,“就算阿励不耍,我也会要的。”
“阿励怎么可能会不要?”唐雅妍向着阿励的一片心,堪比凌康和文娟,可着劲儿给凌励说话,“你别瞎想,他现在就是钻个牛角尖,那也是他遇到的这事儿太过糟心。你跟他相处这么久,总该知道他的那点毛病,牵扯到什么生命、理想、公理、正义这些,那不是一般的较真。方楠这么个闹法,真是一刀扎上他软肋,要了他的命。给他点时间,别怨他。他肯定会回来和你办酒行礼,尽心尽力照顾你和孩子。”
说实在的,就这番话,简明感激唐雅妍,目透泪光,那么的不确定不自信,“真的吗?”
“真的,真的。”唐雅妍拍拍简明的手,“你看你,别难过,孕妇得保持心情愉快,你生过一个了,冬冬被你带得那么好,这不用我多说。喏,你坐会儿,我给你倒杯热水来。”
接过唐雅妍递来的温水,简明道:“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别告诉米粒儿我怀孕的事情,我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让家里人还为我多操心,拜托。”简明清楚,只要米粒儿不知道,家里其他人目前就不会知道。
唐雅妍体贴,“好的,我帮你。”
“谢谢。”简明站起来,“我还有事,去车站接我妈,先走了。”
唐雅妍送她,“你妈过来了?”
“是啊,婚礼取消,她不放心……”
既已怀孕,简明再不便前去灾区看望凌励,托词是因为母亲来看望她之故才不能前去,销假回去上班,安心养胎。
不久,冬冬放假。周末,来看望冬冬的罗世哲兄妹告知简明,想接冬冬一起回去南方过年,要春节后才回来。知道简妈在简明这儿,罗世哲兄妹又特别带点水果、烟酒之类,哄得简妈很是高兴。罗世哲表示有话跟简明细谈,大家识趣,都回房,客厅留给罗世哲和简明。
清场完,罗世哲看着简明,“我调职回家了,过完年,世华会将冬冬送回来,我留在那边工作。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来看冬冬。”
这个消息令简明太过意外,“调职回家乡?你不是说过习惯这边的工作氛围吗?怎么想到调职回家乡呢?”
罗世哲略沉吟,道:“主要是我开始重新看待一个家庭存在的意义,和其中隐藏的力量。”见简明不明其意,他解释,“不瞒你说,看到凌康一家人在遇到问题时的态度和表现,会有些感触,一家人守望相助互相关照的感觉,真好。我离开家乡很多年,也想离家里人近点,好有个照应,发生什么事情,不用一个人背得那么辛苦。”罗世哲嘘口气,表情倦怠,意兴阑珊,“简明,我累了。”他在向她呼救,虽然现在来说,他的呼救显得那样徒劳,可他只肯在她面前表现出软弱。
在简明来说,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罗世哲跟她说“我累了”,上一次,是他们离婚前,他告诉她,他要弃她这只破船上岸,搭一架歼-20飞速前进,如今……简明只能说:“升职总是好事.你未来定会一路坦途。”她目光落在他手上,有一小块伤口,应该是烫到,起了水泡,水泡又破了,有轻微感染,问:“手怎么了?”
“哦,煮饺子烫到的。”
“我帮你拿点碘酒来处理一下。”简明去厨房一会儿再回来,手上多个小药箱,用碘酒帮罗世哲擦伤口,随口说,“自己包的饺子?芹菜猪肉馅的?”
