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抛锚起航,云连邀再度回到了她的身畔,幸好柴子进对苏袖的乖巧十分放心,没有将她关押起来,还可以站在甲板上看两岸风景。
“凤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苏袖忽然问。
云连邀斟酌片刻才说:“凤临临近景安,又有有凤来仪的美誉,更是凤帝出生之地,所以后来被封为伴都,甚有相伴天子之侧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尊感。”
柴子进在后补了一句,“实际上,这次为过冬季,凤帝的确带着自己最喜爱的容妃在侧,于凤临寄安宫恭候苏袖姑娘大驾。”
云连邀一听此言,顿时紧蹙双眉,心中直说,这下糟了。
柴子进再不多说,指着大船正前方的码头说道:“苏阳快到了,我老柴总算可以回去休息休息了。”
苏袖见机立刻说道:“柴将军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姑娘请说。”
苏袖戳了戳云连邀,又指着自己一身狼狈陈旧的衣裳,“你要我这等模样一路随行去凤临见皇上吗?”
借着可以沐浴更衣的机会,终于可以在苏阳多逗留一会儿。
其实苏袖此刻再也不想别人来救自己,但她还是想看看老天会是否眷顾自己,在这最后一次停留的时机,见到白锦等人。只是云连邀也甚是聪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提醒彼此戴上面具,又让苏袖陷入很是苦闷的状态。
众人在苏阳码头下了船,苏袖故意坠后几步,朝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官驿而去。
幸好他们没有备下马车,让她能走上一段路。只是前面有十几个兵士,后面有柴子进,身旁还是云连邀,比往常的状态更要艰险,只能令她叫苦连连,几乎以为毫无办法准备放弃了。
忽然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的目光投到了对面长街的饭馆门口。周遭行人仿若都化作虚空,没有任何阻拦,即便是相隔千里,这一刻,似乎世间只有彼此二人。
只有一瞬,她愣在了原地。
是萧茗!
他没有与绯夕烟一起,居然出现在了苏阳?是要寻找自己的吗?即便是有可能会错意,也足以让她欣喜若狂。只是方才那一眼,恐怕也不能让他认出自己来,她转身问柴子进,“柴将军,驿馆还要多久?”
柴子进不疑有他,指着前方大街尽头说道:“走到这条街尽头就是啦。”
身周人群来往络绎不绝,显然苏阳也是个大城市。苏袖忽然安下心来,哪怕萧茗这回不是来寻自己的,她也已经尽力了。经过那个饭馆时候,萧茗早已经不在门口,但她分明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从后方投到自己的身上。
云连邀赫然回头,目及处却是一无所获。苏袖侧头问:“怎么了?”
他暗暗摇头,为保安全,低身牵过苏袖的手。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来到驿馆,苏袖立刻就被送进了一个精心准备过的房间里。
云连邀站在门外说:“待会儿会有人给你送水以及饭食。”
苏袖轻轻瞪了他一眼,“知道啦。云大门主赶紧去照料下自己,比起我,你更脏呢。”
云连邀哑然一笑,欣然关门离去。门口留下四个兵士守卫。
苏袖起身探手摸了摸炙热滚烫的水,不由松了口气,心中自然忐忑,这是唯一的一个萧茗能寻到自己的机会,怕之后房中就还会有人轮流看管。她环目四周,这些人因为谨慎起见,把自己放在了中间的一个房间,可谓是前不能进门,旁不能借窗。
云连邀!她简直对这个家伙是又恨又没办法,跺了跺脚只好宽衣解带,滑入木桶之中,任冒着氤氲热气的水将自己掩埋起来,不去想那些纷杂的事情。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的瓦片忽然微微一动。简直是福至心灵,她抬头看去,居然是萧茗已经毫无声息的从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身旁。
“门……”
话刚起头,就听门口传来柴子进的声音,“苏姑娘,洗好的话就唤人将饭食送进去吧。”
苏袖故意站起身,传出哗啦啦的水声,令对方不起疑心,“女人家洗澡本身就慢,柴将军能否等等。”
“唔,算我大老粗不守规矩啦,姑娘慢洗。”
柴子进的脚步声离开后,她才急中生智,毫不在意自己此刻片缕不着,轻飘飘地起身入了床帐内,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对萧茗招了招,示意二人这里说话。
萧茗眼底一沉,显然是对这等春色受用得紧,然则此刻确实不是大动食指的时候,所以冷静了会,就自走了过去,拉下床帘,卧在床上。
苏袖低声问:“门主你怎么到苏阳的?”
