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一下子兴奋了,“嗯,你呢?”

吴居蓝:“也睡不着。”

“聊一会儿天?”

吴居蓝:“不要起来,就算睡不着,也好好躺着,否则明天还要失眠。”

我乖乖地躺在被窝里发微信:“等两块石头卖掉,我就算小小的财务自由了,你不用再帮我辛苦地赚钱。你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做。”

我早就发现吴居蓝是一个对物质完全没有感觉的人。因为不一样的生命形态,对他而言,世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衣食住行里,除了对食物有要求外,别的他都无所谓,而他对食物的要求,也不是人类的金钱能满足的,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在海洋里。可是,因为我还需要物质,所以他在海岛上所做的一切,不管是捕鱼、还是做厨师,都是为了帮我。这也是我为什么决定卖掉两块石头的原因,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被金钱羁绊。

吴居蓝:“你有什么最想做的事?”

“是我在问你。”我拒绝回答。

我怕我一回答,他就会优先考虑我。大概因为吴居蓝的生命太漫长了,于他而言,一切都是过客,他不但对不关己身的事情漠不关心,对关系己身的事情也不太在意,反正有的是时间,现在不做,以后再做也来得及。但是,我的时间很有限。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我的几十年短暂到几乎不值一提。可是,我希望将来,他想起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时,是精彩有趣、开心愉悦的,而不是枯燥无聊、干巴乏味的,最终连回忆的价值都没有,被淹没在他漫长的生命中。

吴居蓝说:“我说一件,你说一件。”

我想了想,妥协了,“好。”

“我想你陪我去海上。”

他的意思肯定不是乘船出海去钓鱼看日落什么的,我把他的话反复读了三遍后,回复:“我和你一起去。”

“该你了。”

“我已经说了。”

“?”

“我想和你一起去海上。不是骗你,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不管是一起爬山,还是一起下海,对我而言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吴居蓝一直没有回复,我问:“是太感动了,还是睡着了?建议选择第一个答案,否则不利于生命安全。”

吴居蓝哪个都没选,“天快亮了,再休息一会儿。”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纽约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哪里?”

“剧院。”

我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床头柜,闭上了眼睛。

Chapter 14你愿意嫁给我吗

爱情从来都不可能只有甜蜜,苦痛也是爱情的一部分,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自己,也让我们更珍惜得到的甜蜜。

我好梦正酣,睡得正香时,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将我从深沉的睡梦中叫醒。

迷迷糊糊中,我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耳朵,只想随着困倦,再次沉入梦乡。可熟悉的音乐像一只温柔的手,执着地拉着我,阻止我再次沉睡。

熟悉?

突然间,我反应了过来,一直响在耳畔、扰人清梦的曲子是我最喜欢的《夏夜星空海》。

我不禁慢慢地放松了被子,仔细听了起来。

应该是用钢琴弹奏出的曲子,不同于古琴的空灵雅静,悦耳动听的曲子中多了一点轻灵欢快,就好像一群美丽的小精灵正在繁星满天的大海上轻盈起舞,赞美着星空下的大海是多么辽阔、多么美丽。

江易盛也会弹一点钢琴,但这绝不是他弹奏出的,是吴居蓝!

他肯定是不想我晚上失眠、白天睡觉,所以弹琴叫我起床。

我匆匆披上睡袍,赤脚跑出了卧室,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居高临下看过去——

落地大窗前,阳光灿烂,吴居蓝穿着一件白衬衣,坐在黑色的三角钢琴前,正在弹奏曲子。轻薄的晨光中,他的上半身宛如古希腊神庙前的大理石雕像般完美,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抚过黑白相间的琴键,悠扬的音乐就像山涧清泉般流泻而出。

我倚着栏杆,静静地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人世间所能给予我的最美的风景。

一曲完毕,吴居蓝抬起头看向我。

大概我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太多我心里早已经溢满的感情,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瞬,才说:“我已经准备好早饭了。”

我对他灿烂一笑,说:“我去洗个脸、刷个牙,马上就下来。”

吃完早饭,我问巫靓靓今天的安排。

本来以为肯定要和巫靓靓的老板见一面,但巫靓靓说老板有事,暂时不会见我。

他派了两个律师来公寓,我一边喝着吴居蓝煮的咖啡,一边把合同签了。我委托公司出售两块石头,对方从售价里抽取30%的佣金。

等律师走了,我问巫靓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没有去吃晚饭,你老板生气了才不愿见我?”

“他没有生气,至于为什么现在不想见你…”巫靓靓倚着吧台,很无奈地摊摊手,“老男人的想法太古怪了,我也不知道老板究竟在想什么。”

“会影响我卖石头吗?”

“绝对不会!不过,那两块石头没那么快卖出去,你恐怕要多留几天,可以吗?”

