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有三个人,涂山篌和防风邶倚在榻上,在喝酒说话。璟端坐在窗前,在欣赏风景,刚走进来的丰隆和颛顼站在了他身旁。
小夭愣住,璟在,是意料之内,可是,防风邶居然也在!
意映把小夭拉了进去,笑道:“二哥,看看这是谁。”刚才在帘子外说话,帘子内的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意映这举动顿时让人觉得防风邶和小夭关系不一般。
防风邶看着小夭,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也来了。”
他身旁的涂山篌站起,和小夭见礼,小夭微笑着给涂山篌回礼,心里却郁闷,什么叫我也来了?
涂山篌和小夭寒暄了几句,就走开了,去院子里看人戏水。
意映笑朝防风邶眨眨眼睛,说道:“二哥,你照顾好小夭,我去外面玩一会儿。”
园子很大,假山林立,花木繁盛,意映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小夭低声对防风邶说:“你跟我来!”
她在前,防风邶随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庭院,身影消失在山石花木间。
窗前的璟、颛顼、丰隆和馨悦都看了个正着,馨悦推了丰隆以下:“哥哥,你可真笨!再不加把劲,小夭可就要被人抢走了。”有心想数落意映几句,竟然自不量力、敢和丰隆抢人,可碍着璟,终把那几分不满吞了回去。
馨悦对颛顼说:“我哥平时也挺聪明,可一见到小夭就有些犯傻,你和我哥最好,可要帮帮我哥。”
丰隆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对颛顼作揖行礼,意思显然一清二楚。
颛顼笑道:“我只能帮你制造机会,至于小夭的心意,我可做不了主。”
馨悦笑道:“已经足够了。”
馨悦想了想,对颛顼和丰隆说:“我们也去外面玩,顺便找找他们。”她想着他们一走,只剩了璟,又笑道:“璟哥哥,屋子里坐着闷,你也来吧!”
四人遂一起出了屋子,在假山花木中穿行。这本就是个迷宫,路径和景致随时在变换,又时不时碰到朋友,停下聊几句,走着走着,四人走散了,只剩下馨悦和颛顼。
馨悦和众人在一起时,活泼俏皮,可和颛顼单独在一起时,反倒变得安静。她想起颛顼身边的两个美貌婢子,只觉心乱。哥哥说:如果你想要痴情的男人,就不要想着颛顼;如果你想嫁颛顼,就不要指望他只有你一个女人,不但不要指望,还要心胸大度,有容人之量,对那些女人都客气有礼。道理馨悦十分明白,可还是觉得难受。
因为恍惚走神,馨悦没有看到路径又变换了,居然一头撞到假山上,她疼得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颛顼忙低头看她:“怎么了?有没有伤着?”
馨悦觉得额角也不是那么疼,却不知为何,眼泪都下来了。
颛顼如哄小女孩一般,柔声安慰着馨悦:“只是有点红,没有破皮,用冰敷一下就会好。”
馨悦猛地扑进颛顼怀里,脸埋在颛顼的胸前,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颛顼愣住,双臂僵垂在身侧。
馨悦却没有察觉,紧紧搂住了颛顼的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让他把自己放在心里比其他女人都重要的位置。
半晌后,颛顼虚搂住了馨悦,轻声安慰着她。馨悦嗅到颛顼身上的男子气息,听着他醇厚的声音,越发意乱情迷,双手缠住了颛顼的脖子,踮起脚,去吻颛顼。
…
小夭带着防风邶走进迷宫,不知道往哪里走,乱走了一通,直到看四周林木幽幽,蝴蝶蹁跹,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小夭停住脚步。
小夭回身,再也憋不住地嚷出来:“你疯了吗?这是小祝融府,万一被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防风邶笑笑地说:“这里不是轩辕城,是中原。”
小夭呆住了,是啊!这里是中原,曾经属于神农国土地!虽然中原的氏族都归顺了黄帝,可他们也依旧尊敬神农王族的共工,对不肯投降的神农义军心怀同情,尤其小祝融,他也是神农望族的后裔,只怕对神农义军还很愧疚和敬重。中原的氏族虽然不会支持义军对抗黄帝,可也绝不会帮黄帝去抓捕义军。
“算我多管闲事了!”小夭要离开。
防风邶伸手搭在树干上,挡住了小夭的路:“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
“一直在坚持练习。外祖父给我找了个擅长射箭的师傅,据说能千军万马中取人性命。可是他的方法不适合我,他的箭术对灵力的要求很高,认为我好逸恶劳、想走捷径,非要逼我去练什么基本功提高灵力,我跟着他学习了几次,就把他打发了。”
防风邶说:“那我继续教你吧!”
