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枫连忙答道:“公子向来忙碌,嫂夫人莫要见怪,习惯便好。”

苏袖颔首,“我晓得……”

晓得晓得,终究白锦背负的就是那么多,她自己都不说苦,她应是替她感到骄傲的。

林枫指着繁花似锦的中庭花园,“嫂夫人你瞧我的花园如何?”

若要说清雅至极那是不能,若要说富贵荣华也足够彰显,明黄嫣红,簇簇繁茂。只是就苏袖本心而言,早已走到繁华尽处,反倒受不住这等入了眼的荣华,也就诺诺应了,“这花园果真与林枫你十分和当。”

林枫受到夸奖十分高兴,“公子总说我的品味有些问题,然则世间大多雅士,像我这等逐艳之人,也是一类异人。总嗅青竹香,却念牡丹美。嫂夫人以为呢?”

苏袖的心微微一动,再瞧林枫那格外认真的神色,忽然觉着,若他这等没瞧出浮躁气息的人,这些行径是不是还有别处来源?总嗅青竹香,却念牡丹美……

脑中方浮起一念,眼前的房门便自打开,林枫将苏袖送了进去,笑着道:“嫂夫人,一会儿下人就会送水进来,好好休息休息,林枫先去寻公子了。”

苏袖浮唇,微微点头。

林枫一路小跑穿过花园,回到前堂,白锦还在与自己的养父林朝西站在一起,手里细细地看着账本,他凑过去拍拍白锦的肩,“白大公子当真厉害啊……上哪里寻了这么个娇妻,水灵可人得我都心动。”

“想什么呢?”白锦瞥了他一眼。

林枫挠头,“你不觉得嫂夫人有些富贵气质吗?别人看不出来,我这等喜好的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白锦斜睨着他,“你倒是贼心不小,敢与我说这话。”

林枫傻笑,“这不是公子你一般不介意吗……”

白锦合上账本,冷冷上前,“不,这回我介意。”

林枫吓了一跳,白锦将账本推还至林朝西身前,手中小扇拍了下林枫的头,“与我来,有话交代。”

林枫着紧跟上,再不敢多提苏袖半字,他以为是白锦动了真情,其实哪里会知道她二人这么多渊源。

白锦在前,二人到得后厅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她才缓缓坐下,说道:“这重楼鸳最近有何动向?”

白锦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当年为了能知晓前帝部署的动向,在凡是有他们存在的地方,都设了分堂,原本是打算耗着当年朝廷的财力维系各地分堂的开销,哪里晓得,倒是将长天坊遍地开花,越做越大。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让他们后续的行径,多了方便,毕竟一个舒服的落脚处是完全不用担心。

林枫见谈到正事儿,这才沉下声答道:“占楼主倒是没什么特别动作,照常的一应应酬繁忙不已。”

“最近九天门谁常在锦州?”白锦知晓这些如今收归朝廷的地方,都必须得与九天门扯不开干系,自己的长天坊也是。

“九天门执法掌事傅柏清。”

“傅柏清?”白锦奇怪地挑眉,然后陷入了沉默当中。

傅柏清常年不下山,为何如今倒是来了锦州。即便是九天门与重楼鸳的日常来往,也不应该是傅柏清。揣测半晌,她皱眉问:“还有其他什么动向吗?”

“锦州这边倒是还好,毕竟地处偏远,我还在说公子你怕是几年都不会来锦州看我等,却原来这么快就到了。”

白锦笑,“锦州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求来的吗,现在又在编排我放你太远了?”

林枫挠头,银色褂子闪闪发亮,“公子说笑了。”

白锦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累了,房间在哪里,我去歇息会儿。”

“还是原先的小二楼东厢房,嫂夫人或者正在沐浴……”

白锦挑眉,“喔?还是一间房?”

林枫奇怪地应和了句,“难道不是吗?爹爹提前只让我备好一间房。”

白锦“咳”了声,万幸万幸,这林朝西当真是老而不尊,老不羞在后头捋着胡子继续憨厚地笑,毫不掩饰自以为办了件大好事儿。

白锦摇着头,挥着小扇子朝着后园东厢房走去。

氤氲的水汽险些将苏袖蒸得云里雾里,躺在用白芷、玫瑰、香草等五味海内密香制成的五香汤内,睡了有好一会儿。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轻叩声,才醒觉喊了声:“谁?”

“小娘子!是我。”当那轻佻的声音响起后,苏袖才软软地躺回水中,喊了声:“进来吧。”

白锦轻轻推开门,仅留了个缝自己钻了进去,果不其然苏袖还躺在水里翻来滚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撒娇道:“白锦,这水太舒服了,我都爬不起来。”

白锦微微一笑,替她擦拭着头发,软言说道:“快些起来,别受凉。”

苏袖依言还是乖乖地爬出水,打了个呵欠说:“我们何时去重楼鸳?”

