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侯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速度奇快,完全不像锻炼,更像是发泄。

他不停地跑着,已经不知道跑了几个五千米,却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颜晓晨忍不住担心,却只能表情木然,静坐不动,看着他一个人奔跑于黑暗中。

忽然,他脚下一软,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上。他像是累得再动不了,没有立刻爬起来,以跪趴的姿势,低垂着头,一直伏在地上。

昏暗的灯光映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他孤零零跪趴的身影显得十分悲伤孤独、痛苦无助。

颜晓晨紧紧地咬着唇,眼中泪光浮动。第一次,她发现,沈侯不再是飞扬自信的天之骄子,他原来和她一样,跌倒时,都不会有人伸手来扶;痛苦时,都只能独自藏在黑夜中落泪。

终于,沈侯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站在跑道中央,面朝着看台,正好和颜晓晨面对面,就好像隔着一层层看台在凝望着她。

颜晓晨理智上完全清楚,他看不到她。操场上的灯亮着,看台上没有开灯,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站在正中间,一个躲在最角落,但是,她依旧紧张得全身紧绷,觉得他正看着她。

隔着黑暗的鸿沟,沈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颜晓晨,颜晓晨也一直盯着沈侯。

突然,他对着看台大叫:“颜——晓——晨——”

颜晓晨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

她知道,他叫的并不是她,他叫的是曾经坐在看台上,心怀单纯的欢喜,偷偷看他的那个颜晓晨。

“颜晓晨!颜晓晨…”沈侯叫得声嘶力竭,但是,那个颜晓晨已经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凝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看台,像是看着一只诡秘的怪兽,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变得如同完全没有存在过。也许,一切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幻,梦醒后,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了悲伤和痛苦。

沈侯转过了身,捡起衣服,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操场。

颜晓晨再难以克制自己,弯下身子,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程致远伸出手,想安慰她,却在刚碰到她颤抖的肩膀时,又缩回了手。

程致远说:“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

颜晓晨哭着摇头,不可能!

程致远不再吭声,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安静地看着她掩面痛哭。

黑夜包围在她身周,将她压得完全直不起腰,但程致远和她都清楚,哭泣过后,她必须要站起来。

程致远陪着颜晓晨回到小区。

这么多年,颜晓晨已经习惯掩藏痛苦,这会儿,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木然呆滞,已经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情绪。

颜妈妈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时,她竟然还能语声轻快地说:“我和程致远边走路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了,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到小区了,马上就回来。”

“我和阿姨说几句话。”程致远从颜晓晨手里拿过手机,对颜妈妈说:“阿姨,我们就在楼下,我和晓晨商量一下结婚的事,过一会儿就上去,您别担心。”

颜妈妈忙说:“好,好!”

颜晓晨以为程致远只是找个借口,也没在意,跟着程致远走到花坛边,抱歉地说:“出门时,你就说有事和我商量,我却给忘了,不好意思。”程致远说:“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你真的不可能和沈侯在一起吗?”

颜晓晨眼中尽是痛楚,却摇摇头,决然地说:“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

“你考虑过怎么抚养孩子吗?”

颜晓晨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做单身妈妈了!”

程致远说:“中国不是美国,单身妈妈很不好做,有许多现实的问题要解决,没有结婚证,怎么开准生证?没有准生证,小孩根本没有办法上户口。没有户口,连好一点的幼儿园都上不了,更不要说小学、中学、大学…”

颜晓晨听得头疼,她还根本没有考虑这些问题,“生孩子还需要准生证?要政府批准?”

“是的。就算不考虑这些,你也要考虑所有人的眼光,不说别人,就是你妈妈都难以接受你做未婚单身妈妈。如果一家人整天愁眉苦脸、吵架哭泣,孩子的成长环境很不好。小孩子略微懂事后,还要承受各种异样的眼光,对孩子的性格培养很不利。”

颜晓晨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程致远说的全是事实,所以她才想过堕胎,但是,她竟然做不到。

程致远说:“咱们结婚吧!只要我们结婚,所有问题都不会再是问题。”

颜晓晨匪夷所思地看着程致远,“你没病吧?”

“你就当我有病好了!”

“为什么?”颜晓晨完全不能理解,程致远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只要他说一句想结婚,大把女人由他挑,他干吗这么想不开,竟然想娶她这个一身麻烦,心有所属的女人?

“你现在不需要关心为什么,只需要思考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要关心了,我是能从结婚中得到很多好处,可是你呢?你是生意人,应该明白,一件事总要双方都得到好处,才能有效进行吧!”

“如果我说,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大好处,你相信吗?”

“不相信!”

程致远笑着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讲讲条件!你需要婚姻,可以养育孩子,可以给母亲和其他人交代。我也需要婚姻,给父母和其他人交代,让我不必整天被逼婚。还有一个重要条件!我们的婚姻,开始由你决定,但结束由我决定,也就是说,只有我可以提出离婚!等到合适的时机,或者我遇到合适的人,想要离婚时,你必须无条件同意。到那时,你不会像很多女人一样,提条件反对,也不会给我制造麻烦,对吗?”

