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啊!”璟想着,不仅仅出生在这里,估摸着颛顼的意思,很有可能他们会在高辛长大,从此落地生根、

墙根下,一群半大的孩子蹲在地上斗蝈蝈,时不时大叫,一时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高辛人,哪个是轩辕人,小夭看着他们,喃喃说:“这和我想象的战争不一样。”

璟道:“黑帝陛下和黄帝陛下不一样,俊帝陛下和蚩尤不养,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轩辕国和以前的轩辕国不一样。”

小夭和璟的对话,颛顼听的一清二楚,但小夭自进入高辛,就摆出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所以他一直沉默,这会儿也一言不发,由着小夭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夕阳西斜,天色将晚。

颛顼说:“待会儿城门就要关了。我不想住在城里,打算歇在村子里,你们若不反对,我们就出城。”

璟看小夭,小夭对颛顼硬邦邦地说:“你是陛下,自然是全听你的。”

他们出了城门,乘着牛车南行。天黑时,到达一处村庄。

村口燃着大火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有人坐在地上,有人坐在石头上,有孩子攀在树上,还有人就站在船上。

小夭对驾车的暗卫说:“停!”我们去看看!”

因为人多,暗卫只能把牛车停在外面,小夭站在车上,伸着脖子往里看。原来里面在演方相戏。方相氏是上古的一位神,据说他非常善于变换,一天可千面。扮女人像女人,做男人像男人,他死后,化作了一副面具,人们只要戴上它,就可以随意变幻。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方相面具,可人们用巧手制作了各种面具,戴起不同的面具,扮演不同的人,又唱又跳。渐渐地,就形成了方相戏。

说白了,面具是一种表征,戴起面具,就好像如同方相氏一样拥有了变幻的法力,边做那个人,可以演绎那个人的故事了。

方相戏盛于民间,讲的是多是大人和小孩都喜欢的英雄美人传奇。今晚的方相戏已经演了一大半,估计是从传说中劈开了天地的盘古大帝讲起,故事里有聪慧多情的华胥氏。有忠厚勇猛的神农氏,有倜傥风流的高辛氏,有博学多才的西陵是,有狡黠爱财的九尾狐涂山氏,有身弱智诡的鬼方氏,与善于御水的赤水氏,有善于铸造的金天氏……他们和盘古大地一起铲除妖魔鬼怪,创建了大荒。那时的大荒天下一家,没有神农王族,没有高幸王族,更没有轩辕王族。

看戏的大人和孩子时而被狡黠的九尾狐涂山氏逗得哈哈大笑。时而为身若诡智的鬼方是抹眼泪,时而为忠厚勇猛的神农氏喝彩,时而为聪慧多情的华胥氏叹息。看到倜傥风流的高辛氏为了大荒安宁放弃了中原的富庶繁华,去守护遥远荒凉的汤谷,他们甚至会一起用力鼓掌,大声喝彩。

小夭也看的入了神,唏嘘不已。虽然当一切成为了传奇故事时,肯定和真相有不少出入,可她相信,故事里的英勇、友谊、忠诚、牺牲都是真的。

在唏嘘感慨故事之外,小夭更感叹颛顼的心思,这些只是农闲时难等大堂之雅的方相戏,高辛的百姓也都是看着玩,反正不要钱,笑一笑,哭一哭,第二日依旧去干活。但是,笑过哭过之后,他们却在不知不觉中接受者颛顼传递的一个事实:天下一家,无分高辛和轩辕,不管是中原,高辛的百姓,还是北地、南疆的百姓,都是大荒的百姓。

看完了方相戏,夜已很深,颛顼三人没有再赶路,当夜就歇在了这个村子里。

第二日,坐着牛车除法,村口的大榕树下,一群孩子在玩游戏,没有钱买面具,就用乡野间随处可得的草汁燃料把脸涂成五颜六色:你,是神农氏;我,要做涂山氏;信哥儿长得最俊,就做高辛氏;大山最会游泳,就做赤水氏;小鱼儿老爱生病,鬼主意最多,就做鬼方氏……

英雄美人的传奇,在孩子的游戏中,古怪奇趣地上演。

小夭边看边笑,边笑边叹气。只要颛顼和丰隆别造杀孽,等这群孩子长大时,想来不会讨厌赤水氏,也不会讨厌颛顼。

牛车缓缓离开了村子,孩童的尖叫声渐渐消失。

小夭对颛顼拱拱手,表示敬佩:“真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就连我看了昨夜的方相戏,都受到影响,他们肯定也会被影响。”