“嗯,芹菜馅,自己包的。”罗世哲瞅着简明,心里有一丝丝甜蜜,她还记得他爱吃什么馅的饺子,但更多的是痛苦酸楚,知道她只是不想费力找话题和自己聊,才做这些事。可就算是这样,她对他只是这一点点虚妄的关怀,他却感受到实在的满足。用这瞬间的满足,给他们之间做彻底的结束,“我想起以前你给我包的,我最喜欢的芹菜馅饺子,就自己试着包一次。还以为自己弄得像模像样很成功,谁知饺子下锅里,不知为什么全散了,竟没一个完整的捞起来,我对着那锅饺子想,天意吧,可能我们真的缘尽了。”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不过,人嘛,有聚有散,你不用想太多。”简明在箱子里翻创可贴,找那种透明防水的出来,想给罗世哲贴上,谁知罗世哲在各色创可贴里找了款粉红色小猪卡通图案的,自己贴到伤口上。从前,她还幼稚他严肃,她总爱用这种花里胡哨的创口贴,包扎他手上微不足道的伤口,他虽赚难看,但也总依她。后来他慢慢往上爬,身份日隆,她没变,他却觉得那花里胡哨的创可贴贴在手上,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当她面是依着她,转头就撕掉。如今……该走了,罗世哲也站起来,再也找不到理由在这里与她“相聚”,嘴里唤简明的名字,语音柔软,缠绵,“简明……简明,再见。”心里再多的眷念沉重、爱意与呐喊,也只能自个儿消化,一个人即使聪明一辈子,但只要笨一次,这一辈可能就完了。罗世哲想,就像我。
凌励清醒后来过电话的这个周末早上,简明心事满腹,弄好早餐,察看一遍揣口袋里的手机,凌励再没来过电话,简明因此万分沮丧。瞅瞅时间也差不多了,擀好的面条摊妥,面板收了,熬好的卤子在炉子上热着,正想叫妈起床吃饭,手机响。简明以为又是凌励,慌不迭拿起来一看,是凌康夫妇,接听。敢情仲恒已见到结束失魂状态的二叔,和二叔一起,跟凌康夫妇报过平安,凌康夫妇激动兴奋啊,说阿励不恢复的话,他们心里也没底儿,不好随便来见简妈,再说确实轮着跑去看阿励,腾不出空儿。现在凌励恢复,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见长辈,已经拖了那么长时间了,不好再拖。简明忙打电话给老爸,要简爸搭车走高速赶来。
午饭前.凌康哥嫂收拾得四眼齐全来看望简家二老,进门以心辈之礼相见,满口道歉,送上几色礼物,贵重的酒和参茸,一尊金佛,还给简妈一只很值个价的名牌包包。凌康夫妇都是健谈之人,再说本对简家二老存了几分歉疚之意,自然曲意奉承,只为讨亲家开心。
而简爸亦是老江湖,场面上一向周到,带了些大城市不多见的家乡特产来给凌励哥嫂,文娟一直爱这些土特产,分外欢欣。出去吃饭,地点选在向来接待大人物,有历史有来头,很难订到位置的名饭庄,是简明爸妈最渴望的名车接送,出入高档场所,所见之人,非无名白丁,所用之物,也俱精致讲究。这一餐,且不说菜色酒水如何,单气氛,已融洽到无以复加,high到爆棚。
凌康和简爸还是颇有共同语言的,那来自男人对名利和事业上追求的本能,使他们谈得很投契。凌康很了解简爸之前事业上的某种成就,也认为这样有经验、有资历的老工程师少见,他新接洽的一个涉外工程非常需要简爸这样的人,邀请简爸过来帮他的忙,绝非作假和客套,实心实意的,“叔啊,过来帮我,还年轻,现在退休太早了,看你身体还不错,再干几年完全没问题。”接着薪水待遇方面一讲,简爸搂着老伴,那个亲昵温柔,“老婆子,咱们姑娘终身有靠啰。”跟文娟凌康举杯,热泪盈眶,“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交给你们了。”
