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苏袖一呆,却看萧茗淡淡地说,“是运寒。”
运寒大哥!当时他一定以为自己还在沈娘那里,所以才替门主解开图的涵义的。她颓丧地自言自语,“将自己的路线全数画出来然后再逃的人,恐怕我是第一个。当时也就是一时脑热,结果果然逃不出门主的五指山。”
见她那么可爱,萧茗居然笑了。
苏袖一愣,顿时傻在了原地。谁见过萧茗笑?恐怕只有此刻的自己。谁能知道此刻苏袖的心情?简直要融化了!
第十五章 蓬莱枉觅瑶池路
“前面就是蓬莱城了。”只是此笑容转瞬即逝,萧茗忽然道,苏袖下意识地扭头,却看眼前一座恰如仙境的城池出现在眼底。丈许高的城墙都勾勒着纹饰,就像是藏于云烟缥缈之间,仅露出书写者“蓬莱”二字的匾额和雕饰华丽的琉璃顶,令来者无不在城池之外就生出了景仰之心。
苏袖也不例外。她惊叹了声,想不到自己就这么到达蓬莱城了,算算行路不过半月有余,没有经过水路,一直陆路而行果然快了很多。
眼下正是太平年间,各个城池之间守关不严,所以就算是持刀持剑,也没有人阻拦,何况马上就要到武林大会了,来往蓬莱城的都是江湖好汉,守城的将士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言凉,他已经先一步在蓬莱做好了准备,见诸人已到,连忙迎上,站在马下说:“门主抱歉,如今正是武林大会时期,凡是到达蓬莱城的人都不许骑马。”
“好。”萧茗也不反对,下了马来,苏袖偷偷看了眼言凉,见他那眸子正吊在自己身上,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轻灵地飞下马,落在萧茗身旁。
言凉也不是多话的人,连忙向前带路,到得城门旁,就有几个锦衣男子围上来,当先是一位个头不高但气宇轩昂的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精光内敛,显出武艺高强的态势,“诸位可是参加武林大会的?在下是蓬莱山庄管家乔羽,奉庄主之命在此守候各武林同道,不知几位来自哪里?请到这里登记一下可好?”
萧茗这才转身看向他,乔羽面色大惊,“半面阎罗”萧茗谁人不知,他立刻低头低声道:“不用了,请进城。”
萧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率先朝着蓬莱城走去。
待诸人进城,乔羽立刻低声对身旁的年轻人道:“劳烦少庄主立刻回山庄通知庄主,便说地狱门已经到了。”
那年轻人喜上眉梢,“果与爹爹所料无疑,沧溟剑的诱惑是谁也抵挡不了的。”
“小心隔墙有耳,少庄主速度去吧。”
蓬莱山庄少庄主任亦白诺了一声,显然是十分尊敬这位蓬莱山庄的老管家乔羽。
眼下武林大会期间,客栈早已人满为患,本就晚来一步的言凉,便找了素来与地狱门有些生意往来的邵大富贵借了房子。邵大富贵即便是再不愿意,也不敢与地狱门反抗。
蓬莱城与逍遥峰下的江南水镇颇有区别,这里大开大合,颇有广迎宾客的气派。方丈、蓬莱、瀛洲本为古书中的仙岛,自古就受到很多皇帝的向往,一百年前轩辕王朝昭承帝轩辕鸣皓便大笔一挥,将与锦州比邻的这座大城更名为蓬莱城,百年已过,除非书中记载,大多数人都忘记了它的原名。
锦州充满了异族风情,蓬莱则是海纳百川之兴旺。
邵大富贵的这座民居以八个四合院格成东西两个大的院落,刚一进入便让苏袖感慨,这位邵大富贵果然是财大气粗之辈。这次为了让地狱门的众人能住得舒服,邵大富贵将整个东苑都让了出来,其实就苏袖偷偷看,这位富得流油的兄台简直肉疼死了,却又不敢在萧茗面前造次。苦着脸将仆从交代过来,让他们为堂中所坐诸位送上蓬莱的天池茶。
上席为邵大富贵这位主人及萧茗,与萧茗坐与一列的则是风子轩、言凉,后面是土堂副堂主、风堂的副堂主。另一侧则是邵府中管事众人。
“萧门主甚少来我这蓬莱城,今日一到让我邵府蓬荜生辉,这些日子借了武林大会的东风,怎么也要好好招待下众位。”
苏袖站在萧茗手旁,虽然垂着头,却能感觉到除了邵大富贵,右侧坐席上的一个身着紫色缎衣的年轻男子也在不断地窥视,有些不适。