白锦停了下手,“今晚。”

白锦所谓的今晚,居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探访。

依着苏袖原先想的,白锦与占轻绡尚有些交情,怎么也应该是直接登门造访,哪里晓得,她二人伏在重楼鸳顶上时候,正是明月高悬,圆光蒙纱之时,苏袖满脸疑惑地看着白锦,她却让她着紧了照顾自己,别因为一时大意被人察觉出了行迹。

苏袖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修习“清心大法”也算有些时日了,山水入境,恐怕此刻苏袖的隐藏能耐甚至高于白锦。

重楼鸳处,正是依山傍湖,五层小楼前的大道,车来车往。香风飘过,正传来楼内莺莺燕燕软媚入骨的女子声音。丝竹弦乐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致。

“我笃定,林枫一定喜欢这里。”苏袖轻声说。

白锦意外地看着她,“你还真是十分了解他。他原先没事儿就爱到这里来,不信你瞧。”

苏袖定睛看他手指的方向,不觉张大了口,但见不远处,也就是重楼鸳前的大道,一个银衫男子十分招摇地持着笑,正朝着二人所在方向也便是重楼鸳走来。

“咦?”苏袖奇怪地看向白锦。

白锦应该很信任林枫的呀,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林枫显然不知道她二人已经出来,一路与经过的商贾行人问好,一路洋溢着笑意。

苏袖见白锦瞬间失神,轻轻推了她问:“难不成林枫心里的人,是这重楼鸳里的女子?”

白锦暗赞苏袖的聪明,只是也仅仅猜对了一半。她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就此多解释,而是让她自己去看。

林枫已经走到了楼下,张口便问:“轻绡姐姐可在?”

楼下着红装的女子满面堆笑地说道:“楼主早说过,若是长天坊林枫不需要门贴,只要等候便好。楼主正与尚礼司的大人说话,请随我来。”

尚礼司?重楼鸳与朝廷来往如此密切?不过想到重楼鸳的职责所在也能明白,海外诸国邦交往来,美女往往就是牺牲品,而重楼鸳便是培养牺牲品的地方,苏袖蹙眉,再去看那些软玉温香长歌曼舞的红袖,却又多了几分同情。

白锦点了点苏袖的肩,她意会之后,二人又朝着最右侧挪去,不多时就来到了白锦所谓的占轻绡的房间之上,撬开一片瓦,留出一条缝,内里已经有占轻绡与尚礼司的大人之间话波流转,溢上房梁,小贼苏袖想要细细地听,却被白锦拦住,她摆了摆手,大概说这两人的话并不重要,眼下只需要等。

等谁?等林枫。

苏袖心里满是好奇,林枫与占轻绡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她静静地等着,与白锦蹲在重楼鸳的楼顶上,享受着凉风阵阵的洗礼,不算太舒服。其实苏袖最担心的,还是怕林枫会将她二人倒出去,只是看白锦眼中毫无异色,也就微微放了心。

不知道等到何时,苏袖眼睛都开始打架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林枫的声音,“轻绡姐姐,你让林枫好等。”

占轻绡的声音可以用婉转莺啼,入耳动人,软媚酥麻来形容,或者听见这样的声音,恐怕满腹的怨气也能顷刻消弭,“林枫来坐,好些日子没来,今天怎么想着到姐姐这里。”

林枫说道:“今日实在是看见一个美人,让我想起了姐姐,夜深难寐,所以就来姐姐这里是散心。”

占轻绡和苏袖一样意外。

苏袖的意外自然是来自于他所说的,可能正是自己;而占轻绡的意外,来自于林枫接下来的话:“公子也回了锦州,带着他的未婚妻……”

占轻绡惊呼一声,“什么?白锦居然都不来瞧我。”

这句话满是怨怼,以至于苏袖睨了眼白锦,她满脸的无辜,那双含水的凤眼显然没少对这位传闻中的重楼鸳楼主占轻绡明送秋波。

“公子还是很关心轻绡姐姐的。”

占轻绡怨声迭起,“都有未婚妻了,怎么还会挂念我?”

林枫忙慌说:“有林枫在啊……为了姐姐愿意守在锦州一隅,哪里都不肯去。”

占轻绡嗤笑一声,“胡说,你明明是念着我那在宫里的妹妹,与我何干。”

至此,苏袖大约听出点眉目,她先是狠狠剐了眼四处留情的白锦小爷,这人毫不客气地受了,还饶有兴趣地听着林枫与占轻绡二人的一唱一和。

若是江湖闻名的重楼鸳楼主的妹妹,的确应是国色天香之辈,而林枫那句“总闻青竹香,却念牡丹美”想来便是说的占轻绡的妹妹。他这人,原来也是个痴情种。想起他那出离了俗世的喜好,忽然也觉正常了起来。

人么,但凡有个执念,就会爱屋及乌起来。

这时,终于转入了正题,也便是占轻绡忽然对林枫说:“你们惜香公子这次带小娘子到锦州,就只是为了瞧瞧长天坊锦州堂?”