颛顼说:“方相戏讲述的是事实,我只是让百姓去正视一个事实。”

小夭忍不住讥嘲道:“希望正视这个事实不需要付出生命。”

颛顼眺望远处的山水,说道:“我在高辛生活了两百多年,曾和渔民一起早出晚归,辛苦捕鱼;曾和贩夫走卒一起用血汗钱沽来劣酒痛饮;曾个同伴挖完莲藕后,绕着荷塘月色下踏歌;也曾和士兵一起刺杀盗匪。当我被逼离开轩辕,在高辛四处流浪时,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陪着我走过了那段孤独迷惘的日子,他们虽然早就死了,可他们的子孙依旧活在这片土地上,依旧会为了养活家人早出晚归,依旧会用血汗钱去沽酒,依旧会在月下踏歌去追求中意的姑娘,也依旧会为了剿杀盗匪流血牺牲,我知道他们的艰辛,也知道他们的喜悦! ”

颛顼回头看着小夭,目光坦然赤诚:“小夭,论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我只会比你深,绝不会比你浅!”

小夭无言以对,的确,虽然她曾是高辛王姬,可是她并不了解高辛,颛顼才是那个踏遍了高辛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的人。

颛顼说:“我承认有自己的雄心抱负,可我也只是适逢其会,顺应天下大势而为。统一的大荒对天下万民都好。战争无可避免聚会有流血,但我已经尽了全力去避免伤及无辜。小夭,我没有奢望把你赞同我的做法,但至少请你看见我的努力。”

小夭扭头看着田野的风光,半晌后,她低低地说:“我看见了。”声如细丝,可颛顼和璟耳聪目明,都听得一清二楚。

颛顼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枕在头下,靠躺在牛车下,遥望这蓝天白云。他向来喜怒不显,可这会儿他想着小夭的话,犹如少年郎一般,咧着嘴高兴地笑起来。

洪厚嘹亮的歌声,颛顼竟是用高辛话唱起了渔歌:

脚踏破船头

手摆竹梢头

头顶猛日头

全身雨淋头

寒风刺骨头

……

不远处的河上,正摇船捕鱼的渔民听到他的歌声,扯开了喉咙,一块儿唱起来。

颛顼好似要和他比赛一般,也扯着嗓子,兴高采烈地大吼:

吃的糠菜头

穿的打结头

渔船露钉头

渔民露骨头

黄昏打到五更头

柯到野鱼一篮头

……

璟心中非常讶异,她知道颛顼流浪民间百年,也知道他身上市井气重,只是实在想不到他现在依旧会流露出这一面,小夭却见怪不怪,显然很习惯于这样的颛顼。看来颛顼在小夭面前一直都这样,只不过今日恰好让他撞到了。

璟想起了黄帝的那句话“在颛顼和小夭之间,我也只是个外人”,璟忽而有几分不安,可细细想去,又不明白为何不安,他和小夭的婚事已定,颛顼和黄帝都赞同,一直以来,颛顼从没反对过他和小夭交往。

第二日傍晚,他们到了丰隆的大军驻扎地。

小夭想到要见丰隆,别别扭扭,低声对颛顼说:“要不我换套衣衫,扮作你的暗卫吧!”

颛顼说:“这都躲了快二十年了,难不成你打算躲一辈子嘛?不就是逃了一次婚吗?丰隆和璟都不介意你这点破事,你怎么就不放下呢?”

颛顼说话时嗓门一点也没压着,走在后面的璟和刚出营帐的丰隆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都有些尴尬,颛顼却全当什么都没看到,吧小夭拎到丰隆面前,含笑问道:“丰隆,你倒是和她说说,你现在心里可还有地方惦记她逃婚的事?”

丰隆对颛顼弯身行礼,起身时说道:“我现在从大清早一睁开眼睛到晚上闭上眼睛都在想蓐收,夜里做梦也都是蓐收。”

颛顼又问璟:“你可介意小夭曾逃过婚?”

璟凝视着小夭,非常清晰地说:“一点不介意。”

颛顼说:“听到没有?一个早忘记了,一个完全不介意,你是不是也可以放下了?”