萧茗与言凉都不太好相往,此时就是风子轩的用武之地,他颔首道:“不知邵爷有何推荐?毕竟离武林大会尚有些时日,我们也想知道蓬莱的好处。”
“这一来,便是马上要为大家呈上的天池茶,蓬莱天水做成花香熟水,炮制出来的天池茶,堪称绝品。”
邵大富贵大约想让其他人也出点风头,朝着右侧坐席上一直不断用眼神勾搭苏袖的紫衣男子说道:“义山,你来与大家说说我们蓬莱。”
苏袖有些厌憎地看了他一眼,此人面貌虽然不错,但因为酒色财气诸色熏染,总觉着气质上有些猥琐,不觉在他下一个眼神抛来前,与萧茗靠得紧了些。
邵义山大喜站起,“众位英雄不知,我蓬莱虽然不敌锦州城香城美誉,但也有三种香。”
他说话间眼神飘忽,不自觉地又挪到了苏袖紧紧束着的腰身上,看得她面色一沉,狠狠地回瞪过去。
风子轩追问:“哪三种香?”
“天池品茶香;幽海观日香;仙府美人香。”
说到最后一种香的时候,邵义山与在座所有人都会心一笑。反倒是萧茗忽然抓住苏袖的手,冷笑一声道:“邵家小爷这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侍女,看来这仙府美人香也不过如此。”
邵义山怔住,只见萧茗身旁的苏袖眉目含情,美艳动人,又是看得有些痴了。苏袖无奈,只好低下身,“奴婢先去替门主收拾房间。”
萧茗颔首,她才转身快速地离开大堂,免得再与那位邵义山同室相处,就光被那色欲熏心的眼睛盯着,好像自己没穿衣服一样,委实难受。
直到她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门边,邵义山才斗胆收回了眸光,可惜地叹了口气。
邵大富贵也觉着儿子有些过分,咳了一声岔开话题,“今夜就让邵某做东,从仙府请上诸位美姬替诸位接风洗尘,不知意下如何?”
风子轩鼓掌,“大好,品过天池茶香,今夜便能得窥仙府美人香,艳福不浅!”
苏袖靠在大花梨木美人椅上,心事繁多。
已经到了蓬莱,如何去寻云连邀为其一;白锦的长天坊不知道有没有分堂在此,或者能与白锦联系一下;当务之急,却要换了这身衣裳,轻装简行固然重要,到了这城里后光天化日之下就未免太过随便。
正在这时,她就听见门外一声爽朗笑声,心突地一跳,这不是水运寒是谁?她连番起落,飞一般地打开了门,果不其然,那仿佛三月春风照拂人心的笑容再度浮现,让她顿时鼻子一酸,沙哑地唤了声:“运寒大哥……”
“怎么?见到我居然这般模样?别哭别哭……”
水运寒慌了手脚,对身边的人示意了下,让他们先各自忙碌,自己带着苏袖进了房,将门关上,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容她靠在怀里哭了半晌,温和地问:“谁让小袖儿受委屈了?”
见她没有答话,他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教你在沈娘那里住着等我,又为何要跑?险些吓坏了她。”
“我是怕离得太近,拖累了沈娘。”她搓着衣袖低声解释着。
“兜兜转转你又回来了,不过他们也都与我说了,现在门主与你……”
苏袖的脸顿时若火烧云般灼热,“其实我与门主什么也没有。运寒大哥你别瞎想。”
“算了。想不想也都回不去了。”水运寒苦笑,“终归我不过是运寒大哥而已。若非这回实在是迫不得已了,我也不想回来见你,如今看见你吧,又觉着只要你好便什么都好。”
苏袖心里知道自己亏欠了他,然则整个地狱门里,真正关心自己的也只有他,如今自己不能随意外出,能求的还是只有他。
她喘了口气,吞吞吐吐地道:“能否求运寒大哥一个忙……”
水运寒见她愁眉不展,忙慌转为笑脸,“十个忙都成,快笑给我看看。”
苏袖这才破涕为笑,十分不好意思地说:“这次被门主抓回来,出门的衣裳也没有,马上就到武林大会了,只觉着现在身上的有些寒碜……”
“是,这个非常应该。”水运寒上下打量着苏袖身上的朴素穿着,尤想起她从沈娘房中出来时候,那一身水色穿着貌若天仙,心中感慨萧茗的不解风情,“此事儿便交给我办,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个。”苏袖从腰间接下个精巧的小铃铛,“若是蓬莱城有长天坊蓬莱堂,运寒大哥便替我去当了这个铃铛。”
“嗯?长天坊会收这等东西?”