简明父母这番拳拳爱女之心,也把凌康文娟感动得不行,一样热泪盈眶,保证,我们一定好好待简明,待她跟自家人一样。文娟和凌康接下来夸奖简明,厚道仁义,他们非常喜欢也非常信任,举杯回敬简家二老,谢谢他们把女儿教得这么好。这一餐饭,觥筹交错,互有应答,话题不断,绝无冷场,无论简明父母还是凌康夫妇,都满意得不行。
饭后本来凌康夫妇要留简明爸妈多住几天,简明父母婉拒,毕竟春节,简明和凌励也得回娘家看看,家里要打扫卫生要办年货,忙着呢,等下次吧。简明要求,看能不能让人送爸妈回家。简明发话,文娟凌康无不应之理,容不得简爸再有什么异议,一辆奔驰等在楼下,简妈收拾行李上车了。简爸临走前,给简明留下一张银行卡,里面是简明的八十万,老头喝得有点高,大着舌头交代:“好好存着,以后遇到什么事儿,也有钱傍身……”
八十万,最困难的时候,没能救简明的急,如今,在她不需要的时候,来为她锦上添花……而阿励,在她活得最无力最无助的时刻,成为她最有力的支撑,承担她全部的失意和重量。而她却在他信念崩溃的时刻,没能给他温暖的怀抱,给他庇佑,让他放心哭泣,放任他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去逃避,才得以喘息。在阿励失望沮丧的时刻,她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能过下去吗?会离婚吗?他好容易恢复回来,给她电话,她的回复竟然只是:“你去死吧。”简明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耻了。
送走父母,和凌康夫妇一起再回家里,听着凌康夫妇一路赞自己父母的好,简明只是笑,她胃里非常难受,那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孕吐反应又来找她麻烦了。午饭时候,大家都知道她很爱吃鱼,于是,餐桌上的美味清蒸鱼和豪华刺身拼盘中的金枪鱼片,大多被添到她碟子里。曾经最爱吃鱼的简明,现在大老远闻见鱼味都吐得七荤八素,可她又不想让大家看出她有孕,只好硬忍着都吞下去。硬吞下去的,总是不会服帖,简明进屋来不及招呼凌康夫妇,先冲进洗手间一顿狠吐。本以为吐完就没事了,无非是中午生鱼片吃多了的关系,谁知吐完没多久又进去吐。寻思这该消停了吧?结果刚坐下喝两口热水,恶心劲儿来了又去吐。简明直吐得黄疸水都出来,脸色煞白,连嘴唇上的血色尽皆褪去,浑身虚软无力,一额冷汗,晕得不行。凌康夫妻担心,忙把简明送去医院,结果去医院这一路,简明捧着塑料袋,依然在呕,不得不打电话找唐雅妍救命。
车至医院,凌康夫妇扶着简明下来,唐雅妍已经等在门口,轮床伺候,人被送进急诊,招呼妇科的人下来会诊,凌康夫妇这才知道,哟,简明有了。简明倒也无大碍,妊娠反应严重多半也是思想负担重,而且没休息好。她和凌励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问过诊,药开上,被送进妇科病房。凌康夫妇小心翼翼,再不敢掉以轻心,拉着妇科主治医生和唐雅妍在走廊上说话,问长问短,紧张得不得了。简明躺在床上休息,终于稳定下来,只觉疲累欲死,她应该在药效的作用下,狠狠睡一觉,不过,这都下午了,阿励还是没再来电话,简明惦念他,非常,非常,非常……她拔通凌励的手机,“阿励。”
那总是温润醇厚的,令简明倍觉安心的声音,带着迫切渴望,“简明。”
简明侧身躺好,“阿励,对不起,早上不该跟你发脾气。”
凌励鼻音浓重,“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没举行婚礼,还丢下你一个,你恨我了没有?”
