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蛇莓儿道:“族长已经赏赐了不少东西。”

小夭眼中闪过黯然,笑道:“族长是族长的心意,我们的礼物是我们!”两人说完,冲出门,跃上坐骑离开了。

小夭犹豫了会儿,问道:“太夫人过世后,涂山族长可还好?”

蛇莓儿道:“看上去不大好。以前,族长很和善风趣,这两三年,除了在太夫人面前强颜欢笑着尽孝,我从没见族长笑过。”

小夭眉梢藏着一缕愁思,默不作声,蛇莓儿约略猜到她和璟之间有纠葛,怕她难过,不再谈璟。说道:“太夫人去世后的第三日,篌公子的夫人蓝枚也去世了。”

小夭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存在感十分微弱的女子。在青丘时,她们见过几次面,却从没说过话,小夭说:“怎么会?她看上去不像有病。”

蛇莓儿说:“好像是为了篌公子外面的女人,她大概说了什么,被篌公子打了几巴掌,她一时想不通就服毒自尽了。据说她临死前,还企图去找族长评理。”

小夭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

蛇莓儿也长叹了口气:“女人最怕把心给错人!”

小夭凝视着手中的茶碗,默默不语。

蛇莓儿打量了一圈,看四下无人,说道:“之前王姬提过体内的蛊,我思索到如今也没想清楚到底是什么蛊,但我想起九黎传说中的一种蛊。”

小夭精神一振,仔细聆听:“什么蛊?”

蛇莓儿说:“一般的蛊都是子母蛊,母蛊可控制子蛊,养蛊、种蛊都容易,但传说中有一种极其难养的蛊,蛊分雌雄,养蛊很难,比养蛊更难的是种蛊。若是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若是男子养的蛊,必须找个女子才能种蛊,常常养了一辈子都种不了蛊,所以这种蛊只在九黎的传说中。”

“究竟是什么蛊?”

“究竟是什么蛊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情人蛊,据说‘情人蛊,心连心’,和王姬说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发了会儿呆,问道:“女子养的蛊,必须找个男子才能种蛊,这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听上去不难种蛊啊!怎么可能养一辈子都种不了蛊?”

蛇莓儿摇头,愧疚地说:“我所学太少,当年听完就听完了,只当是传说,也没寻根究底。但我们的巫王一定知道,王姬若有空时,就来九黎吧!虽然外面人说我们很可怕,可乡亲们真的都是好人!”

小夭道:“有机会,我一定会去九黎。”

蛇莓儿道:“我总觉得王姬和九黎有缘,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故乡款待你。如果不能,我也会让我的族人款待你。”

蛇莓儿已经很老,这一别大概就是永别,小夭突然有几分伤感。

蛇莓儿笑道:“我已心满意足,多少九黎的男儿、女儿死在异乡,我能回到故乡,要谢谢王姬。”她在涂山家太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如果太夫人和篌不是顾忌到也会蛊术的小夭,不可能让她发了毒誓就放她离开,只怕她会是另一个下场,珊瑚和苗莆拿着两个包裹跑进来,蛇莓儿收下,道谢后,向小夭辞别。

小夭目送着蛇莓儿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转头看向了东边,那里有清水镇,还有辽阔的大海,小夭喃喃说:“情人蛊?”

小夭脑海里有太多思绪,让珊瑚和苗莆先回去,她独自一人,沿着山径,慢慢地向紫金顶攀爬。

从中午爬到傍晚,才看到紫金宫。

看着巍峨的重重殿宇,小夭突然觉得疲惫,疲惫得就好像整个人要散掉了,她无力地坐在了石阶上。

山风渐渐大了,身上有些冷,小夭却就是不想动,依旧呆呆地看着夕阳余晖中,落叶潇潇而下。

颛顼走到她身后,把自己的披风解下,裹到她身上:“在想什么?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吗?”