见水运寒一副莫名的表情,苏袖将他推出门,连番说:“莫管啦,这是我特地找见的好东西,长天坊一定要的。若是要了别忘了替我要个大价钱,我们俩儿对半分。”
水运寒忍俊不禁地笑了,收了铃铛,揉揉她的脑袋,“我先去了,等我回来。”
有水运寒相助,两桩事儿都解决了,苏袖心里一下轻松开来,虽然最要紧的是不知道怎么去找云连邀,但却不是她目下最着紧的,因为她的眸光全部被长廊下头一个又一个摇曳生姿的女子给吸引了过去,这些人来做什么?
忽然她开始挠着廊柱,咬牙切齿,“邵义山,一定是那家伙要给门主灌迷魂汤了。”
邵义山所谓仙府美人香,果然伴着一道道送进大堂的菜肴,让整个大堂如沐春风。
水运寒刚刚到达便告退先去办事儿,其余人都坐定,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堂中花团锦簇的众女子。萧茗撑着头打量着当先的那个女人,一袭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宫装覆体,隐隐露着玉臂长腿,令人遐想连篇,藕色抹胸上绣半枝红荷,半露酥胸,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淡淡匀妆,横春水,泛秋波,摄人心魄,口中娇呼一声:“邵大爷真是好久都没有唤朱槿作陪了。”
邵大富贵被这一句话就软了半边身子,他指着萧茗笑道:“这位爷就是今天邵府贵客,朱槿你好生陪侍。”
说话间,余下的女子也分到了各人旁边,朱槿则娇笑着倒进萧茗怀中,羞答答地说:“这位爷好生奇怪,居然覆着半面,有些意思呢。”
风子轩面色一变,立刻岔开话题,“蓬莱的美人果然一个赛一个啊,想来邵爷的妻妾也是同样的诱人呀,真是令人羡慕。”
萧茗不像其他人那般,任软玉温香在怀,也毫无所动。他眸光轻扫,落在了堂外,就见门边凑过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女子,正死死盯着自己怀中风情万种的朱槿,眼里怕是要喷出火来,她这般在意?难道……
朱槿嗔道:“爷你好歹给些反应嘛……”
萧茗挑眉,近日收敛的煞气勃然放出,“你想怎样?”
朱槿吓得哪里还敢动,僵硬地看向一旁的邵大富贵。
苏袖很欢喜。
往来能伺候好喜怒无常的萧茗,本来就是件难事儿。最要紧的是这十年来,想要勾引萧茗的女人很多,但大凡这类有两种结局:被他浑身的杀气给吓得花容失色者有;有幸能看见他的真实相貌最后选择放弃者有。
朱槿这种未见过大世面的,哪里能经得住萧茗这般吓唬,终于开始瑟瑟发抖,还强颜欢笑地说道:“爷您别吓人家啦。”
萧茗勾起朱槿的下巴,看着这张妩媚至极的面容,忽然道:“邵义山?”
邵义山正逗弄着怀中的美人,哪里想到萧茗会喊他,赶忙应道:“义山在。”
“就不知,我那侍婢与这位仙府美人,谁更胜一筹?”