简明坦白:“有一点点。”不太放心,“阿励,那你呢?怎么就不再给我电话了呢?生我气了吧?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安慰你;你刚好起来给我电话,我却凶你。”
凌励温柔,“我没有生你气,役再给你电话,是因为很忙,大家都为我高兴,来跟我打招呼。再说,我怕你恨我,没勇气再打给你。”顿了顿又说,“上次,去找你,看到罗世哲跟你求婚,拿着旧戒指,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差劲,特没用,很害怕失去你……”凌励的鼻音变成哭泣。
“阿励,你别怕,别哭,还有我呢,我在这儿,你不是一个人。我知道你的感受,我都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简明跟凌励念叨起他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一字一泪,“我们都赶上了这个商业大爆炸的年代,全民皆商,人皆言利,而你我,确是永远变不成商人的那种人。在这个年代,没有商业头脑,无异于手无寸铁,任人宰割。阿励,没用的人,不止是你,还有我,我们都不够狠,没手段,做不出丧心病狂的勾当,硬不下心肠干太混蛋的事儿。我想,这是咱俩的命吧,命定的,我们就该不分彼此。”
天涯海角的某个地点,凌励不可遏制的哭声透过通话网络,传给简明,简明亦是满脸的泪水纵横,坚持着对凌励的告白:“阿励,你的话,我都记着呢。你说过人生中那点甜味,就像刀刃上的蜜,蜜舔完了,就是刀,接着舔,就只剩下痛。阿励,因尝过那一点点甜,便忘乎所以,不计结果与成本,舔着刀口的人,是我,是你。不要哭,还有我在这里,即使我们不是夫妻,不是朋友,即使我们从没见过面,但在这个世界上,你执著的那个角落,我一定在那里。只要你愿意,阿励,我会一直守着你,一直,一直,一直。如果你不能扬眉吐气,灰头土脸咱俩作伴,如果逃不掉窝囊,苟且偷生咱俩一起。你快乐,咱们都快乐;你差劲,我一样差劲;你崩溃,我为你支撑,帮你重建。阿励,我真的很爱你……”
凌励声泪俱下,呜咽:“简明,简明……”
简明啜泣着答应:“我在这儿,阿励,我想抱抱你……”耳边,传来凌励更凶猛的哭声,简明的泪也更多地掉下来,她咬住下唇,压抑住哭泣。
凌康夫妇进屋,看到的就是侧身躺病床上,哭成一团的弟媳妇,惊异,“简明啊,你咋了?”
简明摇头,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文娟看到简明耳边贴着的手机,拿过来看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对象,知是她家二爷,听到对方一样是哭得乱无章法,一塌糊涂,眼圈也通红,却能克制,“阿励,别哭了,我跟你说,简明怀孕了,因为担心你,又怕给我和你哥添负担,啥都没提,瞒着咱们。这都怀孕八周了,心里惦着你,吃不好,睡不好,人瘦一大圈,所以妊娠反应重得厉害,身边没人照顾真不行。阿励啊,听大嫂一句话,可别再犯糊涂,过世的人,我们放过她;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手机又到凌康手里.凌康还是声如洪钟,沉着有力:“臭小子,有哥在,你别担心,我们肯定会照顾好简明,等你回来。春节,婚礼咱们还得办。唉,你没看你们的婚纱照,拍得可好了。嗯,嗯,给简明买青柠檬啊……”凌康给文娟一个眼色,意思老二好了,知道关心媳妇了,嘴里不住连声答应,“有有,这方面你放心,找老唐?找了找了,简明一开始就找了,你跟老唐联系,她说每次孕检,都赔简明去做,简明的情况她最清楚……”