“本来想了很多,一直都想不通,后来什么都没想了。其实,人生真无奈,不管再强大,世间最大的两件事情都无法掌握。”

颛顼挑挑眉头:“哦?哪两件?说来听听!”

“生!死!我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死,有时候想想,连这两件大事都无法掌控,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想、好争的呢?真觉得没意思!”

颛顼笑起来:“傻瓜,你不会换个角度想吗?正因为生、死都无法掌控,我们才应该争取掌控其他,让生和死之间的一切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比如,你现在不高兴,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让你快乐起来。”

就为了颛顼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小夭禁不住眼中露出笑意,却故意板着脸说:“好啊,你逗我笑啊!”

第十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仲春之月、腓日,黄帝下诏,要来中原巡视。

上一次黄帝来中原巡视还是二百多年前,那一次巡视的经历非常不愉快,曾经的神农山侍卫头领刑天行刺黄帝,竟然一路突破重围,逼到了黄帝面前,几乎将黄帝斩杀,危机时刻,幸得后土相救,黄帝才险死还生。

那之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原死了一大批人,轩辕的朝堂内也死了一大批人,黄帝的六子轩辕休就死在那一次风波中,八子轩辕清被幽禁,煊赫显耀的方雷氏没落。

如果把黄帝打败蚩尤、统一中原,率领属下登临神农山顶、祭告天地算作黄帝第一次来中原巡视;刑天行刺那一次就是第二次;那么如今黄帝第三次巡视中原。对中原的氏族而言,黄帝每一次来中原,都血流成河,第三次会不同吗?

没有人能回答,每个氏族都严格约束子弟,谨慎小心地观望着。

当颛顼把黄帝要来中原的消息告诉小夭时,小夭紧张地看着颛顼:“他为什么要来中原巡视?他知道什么了?还是两个舅舅告密了什么?”

颛顼心里也发虚,却笑着安慰小夭:“不要害怕,不会有事。”小夭苦笑,能不害怕吗?在她眼中,父王很和善,可父王能亲手诛杀五个弟弟,株连他们的妻妾儿女,上百条性命,一个都没放过。在轩辕山时,外祖父也算和善,可是小夭清楚地知道,外祖父只会比父王更可怕!那是白手起家,率领着一个小小部落,南征北战,创建了一个王国,又打败了中原霸主神农国,统一了大半个大荒的帝王!

颛顼握住小夭的肩膀:“小夭,我们一定不会有事!”

小夭的心渐渐地沉静下来,她的目光变得坚毅:“纵使有事。我们也要把它变得没事!”

颛顼的心安稳了,笑着点了下头。

望日前后,黄帝到达阪泉。

阪泉有重兵驻守,大将军离怨是黄帝打下中原的功臣。

黄帝在阪泉停驻了三日,邀请了中原六大氏的长老前去观赏练兵。

大将军离怨沙场点兵,指挥士兵对攻。士兵并没有因为安逸而变得缺乏斗志,依旧像几百年前他们的先辈一样,散发着猛虎恶狼般的气势。

六大氏的长老看得腿肚子发软,当黄帝问他们如何时,他们只知道惶恐地重复“好”。

黄帝微笑着让他们回去,随着六大氏长老的归来,没多久,整个中原都听说了轩辕军队的威猛。

离开阪泉后,黄帝一路巡视,晦日时到中原的另一个军事要塞泽州,泽州距离神农山的主峰紫金顶很近,驱策坐骑,半个时辰就能到。

颛顼想去泽州迎接黄帝,黄帝拒绝了,命他在紫金顶等候。

泽州也有重兵驻守。颛顼笑问小夭:“你说爷爷会不会在泽州也搞个练兵?别只六大氏了,把什么三十六中氏,八十一小氏都请去算!”“外爷应该不会把一个计策重复使用,只怕有别的安排。”

颛顼叹道:“也是,威吓完了,该怀柔了。”