“我问了白锦江上的情况,猜到他们也许会借道从这里走,所以在苏阳已经等了三日。若非你头上这根红珊瑚的簪子,我恐怕都认不出你来。”
“门主……你与白锦?”
他是为了自己啊……他真的是为自己来苏阳的。
苏袖顿时忍受不住,热泪上涌,幸好被萧茗捂住嘴,低声道:“换上衣服,与我走。”
将那激动的心情藏了回去,苏袖听外面还未发现,才抓紧时间说:“门主你听我说。我这次去凤临是决定好的,我与白锦有个约定,便是定要杀了凤以林来祭我父皇在天之灵,所以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如今我弄了一张假图给云连邀,正是我们可以里应外合的时候。”
“你!”萧茗没料得她居然不肯与自己离开,很是惊讶。
苏袖抓住萧茗的大手,心中柔情万千,“门主肯来找袖儿,袖儿已经非常满足了。从今往后,门主请忘记我,与白锦好生合作,若我还有命回来,门主若还要我的服侍,袖儿……一定回来。”
萧茗看着她眸间的坚定,也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拨去她额间的湿发,萧茗轻声道:“等你回来。”
苏袖的身子微微一震,她自是没有料到,当绯夕烟回去寻了萧茗,自己惨然离开,便是已经笃定萧茗的心中还有那个人,可是这句话终于还是让她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住萧茗的脖子。
他这般……还如何让自己舍得。
洁白的身躯落入萧茗怀中,他正因为这女子的决然,确认了心中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想爱她,想与她长相厮守。但也正是二人有太多的错过,太多的无奈,以至于只能在此时心灵相通。如今不是他不肯,而是她不能。
“门主,你快走。云连邀那么机敏的人,恐怕多待会儿会横生枝节。”苏袖终于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萧茗清楚地知道,自己迟了一步,在其坚定信念后才自出现,以至于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她,羊入虎口。
但是大丈夫立于世间,似萧茗这等人,从来都果断坚决,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拥住身下的苏袖亲了亲,才狠狠地说道:“好好活着。”
深蹙双眉,萧茗终于放开苏袖,不着声响的连番踏着屋中的摆设,飞上横梁,轻松离开。
苏袖长舒了口气,浑身发软地走下床。
果然爱情这种事情无法估量,就像是不管有多久没有见萧茗,只要他一出现在自己身旁,总会有令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发软的事情出现。正如此刻,被他抱过吻过,又被承诺过,让她的心情顿时异常良好,甚至真的很想能活到那一刻,那一刻……没有纷争没有动乱亦没有算计,只有远远青山迢迢流水,她唤他一声夫君。
目光投到门外,果然云连邀叩响了门,“袖儿你是睡着了吗?小心着凉。”
苏袖应了一声,摸了摸水温,只觉还没洗够,施施然又躺了进去,“好久没有洗得如此痛快了,我马上出来便是。”
苏阳城外三十里,老牛村。
萧茗坐在茶铺当中,一文钱一碗的茶放在面前,与那小袖儿为自己泡上的碧茶,差之千里。其势森冷,无人敢近。但凡有人经过,因好奇打量而与他眸光相触,便瞬间如堕地狱,吓得着紧离开。
瞬间,老汉的茶铺便再无一人。
竹林摇摇,老汉亦是心下惨淡,今日的生意想来无望了。
然则萧茗却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云连邀很厉害。
正因为现在地狱门损失惨重,水运寒战死连玉山、风子轩、雷诺然、言凉等一众自己的亲信全部都没有回来。在这多事之秋,甚至连百花宫等魔门趁他没有回山欺上门去,幸好有楚明澜、司徒空山等人,义气相助,地狱门才不至于土崩瓦解。
输了的第一阵自然是武林大会,这一局请君入瓮做得实在干净漂亮。
输了的第二阵却是在苏袖,这原本是他最大的筹码,只要寻找到玄天八卦所在的前朝宝藏,随时亦可覆雨翻云,却没想到连苏袖也被他使计掳走。
萧茗当然不可能认输,行走江湖对这等事情早就应该习惯:起起伏伏,全无定数。
如今他要想办法打听风子轩等人下落,更要与苏袖里应外合。所以他如今,必须与白锦联手。
“哈哈,想不到萧茗你居然约我来这里见面。”
惜香公子白锦,正迎着月光,与时节完全无关地挥着那柄向来喜爱的小扇,走到萧茗对面,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
萧茗也不与其多说,老汉战战兢兢地送来另一碗茶水,他才沉声道:“我见到袖儿了。”
白锦大惊失色,“什么?你是怎么寻到她的?”