“我不会。”

程致远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我们结婚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总觉得我像是在占你便宜。”

“你认为我比你笨?”

“当然不是。”

“既然你同意你比我笨,就不要做这种笨蛋替聪明人操心的傻事了!你需要担心的是,我有没有占你便宜,而不是你会占我便宜。”

从逻辑上完全讲得通,没有人逼着程致远和她结婚,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如果程致远做这个选择,一定有他这么做的动机和原因,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古怪。

“晓晨,我不是滥好人,绝不是因为同情你,或者一时冲动。我是真想和你结婚。”程致远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央求:“请说你同意!”

颜晓晨迟疑犹豫,可面对程致远坚定的目光,她渐渐明白,他是经过认真思索后的决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终于,她点了点头,“我同意。”

“谢谢!”

“呃…不用谢。”颜晓晨觉得很晕,似乎程致远又抢了她的台词。

程致远云淡风轻地说:“明天去做产检,如果你的身体没有问题,星期六我们去买衣服,星期日拍结婚证件照,下个周二注册登记,周四试婚纱、礼服,五月八号,举行婚礼。”

颜晓晨呆愣了一会儿,喃喃说:“好的。”

Chapter 16 假面

人最真实的一面不是他所展示给你的,而是他不愿展示给你看到的那一面。你若想理解他,不仅要听他说过的话,还要听他从未开口述说的话。——卡里·纪伯伦

颜晓晨觉得,她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不解世事的小孩子,不用思索,不用操心,不用计划安排,只需要听从大人的指令安排,做好该做的事就好了。

一切的事情,程致远都安排好了,每一件事都显得轻巧无比、一蹴而就,让颜晓晨根本没机会质疑他们结婚的决定。

去买衣服,商店已经按照她的码数,提前准备好三套衣服,她只需试穿一下,选一套就好;去拍照,摄影师专门清场给他们留了时间,从走进去,到出来,总共花了十分钟;双方父母见面,颜晓晨叫过“伯伯、伯母”后再没机会开口,程致远的爸爸热情健谈、妈妈温柔和蔼,用家乡话和颜妈妈聊得十分投机,让颜妈妈对这门婚事彻底放了心;去登记结婚,风和日丽的清晨,程致远像散步一样,带着颜晓晨走进民政局,他递交资料、填写表格,同时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让她帮他回复一份商业信件,颜晓晨的紧张心神立即被正事吸引住,中途他打断她,让她签了个名,等她帮他回复完信件,他们就离开了,回办公室上班,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注册结婚。直到傍晚回到家,程致远改口叫颜妈妈“妈妈”,颜妈妈给程致远改口红包时,颜晓晨才意识到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合法夫妻。

虽然时间紧张,但在程致远的安排下,一切都妥帖顺畅,丝毫没让人觉得仓促慌乱。最后,经过双方父母的商量,程致远拍板决定,婚礼不在上海举行,选在了省城郊区的一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住宿、酒宴、休闲全部解决。

酒店房间内,魏彤和刘欣晖穿着伴娘的礼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刘欣晖说:“真没想到,晓晨竟然是咱们宿舍第一个结婚的人。”

魏彤笑,“是啊,我以为肯定是你。”

“你说沈侯…”

“欣晖!”魏彤的手放在唇前,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示意刘欣晖某些话题要禁言。

刘欣晖小声说:“没别人了,私下说说而已。”但也不再提那个名字,“晓晨邀请别的同学了吗?”

“就咱们宿舍。”

“倩倩呢?怎么没见她?自从毕业后,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刚开始给她发短信她还回,后来却再没有回复过。”

“她的工作好像不太顺利,你知道的,她很好强,死要面子,混得不如意自然不想和老同学联系。”

刘欣晖大惊:“为什么?她不是在MG工作吗?”

“好像是MG的试用期没过就被解聘了,凭她的能力,第二份工作找得也很好,但古怪的是试用期没到,又被解聘了。两份工作都这样,简历自然不会好看,后面找工作就好像一直不如意,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她和所有同学都不联系,我也是道听途说。”

“她会来参加晓晨的婚礼吗?”

“不知道。我给她写过电子邮件、发过微信,告诉她晓晨只请了咱们宿舍的同学,你已经答应会请假赶来,希望她也能来,正好宿舍聚一聚,但一直没收到她的回信。”

刘欣晖叹气,“真不知道她纠结什么?比惨,晓晨连学位都没有;比远,我要千里迢迢赶来。她在上海,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却还要缺席。”

“行了,走吧,去看看我们的美丽新娘!”

推开总统套房的门,刘欣晖和魏彤看到颜晓晨穿着婚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像别的新娘子,总是浓妆,她只化了很清新的淡妆,面容皎洁,洁白的婚纱衬得她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

“晓晨,怎么就你一个人?”