简明这次住了两天院,觉得很不好意思,想不到还是因为妊娠反应而住院的。虽说凌康夫妇嘱她好好休养,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养胎,不过既然到了医院,凌励的地盘,尤其凌励又不在,总是会有其他事情找上她。因为内科要往新大楼搬,连带办公设备都是新的,所以凌励那张沉重的办公桌整个搬过去,得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唐雅妍电话请示过已经恢复精神的凌励,凌励说反正简明在医院,他的事情,找简明帮忙处理,并告诉简明他办公桌抽屉的备用钥匙放哪里。于是养胎中的简明赶去内科,帮凌励收拾办公桌的诸般用品。打开大抽屉的瞬间,她发现方楠给凌励留下的遗书。遗书没有放好,纸张随意散落,简明看了,倒不是好奇,而是她必须要了解,到底什么事情让凌励看完遗书后,情绪崩溃。
其实,没啥更大的惊人之处,阅读过程,简明很冷静。除了在抽屉里发现遗书,简明还发现一枚眼熟的婚戒,就是凌励曾经戴在手上想等着和前妻结婚纪念日过了再摘下的那枚。原来,凌励摘下后,随手丢在抽屉后。
这天,简明仔仔细细地将凌励抽屉里的各种书籍资料和杂物,帮他搬到新办公桌里。按照他原来摆放的位置安置妥当。不过,方楠的遗书和阿励的婚戒,她会把这两件东西带回家藏好。该留存的纪念品,就留着吧,那也是人生中经历过的痕迹,不过,倒无须时刻面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出院后,简明拗不过凌康夫妇,到他家大屋小住几日安心养胎,过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备受呵护的日子。正好仲恒从灾区飞回来,详细讲过二叔在那边的情况。说二叔因为知道自己之前给队友添了不少麻烦,所以现在开始,已经加倍努力,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当然,心情上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复到当初的样子,可大家都相信,随着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就等凌励回家。 凌康夫妇有天叫简明进书房,与其商量,希望简明能权凌励接受淩文集团公司的部分股份,还有,问简明和凌励有没有意向换个房子住,无论别墅还是复式房任选。凌康公司新近在建的楼盘格局合理,地段也好,周围学校商肆齐全,他想给凌励留套210平方米的复式楼,问简明意下如何。
简明惶惑:“这我可做不了主,等阿励回来再说。”
文娟直言:“知道你一个人做不了主,把你叫来,是想你能先接受然后让你去劝阿励接受。”文娟特别提到:“从前方楠的表现,我们是不能将股权放在她手里的,我们没办法相信她。可这部分股权,本来就属于阿励,我们也不能一直拿在手里。之前那些年的股利分红,我们也都给阿励存着呢。简明啊,你得体谅哥嫂的左右为难,现在好了,我们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这才像个家嘛……”
虽然文娟如此道,简明还是坚持,等阿励回来再商量。多少是唏嘘的,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一切,是方楠梦寐以求,多年来不肯放过的东西。简明对此,只有感叹。欲望当然是无敌的,霸道而强悍,让人沉沦乃至毁灭可希望总是生机盎然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不强悍,却历久弥新。方楠的欲望始终未曾敌过阿励给予的希望,所以,简明最终应该珍惜与尊重的,还是阿励。
在凌励没回来之前,简明再帮他做的一件事情,是去送唐雅妍。因为灾区的需要,凌励归期受阻,没办法及时赶回来,照例由简明相代。唐雅妍在机场还跟家里人念叨,“这亏着老凌替我去了,要不我也赶不回来呢。”
然后唐雅妍那敦厚稳重的老公特别交代简明:“代我问候老凌,这些年,谢谢他没少照顾我们雅妍。”
简明忙道:“其实我也很想这么说,”她握住唐雅妍一只手,“谢谢你这些年为阿励担待,顾他周全。”