小夭虽然很窘迫,可也明白颛顼是趁机把事情说开了,毕竟就算她能躲丰隆一辈子,璟还是丰隆的好友,不能因为她,让丰隆和璟疏远了。小夭向丰隆见礼:“大将军。”

丰隆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西陵小姐。”

小夭退到颛顼和璟身后。

丰隆看着璟,好奇地问:“你怎么跟着陛下来了?”刚才的尴尬已经烟消云散,恢复了往日的随便。

璟含笑说:“我以为你这辈子碰不到治你的人了,没想到蓐收居然让你连吃了三场败仗,我自然来看个热闹了。”

丰隆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怪叫:“陛下,你听听!”

三个男子走进营帐,谈起了正事。

小夭悄悄离开,去洗漱换衣。现在她真的相信,丰隆已经放下了一切,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男人的世界更宽广,很多事很快会被冲淡,就像璟和颛顼当年所说,三个月内,丰隆的确会很介意,可三年后丰隆就不会又什么感觉,到今日,做了大将军的他,统领几十万兵马,更不会在乎小夭的逃婚,更何况小夭已不是高辛王姬,顶着是蚩尤女儿的传闻,只怕雄心勃勃的丰隆很庆幸没有娶她。

颛顼派了一个人来见璟,能提供璟需要的所有消息,帮助璟一块儿完成颛顼交托的事,居然是金萱。

故人重逢,小夭格外高兴,特意备下酒菜,和金萱小酌了几杯。

小夭问:“你怎么会在高辛?”

金萱到:“陛下现在最需要高辛的消息,我就来了高辛,帮陛下收集消息。”

小夭笑道:“我以为你和潇潇会成为陛下的妃嫔,可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都继续做着原来的事情。以你的功劳,想要封妃,很容易,我看你是对陛下……还以为你会留在紫金顶,看来是我误会了。”

金萱笑看着小夭,一时没有说话,慢慢地喝完了一杯酒,才道:“你没有误会,我的确动情了。正因为我对陛下动情了,所以我才主动要求离开。”

小夭惊讶地说:“为什么?”

“如果不动情,一切不过是付出多少、得到多少,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只要我恪守本分,定不会薄待我。可懂了情,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但我清楚地知道,陛下给不了我。与其我被心魔折磨,痛苦难受,甚至铸下大错,惹陛下厌弃,不如还趁着情分在时,远避天涯。以我的功劳,反倒能得到陛下一生眷顾。”

小夭叹道:“你……你……可真聪明,也够狠心!很少有女人能在你这种情形下还能给自己一个海阔天空!”

“也要谢谢陛下肯给我海阔天空!我知道的秘密不少,换成其他人,势必要把我留在身边才放心,可我想要离开,陛下就让我离开了!”金萱摇晃着酒杯,笑了笑,说道:“忘记陛下这样的男人不容易!不过我相信,时间会淡化一切,天下之大,只要我还在路上,总有新的希望,我迟早能碰到一个男人,让我忘记陛下。”

小夭举起酒杯,给金萱敬酒:“祝你早日遇见那个人!”

金萱笑着饮了酒,告辞离去,带璟去收集璟想要的信息。

孟秋之约,十七日,蓐收的大军发起主动攻击。

蓐收挟之前三次胜利的士气,大军步步紧逼,句芒打败了献。

为了不至于陷入孤军深入的困境,丰隆下令献撤退,献率领军队撤退到丽水北,和丰隆的大军汇合。

有精通水站的禺疆守在丽水岸边,蓐收不敢贸然下令强行渡过丽水追击,下令大军在岸边驻扎,两军隔着丽水对峙。

这已是第四次败给蓐收,丰隆很羞惭,颛顼却宽慰丰隆:“保存兵力最重要,疆域总会有得有失,人死却不能复生,如果让献孤军深入作战,失去了献和右路军才是无可挽回的失败,只要他们活着,我相信他们打下的疆域只会越来越多。”

因为献是赤水氏的弟子,丰隆本来还有点担心,怕颛顼误会他是舍不得让自己子弟冒险,才下令撤退,没想到颛顼没有丝毫怀疑,十分理解信任他,丰隆放心之余也很感动,当年他没有选择错,颛顼的确是值得追随的明君。

丰隆约了璟去外面走走。

四下无人是,丰隆对璟说:“当年,我虽然觉得颛顼不错,可看他势单力薄,一直维下决心支持他争夺帝位,幸亏你不停地游说我,促我下了决心,谢谢你!”璟为了促使他下决心,甚至说:“正因为颛势单力薄,你才更应该选择他。不管你选择倕梁还是禺号,都是锦上添花,你只是众多拥戴者中的一个,可如果你选择颛顼,你就是第一个,也会是颛顼心中的唯一。”

璟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地分析,你是凭借自己的眼光做的决定。”

