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霜终于明白了苏临水那张素笺的意思,不负天下,惟白嫣一人而已。

若她能见到清醒的苏临水,她一定要替白嫣问几件事:为何飞升成仙,却迟迟不来,你可知道一个女人于孤岛之上等你五百年的滋味?为何来了之后却让她答允别的仙君,难倒你忘记了当初凡间的时候对白嫣做的那些事情么?若当初不爱,何必纠缠二十年,何必让她等你五百年…

第20章第十九章情知言语难传恨(1)

云霜的脚微微晃动了下,实在是心神恍惚,转瞬间那画面开始不断的倒退,直到眼前再度化为实景。

那红衣女子的身影哪里还在,她揉了揉眼睛,只觉着内心如同割裂了般的疼。

她看了场别人的悲,却尽数化作了自己的伤。

后来她才明白为何有这幻境。

那竹屋是曾经苏临水与白嫣之间居住的地方。

这千年桃树更是白嫣被锁了五百年的孤岛。

可是云霜根本来不及消化,却还要找墨离,只是每走一步都感觉如铅灌双腿,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

终于耳旁一个男人的轻咳令她顿时惊醒过来,哪怕是再艰涩,也要努力的绕到树的那一边去。

目光之中,墨离的手底下是苏临水盘腿而坐的身影,他在源源不断的吸收着对方的修为。身为墨离的傀儡,苏临水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当眼底一抹红裙出现,苏临水那近乎呆滞的眸光一线精光掠过。

刹那间,黑色的身影便飞到了空中,反手血藤飞出,将墨离的身子捆缚在其中,反手便一把朱红箭矢,破空而去狠狠的射入墨离的心口。

“不--”云霜瞳眸陡大,几乎是在瞬间便尖叫出声,可是到了这个地方,走一步都如淌泥沼。

苏临水痛苦的双唇泛白,咧开一丝虚弱的笑容,轻声说:“还是不能同归于尽么?”

墨离低头看着胸前深插着的那柄朱红箭矢,手中握着的便是苏临水的元神,白光渐渐隐没,紧留数点不灭的光芒就好似天上的星子,他忽然间露出个莫名的笑容,眸光掠过在不远处整个人虚脱在地上的云霜。

苏临水咬牙切齿,“若能让你自此灰飞烟灭,即便是挫骨扬灰,我亦是不悔。”

云霜看着这自相残杀的两个人,墨离心口的箭不断的往外落着血,而苏临水则再度盘腿坐回原处,方才那一箭已是他最后的杀招,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苏临水渐渐阖上双眼,轻声念道:“来则来,去则去。生又何欢,死又何哀?过雨云烟。红尘覆心,世俗葬体。一缘一债,缘了债清。浮生如斯,缘死缘灭。”

“师傅,不要!”云霜拼尽全力,扑倒在岛边。

墨离捂着心口,伸手拔出了箭矢,扔在云霜手旁,略为踉跄的晃动了下,“我与他只可活一个,你选谁。”

云霜动了动手指,唇色一片苍白,目光从墨离身上再落回到苏临水身上。

原来墨离所谓的闭关居然是要拿去苏临水的修为,只是方才自己的出现,使得苏临水突然间觉醒,才会令他重创。

云霜的手紧了紧,勉力支撑着爬起来,走到二人中间,面对着奄奄一息尚存一丝清明的苏临水。她的脑海中尽是方才看见的所有故事,故事里的女人,爱的简单,爱的专一也爱的毫不犹豫。她为他犯天条,她为他孤守五百年,她的生命因为他而尽数改变。可云霜眸中尽是不解,若苏临水不爱白嫣,他又为何会仅仅因为她的出现而觉醒。

声音微微一颤,云霜合眼,再缓缓睁眼,“苏临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当初你要让她苦等五百年,却又那般轻率离开。”

苏临水面色灰白,好半晌那姣好的唇形才嗫嚅了三个字:“对不起。”

云霜看过圣子先堂中关于苏临水的卷宗,她清楚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一定有什么事情才让这二人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可苏临水似乎不打算解释,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么多力气说很多话,这三个字根本就已经是尽他全部所能。

云霜站在原处,任头上桃花飞舞,心却似冬日雪。她抖着双肩抽泣着说:“师傅,放过他吧。”

身后传来声轻响,云霜慌忙回头,却看墨离抚着心口缓缓坐下,她又赶紧跑到墨离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说:“师傅。”

墨离当然没有想到云霜会到这里来,甚至没有想到她会离开的了自己禁制的小屋,不过一日而已,她居然找到了这里。正是因为这个意料不到,他所谓闭关的事情居然横生枝节。

云霜的眼中尽是悔恨,早该知道的,属于白嫣的那份情感怎么会那么容易磨灭。

左手轻轻一扣,墨离虚弱而又冷言说:“你先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黑影踉跄的起身,云霜转过头就看苏临水已然双眸灰暗,方才那一击已是令他的意识濒临沉睡,回答云霜的那个问题已然是强弩之末。

