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半个时辰后,颛顼才浮出水面,跃到王母身前,恳切的说:“请王母救醒小夭。”

王母说:“我没有办法唤醒她,我只能判断出,小夭目前这个样子不会死。也许睡个二三十年自然就醒了。也许二三百年,也许更久。”

獙君和烈阳本来很担心小夭,可听到小夭迟早会醒,两人都放下心来,他们住在玉山,年年岁岁都一样,是不是还要闭关修炼几十年,感觉一二百年不过是眨眼,可对颛顼而言,却完全不一样,一二百年是无数世事纷扰,无数悲欢离合,甚至是一生。颛顼刚清醒就连夜奔波,此时听到小夭有可能几百年都醒不来,竟然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潇潇忙扶住她。

王母突然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烈阳化成白色的琅鸟,跟了上去。

獙君对颛顼说:“王母又开始犯糊涂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不过,玉山古训,不留男子,最多只能住三夜,三日后,陛下必须离开。”

潇潇不满的问:“那你和烈阳呢?”

獙君眨了眨眼睛,狐狸眼内尽是促狭:“我们不是男人,我是狐,烈阳是鸟。”

潇潇的脸不禁泛红,匆匆移开了视线。

颛顼对獙君说:“你给我的随从安排个地方住,我在瑶池边休息就好了。”

獙君愣了一愣,说道:“玉山四季温暖如春,睡在室外完全可以,距小夭不远处就有一个亭子,放一张桃木榻,铺上被褥,再垂个纱帐,尽可休息。”

深夜,颛顼吃吃未睡,一直坐在亭内,凝视着瑶池,突然,他含着鱼丹,跃入了瑶池,去水底看小夭。

扇形的白色海贝张开,边角翻卷,犹如一朵朵海浪,在明珠的映照下,小夭就好像躺在白色的海浪上休憩,她的面容沉静安详,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做着一个美梦。

颛顼凝视着她,难以做决定,他可以去找相柳,很有可能相柳能唤醒小夭,他也不是答应不起相柳的条件,大不了就是让共工的军队多存活几十年,但他想唤醒小夭,真的是为了小夭好吗?

一路行来,身边一直有小夭的陪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坚定的守在他身后,他想唤醒她,不过是自私地奢望着她能依旧陪伴在他身边,可是,如果小夭真的醒来了,会愿意陪在他身边吗?

他杀了璟!

在死前,他平生第一次忏悔道歉:“我错了!”不仅因为小夭,还因为他亏欠了璟,小夭亲口说:“我原谅你!”但是,她的原谅是建立在两人生死相隔之上,她无法为璟报仇,所以选择了死亡,以最决然的方式离开他。

颛顼很清楚,就算小夭醒来了,她也绝不会再留在他身边,与其让小夭在痛苦中清醒,不如就让她安静的睡吧。

漫长的时光,会将花般的少女变成枯槁的老妇,会将意气飞扬的少年变作枯骨,会将沧海变成桑田,会将平淡经历变作刻骨铭心,也会将刻骨铭心变作过往回忆。

颛顼轻轻的吻了小夭一下,在心里默默说:希望你睡醒后,能将一切淡忘,不管你睡多久,我都会等,一直等到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一百年,一千年,我都会等着!

三日后,颛顼向王母告别,实际上是对烈阳和獙君说:“小夭就暂时麻烦你们照顾了,等我在神农山选好灵气充裕的湖泊后,就来接小夭。”

回到神农山,颛顼先去叩见黄帝。

自从颛顼登基为帝后,黄帝第一次大发雷霆,他怒问颛顼:“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对整个天下意味着什么?如果你压根儿不在乎,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当年我不是没给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想尽一切办法,防备着小夭去杀颛顼,可没想到颛顼竟然派暗卫消除了他设置的多有障碍,把自己送到了小夭面前。

颛顼跪在黄帝面前,说:“我很清楚我对天下意味着社么。”

黄帝几乎怒吼:“既然清楚,为什么明知道小夭想杀你,还去见小夭?”