简明忙道:“其实我也很想这么说,”她握住唐雅妍一只手,“谢谢你这些年为阿励担待顾他周全。”
唐雅妍眼圈微红,“你不怪我自作主张把他送走就好。”
简明开玩笑:“怎么会怪你?反正没下次了。”
大家都笑,笑着笑着,唐雅妍的眼泪还是掉下来,哭,“我真的不想走,去那样鬼子破地儿干吗?我谁都不认识……”
唉,大家最怕这个,几个医院相熟的同事,像老乔他们,一起糗她:“你咋这么烦人呢?都说好你不哭,我们才来送你的,现在你过河拆桥啊咋的……”
就这么,有哭有笑地把老唐送走了。内分泌科,接替老唐位置的是老杨,假以时日,应该能和凌励配合好,保持原有的工作气氛。不过,简明仍觉可惜,虽然有时对凌励和唐雅妍在工作中表现出来的默契略觉吃味,但还是会喜欢他们把科室经营像“夫妻店”一样的温馨。想起来,人生中的很多拥有都是这样,以为一直会有,但走着走着,不知哪一天,就失散了。
凌励从灾区回来那天,早上时间,下车前和战友诚挚道谢,虽然这次任务的前半段他表现槽糕,好在后半段又努力工作,稍微补偿。回家迫不及待开门进屋,屋子里外收拾得简单、明亮,都是简明的味道,令人倍觉温暖欣慰。简明不在家,像是如昨天电话里说的那样,去做孕检了,本来说好,做完孕检在家等凌励的,不过因为凌励一行人归心似箭,那车在路上跑得就快一点,他比预定时间早到。
既然简明不在,凌励决定去医院找,也没打电话给简明,想给她一个惊喜,锁上家门的一刻,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他总算回来了,世事难料,谁曾想上次在这扇门前告别简明去上班,再回来,已隔这么久时间,不,似隔了沧海桑田,再回转,倒前生未了,今生再见一般。
开车去医院,车窗外,近午时分的冬日阳光,明媚璀璨。春节将至,街上到处拥挤着归家的游子和置办年货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空气里弥漫着炮仗、糖果的甜香,南北干货的味道,年味十足。凌励还记得离开那天,内科楼外的天空如何的阴霭密布,他的遭遇令他何等撕心裂肺,如今,似都已被这烟火红尘覆灭。路上他买了一束花,到医院去妇科之前,新内科大楼下面,那让他生无数噩梦的地方,拜祭方楠。想不到的是,那块地方已经热闹得不适合拜祭,曾经染过鲜血的空地,竖起一座玻璃屋小卖部,屋子周围遍植花树。小小便利店刚开业,爆竹噼啪响亮,炸得满地花瓣般碎屑,年轻的店员在派优惠酬宾的宣传单,嗓门清脆,干劲冲天。凌励愣好一会儿,失笑,自身的悲哀喜怒,与这个世界相比,不过恒河沙数中极为微不足道的一粒,此地终究不是永远存着一摊鲜血,等着他来祭拜啊。
他蹲下身,将花束放在较少人行走的路边,跟方楠说,谢谢你如此爱我,但是对不起,人向往阳光,是一种本能,就如蝼蚁挣扎偷生,是一种本能一样,会不由自主,等待着阳光照耀在身上时引发的光合作用,心情因此而愉悦、欣慰。方楠啊,人生如四季,自有枯荣,你的离去,始终不会成为我的永恒,而你所期望的,让我记住你的方式,也不见得是有力量的事情。对不起,我会好好生活,慢慢将你忘记,善待和珍惜我的家庭。方楠,再见。
在拐去妇产科,有相熟的医生与凌励招呼:“回来了?”
凌励神采奕奕,俱含笑回应:“哎,回来了。”依然是挺拔沉稳、温柔敦厚的凌医生。不过没找到简明,妇科大夫热情告知:“米粒儿来电话,说你们已经回来,简明就赶紧回去了,刚走,你现在还追得上。”
刚走哦,凌励忙抬脚追,跑出去两步又回来,“那个,检查结果怎么样?”听到“正常”两个字.才算放心,忙三迭四地赶着去追简明。
凌励是一路走一路打简明手机,结果人姑娘也不知忙活啥呢,总占线,好容易打通了,人姑娘又不接听。好在凌励追出医院大门,总算见到简明身影,大概拦到的的士总抢不过人家,简明放弃,脚步匆匆去搭公交车。凌励追着老婆在后面喊,可是他的声音功率比不上街边店铺里播放的韩剧声音强大,生生被淹没了。只好继续打手机,简明倒是接听,声音里透着兴奋,“阿励,在家吗?”