我想了想说:“可以!我们正好在纽约玩几天。”我本来打算尽快赶回家去陪吴居蓝,就没有做任何游玩计划,但现在吴居蓝也来了纽约,正好可以改变一下计划。开玩笑!二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不好好玩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

接下来的四天,我一边和时差搏斗,一边按照网上的旅游攻略,中央公园、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自由女神像、帝国大厦、时代广场、华尔街…一个没落地全去了。

自由女神像是1886年落成,大都会博物馆建于1870年,都是吴居蓝离开美国之后的事。他和我一样,也是第一次来。我和吴居蓝一起站在这些建筑物前合影时,我一面觉得很开心,吴居蓝关于这些地方的第一次记忆是和我在一起,一面又有点莫名的伤感,百年后,如果吴居蓝旧地重游、再来这里,可还会想起今时今日?

纽约的所有旅游景点,我们基本都去过了,只差一个百老汇。江易盛问了好几次是不是该订票去百老汇看一场音乐剧,我和巫靓靓都装作没兴趣,不愿意去,江易盛只能悻悻地作罢。

事实上当然不是因为我没有兴趣,而是因为吴居蓝那句关于剧院的话,让我对百老汇的剧院格外重视。

根据网上查的资料,百老汇的第一家剧院Park Theater建于1810 年,第二家剧院The Broadway建于1821年。毫无疑问,吴居蓝在纽约期间,百老汇已经有很多剧院在营业了,他曾在里面看过戏,留下过不少美好的记忆,所以这是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我查了一下资料,1838年到1865年,如今在百老汇最受欢迎的音乐剧还没有诞生,那时正是歌剧的黄金年代。1850年前后,威尔第推出了三部风靡世界的传世经典歌剧:《弄臣》《游吟诗人》和《茶花女》。我相信,以当时美国人对欧洲文化的崇拜和追捧,这三部歌剧在纽约的剧院肯定是常演剧目。吴居蓝身在纽约,又喜欢去剧院,肯定看过。

前两部歌剧我查了资料才知道讲什么,后一部我看过小说,也看过电影,对故事很熟悉,就选它吧!

我悄悄找巫靓靓商量,希望她能想办法在Park Theater或The Broadway安排一场歌剧演出,演出剧目是《茶花女》,要威尔第时期的风格,所有费用我会出。

巫靓靓知道我不是一个乱花钱的人,诧异地说:“要花不少钱!演员费可以省一点,反正纽约多的是有才华的年轻演员,但场地租用费不会便宜,只怕要好几万美金。”

想到一比六的汇率,我咬了咬牙说:“我有心理准备,你就从我卖石头的钱里扣好了。不过记得保密,不要让吴居蓝知道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巫靓靓盯着我看了一瞬,承诺说:“我会帮你安排好,保证给你一部地道的十九世纪歌剧。”

我感激地说:“谢谢!”

巫靓靓摇摇头,“我奶奶说‘爱情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巫术,它能让自私者无私、怯懦者勇敢、贪婪者善良、狡猾者愚钝’,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巫术。”

我不好意思起来,哪里有她说的那么神奇?只不过是我不甘心吴居蓝以前的时光中没有我,企图用金钱重塑一段过去的时光,镌刻于他的记忆中罢了。

在巫靓靓的安排下,《茶花女》的歌剧演出定在了十月份月圆之夜前一天的下午。

观赏歌剧的传统是要穿正装,吴居蓝自然是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西装。我穿上了特意去买的礼裙,一条海蓝色的长纱裙,十分飘逸蓬松,像是夏日午后的大海。我第一眼看到这条裙子,就觉得吴居蓝应该会喜欢。当我从旋转楼梯上迤逦走下时,他看到我的一瞬,从他的目光里,我感觉到我的判断没有错,他的确喜欢。

因为是包场,我们到达剧院时,剧院里冷冷清清,只有我们四个人。我带着吴居蓝选择了正中间的位置,江易盛和巫靓靓坐在了我们前面两排。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前面的江易盛和巫靓靓头挨着头、窃窃私语,我和吴居蓝却沉默地端坐着。我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似乎并不好,一直目光幽深、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座位。

我突然有点惶恐,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幕布缓缓拉开,舞台布景非常复古,音乐也很古典,迅速把人带到了十九世纪的欧洲。

第一幕是茶花女的巴黎寓所。一群上流社会的男人围绕着巴黎当时最美貌的交际花大献殷勤,男主角阿芒被介绍给茶花女玛格丽特,他急切地表达着他的爱意,却遭到了茶花女的拒绝。

我看着舞台上衣饰烦琐优雅的男男女女,恍惚地想起《茶花女》小说出版于1848年,《茶花女》歌剧首演于1853年,描述的正是那个时代的爱情。我自以为是地强拉着吴居蓝坐在我身边,去看一段旧时光的爱情,却忘记了考虑,当年他看《茶花女》时,身边坐的是谁?

我试图用金钱去参与一段早已逝去的时光,可也许,是让逝去的时光参与了我现在的时光。吴居蓝正坐在我身边,但明显和我一样,心有所思,我所思是他,他所思是谁呢?