林枫笑答:“这哪里晓得,或者还是为了与姐姐您见个面。”

茶盏轻启,苏袖似乎都能想象出那女子茗茶的优雅,“莫说,长天坊白锦,当得这武林绝无仅有的惜香公子,他每回与我对弈弹琴都让我回味几番,不似你这般简单。”

林枫又笑了,“噢?我很简单……吗?”

“至少明确。可不像白锦,总是话中有话,常常走后还让我思索他在说些什么。”

“这说明公子他有见识,不像我,的确浅薄得很。”

占轻绡的声音愈加妩媚,“林枫你这是醋了?明明你心里就只有我妹妹啊……”

“日久生情,也该有的。”

“胡说!”占轻绡轻轻笑了出来,半晌才歇下,“最近真的好烦躁,诸多大人都来我这里,说东说西,说得我每日里好疲惫。”

林枫忙说:“这些大人究竟为什么要与姐姐你如此多事儿?需不需要林枫出面替您打点一下?”

苏袖暗道一声好,看向白锦。果然林枫还是白锦这边的人,只不过白锦虽然放其来此探听情况,自己却还是亲自守着重楼鸳。

白锦却暗骂了句,这小子看来平日里没少用长天坊的东西收买占轻绡。

占轻绡有些吃惊,但还是回复了冷静,“不用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儿,他们都以为我那么傻呢……”

林枫没明白,白锦一听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大元年间,占氏一族被查出祸心暗藏,论罪应株连九族。刚刚成为宠妃的占轻绡,却因为此事儿,瞬间由天上跌落凡尘。占氏一族主事儿者于午门斩首,株连者皆流放边疆。占轻绡就在临行前的那日,被元青秘密地送到了西南边疆,主事儿重楼鸳。

白锦知晓这是皇上对占家最大的宽恕,因为跟着占轻绡走的,还有很多占氏一族的人。这也是为什么白锦当初选择将林枫放到锦州来的原因。这样一个恩情似海的事端,皇上没可能不将那份东西交给占轻绡。

只是她会这么猜,当朝很多人也会这么猜,包括凤帝凤以林。

“难道皇上……”

占轻绡的声音缓缓响起,“算了,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今日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是,林枫来前,将姐姐最喜欢的海外沉香搁在了二楼。”

白锦哭笑不得地又骂了句这祸害小子,尽整了长天坊的钱去献媚了,果然占轻绡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说话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好,待会儿让你最喜欢的锡兰陪你回去。”

接下来二人又说了些什么,苏袖也没来得及听。因为白锦正与自己交代着一些事情,她说既然占轻绡还挂念着自己,那么她便正面相迎一回,而苏袖要做的,便是在重楼鸳里搜寻有可能放置玄天八卦残图的地方。

苏袖好奇,“这东西难道不应该就在占轻绡身上吗?”

白锦眼里含着笑意,“自然不会。长天坊的原本是在匾额里。前些日子教你的八卦卦象,可还记得。”

是,自己身上所绘的图中虽然标示了所有藏有八卦残图的地方,然则却并没有其他的提示。比如此刻所在重楼鸳,却并不知道残图会在重楼鸳的哪里,这还需要自己去领会。原先与白锦一路赶来,夜间她都会教自己识字、习“清心大法”,也会指点八卦卦象于她认识。白锦倒是直白得很,若哪日二人失散,至少苏袖就会有自己行走江湖的能耐。

乾天、坤地、震雷、艮山、离火、坎水、兑泽、巽风。这八个卦象,哪一个才是重楼鸳。苏袖心里倒是怨了下自己的父皇,定要将事端弄得如此复杂,简单些不是更好?

忽然,她凑到白锦耳旁轻声道:“我大概猜到了。”

“如何?”

“重楼鸳皆是女子,女子为阴,为水。这重楼鸳,应是坎卦。”

白锦轻轻拧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几日不见,要刮目相看了呀。”

苏袖不满地白了她一眼。

这时,林枫已然离开,白锦方要正了衣冠从前门进入重楼鸳,却听见身下传来占轻绡的软言媚语,“白大公子何时竟然成了梁上小贼,偷看轻绡与人相会哟,也不怕你的未婚妻吃一缸子醋。”

苏袖惊讶地看向白锦,自己没被发现,白锦居然会被发觉?何时自己的藏匿功法居然还胜过了他?

白锦苦笑,对她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索性一脚轻踏,从占轻绡敞开的窗中绕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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