小夭瞪着他,相柳教她箭术?似乎很荒谬。
防风邶笑起来:“不敢吗?逗弄蛇妖的勇气哪里去了?”
小夭也笑:“好啊,我跟你学。”她需要学会箭术,谁教都不重要,相柳就相柳吧!
小夭上下打量着防风邶,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
这话别人都听不懂,防风邶却淡淡地说:“是。”
“为什么选择他?
“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他快死了,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去的母亲,所以他愿意把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宽慰母亲,让他母亲过得好一点。难得碰到一个心甘情愿让妖怪吃的神族,所提条件不难做到,我没拒绝。“是否甘愿区别很大,如果不愿意,妖怪即使吸食了神族的灵血,也就是相当于吃了一些补药,强身壮体而已;可如果是愿意,妖怪能获取神族辛苦修炼的灵力,妖力大进。
小夭曾经苦苦等候母亲回去接她,明白等待的可怕,竟有些羡慕防风邶的母亲,小夭柔声问:“你回去后,见到母亲了吗?”
防风邶垂下了眼眸:“见到了,他身体很虚弱,孤苦凄凉、无人照顾。因为我带回去了很多冰晶,防风家给她换了住处,派了婢女。我陪伴了她四年,四年后她含笑而逝。”
小夭轻叹了口气,防风邶和相柳的交易有一个了无遗憾的结局。只是难以想象,相柳竟然能悉心陪伴照顾一个老妇四年。这大概是防风家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也是连颛顼那么精明的人看完资料,都没有起疑的原因。
小夭问道:“你已践诺,为什么还要继续假扮防风邶?”
防风邶嗤笑,冷眼看着小夭:“我是为了践诺做了四年的戏,可这四百多年,我只是做自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继续假扮防风邶?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九命,都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少时的防风邶和后来的防风邶其实截然不同,但众人早忘记了少时的防风邶是什么样子了。小夭默默回想,防风邶看似和冷酷的相柳截然不同,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的随行何尝不是另一种冷酷?只不过,相柳像是披上了铠甲的他,在血腥的战场上厮杀,防风邶像是脱下了铠甲的他,在熙攘的红尘中游戏。
防风邶嘲讽地问:“你换过的身份只怕比我多得多,难道都是在假扮?”
小夭摇头:“不管怎么换,我都是我。不过,我毕竟没有你通透,对于外相的东西看得比你重。”
小夭看着防风邶,期期艾艾地问:“你…这是你的真容吗?”
“谁耐烦披着一张假脸或四百年?每次化身还要仔细别变错了。”
“你和防风邶长得一样?”
“不一样,但防风邶离家出走时,还未成年,相貌有些出入很正常,他还在极北之地冻伤了脸,请医师修补过脸。”
小夭终于释然,笑了出来:“他们都说你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是真的吗?”