颛顼沉默,满面哀伤,一瞬后,他说:“自始至终,我一直觉得小夭不会为了璟杀我,在她心中,我比璟更重要!”

黄帝气极,指着颛顼,手都在抖:“你……你……你竟然在赌!拿自己的命去赌你和璟究竟谁在小夭心中更重要!”

颛顼微微一笑:“事实证明小夭不会杀我。”

黄帝说:“可她也没有选择你,她宁可杀了自己,也不愿在你身边。”

颛顼紧抿着嘴,面无表情。

黄帝深吸了几口气,克制着怒气说:“最后一次,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颛顼唇角弯起,一个苦涩无比的笑,他看着黄帝,轻声说:“世间只得一个小夭,爷爷,你就是想让我有第二次,也不可能了!”

人族常说“儿女情”,黄帝现在是真正理解了,本来对颛顼满腔愤怒,可看到颛顼这个样子,又觉得无限辛酸,他无力的长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颛顼给黄帝磕了三个头,起身坐下。

黄帝说:“给白帝写封信,小夭拜托白帝教左耳一门手艺,让左耳能养活自己和媳妇,白帝担心小夭有事,来信问我,如果不是他一旦离开轩辕山就会引起轩辕大波,他肯定已经直接跑来了,你自己去向白帝解释一切把!”

颛顼说:“我会给师父一个解释。”

黄帝说:“在赤水海天的帮助下,赤水氏的新族长是选出来了,危机暂时化解,但是你不要忘记赤水海天想要什么。”

“赤水海天想要共工和相柳的命,为孙子丰隆报仇,我原来的计划是徐徐剿杀共工的军队,以来可以避免和中原氏族起冲突,二来也不想牺牲太多,但丰隆意外死亡,徐徐剿杀的策略只会让赤水氏和神农氏不满,觉得我不在乎丰隆的死,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决定,我要倾举国之力,尽快击溃共工的军队,用他们的性命祭奠丰隆。”

黄帝满意的点了下头,只要不牵扯到小夭,颛顼行事从不会出差错。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暮云闭合。

玉山之上,千里桃花,蔚然盛开,与夕阳的流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一只白羽金冠雕穿过漫天烟霞,疾驰而来,白衣白发的相柳立在白雕上,衣袂飘扬,宛若天人。

一袭黑衣的獙君站在桃花林内,静静等候,相柳看到他,从雕背上跃下,随着纷纷扬扬飘落的桃花瓣,轻轻落在了獙君面前。

相柳对獙君翩翩行礼,说道:“我来看望王母,义父命我叩谢王母上次赠他的蟠桃酒,义父喝过后,旧疾缓和了很多,”

獙君说:“王母这会神志不清,认不出你,不如你休息一晚,明日早上再见王母。”

相柳显然清楚王母的病情,并未意外,彬彬有礼的说:“听凭獙君安排。”

“依旧住原来地方吗?”

“照旧”

獙君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相柳欠欠身子:“有劳了!”

两人并肩而行,待到了相柳的住处,獙君并未离去,而是取出珍藏的蟠桃酒,和相柳喝起了酒。

王母和炎帝曾是结拜兄妹,所以对共工有几分照拂,但玉山独立于红尘之外,不问世事,王母虽常命人送些灵药灵草给共工,却从不过问共工的其他事。

相柳多次往返玉山,和獙君是君子交,每次相逢,两人总是几坛好酒,月下花间对酌,谈的是美食佳景,风物地志,兴起时,也会抚琴弄箫,唱和一番,却从不谈世间事。

獙君的声音天生魅惑,迷人心智,连烈阳都不敢听他的歌,化为人形后,獙君只偶然唱过一次歌,却弄得玉山大乱,自那以后,獙君就再未唱歌。相柳却没有畏惧,听獙君声音异常悦耳,主动邀獙君唱歌。

獙君说:“我是獙獙妖,歌声会迷人心智。”

相柳笑言:“我是九头妖,想要九颗头都被迷惑,很难!如果真被你迷惑了,也是难得的经历,我所做所为,并无休于示人处。”