百年前,陪他看过《茶花女》的人已经消失;几十年后,我也会消失;百年后,是不是也会有个女孩不甘心地试图参与到已经逝去的今日时光中?

我也知道自己这么想很没有意义,过去和未来都在我的时光之外,实际上我都根本不存在,可以说,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一刹那,我竟然那么悲伤、又那么贪婪,不但想拥有现在,还嫉妒着过去和未来。

吴居蓝渐渐恢复如常,他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轻声问:“怎么了?”

我盯着舞台,摇摇头,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吴居蓝握住了我的手,“你不喜欢看这个?”

我努力笑了笑说:“我想看看你看过的东西,那时候应该很流行看歌剧。”

吴居蓝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场只我们四个人的歌剧演出,他说:“你特意安排的?为了我?”

我点头。

吴居蓝拉着我站了起来,“我们离开!”

我都没顾上跟江易盛和巫靓靓打一声招呼,就晕晕乎乎地被他拉出了剧院。

离开了那个封闭黑暗的环境,不用再欣赏过去时光的爱情,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吴居蓝脱下薄羊绒大衣,披在了我肩上,我知道他身体特异,并不畏惧寒冷,就没有谦让。

他的外套带着他独有的清冷味道,我微笑着拢得更紧了些,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百年前、千年前,可曾有人也在萧瑟秋风中,用他的外套取暖?他现在可会想起她?

吴居蓝带着我避开了游人多的街道,向着附近的公园走去,越走视野越开阔。正是十月金秋时节,纽约街头的色彩浓烈明亮,犹如一幅幅色泽饱满的油画。

秋高气爽、天蓝云白,长长的林荫道上,高高的大树,有的金黄绚烂,有的绯红夺目,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各种色彩交杂,远远望去,我们就像是走在华美的锦缎上。

我正心神恍惚地看着风景,突然听到吴居蓝说:“我不喜欢剧院!我的听觉和嗅觉都比人类敏感,剧院里声音嘈杂,一大群人坐得密密麻麻,对我的耳朵和鼻子都是一种折磨。”

我傻了,“可是你说…你对剧院的印象最深刻,我以为你是喜欢剧院。”

吴居蓝眺望着远处湛蓝的天说:“我告诉过你,当年,我本来还想在纽约多住一段时间,可因为一件突然发生的意外,我不得不提前离开纽约,回到了海里。那件突然发生的意外就是我被人发现了真实的身份,被设计抓住了。”

我“啊”一声,几乎失声惊叫,明明知道吴居蓝现在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依旧觉得害怕紧张。不管东方,还是西方,人类对“非我族类”的残酷血腥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吴居蓝淡淡说:“1861年南北战争爆发,随着战局的恶化,越来越多的男人或自愿、或被迫地加入了战争。因为证件上,我正是最合适的年龄,我和几个朋友都被征召入伍。其中一个朋友的情人是我的好友,离开前,我答应了她,会尽力保住她情人的性命。战场上,有太多无法控制的意外,为了保住这位朋友的命,我不得不显露了自己非同人类的力量。他当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装作没有留意到我的特异。1865年,南方宣布投降,南北战争结束。就在我们庆祝战争结束的那个晚上,他给我吃的饭菜里下了毒药,设计把我抓住了。”

又是一个关于背叛和出卖的故事,自从人类存在的那天起就在不断地重复发生,以至我都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觉得很心痛,“后来呢?”

“他们把我关在一个特制的玻璃缸中,想在剧院里展出,凭借我一举成名。我对你说我对纽约的剧院印象深刻,是因为我曾在舞台上,透过玻璃缸,看他们一边激动地盯着我,一边贪婪地商量着展出成功后的各种计划。”

我屏着口气问:“后来呢?”

“在正式展出的前一天,1865年7月13日,我的人放火烧了那家叫Barnum Museum的剧院,趁乱救走了我。”

“啊!Barnum Museum?我…我…搜索百老汇的历史时,看到过这条新闻,在当年是很大的事件!”那篇文献强调说这是一个由四层楼改造的大娱乐中心,位于百老汇街西南角,荟萃了当时美国最受欢迎的流行文化,可惜一夜之间就被烧成了灰烬。我还遗憾它竟然在吴居蓝离开的那一年就被烧毁了,否则我可以把歌剧安排在那里上演。

吴居蓝对我安抚地笑了笑,“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

是啊!已经都过去了,他现在好好地在我身边!我松了口气,继而十分愧疚于自己的自作主张,“我…我不知道你对剧院…我以为…对不起!”

吴居蓝半开玩笑地说:“你告诉我你刚才在难过什么,我就原谅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难过?”

吴居蓝一边牵着我的手慢步而行,一边瞥了我一眼,淡淡说:“你的情绪很强烈,我的感觉不算迟钝。”

我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说:“我在想你以前喜欢过的女孩。”

吴居蓝猛地一下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我。

我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有几个前女友,甚至结过婚,都很正常了!我只是随便想想,你放心,我能理解…”

吴居蓝用手托着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头,逼我和他对视,“没有!”

“没、没有?”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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