防风邶扫了一眼林间,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对小夭勾勾手指。
小夭又惊又怕,捂住自己的脖子:“我又没有说你坏话!我只是好奇地问问。”
防风邶眯着眼睛,冷冷地问:“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小夭不敢废话了,慢慢靠近防风邶,防风邶渐渐俯下头,小夭缩着下下颌,双手捂着脖子,嘟囔着哀求:“要咬就咬胳膊。”
防风邶只是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个人躲在那边偷窥我们。”
小夭一下怒了,压着声音质问:“你居然不管?“
防风邶笑笑地说:“提醒一下你,我是庶子,凡是不好强出头。”防风邶把一个冰霜凝结成的箭头放在小夭手里,“王姬,让我看看你箭术的准头练习得如何了。”
小夭低声问:“人在哪里?”
防风邶握着小夭的手,对准林中的一个方向:“那里。”
小夭静气凝神,把箭头投掷出去,一个人影闪了一下,从树林内走出。
竟然是璟!
小夭忙问:“打到你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没有。”
璟把箭头递给防风邶,防风邶接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只你一人,没有陪我妹妹去玩吗?”
小夭已经明白自己被防风邶戏弄了,气恼地叫:“防风邶!”
防风邶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叫我做什么?”
小夭无语,只觉得他现在是又无赖又狡诈又恶毒,简直把防风邶和相柳的缺点会聚一身,她能做什么?只能指望下次他受伤时,再收拾他了!
小夭转身就走,连纵带跃,恨不得赶紧远离这个死妖怪。
璟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刚走了几步,防风邶笑眯眯地追上来,拍拍璟的肩膀,回头指着另一个方向,对璟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妹妹在那边,正四处找你。”
璟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看着防风邶和小夭一起消失在草木间。
小夭瞪着防风邶,讥嘲道:“欺负老实人好玩吧?”
涂山璟老实?防风邶挑挑眉头:“没欺负你好玩。”
小夭苦笑,又不甘认输,说道:“来日方长,咱两谁欺负谁,谁逗谁,还得走着瞧。”
防风邶嘲讽:“不错,当上王姬果然胆气壮了。”
小夭停住脚步,四处打量,这个迷宫果然不简单,难怪能困住丰隆和馨悦一整天。
小夭看防风邶:“怎么出去?”
防风邶笑道:“这个迷宫现在可是有很多热闹可以看,你不去看看吗?”
“不看!”
防风邶领着小夭往外走:“将来不要后悔。”
小夭冷哼。
…
迷宫外,众人正在饮酒欢乐。
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有人坐在花木下,有人坐在青石上,有人倚着栏杆,有一人独坐,有两人对弈,有三人清谈…婢女在溪流上游放下装满酒的螺杯,击鼓而奏。螺杯顺流而漂,鼓声停下时,螺杯漂到哪里,谁就取了酒喝,或抚琴、或吟诗、或者变个小法术都成,只要能博众人一笑。
既散漫随意,各自成乐,又彼此比试,众人同乐,小夭看了一会儿,笑道:“馨悦真是个会玩的。”
此时,鼓声恰停了,众人看向螺杯,螺杯缓缓地漂到了防风邶和小夭面前。
小夭赶紧往后缩,小声说:“我除了会做毒药,什么都不会。”
防风邶嗤笑,拿起螺杯,饮完酒,懒洋洋地站起,对众人翩然行了一礼:“变个小法术吧!”
防风邶对小夭指指溪水边:“站那里。”
众目睽睽下,小夭僵硬地站过去。
防风邶摘下一朵白色的玉簪花,将花洒到小夭身上,小夭冷着脸,低声说:“你要敢耍我,我和你没完!”
话刚说完,那些白色的玉簪花化作了水渍,在小夭衣服上晕染开,将一件栀黄的衣衫染成了白色,小夭临水而立,袅袅婷婷。
有少女笑问:“还能换颜色吗?”
防风邶问:“你想要什么颜色?”
少女把身旁的紫罗兰花摘了两朵,用灵力送到防风邶面前,防风邶私下花瓣,撒到小夭的衣衫上,紫蓝色的花瓣化作了水滴,渐渐地晕染,将白色的衣衫变作了一套紫罗兰色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