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坦荡不羁,獙君和相柳倒有几分默契,只不过,一个是出世之人。万物不萦胸怀,一个是人世之人,万事缠身不得自由,所以君子交淡如水。

几斤中天,獙君才醉醺醺的离去。

四下无人时。合目而憩的相柳睁开了眼睛,眼泪一片清明,没有一丝醉意,他出了屋子,犹如一道风,迅疾的掠向瑶池。

一轮满月,悬挂在黛色的天空,清辉静静洒下,瑶池上水波荡漾,银光点点,相柳犹如一条鱼儿无声无息的没入瑶池,波光乍开,人影已逝,只几圈涟漪缓缓荡开。

相柳在水下的速度很快,不过一息,他已经看到了白色的海贝。

海贝外,有烈阳和獙君设置的阵法,相柳未敢轻举妄动,仔细看了一遍阵法,不得不感叹,难怪没有人敢轻视玉山,这阵法短时间内他也破不了,想要接近小夭,只能硬闯,可一旦硬闯,势必会惊动烈阳和獙君,相柳想了想,在烈阳和獙君的阵法之外,又设置了一个阵法,如此仓促布置的阵法,肯定挡不住烈阳和獙君,但至少能拖延他们一段时间。

待布置停当,相柳进入了保护小夭的阵法中,为了争取时间,只能全力硬闯,等他打开海贝,抱出小夭时,獙君和烈阳也赶到了瑶池,却被相柳设置的阵法挡在了外面。

獙君恳切的说道:“相柳,请不要伤害他,否则我和烈阳必取你性命。”

相柳顾不上说话,召唤五色鱼筑起屏障,密密麻麻的五色鱼首尾相交,重叠环绕在一起,犹如一个五彩的圆球,将他和小夭包裹在其间。外面轰隆声不绝于耳,是阵法在承受烈阳和獙君的攻击,里面却是一方安静的小天地,只有小夭和他。

相柳搂着小夭,盘腿坐在白色的海贝上,咬破舌尖,将心头精血喂给小夭,情人蛊同命连心,只要一息尚存,精血交融,生机自会延续。

相柳设置的阵法被破,烈阳和獙君闯了进来,烈阳怒气冲冲,一拳击下,五色鱼铸成的五彩圆球散开,密密麻麻的五色鱼惊慌的逃逸,看上去就好似无数道色彩绚丽的流光在相柳和小夭身边飞舞,十分诡异美丽。

烈阳知道小夭体质特异,看到相柳和小夭的样子,以为相柳是在吸取小夭的灵气练什么妖功,气得怒吼一声,一掌打向相柳的后背。

正是唤醒小夭的紧要关头,相柳不敢动,只能硬受,幸亏獙君心细,看出不对,出手护了一下。

“你干什么?”烈阳对着獙君怒吼,还想再次击杀相柳。

獙君拉住烈阳,传音道:“他好像是不是在害小夭,小夭的生机越来越强。”

烈阳是受虞渊和汤谷之力修炼成的琅鸟妖,耳目比灵力高深的神族都灵敏,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像獙君说的一样,小夭的生机越来越强,烈阳嘀咕:“古古怪怪!反正不是个好东西!”却不敢再乱动,反倒守在水面上,为相柳护法。

约莫过了半盏茶工夫,相柳抱着小夭徐徐浮出水面,对烈阳和獙君说:“谢二位相助。”

烈阳伸出手,冷冷的说:“把小夭还给我们。”

相柳低头看着小夭,未言未动,任由烈阳吧小夭从他怀里抱走。

虽然已经感觉到小夭气息正常,但獙君还是握住小夭的手腕,用灵力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果然,一切都已正常,其实,小夭现在就可以醒来,不过相柳似乎想让她沉睡,特意给她施加了一个法术,封住了她的心神。

獙君对烈阳说:“你送小夭回屋休息,她应该明日就会醒来。”

烈阳刚要走,相柳说:“且慢!”

烈阳斜眼看向相柳:“你和黑帝之间的纷争和小夭无关,如果你敢把主意打到小夭身上,我和阿獙就先去杀了共工,再杀了你!”