季春之月正是百花盛开时,黄帝名苍林准备百花宴,邀请各氏族来赏花游乐。

璟、丰隆、馨悦都接到了邀请,众人纷纷去赴宴。颛顼被晾在紫金顶。如果这个时候,颛顼还不明白黄帝在敲打他,那颛顼就是傻子了。

俊帝也察觉了形势危急,不惜暴露隐藏在中原的高辛细作,命他们迅速把小夭和阿念接离中原,送回高辛境内。为了安全,还下令他们分开走。

阿念糊里糊涂,只知道父王有急事要见她,担忧父王,立即上了坐骑,随他们走了。

小夭却对来接她的人说:“请你们告诉父王,我现在不能回去,原因他会理解。”

来接她的人没办法,只得离开。

小夭平静地走进她居住的宫殿,拿出弓箭,开始练习箭术,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颛顼来赶小夭走,小夭好整以暇,问道:“你没有信心吗?”

颛顼说:“我有!”

小夭笑眯眯地说:“那么你就无须赶我走!”

颛顼恼道:“那好,我没有!”

小夭依旧笑眯眯的:“那么我就不能走,你需要我的支持和保护!”

颛顼看着小夭,带了一分哀求:“小夭,离开!”

小夭微笑着,眼中却是一片冰凉:“你无须担心我,我不是母亲,黄帝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他要敢对我们下狠手,我就敢对他下狠手!”

颛顼凝视着小夭,缓缓说:“那好,我们一起。”

小夭嗖一声射出一箭,将宫墙上的琉璃龙头射碎,她收起弓箭,淡淡地说:“他毕竟抚养了你几十年,若真到了那一步,你对他下不了手,交给我。”

小夭转身离去,走向她的“厨房”。

颛顼握了握拳头,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他绝不会让小夭出手!

一连几日,黄帝在泽州大宴宾客。

颛顼在紫金顶勤勤恳恳地监督工匠们整修宫殿,没有正事时,就带着淑惠在神农山游玩,去看山间的百花。

季春之月、上弦日,有刺客行刺黄帝,两名刺客被当场诛杀。据说,刺客死时还距离黄帝很远,和百年前刑天的刺杀相比,简直像小孩子胡闹。

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并不比当年小,都说明——有人想黄帝死。据说两名刺客的身上有刺青,证明他们属于某个组织,效忠某个人。

黄帝下令严查,一时间中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颛顼走进庭院,小夭正在拉弓射箭,一箭正中木偶人的心脏。

颛顼鼓掌喝彩,小夭笑问:“查出那两个刺客背后的主使是谁了吗?”颛顼说:“我估计应该没有人能查出来。”

“为什么?”

“我收到消息,那两个刺客身上的刺青是用若木汁纹出。”若木是大荒内的三大神木之一,也是若水族的守护神木,颛顼的母亲曾是若水族的族长,她死后,若水族未推荐新的族长,从某个角度而言,颛顼就是现任的若水族族长。

小夭问:“纹身能检查出年头,外祖父让人查了吗?”

颛顼苦笑:“正因为查了,所以我说再不可能查出是谁主使。刺青究竟纹了有多久,查验尸体的医师没有明说,但他说不少于三十年。”

小夭感慨:“两位舅舅可真够深谋远虑,竟然早早就准备了这样的人,不管刺杀谁,都可以嫁祸给你。一看刺青有几十年的时间,自然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嫁祸的阴谋,谁能相信有人几十年前就想好刺杀某个人时要嫁祸给你呢?”

颛顼叹道:“爷爷对中原氏族一直很忌惮,我却和中原氏族走得越来越近,大概有人进了谗言,爷爷动了疑心,所以突然寅布巡视中原。但在刺客行刺前,爷爷应该只是想敲打警告我一番,并不打算真处置我,可他们显然不满意,非要让爷爷动杀意。”

小夭没有搭箭,拉开弓弦,又放开,只闻噌的一声:“这种事连辩解都没有办法辩解,你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

“外祖父这次来势汹汹,一出手就震慑住了中原六大氏,紧接着又让众人明白只要别闹事,大家可以继续花照看、酒照饮。已倾向你的那些人会不会被外祖父又吓又哄的就改变了主意?”