丰隆眺望着远处的丽水,叹道:“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愿居功!你想出了争夺帝位的计策,放弃轩辕山,选择神农山。你分析给我听,陛下根基浅薄,既然无法和苍林他们在轩辕城争夺,不如索性示弱,放弃轩辕城,远走中原,争取中原氏族的支持。有我和你的帮助,一切很有希望。待中原定,再有四世家的支持,以陛下是黄帝和嫘祖的嫡长孙身份,轩辕的老氏族不可能激烈反对他继位。你的游说和计策打动了我,让我决定支持陛下。陛下到现在都以为是我的计策,是我慧眼识英雄,对我一直有一份感念和信任,我才能和陛下亦臣亦友,地位卓然。”

丰隆困惑地问:“璟,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争?”他和璟一样的出生,一个是赤水氏未来的族长,一个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在颛顼成为黑帝的路上,璟比他出的力只会多,不会少,可璟一直躲到幕后,扮演者他的追随者,凡事都让他居功,成就了他的雄心壮志。

璟说:“我怎么没和你争?我让出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我真正想要的可真没舍得让给你。”

“你是说……”丰隆皱眉思索了一瞬,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夭?”

璟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一直视我为兄,可我对你并不光明磊落。明明知道你看中了小夭,我却在你府里抢了她;明明知道你想娶小夭,我却让防风邶帮我去抢婚。我一生未做亏心事,只有这两件,却全是对你。”

丰隆想起当年事,依旧有些愤愤:“当年小夭悔婚,让我难受了好长一段日子,几乎觉得无颜见人。”

璟说:“我以为我能放手,可我高估了自己,对不起!”

丰隆盯了璟一瞬,忽而笑起来:“我以为你为人从容大度,行事是光光风霁月,每次看到你都自惭形秽,原来你不过也是个自私小气阴暗的男人!”

璟到:“小夭和我订婚时,你已在高辛打仗,你送的那份贺礼应该是赤水氏的长老一边咒骂我一边准备的,这几年我们虽有通信,却从未提过此事,全当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希望得到你真心实意的祝福。”

“你很在乎吗?”

“我很在乎。你知道,此生我不可能得到大哥的祝福了,我不想也没有你的祝福。”

丰隆心内禁不住乐了,璟把他和篌相提并论,可见是真把他看做兄弟,面上却故作为难地说:“我会考虑。”

璟和丰隆朝夕相处三十多年,一眼就看出了丰隆眼内的促狭,他笑起来:“你慢慢考虑,反正我和小夭成婚还有一段日子。”

丰隆也不装了,笑道:“说实话,刚知道你和小夭订婚石,我是有点气恼,毕竟很难不想起往事,可更多的是钦佩你的勇气。小夭今非昔比,以前是个宝,人人都想要,如今却是个大麻烦,谁都不想招惹,至少我是绝没勇气去碰,所以气了几天也就过去了,但我也不可能开心,就吩咐长老随便给你准备点贺礼。”丰隆拍拍璟的肩膀,“你放心,等你成婚时,我去亲自给你准备贺礼,只要蓐收那死人没有正和我打仗吗,我一定会抽空去参加婚礼。”

“谢谢!”

“你谢我做什么?真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人人都羡慕四世家的一族之长,在我眼内却是牢笼。以前,只要你肯定听我胡说八道,也只有你不会斥责我胆大妄为,不但不斥责,还一直支持我。现在,我终于打破祖训,入朝为官,成为了大将军,去追逐我的梦想!璟,你帮我得到了我真正想要的,别说小夭本就不属于我,就算是我的,你拿去就拿去了,她并不是我想要的,却是你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

丰隆色住了璟的肩膀,笑叹了口气:“其实,我该庆幸你想要的是小夭,如果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一样,一山不容二号,我真怕我们做不了兄弟。”

璟没有像以前一样应为抗拒身体接触,不动声色地甩掉丰隆,经历那么多悲欢离合之后,他知道在权利名势下,在他们今日的位置上,一份勾肩搭背的亲密并不容易,在这一刻,丰隆和他全然信任彼此,所以都给了对方可以一击致死的距离。

丰隆和璟刚到营地外,禺疆匆匆而来,奏道:“抓到一个潜入军营的女子,来路不明,但应该是高辛贵族。”

丰隆诧异地说:“你难道没审问清楚?”

禺疆的脸上有两道伤痕,神情很是尴尬:“那女子太刁蛮,我……我……还是大将军去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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