相柳知道烈阳的脾性,丝毫没有动怒,只是看着獙君,平静的说:“请留下小夭,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獙君想了想,把小夭从烈阳怀里抱了过来,烈阳鼻子里不屑的冷哼,却未再多言,化作琅鸟飞走了。

獙君随手折下了一枝桃花,把桃花变作一艘小小的桃花舟,将小夭轻轻地放到桃花舟上。

相柳静看着獙君的一举一动,皎洁的月色下,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如冰雪雕成。

獙君安置好小夭后,才看向相柳,她指了指美丽的白色海贝,温和的说:“看到这枚海贝,连王母都惊叹设阵人的心思,我特意问过颛顼的随从,他们说是高辛王宫的珍藏,今夜我才明白这应该出自你手,否则你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救醒了小夭,只是——我不明白五神山上的王后为何会帮你隐瞒此事?”

相柳说:“很多年前,阿念曾承诺为我做一件事,我请她用这枚海贝去保住小夭的命,但不能让黑帝和小夭知道,她是个聪明姑娘,不但遵守了诺言,还知道有些事做了,就该立即忘记!”

獙君叹道:“白帝不但教出了几个好徒弟,还抚养了个好女儿。”

相柳说:“我听小夭说,她曾在玉山学艺七十年,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关心她,不只是因为黑帝的拜托。”

獙君坦然的说:“人生悲欢,世间风云,我和烈阳都已看尽,若说红尘中还有什么牵念,唯有小夭。”

“此话何解?”

獙君道:“我出生时,母亲就死了。我被蚩尤无意中捡到,送到了玉山,小夭的娘养大了我。烈阳还是一只琅鸟时,被蚩尤捉来送给小夭的娘亲,帮他们送信。”

“原来如此。”

獙君眯着狐狸眼,问道:“听说你在外面的名声很不好?”

相柳笑了笑说:“比蚩尤还好点。”

獙君沉默的盯了一眼相柳,问道:“小夭和你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相柳唇角一挑,扬眉笑起来,看着桃花舟上的小夭,说道:“小夭心心念念的人是涂山璟。”

獙君松了口气:“那就好。”

相柳自嘲的说:“没想到我的名声,连蚩尤收养的妖怪都会嫌弃。”

獙君摇摇头,“不,我没有嫌弃你,相反,我很敬重你!你心如琉璃剔透,连我的歌声都不能迷惑你,名利权势更不可能迷惑你。”獙君凝视着相柳,眼神十分复杂,看的好像是相柳,又好像不是相柳,“不是你不好,只是??????”獙君长叹一声,“即使涂山璟已经死了,我依旧庆幸小夭选择的是他。”

相柳笑笑。对獙君的话全未在意:“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獙君道:“只要我能做到,必尽全力。”君子交,淡如水,可君子诺,重千金。

“我要了结一些我和小夭之间的未了之事,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请你只是看着。”

獙君一口应道:“好!”

相柳招了下手,小小的狌狌镜从小夭怀中飞出,落在了相柳手中,他凝视着狌狌镜,迟迟没有动作。

獙君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候,没有丝毫不耐。

相柳笑了笑,对獙君说:“这是狌狌镜,里面记忆了一点陈年旧事,也不知道小夭有没有消除,”他伸手抚过,狌狌镜被开启,一圈圈涟漪荡开,镜子里浮现出了相柳的样子。

在清水镇的简陋小屋内,相柳因为受了伤,不能动,小夭逮住机会,终于报了长期被欺压的仇。她用灶膛里拿出的黑炭在相柳脸上画了七只眼睛,加上本来的两只眼睛,恰好是九只眼睛,嘲讽他是个九头怪。

当时,小夭应该是一手拿着狌狌镜,所以只能看到小夭的另一只手,她戳着相柳的脸颊,用十分讨打的声音说:“看一看,不过别生气哦,岔了气可不好。”

相柳睁开了眼睛,眼神比刀刃还锋利,小夭却一边不怕死的在相柳脸上指指戳戳,一边用着那讨打的声音说:“一个,两个,三个??????共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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