颛顼笑道:“当然有这个可能!爷爷的威胁和能给予他们的东西都在那里摆放着,实实在在,我所能给他们的却虚无缥缈,不知何日才能实现。”

小夭叹息,盟友倒戈,才是最可怕的事!她急切地问:“那丰隆呢?丰隆会变节吗?”

颛顼笑了笑:“他应该不会,他想要的东西爷爷不会给他,两个王叔没胆魄给,全天下只有我能给。但人心难测,有时候不是他想变节,而是被形势所迫而不得已,毕竟他还不是赤水氏的族长,很多事他做不了主,要受人左右。”

“那曋氏呢?”“他们不见得不想,但他们不敢。我娶的是曋氏的嫡女,就算曋氏想和王叔示好,两位王叔也不会信他们。”这就像男女之间,有情意的未必能在一起,在一起的并不需要真情意,难怪氏族总是无比看重联姻,大概就是这原因。

小夭问:“你什么时候娶馨悦?”

颛顼自嘲地笑着:“你以为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吗?她现在绝不会嫁给我!这世上,除了你这个傻丫头,所有人帮我都需要先衡量出我能给他们什么。”

小夭这才惊觉馨悦的打算,她自己一直不肯出嫁,可为了帮颛顼巩固在中原的势力,就把曋氏推了出来,这样她进可攻、退可守。如果颛顼赢,她就站在了天之巅,纵使颛顼输了,她依旧是神农族没有王姬封号的王姬,依旧可以选择最出色的男子成婚。馨悦对颛顼不是没情,但那情都是有条件的。馨悦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把颛顼能给她的和她能付出的衡量得很清楚。

一瞬间,小夭心里很是堵得慌,她收起弓箭,拉住颛顼的手,问道:“你难受吗?”

颛顼奇怪地说:“我为什么要难受?这世上,谁活着都不容易,感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饿了不能拿来充饥,冷了不能拿来取暖,哪里会有那么多不管不顾的感情?女人肯跟我,除了一分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外,都还有其他想得到的。馨悦所要,看似复杂,可她能给予的也多,其实和别的女人并无不同,我给她们所要,她们给我所需,很公平。”

“你自己看得开,那就好。”小夭无声地叹了口气。颛顼身边的女人看似多,可即使阿念,也是有条件的,她们喜欢和要的颛顼,都不是无论颛顼什么样都会喜欢和要的颛顼。

颛顼掐掐小夭的脸颊:“喂!你这什么表情?像看一条没人要的小狗一样看着我。我看你平日里想得很开,怎么今日钻起牛角尖了?”

小夭瞪了颛顼一眼:“人不都这样吗?冷眼看着时想得很开,自己遇上了就想不开了!我虽然知道世间事本如此,可总是希望馨悦她们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颛顼大笑起来,点了点小夭的鼻子说:“行了,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你就别再为我愤愤不平了!”

小夭说:“既然馨悦选择了作壁上观,看来神农族绝不会帮你。”

颛顼笑道:“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爷爷的态度,他们想利用帝王的疑心除掉我,很聪明!可爷爷也不会是傻子!”

几日后,黄帝派侍者传谕旨,召颛顼去泽州见他。

接到谕旨后,紫金宫内气氛压抑,潇潇和暗卫都面色严肃,流露出壮士赴死的平静决然。

金萱为颛顼收集和整理消息,自然最清楚黄帝那边的状况,拜求颛顼千万不要去泽州,泽州驻守着重兵,颛顼一旦去泽州,生死就都捏在黄帝的手掌心,而黄帝显然已经怀疑颛顼是第二个轩辕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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