颜晓晨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妈刚下去,他们都在下面迎接宾客。程致远让我休息,说我只要掐着时间出去就行了。”

魏彤担忧地看着她,话里有话地问:“今天开心吗?”

刘欣晖羡慕地摸着婚纱,咬牙切齿地说:“VeraWang的婚纱,她要敢不开心,全世界的女生都会想杀了她!”

魏彤轻佻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女人,你要再表现得这么虚荣浅薄,我会羞于承认和你是朋友!”

颜晓晨问:“这个婚纱很贵吗?”

刘欣晖翻白眼,“姐姐,你这婚结得可真是一点心不操!你知不知道?靠我那份四平八稳的工作,想穿VeraWang这个款式的婚纱,只能等下辈子。”

颜晓晨蹙眉看着婚纱,沉默不语。魏彤忙说:“婚礼的排场事关男人的面子,程致远的面子怎么也比一件婚纱值钱吧?今天,你打扮得越高贵越漂亮,才是真为他好!”

颜晓晨释然了,对魏彤和刘欣晖说:“饿吗?厨房有吃的,自己随便拿。”

刘欣晖和魏彤走进厨房,看到琳琅满目的中式、西式糕点小吃,立即欢呼一声,拿了一堆东西,坐到沙发上,和颜晓晨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快十二点时,程致远来找颜晓晨。他敲敲门,走了进来,笑跟魏彤和刘欣晖打了个招呼,伸出手,对颜晓晨说:“客人都入席了,我们下去吧!”颜晓晨搭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他身旁。

刘欣晖看到并肩而立的程致远和颜晓晨,不禁眼前一亮。程致远身高腿长,穿着三粒扣的古典款黑西服,风度翩翩、斯文儒雅。颜晓晨是经典的双肩蓬蓬裙蕾丝婚纱,头发简单盘起,漆黑的刘海,细长的脖子,有几分奥黛丽?赫本的清丽,还有几分东方人特有的柔和。

刘欣晖赞道:“古人说的一对璧人应该就是说你们了!不过…”她硬生生地挤到了程致远和颜晓晨中间,很有经验地拿出了娘家人的架势,笑眯眯地对程致远说:“你这人太狡猾了,打着西式婚礼的幌子,把迎亲和闹新房都省了!如果让你这么容易把晓晨带走,我们这些娘家人的面子搁哪里?”

程致远笑笑,变戏法一般拿出两个红包,递给刘欣晖和魏彤,“真不是想省事,只是不想让晓晨太累了。”

“一生累一次而已。”刘欣晖兴致盎然,没打算放手。

魏彤也说:“我的表姐堂姐都说,举行婚礼的时候觉得又累又闹腾,可过后,都是很好玩的回忆。”

程致远想着还要靠她们照顾晓晨,不能让她们不知轻重地闹,“晓晨身体不能累着,医生叮嘱她要多休息,烟酒都不能碰。”

“喝点红酒没有关系吧?我们难得聚会一次。”

颜晓晨说:“我怀孕了。”这种事瞒不住,她也没打算瞒,索性坦然告诉两个好朋友。

刘欣晖和魏彤都大吃一惊,愣了一愣,挤眉弄眼、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对颜晓晨和程致远作揖,“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颜晓晨很尴尬,程致远却神情自若,笑着说:“谢谢。”

刘欣晖和魏彤接过红包,爽快地说:“新郎官,放心吧,你不在时,我们一定寸步不离,保证晓晨的安全。我们先下去了,你们慢慢来!”颜晓晨挽着程致远的胳膊,走进电梯。

程致远说:“请客喝酒这种事,请了甲,就不好意思不请乙,客人比较多,有的连我都不熟,待会儿你高兴就说两句,不高兴就不用说话。累了和我说,今天你是主人,别为了客人累着自己。”

颜晓晨悄悄看他,他眉清目润、唇角含笑,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办喜事的新郎官。

“怎么了?”程致远很敏感,立即察觉了她的偷瞄。

颜晓晨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委屈了你。”

程致远瞅了她一眼,“你啊…别想太多。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

已经出了电梯,不少人看着他们,两人不再说话,走到花道尽头,专心等待婚礼的开始。

度假酒店依山傍湖、风景优美,酒店内有好几个人工湖,一楼的餐厅是半露天设计,二百多平米的长方形大露台,一面和餐厅相连,一面临湖,四周是廊柱,种着紫藤。这个季节正是紫藤开花的季节,紫色的花累累串串,犹如天然的缀饰。露台下是低矮的蔷薇花丛,粉色、白色的花开得密密匝匝,阳光一照,香气浮动。婚庆公司考虑到已经五月,天气暖和,又是个西式婚礼,婚宴就设计成了半露天,把长辈亲戚们的酒席安排在餐厅内,年轻客人们就安排在绿荫环绕、藤蔓攀缘的临湖大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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