“傀儡没有痛觉,他会自我疗伤。”墨离的声音唤回了云霜的目光,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扶着胸起身,朝着来处走。

云霜站在原处,忽然间喊了出来,“师傅。”

墨离停了停,却听见云霜在后面说:“师傅,你别再做坏事了好么。”

红裙的女子站在树影之外,裙摆随风,她只能看见一道逆光的背影,暮色下的墨离感觉很悲伤,他甚至都没有回答云霜,可云霜还是坚持着追在他身后,伸手刚扶住墨离的胳膊,他却冷冷的甩开。

云霜咬唇,可还是跟了上去,眼底还是有泪水不断的涌出,可她自己用手背擦掉后,亦步亦趋的追在墨离身后。

他停下她也停,他往前走她也就往前走。抽噎的声音隐隐从背后传来,时而还打着泪嗝,墨离这次又微微停了下。

云霜一头撞在了他背上,墨离轻声咳出了声,她终于慌张的转到他前面去,“师傅你没事吧?”

墨离的唇色也有点白,可能这一箭穿透的位置实在是有点惊险,虽不致致命,但亦是非常严重。即便如此,那仙人风姿依旧未变,白袍撩动间,银丝飞舞,表情肃穆,问:“你不是希望我死么?”

“为什么?”云霜问。

“这样你就能和苏临水离开这里。”

云霜茫然的张大眼睛,“为什么。”

墨离蹙眉,表情也阴寒了下来,“我死了,他就会获得自由。这也是你离开我最好的方法。”

云霜抽了抽鼻子,闷不吭声起来。单手紧紧的揪着墨离的衣袖,最后摇了摇头说:“师傅你又在说气话了。”

她若是当真希望他死,又怎么会始终跟在他后面。若连这一点认知都没有,又怎么能是众人景仰过的墨离大神。其实云霜现在的心情特别复杂,她明明知道墨离不该管,苏临水还需救,若她还有点良心,定是要为正道谋福祉。

但云霜却不能这么做。人心难测,若只用正邪二字评判便可做的这般绝对,那何必有情字一说。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对墨离下手,更不可能弃苏临水于不顾,哪怕这二人与白嫣的故事都不及她想象中美好,可她已经不是白嫣,而是云霜。

若白嫣在,她是墨离的敌人。可云霜却是墨离的徒弟。

这般想着,云霜的手又揪的紧了些,生怕被他再度放开。

墨离沉默了很久,“走吧。”

这一路总算是又走了很久才回到竹屋,云霜推开门,将墨离扶了进去,床榻还是原样,但这次换成墨离需要躺在上头,云霜取来枕头给他垫高,本想替他检查下伤口,却被握住了手。

他静静的瞥了眼被破解了封印的门,声音依旧不见温度,“你是如何出去的。”

云霜嗫嚅了下双唇,掌中出现了那枚风翅铛,“我在秦幽玄那里求来的,想将师傅带出这幻境。”

“你为何不早些说。”若是墨离没有记错,她到了秦幽玄那,应已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却为何还找秦幽玄取这解开幻境的法器。

云霜委屈的撇了撇嘴,“若是师傅给我机会说才好。”

先是一定要喂她喝药,之后又将她摔出重伤,最后索性将她禁闭起来,这般作为让她如何拿出这风翅铛。

墨离良久才唏嘘了声,“抱歉。”

云霜沉默了下,转移了下话题,“师傅,我替你瞧瞧伤口。”

墨离没有动,静静的看着云霜眼圈依旧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折磨着她的关系,月余前还能见到的天真笑容似乎已经消失,面上转为沉静而又温婉,似是一夜长大。

云霜解开墨离的外衣带,拨开衣襟后,缓缓露出内中的肌肤。紧实的胸膛上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洞口,幸而偏离了几分,但因为墨离强行取箭造成了大面积的伤口,皮肉掀开内中血流满胸,看着格外狰狞,令人心有不忍。

“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我去取。”云霜赶紧起身,却被墨离拉住,他迟疑了一会,却说:“这是苏临水的本命法器,琉璃天罪箭,此伤一时半会好不了,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云霜愣住,“那是什么箭。”

墨离微微勾唇,“凡有罪之人,受此箭便会血流不止。”

云霜的目光移到墨离的胸口,那上面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她原先还在劝服自己,纵然她知道墨离不好,或许更是在秦幽玄等人面前做着伪善的君子,也清楚的知道他利用苏临水也是包藏祸心,可墨离的话却令她一时间迷惘起来。

只是那血流的令她越发不忍,云霜便取来干净的布擦拭,但幻境不比外界,哪怕是想寻个金创药也是没有办法。试图撕开布条绑住伤口,却还是被墨离拦住,“此伤不比凡人的伤口,不需这么麻烦了。”

“苏临水那里或许有药,我去取。”云霜想起上回在圣子先堂苏临水好似直接取走了许多的药,应也许有能用的,便要起身去拿。

但墨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许去。”

“那在旁边看着你等死么?”