凌励没答老婆,先埋怨:“你傻乎乎赶什么赶啊!哪个孕妇走路用你那速度的?”在他看来,让简明慢慢走是必要的,但他媳妇迷糊起来的时候很够人喝一壶。
简明还没意识到凌励跟在她身后,照旧赶得超光速,热情浪漫,小女孩儿似的,“我着急回家看你啊。刚刚打电话给你,你电话一直占线,你还敢还埋怨我?我以为你一回来就应该拨给我嘛。”她终于赶上公交车,在凌励差点就抓到她的一刻冲上去了。
“我是拨给你,可你的也一直占线啊,你说你就不能好好在那儿等着让我来找你吗?,,凌励气得,公交车上人那么多,再给挤着,跟着简明后面也上公交车,语气不善,“我就在你身后呢,你就不能慢点吗?”
简明上车还勇猛无敌地往车尾处挤,一时分心,没听清凌励说啥,问:“你说什么?再讲一遍。”
凌励更气,这车上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都快挪不动步了,语气也就更差,吼着:“我在你身后!”这要是不赶时间,好人一个,挤挤公交车算了,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吧!对着手机和简明就在眼前,却被挤成咫尺天涯的背影,再怒一句:“你一孕妇挤啥公交车,凑哪门子热闹?”
简明终于回头,人堆里笑靥如花,美如温玉,唤:“阿励。”觑着老公满脸担忧加焦虑,道歉“对不起,下次不敢了。”就又想挤回他身边来,凌励忙喊:“别过来,我过去。”可他只挤过一点点位置,就被困住再也无法移动。他和简明之间竖着一对痴男怨女,不知为啥在争执,女孩子哭起来,倒没多大声,就是呜呜咽咽一把鼻涕一把泪,那男孩子跟女生先还争两句,再就劝女孩子别哭,跟着见女孩子哭得贼惨,自己也眼泪汪汪的。简明和凌励都不好意思让这两位挪出点位置给他们相聚,只好简单沟通,下站他们都下。
这辆慢悠悠的公交车到站,简明离车门位置近,先下去,等凌励好容易挤到门口,门啪地无情关上,车就发动开走,凌励站车门那儿,慌忙喊:“让我下去让我下去。”眼见简明因为没等到他下来,与他隔门相望,跟着车跑,拼命叫:“阿励阿励。”她穿着那件半旧米白色棉衣外套,一头黑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她的一切,眼熟得让他心安,她跟着车跑的眼神和表情,又让他心里针扎般难受,更大声,在人满为患的车尾喊:“帮帮忙,给我喊一声让司机停车,我老婆怀孕了.我没下去不放心……”一车的人帮凌励喊,“停车停车,大肚婆腿脚麻利,把老公扔车上了。”
终于,车停下,凌励跳下去。简明本跟着车跑,车猛刹住,她重心不稳,一跤摔倒,凌励吓得心提溜到嗓子眼,一把扶起简明,“怎么样,你没事吧?”简明衣裤上都是雪化后的泥水,狼狈不堪。凌励弯腰揉她膝盖,“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掏纸巾擦简明被弄脏的掌心,检查看有无破皮,嘴里纯凌励式的埋怨,“跟着车跑什么嘛!我下去一定会找你的啊。”
简明每被凌励问一句痛不痛,怎么样,都会纯简明式样的,瞪着大眼睛,乖乖样子,摇头,表示没伤到,没有不舒服。她很好,因为激动和跑了几步,微微气促,喘吁吁的,在凌励停下的空当,道:“谢谢你,谢谢你把七零八落的我从泥地里捡起来。”
凌励停下他的唠叨,依旧那种像对待小女孩的姿态,稍俯下点身子,双手扶住她肩,视线与简明保持平行,“打算怎么谢?”
“你说怎么谢就怎么谢呗。”
“那,你用一辈子谢我吧。”
简明撅着嘴,甜甜的,“嗯,那你得答应一辈子对我好。”
“成交。”庆祝成交的方式,是凌励凑近简明,轻轻啄一下她冰凉的红唇,有一种意念,想用自己的温度,暖热她,听那小嘴里嘟囔句:“这样就成交,好像确实很不会做生意的样子哦。”凌励笑,“是啊,认命吧。”下一秒,吻住简明,长臂收拢,人抱在怀里,热吻间隙溜出一句:“老婆万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