“苏阳。若非她的眼神和身形,我直觉是她,才刻意打量了下。直到看见那根红珊瑚的发簪,才确认下来。”
白锦沉思了下,“是否对方人太多,不好下手。”
萧茗眸子微冷,缓缓摇头,“她执意要留在那里,因为是唯一一个可以接近凤以林的机会,而不用引蛇出洞。”
白锦的俊颜终于再度变色,“那她岂不是更加危险!”
萧茗森然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收集剩余残图,在朝龙岭引蛇出洞,做好布置,提前杀死凤以林,就能把她救回。”
“啧啧。”白锦赞许地打量了萧茗一眼,“想不到你在地狱门险些覆亡,心爱的女人又被抢走这些事情的打击下,还能如此清醒,不愧是萧茗啊。”
萧茗睨了他一眼,“袖……”
念起那双似水柔情的眸子,连萧茗这等刚硬的心也软了开来,声音柔和了下来,“她说已经将假图给了凤帝,我们可以里应外合。”
白锦倏然拍手,“幸好提前换过,太好了。”
白锦扯开一丝笑容,至此,也不再多话,留下联络方法,白衣微闪,便是消失在竹林当中。
萧茗也只是看看苦着脸的老汉,便也离开了这处茶铺。
老汉唉声叹气上前收碗,想不到茶水没卖完,还一文钱没挣到。旋即他的眼睛就瞪得铜铃大,看着桌上银闪闪的一锭银子。
第二十二章 凤临宫阙尽霜天
苏袖坐在前后都有士兵跟随的马车里,首次感受到又是要犯又是尊贵身份的双重感觉。
云连邀骑着高头大马跟随旁边,看她探出头来,淡淡地说:“前方就是凤临城,马上就能到寄安宫了。”
千秋伴都,亦有万古气派,或者正是比邻景安,才有了这等盛大的气象,令苏袖心生感慨,自己似乎还是第一回,离自己的旧国旧梦那么近……那么近。
凤临也是由外郭城、宫城两部分组成。宫城位于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以正中的朱雀大道为界,东西分属凤临、曹安两个县城。宫城就是皇族所住,除却如今凤帝所在的寄安宫,还有其弟安怀王凤紫林的府邸,郭城则是百姓居所,各有布局。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似种菜田。
沿着朱雀大道向前,苏袖的心微微一跳,近了,与那地方越来越近了。
这日的凤临已经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就像一块白净的锦布,铺在光洁的地上。
惶然抬头看向云连邀,他似乎感觉到了她心中的不安,低头说道:“想好了,莫要胡闹。”
苏袖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进了凤临之后他倒是不可以掩藏自己的面容,锦袍玉冠之下,不能不令人心折。
她不由得想起晨起时候的光景,伴着车行与落雪的声音,簌簌地滑入脑中。
苏袖站在房中,任由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侍女上下摆弄着。一袭薄若蝉翼,半透明妃色烟萝纱衣,精细地绣着开得正盛的芍药,素雅清秀,却也出尘脱俗。
为了保证凤帝的安全,她那暗藏细针的腰带与铁钩护腕尽皆撤去,换上了朱红三镶白玉腰带,一根白玉孔雀簪旁饰着一朵新开的木芙蓉,簪头处一缕金银丝线相间的流苏垂至耳际,发顶用银点翠玉牡丹六股钗挽住,眉心镶嵌碧玉莲花额饰。
两弯蛾眉,细而不弱,艳而不妖。虽是明眸皓齿,唇如红樱,肤如白玉,眸光比前更加潋滟与诱人。此时的苏袖,才真正堪当江湖中所谓若水仙子之称。
当云连邀提着件衣裳走进房间的时候,他也是看得一呆。这便是真正的公主,再也没有一个人如她这般气质高雅的。
那些围着苏袖的侍女也都称赞着:“公子替姑娘选的这身衣裳,当真美极了。看得公子都傻眼了。”
苏袖心道,若是云连邀摘下面具,恐怕就是这些小妹子傻眼的时候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云连邀嘱咐了句,这些小侍女们都捂着嘴离开了。
云连邀缓缓上前,将一件雪白色的大氅披在了苏袖身外,那眼底勾魂的小痣映入眼帘,叫他心中不断叫苦,再这般下去,他定是想立刻带着她远走高飞。
“今日就要进宫了吗?”
“嗯。”云连邀低声回应,“对,不过放心,这次凤帝没有大张旗鼓,便是还有转圜余地。”
苏袖没有答话,而是垂眼看着自己的脚面。
“你今日这般,他一定不忍下手。”云连邀接着说道。
苏袖豁然抬头,含着苦笑,“你这么费尽心思的替我打扮,便是想让我用美人计混过生死关吗?可是我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