墨离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而是侧头微笑着看云霜,“这岂不是件大幸事?”

又被他噎了一句,云霜面色一沉,冷冷的说:“一码事归一码,我若是看着你死,不就是欺世灭祖。我去找他拿药。”

“霜儿。”墨离轻柔的声音就如从未受过伤那般动人,这令云霜想起第一次站在山脚下仰头看着的世界,遥不可及。这白发的男人恐怕孤独的时间有些久,似乎总担心她离开。

云霜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喊自己,心口一软,竟是不由自主的停在门边,最后还是淡淡的回答:“师傅,你的伤要紧。”

“为师是要与你说。哪怕你取回的是一瓶穿肠毒药,为师也会饮下去。”

云霜有些气恼,“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与你这般有心机么?”

她毫不犹豫的扭头朝着苏临水那里走,轻重缓急她分的清,墨离说的是个道理,只要他死了,那么便会一了百了,世界上少了个坏人,多了个好人。若世间之事真的能这般简单的看,也就罢了…

云霜娴熟的跳上石台,山洞幽深而不见光亮,她之前特别怕经过这里,就是因为血魔的住处总是会感觉格外的血腥。当她走近了些,便会看见滚滚的红雾送出淡淡的血气,再往里,更是触目惊心。

只见苏临水的手底下有数只已经干枯死去的白兔,显是他正在用这种邪门的方法来给自己疗伤。此时的苏临水已经完全的沦为血魔。

他抓住了唯一的机会,射出了琉璃天罪箭,偏偏没有射中心口,功亏一篑。

云霜看见他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便触动了桃花孤岛上的那心神,顿时扶住墙面,再不敢看眼前这幕。苏临水恐怕宁肯死也不会愿意自己变成这样的东西,但他活脱脱的已经成为了个不折不扣的死物。活也活的毫无生气。

云霜蹲了下来,咬紧牙关问:“你可还能恢复点意识。”

血魔的手停下,目光茫然的掠过云霜的衣裳,红衣如火墨发如瀑的女子,似远似近的就在自己面前,可到底还是双目空洞。

云霜犹豫了下,伸手搭在血魔的腕子上,一股璇玑的真力送了出去。

她并不仅仅是为了拿药,还要和真正的苏临水说几句话。

最后当云霜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心,血魔陡然间双眉一挑,弯下腰来贪婪的舔舐着,这等凄怆的场面令云霜越来越哀伤。

这世间最苦痛的事,莫过于此。

三个人都不是自己。

苏临水不再是那个嫉恶如仇的仙者,他变成了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白嫣不再是那专情执着的小仙子,她变的不再那么爱苏临水,更成了江都的流浪儿。

只有墨离…

或者墨离也不再是那个他,只是云霜不知道他以前是怎样的人。

苏临水忽然间停下,手中闪现出一枚丹药,几乎是在眸中精光滑过的刹那塞入了口中。终于他伏在地上开始喘着气,“天华山取来的养元丹,会维持我的一点清醒。”

云霜却只是回答:“我会救你。”

“不需要。”苏临水苦笑着,“如今我这般模样,还是死了好。我一箭射中墨离,便是希望同归于尽。”

“何意…”墨离不是说只要他这个主人死了,苏临水的傀儡便会恢复自由么。

苏临水微微摇头,“他死,我便死。我们是一体同生的生命,因为元神在他手上。”

云霜苦笑的垂下头,到了那一刻,原来墨离还在试自己,他对人的不信任已是到了极致。不过云霜能理解,因为她曾经是一个深爱眼前这个男人的白嫣,不惜为他耗去自己千年的修为,最后自尽于桃花孤岛。

可是自从看了那孤岛上的故事,云霜对苏临水没有了爱,唯有淡淡的遗憾充盈心胸。若曾是相爱一场,哪怕是最后的结局是陌路,亦是无憾。怕就怕苏临水从来不曾爱过白嫣,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但她还是坚定的说了句:“我答应你,我会救你。你告诉我如何解琉璃天罪箭的伤。”

苏临水戏谑的抬了下唇,“你是不希望他死。”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云霜悲悯的皱紧眉头,“你都说过让她去找别的男人这般话,又何必在乎我现在与谁一起,对谁更好的问题。我只是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你活的这般可悲。”

墨离的这场戏,到底还是演到了尽头。苏临水皱着眉头微微的合上眼睛,已是不知道如何去看眼前的红裙女子。

那年天上卷着零零落落的花瓣,花下的女子羞怯的问:“我穿这件好看么?”

她从来不曾穿过这般艳红的衣裳,以前在凡间之时,素淡的梨花白又或是天边的淡月黄,都是她最欢喜的。孤岛上的五百年,使得她更欢喜浓烈些的色彩,嫣红如火的衣裳,更衬得肌肤的雪白如玉,那是苏临水离开的时候最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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