这问题难倒了邵义山,他吞了口水,与邵大富贵面面相觑。邵大富贵自然晓得,自己儿子刚才唐突的表现惹恼了这位地狱门难伺候的门主,但若是说苏袖美,显然会得罪了整个仙府;若要说朱槿美,又会令萧茗不快。
邵义山擦了擦汗,斟酌了一下答:“自然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义山真心羡慕门主,连一小小侍婢都如此美貌,地狱门当真令人向往。”
心里却在唾骂那鬼地方,真是可怜了小美人居然做了侍女,看朱槿这样就晓得平时是怎么被折磨的。越想越可怜那楚楚可怜如弱柳扶风的美人,却哪里晓得她正笑眼弯弯地躲在门口看好戏。
朱槿暂时忘却了恐惧,怯生生地问:“哪位美人?”
萧茗刚要说话,却看水运寒提着一个包裹匆匆忙忙掠过大堂,将那原本躲藏着看好戏的苏袖给不声不响地拎走,顿时沉了脸,“滚开。”
朱槿一愣。
萧茗豁然起身,毫不怜惜地将其推开,朝着堂外走去。
这位仙府美人哪里得过这种待遇,眼瞧着就要泪珠滚滚,立刻就有双温热的手将其扶起,柔声道:“美人莫慌,有我风子轩在,怎么能让你受委屈呢?”
朱槿抬眼一瞧,就看面若冠玉的风堂主浅笑低语,瞬间被夺去了心魂,颤颤地说:“吓死妾身了。”
从没有人能如此待她,这还是第一个让她在众多仙府美人面前丢尽人的。她银牙轻咬瞧向已然空无一人的堂外,紧紧捏着手中的丝帕,恨不能当。
正是近秋时节,蓬莱却似乎没有丝毫暮色苍凉的秋色之感,反倒依旧如同春夏交际,柳色正浓,截雾横烟,娇拖鸭绿,依依一望。树下的白衣男子手抚垂柳,间或从中露出那张温润如玉的笑颜,正凝望着不远处紧闭着的那扇房门。
“原来你还是对她余情未了。”萧茗走到他身旁,淡然问。
水运寒不意外地转头笑道:“门主你果然来了。”
“什么?”
“没什么。”水运寒叹了口气,暗暗摇头,“何为余情未了,原本就从未忘却。”
“为何?”萧茗的问话从来都简明扼要,也让水运寒晓得他其实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苏袖。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依旧掩着的门扉,“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矣!”
“门主,你呢?”
萧茗心中一震,狠狠地看向水运寒,只见他接着说道:“听闻最近门主与她同寝同食,这个筹码显然是目下最要紧的,所以也不需要顾及运寒的心情。毕竟……她心中也只是将我做了大哥。”
原来他是问自己这件事儿,萧茗的眸子一紧,不愿意再谈苏袖的问题,“其他人都安排在哪里了?”
水运寒微微一愣,旋即敛去笑容,“言凉探得,届时正道盟议会之后,九天门的人会歇在连玉山,目下我们的人都隐在连玉山脚下了。就待云连邀他们落单后,发起攻击。”
“其他门派的所在地也一样查探出来了?”
水运寒颔首,“是。”
至此,萧茗才微微安心。这一场争斗是他蛰伏数年后再度与云连邀的交锋。所以眼下地狱门精英尽出,妄图借此番武林大会,将所有正道盟一网打尽。
挽一个低至脖颈的髻,上头只簪了一根常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玉簪,简单朴素却又不失淡雅。铜镜内的眼底痣魅惑异常,苏袖捂着脸狠命地揉了揉,显然是非常不满这张楚楚可怜的面相。
叹了口气,她转身打开了门。旋即愣在原处,只见萧茗与水运寒齐齐站在门外,似乎正在闲聊。好奇地探头看了眼右侧,方才门主不还怀抱美人享受艳福的吗?眼瞧着他将所有美人都丢下,来与水运寒商议事情,还是教她十分快活。
萧茗听见启门声,转头瞧去。
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有长长的下摆和微立起的领口,衣袖稍宽大了些,以银丝滚边团出小小的云纹图案,腰间是原先那白色缎面的腰带,紧紧地裹出蜂腰轻柔,盈盈可握。衬上那素雅的发饰,出尘脱俗,比那些个所谓的仙府美人香胜出百倍。
水运寒叹了句,“这身衣裳果然十分合适,瞧见的时候就分外喜欢。不过怎么不换上那藕色腰带?”
萧茗微微一挑眉,晓得她没有弃去这条腰带的缘故,全是因着那细针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